潇潇看梁书之《散花女侠》
潇 潇
英宗复辟,于谦被害,举国同悲。荒野孤村,孤臣血尽。江南名园,又见风雨。于承珠满怀一腔悲愤,女扮男装,飘零江湖。在毕擎天、叶成林与铁镜心之间芳心历乱,徘徊彷徨。可惜她却没有她师母云蕾的幸运。
毕擎天表面英雄正义,骨子里却野心勃勃,后来更为私利排除异己,甘作走狗,与于承珠心目中的英雄相去甚远。两人从相见有情到缘尽分手,一步一步,都令于承珠心伤情乱。铁镜心其人好大喜功,狭隘自私,但比之于毕擎天,倒是更令人钦敬一些。他本一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正如于承珠所比,乃是江南园林中的玫瑰,却能一本侠义之心,抗击倭寇,实已属难能可贵了。他对师父石惊涛的态度虽然着实可恨,但也还不至于到丧心病狂,细究起来原是人之常情。于承珠可以义无反顾地反抗朝廷,那是她本就家破人亡,铁镜心却大不相同。
何况他毕竟也有三分血性在,逼得急了,倒也宁死不屈的。西子湖畔,铁镜心无意泄露军情,正是大大的不该,终究不是有意为之,爱本没有对错,铁镜心错就错在爱错了于承珠。他们本非一条道上的人,铁镜心人在江湖,心却未在草莽;于承珠则是人在江湖,心亦在江湖,他们如两列平行的火车,注定了不能相遇。当于承珠留书诀别之后,铁镜心的心也碎了,他在自怜自伤,自责自负之中下了一件他一生中最为壮烈的事──他竟然拼死将叶成林救出虎口,而后束手就擒。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这一刻的铁镜心当真不愧是一个英雄!然而玫瑰终究是玫瑰,他与于承珠有缘份也只能止于友情。
叶成林诚然是一个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他有英雄的胸襟,有英雄的抱负,有英雄的功业。然而于承珠最终选择了他,恐怕心中也是不无遗憾的。同张丹枫比起来,叶成林始终是少了那一份潇洒脱俗的书生意气。
于是惊讶地发现,看《散花女侠》,最大的惊喜依然来自于张丹枫。
于承珠、毕擎天、铁镜心、叶成林,尽管他们才是本书的主角,却依然盖不了张丹枫的光彩。他虽未出场,但满书只见张丹枫三个字在字里行间飘飞。皇帝要除了他,小虎子要找他拜师,黑白摩诃要找他帮忙,于承珠更是对这位文武全才,风采脱俗的师父想念得紧,简直就是梦中情人。人未出场,但早已是气贯长虹,呼之欲出了。张丹枫真正出场是在二十回牢底救人。他将一包荷叶饭送给陷在水牢的于承珠,从容现身在沐国公府的水榭之上:
【忽听得水榭外面也有人纵声长笑,声如龙吟虎啸,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洪岩道人心中一凛,只见一个书生已走了进来,朗声吟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焚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于谦最出名的一首诗,传诵全国,经这书生一唱,更显得声情沉烈气纵横!听到耳中,令人依然自惭,凛然生惧!
洪岩道人喝道:“你是谁?”那书生笑道:“我就是你所要追究的背后之人!”洪岩道人的筷子不由得一松,于承珠拔剑而起,欢声叫道:“师父!”这书生竟然是四海闻名,被武林公认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张丹枫!】
有如神龙乍现,张丹枫诗声朗朗,风彩依旧,功力更胜从前,行事却少了几分年少轻狂,更见成熟稳重了。后半部书里,张丹枫杨枝挫敌,禁苑逞威,丹心献策,身犯奇险而履险如夷,一切困难仿佛在他弹指之间便灰飞烟灭了。
张丹枫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又兼武艺高强,可说是履险如夷,从不曾真正绝望过。少年时代与黑白摩诃的一场恶斗,他也是足以自保,纵是后来也先炮轰相府,他也一样能处变不惊,坦然以对,但在他人到中年之际,却在深宫大内遭逢一生最为凶险的一役,以致连他都只能束手无策,凄然诀别:
【张丹枫与云蕾双剑交舞,逼起了一圈银虹,利箭射入圈中,纷纷折断,云重也以大力金刚手法,将射来的箭,在离身八尺之外震落。但那一千名神箭手,都是从御林军中精选出来的,强弓猛弩,从四面八方射来,只要稍一疏神,中了一支,便休想逃命。千箭如蝗,密集如雨,张丹枫等三人本事再大,也难以冲破这个箭阵。
张丹枫凄然笑道:“小兄弟,今天只怕是咱们最后一次的联剑对敌了。你说,咱们是再拼掉他百数十个鹰爪孙呢,还是再这样地挨下去呢?”张丹枫在十余年前初遇云蕾之时,云蕾正是刚离师门,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张丹枫叫她做“小兄弟”已叫惯了,结婚之后,改称“云妹”,但有时在闺房之中笑谑,这“小兄弟”三字仍会冲口而出。这时在此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张丹枫叫出旧日的称呼,云蕾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说道:“大哥,但凭你的意思!”话语中充满了对张丹枫的信赖。
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之下,若然强行冲出,自是九死一生,若像目前这样,双剑配合,互相照应,不移动身形,虽然暂可支持,但终是坐以待毙。张丹枫一生中经历过无数艰险,尚能当机立断,但这一回却有点踌躇莫决了。──《散花女侠》第三十三回(策献筵前丹心图报国火焚大内异土救英雄)】
儿女情长尽在这凄然一笑中,这一刹那《萍踪侠影》中可亲可敬的张丹枫扑面而来,倍感亲切。
“可怜报国英雄志,都被冲天一火焚。”掩卷回味,百感在心。
心中的那阙《浣溪纱》
天山游龙
望里青山接翠微,无情风自送潮归,钱塘江水怅斜晖。
我似江潮来又往,君如鸥鹭逐波飞,人生知己总相违。
《散花女侠》一书中,铁镜心思念于承珠,于情怀难遣中写的这一阙《浣溪纱》。一直以来极为偏爱这阙词。“知已相违”?铁镜心于词中将心中的不解、无奈、惋惜尽情抒发。直至此时,他依然不解,文采风流,武功出色而又痴心一片,甘愿为心爱的人付出所有的一切,但偏偏得不到心上人的一丝爱意,反而是渐行渐远,究竟自己错在那里?或许他虽痴恋于承珠,但是依然不明白于承珠之心,故此一番痴恋终成空。
于承珠,张丹枫之徒弟,拯救明廷命运的大忠臣于谦之遗孤,跟随于张丹枫、云蕾身边多年,尽睹师傅的绝世风采。张丹枫太过出色了,在本书中,依然是如此光采夺人,闹沐王府、惩治阳宗海、戏弄洪岩道人、苍山战魔头、闯皇宫,最耀眼的光芒依然集中于张丹枫身上,这是一位让任何人见之都为之心动的绝世人物。于承珠内心深处,潜藏着是对张丹枫那一份深深的依恋之情,张丹枫是高山,是大海,是一本费尽毕生也无法穷尽的书。而出道以来,她将心中有所好感及对她有好感的男子,于心中都不自觉地与张丹枫相比较。毕擎天曾是那么豪迈超群而气势迫人,也有恩于她,但是这种气势豪迈不是她心中所要,或许毕擎天身上缺少的是那一股文采,草莽之气固然可以折服绿林群豪,但无法征服于名门出身的于承珠,这与她梦想中的人相差太远了。而这时,同样具备文采风流气质的铁镜心无疑给于承珠带来最大的惊喜,救商船、杀倭寇、谈笑于公堂、蔑视官员、鼓舞民心同抗倭寇,这一切和当年的张丹枫多么相似,或许梦中的人正是铁镜心。那里的于承珠已暗中倾心于铁镜心,当报讯时见到关切铁镜心的石文,内心深处竟然泛起一丝酸意,这对于承珠,实是有生中的第一次。铁镜心与于承珠,才貌武功相当,又都是官宦之家出身,本也可算是般配的一对。然而这时,于承珠却发现铁镜心个性中的另一面,自大、目无余子而又带点夸夸其谈,但是让于承珠最为反感的是他身上的软弱。竟然受大内卫士的胁迫下要求师傅石惊涛“缴剑”,这一切让于承珠对铁镜心由倾心转为反感。其实一味指责铁镜心也是不公平的,此时的于承珠已是身遭毁家之痛,无牵无挂闯荡江湖,且与明廷天子更有杀父之仇。而铁镜心却是有父亲之挂,更是从小接受忠君爱国之教育,他不可能如于承珠那样与明廷走向对立。当父亲安危受到胁迫时,你又能对他作出何种要求?于承珠不可能真正理解铁镜心的内心痛苦,正如铁镜心无法了解到于承珠的内心所要,两人终渐行远。个人以为,于承珠内心深处除了对张丹枫深深依恋之外,可能还有一种寻求依托的心灵探求,毕竟毁家之痛,父亲蒙冤惨死于一位十多岁的少女身上是不可承受之重,她的心上人,除了具备张丹枫那样的绝世风采外,还应有张丹枫那样勇于承担天下事,这样才能以让其惨痛的心得到一点安慰,寻求一份依靠。但毕擎天不是,正如她心中的毕擎天好似那冲天而下的瀑布,虽然气势迫人而一时显得惊天动地,但是瀑布最终是流下大海还是于湖塘之中,成为一汪死水,这是谁都无法预测的,毕擎天无法带给她这种安全感。而她钟情的铁镜心原来还有这么软弱的一面,当她看到了这一面,这与梦想中的归属是形成如此强大的落差,于是她的心再一次受伤了。换成毕擎天肯定不会让她如此心伤,但这毕竟是她曾经钟情过,曾想托付终身的心上人,他们都无法给他以归属感。铁镜心在其心中成了江南园林中的玫瑰,虽然是那么娇艳,但却无法经霜傲雪。她只有远离铁镜心,但是曾经的付出那有这么容易从心中抹去。除了张丹枫,谁能让她所求的一份归属。而这时泛起她心底深处中反而是那长一辈,朴实无华的抗倭英雄叶宗留,她不解,为什么她竟会将长辈叶宗留和她曾经心上人铁镜心和对她有意的毕擎天交织于一起。一似遮风挡雨的大青树,一似江南园林中的玫瑰,一似寻冲天而下的瀑布,内心深处是那么的剪不断,理还乱。由于叶宗留是作为她的长辈之故,这时她的整个心灵围绕的还是她曾钟情也痴情于她的铁镜心。但这时叶成林出现了,作为叶宗留的侄儿,具有与其叔同样的质朴大气包容的个性,又与之年龄相当,虽然不具备张丹枫与铁镜心般的文采,但是比起铁镜心至少更令于承珠感到安全。于承珠想要的不是相伴山中,吟诗赋词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她身上具有于谦、张丹枫那视天下为已任的血统,加上此身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她想要的是一同闯荡与血雨腥风生死与共又为她抵御风雨的爱人。苍山、王府一战,叶成林既表现出深藏的才气,及个性中的包容、谦逊更深深折服了于承珠,偏偏此时铁镜心又赶到云南,两两相较,终于铁镜心在于承珠心中渐行渐远,剩下的不过是一种对以往情感的追忆及一份对铁痴情的怜悯。
然而铁镜心虽然痴恋于承珠,却一点不明白于承珠之所想之所要,他所看到的于承珠只是停留在初遇那段时光的认识,以为凭自已一腔痴情总能感动于承珠。他也的确做到了他所能做的,千里追寻,闯谷家庄,为于承珠恶斗阳宗海而负伤,他肯为于承珠舍弃一切,包括他生命中无法舍弃的其他东西,但是他太过关心于承珠了,于承珠想要的伴侣不是对她一人之关心,而是心系苍生的英雄。叶成林肯为江南千万百姓舍弃十万饷银,铁镜心却只为于承珠而泄漏义军的军情,终使于承珠心中对他残存的那一丝感动、那一丝怜悯尽化为乌有,于承珠留书离去,并发誓永不相见。此时的铁镜心才如梦初醒,终于不惜舍弃生命救出了被围的义军,也令得于承珠对他有所改观,但为时以晚,假若他早悟于此,或许这段感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但世上许多事往往要经过惨痛的经历才能明白一个“为什么”,但为时已是太晚了。可叹此时铁镜心仍托叶成林规劝于承珠不要再闯荡于江湖中,认为这不是于承珠所应选择的生活。或许他们两人就如同在一个起点出发,却背道而驰,终于越走越远,留下的是一个影子、一份追忆,到头来落得个“一个相思,一份闲愁”的结局,他们本不是同路人,命运的偏偏安排了这份相遇,为彼此生命中留下了这段感情,但却是注定了没有结局的感情。正如铁镜心所呤的“我似江潮来又住,君如鸥鹭逐波飞”,江潮与鸥鹭或能偶尔溅起一抹水花,但却注定没法在一起,最终只能落得“人生知己总相违”。
好在于承珠最终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份归宿,铁镜心也最终受到了王府郡主沐燕的倾慕,于是有了再一阙《浣溪纱》:
酒冷诗残梦未残,伤心明月倚栏干,思君悠悠锦衾寒。
咫尺天涯凭梦接,忆来唯把旧诗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这第二阙《浣溪纱》表达了沐燕对铁镜心悠悠思念之情,而且是劝铁镜心学韦庄一样,既然在中原不得志,那就不如到云南去另寻一番作为。两人最终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也应了羽生先生在结尾的词中所写的“大树凌云抗风雪,江南玫瑰簇朝霞,各随缘份别天涯”。虽然彼此之间各随缘份,然心中的那份影子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带着这种意犹未尽的遗憾,这种感觉、这份感情终在七年后得到升华。
沙漠玫瑰和一样照耀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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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曾见过沙漠玫瑰?我没有眼福亲见,据说那是一种地衣,泡在水里八天会呈现出玫瑰的图案。脱了水后枯干如草,但过得一两年再来泡水,照旧会复活。
少年子弟江湖老,和初初的张相公相比,后续的张大侠的确是逊色不少,若让一个从没有看过萍踪的人先去看了散花,对张大侠殊无好感可能也是有的。正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老话。就象是谁说的了?“多少好大姑娘都出不了一个好老太太”,笑得我差点儿背过气去。然而叫我们在书中世界里遥想当年的,却始终是那“一个霸气十足,意欲问鼎江山的丹枫;一个风流倜傥,豪放不羁的丹枫;一个英雄肝胆为国为民的丹枫。”而不是一个“妖道”。
因为我们都知道丹枫的由来,我们都知道将散花联剑中的那把枯草放回萍踪那一清水中后,会复活成玫瑰,所以才不在乎丹枫在后续中变成了什么样子,更何况,梁老本来就有生拉硬造之嫌。奈何他是他的爹,关上门爱怎么揍儿子咱也只有干瞪眼。
好象是雨树说的,不喜欢于承珠是因为她事事向云蕾看齐,时时想取而代之。小飞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反对,那一句“我想,梁老故意让于承珠来比较,并不是为了显示丹枫的魅力,连徒弟都被吸引了,而是要回答他自己的问题。”却可看出点不甚认同的意思来。俺没看走眼吧飞大侠?依我看来,宏观角度说小飞是对的,微观角度看雨树也没有错。散花中的张大侠再如何不如以往,仍然遥遥领先后辈小子一万个马身。有这样的人物在眼前,叫人不挑剔也难。于承珠粘在张大侠身边的时间比在云蕾身边的时间多得多,想到张大侠的次数也比想起云蕾的次数多得多,她和云蕾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每个人见了她都说她象云蕾?除非她言行外表都向云看齐。所以说要说她潜意识里没什么遐想,我第一个不相信。
说到这里我和小飞可有不同意见了。散花就是散花,既不是另一部萍踪,于也不是另一个版本的云。姑且不说于没有云的经历,个性上两人就迥异,云是任于怎么摹仿也学不来的。整部散花,看起来就象于姑娘的择偶史,在选择的过程中,她更多地考虑的是夫婿对自己的助益,丝毫没有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她和镜明倒还更象些,但比起镜明仍是大大不如。
雨树曾说,觉得于承珠忘恩负义,亏云蕾对她那么好。让我想到昨天刚刚看来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司机对任何一个乘客都笑脸相迎,偏有一个大胡子视而不见还不时在车上“不文明”。司机先生对大胡子仍一迳地热情。另一个乘客看不过眼,问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司机却说我邻居家有一条狗夜夜对着月亮狂吠不止。问者不解,司机解道:“月光一样地照耀”。
无论面对的是哪一个对丹枫心存爱慕、对自己怀着复杂情绪的女子,不管她是镜明还是承珠,不管她的微笑是真心还是假意,当她对着自己微笑时,云蕾总会还以善意的回应。只此一点,于女侠打马也赶不上了。
我们眼中的他们
华清颦
凌云凤篇
我叫凌云凤,取凌云一凤之意,从小,我便是一个倔强刚烈的孩子,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像凤凰一样自由翱翔,为武林正义,天下苍生尽一份自己的心力,于是,在离开天山到中原的那一年,我替自己,改了名字,叫云凤,凌云的凤凰。
可是,当我还在天山的时候,当我的身边还有霍哥哥的时候,我叫另一个名字──凌慕华。慕华,慕华,爱慕中华,细致而又温柔,那时侯,霍哥哥执着我的手教我练剑,他总是亲切的唤着我的名,慕华。
那时侯的生活简单而又美丽,是我梦中不变的甜蜜。
霍哥哥是我的表哥,自我有记忆起,我们两家便比邻而居在寒冷却美丽的天山上,天山的雪又白又纯又美又冷,是我午夜梦回时最深的向往。舅舅一生最大的心愿是自创一个剑派,所以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与霍哥哥就一直在辛勤钻研剑术,那时我戏言,”霍哥哥若你真的创了一套剑术,我也要创一套剑术专门来破你。“霍哥哥当我是孩子,没有理睬。的确,自父亲去世后,我的剑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我拿什么跟他挑战?
与霍哥哥失散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中原,因为霍哥哥的梦想是自创一家剑术,我便问人,中原最著名最厉害的剑客是谁?于是,我听说了他们的名字与事迹──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与他的妻子,武林第一美人,散花女侠云蕾。
张丹枫,云蕾,我咀嚼着他们的名字,好雅致的名字,不象武林中人,倒像锦心绣口的博才书生与受人宠爱的官家小姐。
可人们告诉我,他们本就是书生与小姐。张丹枫亦狂亦侠,惊才绝艳;而云蕾,江湖上一则遥远而又美丽的传说,则是一位没落的官家小姐。
人们提到他们的时候,一脸钦佩。他们告诉我曾经”他们“的风起云涌。曾经,一个一腔热血的白马书生,背负着祖先的仇恨与众人的敌视单骑入关,独自对抗绿林箭,于官府追捕下轻而易举的解救出众豪杰;曾经,那个手执白云宝剑白衣剑客,为救苍生于水火,毅然放下家国仇恨,捐出祖先宝藏与军用地图,为抵抗瓦剌入侵而万里奔走,甚至不惜拔剑护仇人。曾经,一位女扮男装的稚气少女擂台比武技压群豪,却与石小姐成亲,成就一年假凤虚凰的婚姻;曾经,那位善良美丽的女子摇摆于亲情与爱情之间无法抉择,却终究一笑泯恩仇,缔结一段江湖上人人称羡的鸳盟。他们的双剑合壁精妙无比,天下无敌,他们的爱亦天下无双。说的人热血沸腾,我亦听的佩服感动,于是偶而幻想,怎样的白衣胜雪,人美如花才配的上这等荡气回肠,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在心中默默的念着:霍哥哥,你会像张大侠一样英雄本色,拯万民于水火吗?若我亦愿如云蕾陪张丹枫般陪你东奔西走,赴汤蹈火,我亦愿如她般与你人剑合壁,行侠仗义,叱咤风云,你可否像张丹枫爱云蕾般爱我?
后来,我认识了他们的弟子,亦被人称为散花女侠的于承珠,他们教出的徒弟果然不凡啊。在众人间,承珠风姿卓然,出尘不俗。她的剑法传自张丹枫,身法与暗器出自云蕾。果然是剑法精妙,身法灵动,暗器俊极。我与她情同姐妹,认识他们的人总说承珠很像当年的她,于是偶尔会想,徒而如此,师傅与师母呢?承珠,真的很像当年的云蕾吗?
在义军突围的那个夜晚,我与霍哥哥重逢,亦第一次见到名动天下的张大侠。纵然万分欣喜于与霍哥哥的再次相见,我依旧不可避免的惊叹张大侠的风采。他就那么一身白衣,飒然出现,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就已赢得所有人的注视。似乎天生是众人的领袖,让人不由自主的环绕,亦让敌人胆寒。他令人信服的处置了毕擎天,当他暗助小虎子折辱盘天罗时,我几乎笑出声来。我想,霍哥哥是不会这么做的,霍哥哥有他的为人处世原则,虽然我爱霍哥哥,我还是希望他有时能处事灵活点。
在同一天晚上,随后的那个山头我亦见到了我想象过多次的云蕾,张大侠的妻子,承珠的师母,别人说承珠与她很像的云蕾。她盈盈的站在哥哥的身边,浅浅的笑着,看来那般悠闲自在,那般的柔弱美丽。若非出现在这里,我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她会是武林中人,相较而言,她更像个大家小姐,而这样的她,确是当年威镇江湖的散花女侠。她的笑容虽浅,却纯而温暖。从未想过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人世间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后,还能拥有这般纯而温暖的笑容。她的悠闲自在,不是心境上的,而是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已成为她生命气质的一部分。听见声响,她回眸,眼眸清澈灵动而柔和,盈盈流转间,她的美丽亦是那般的灵动,眉目如画,清艳无比,那是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美丽。虽已成婚多年,甚至育有一女,她看起来依旧那么年轻,那么窈窕``````形于外的美丽虽难得而不稀奇,最让人欣羡的却是那宛如幽兰百合的气质,她就像一束半开的兰花,不说盛放,是因为盛极必凋,而她的美却还未绽到极处,亦不会轻易凋谢。人们常说我是美丽的,那是一种热烈张扬的美丽,承珠的美则柔和的多,而这一切,相较于那个盈盈站立在那里的雅丽如仙的少妇,却显得那般渺小而微不足道。我叹了口气,虽与承珠甚为要好,却仍觉的,根本不该说承珠像云蕾,承珠的气质太浅,太浮躁,没有她师母在侧时固然出类拔萃,站在师母身边却立即黯然无光。承珠的美还有待琢磨与修练,云蕾的美却已无关容貌,亦已不受限于年岁,她有她的刚强,那份刚强却极好的隐藏在柔弱仁和里,她会向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报以善意的微笑,那些说承珠像云蕾的人错了,承珠要想比上师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承珠篇
很多人认为,我是先识得师母再识得师傅的。其实,我自己知道,在师傅第一次到京城来找我爹爹的那一天,在他们在书房谈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外。我不是故意去偷听的。那一夜,我去书房找爹爹,到了门外才知房内还有别人。我透过门缝向内看,就看见了师傅。那时候师傅还很年轻,还不是我的师傅。那一夜,他一身白衫,面容俊美。他和爹爹在谈些什么,很是投机,爹爹不住的点头赞许他。在我印象中,爹爹是很少赞许人的。那时候,师傅说些什么我不懂,但听起来似乎很有理的样子,于是我有些佩服他。后来我想,那一夜,师傅该是听到我在门外吧,只是没有揭破。那时侯我还小,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我的师傅,在我心中,他是一个很英俊很厉害的大哥哥。
也是在那个晚上,我也遇见了师母。她是在师傅离去后到我家的,一身男装。再后来她就住在我家了。她穿上女装的样子好美,这一辈子我还没有见过比师母更美的女子。她大我没几岁,似乎有些心事,所以笑的不开怀。可她与我相处的很好,我追在她后面喊她姐姐。那时侯,我也不曾料到,将来有一天,我会喊这个漂亮姐姐师母,而且,一喊,就是一辈子。
将近一年后的一天,爹爹差人叫我去书房。在爹爹的书房里,我又见着了他们。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大哥哥,近处看,他显得更是俊美异常,一双眼睛亮的有神,神情似笑非笑,煞是吸引人。而云姐姐,我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显得更娇柔吧!她的长发不再披散在肩头而是被盘起,但仍美的惊人。我甜甜的望着他们笑,这两个人,我都非常喜欢呢。云姐姐拉我过去,问我可愿拜他们为师,随他们回太湖。我愕然,回眸望爹爹,爹爹慈祥的朝我笑,他说,大哥哥、云姐姐都是很厉害的人,要我随他们去太湖习文练武,免得将来为他所累。说的时候爹爹有些伤感,我亦心中难受,于是大哥哥到我身边对我说,承珠,你不能永远待在爹爹身边,要勇敢的面对自己的人生,做自己的事。
那一天便是我入师门的日子。向大哥哥行过拜师礼后,大哥哥要我再拜云姐姐。大哥哥说以后不能再喊云姐姐姐姐了,要喊师母。那一刹那,我看见师母脸红了,她嗔看大哥哥一眼,没有说什么。那时侯我才知道,原来大哥哥和云姐姐是夫妻了呢,难怪他们会一道前来。其实,也难怪,他们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出色的一对男女了,他们合该在一起。只是那时侯,连我自己都不能解释,那在我心中骤然浮现的一种叫怅然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初到太湖的我,会寂寞,会哭,会不安,会害怕陌生的地方,不熟悉的人。最初的一个月,我总是缠着师母,缠着她总在我身边,缠着她陪我睡下,像从前她在我家那样的缠着她,只为在清晨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见熟悉的人,这样才能觉得心安。师傅只得轻笑,也许笑中有几分无奈吧!直到若干年后,我也拥有了自己的婚姻,回想当初,才知道自己的不该。那时侯师傅师母可是新婚呢。也许,暗地里,师傅也曾埋怨过我的粘缠吧。
小孩子的伤感毕竟淡的快,渐渐的,我开始有了笑容,渐渐的,我发觉,原来太湖真的很美呢,山清水秀的;太湖的人也很好。渐渐的,我开始接触一种从前的我不曾想过的生活。我跟着师傅学文习字,听他讲做人的道理。师傅教我使剑,师傅使剑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他教我的剑招也很繁复精妙。还有师母,从前她在我家时我可不知道她的功夫这般好呢。师母爱花,她将暗器做中花的形状,再镶上一层金,使起来金光灿灿的好看极了。师母的身法也很美,当她在花树丛中穿梭时,像极了飘飘凌风的仙子。我跟着他们学问习武,感觉骄傲极了。小时侯在京城听说书,特是羡慕那些高来飞去,行侠仗义的侠客;和一些交好的官家小姐在一起时,有时也会谈论起江湖是怎么个样子,话里话外全是欣羡。而如今,我有一个天下闻名的侠客师傅呢,想必将来,我也会成为一个女侠吧。
第一次意识到师傅师母之间无可撼动的深情是在初来太湖那个夏天的午后。我仍记得,那一天,我独自练完师傅教我的基本功,,兴冲冲的跑在庄内找师傅。然后,远远的,我瞧见,师傅师母在庄内荷塘中的亭子里,一池盛开的荷花更是映衬出他们的风流儒雅。我瞧见,师母坐在亭间石塌上,柔柔的望着亭外荷塘。而师傅,站在她身后,执着她的手,低首在她耳畔说些什么,宠溺的对着她笑。于是师母仰首望他,脸上尽是娇嗔,流转在她脸上的那份神采将满池盛开的荷花都给比下去了。我就这么怔怔的站在远处,无法动弹的看着他们,看着我的师傅师母,不知该如何做。那时侯,他们仿佛自成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是容不得我插足的,甚至连我出现的余地都没有。第一次,我真正明白,他们是夫妻的真正含义;第一次,我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一种我无法懂的感情,而这份感情,他(她)只愿赋予给她(他),他(她)不会再给别人看这般的笑。那一天,我就这么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后来,师傅给我讲他和师母曾经的故事,讲他们的相遇,讲他们的同行,讲他们的恩怨,讲他们的……我就在那儿,听的又是欢喜又是惆怅。欢喜的听着他们曾经的风起云涌,却不知自己在惆怅着些什么。
这般日子如流水的过着,渐渐的我越来越崇拜师傅。在我眼中,他是那般的完美,高高在上。我贪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爱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留恋着在他身边的感觉。可是,我隐隐觉得,他待我虽好,却总有着些讲不清楚的隔阂与疏远。从来,他带满柔情的笑,都只向着师母展现。他只牵师母的手,只听师母的话。只有与师母在一起时才是他最亲密最无负担的时候。而我,只是他的弟子。我忍不住幽怨,忍不住有些嫉妒。我对自己说,承珠啊承珠,你怎能嫉妒自己的师母,她待你那般好,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着你呢!于是我又想,若我真是师母的女儿,我与师傅间便不会有那份说不清楚的疏远了吧!其实,终其我想要的,不过是,师傅能待我亲近一些,不要像如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隔阂。可就算是师徒,终究是男女有别,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太亲近啊!若我真是他们的女儿,想必,我可以在他的怀里撒娇,他会在我练剑练的好时拍拍我的头发,会在我伤心难过时柔声的哄一哄我吧。
梁羽生之《散花女侠》:寻找张丹枫
花无语
十年前有的是土木堡之变时张丹枫少年时代的侠骨柔情;七年后有的是决战乔北溟时张丹枫中年时代的宗师风范。
《散花女侠》相对前作续书都显得平淡了许多,无论是此时的江湖还是张丹枫。对于张丹枫而言,只为情痴只为真的时代已经过去;要是成为武功与风流千古无双的武学大宗师,一向注重打怪练级的梁公又似乎觉得还再需要些时间。
唯有留下张丹枫白衣风流的背影使得一个女子苦苦寻觅。
也就是这个平淡江湖的简单故事。
一、寻找
根正苗红的侠道少女在恋师情结的朦胧中历经曲折,坚决拒绝野心家毕擎天,逐步认清“伪张丹枫”铁镜心,最终找到大青树的革命伴侣叶成林,成为一位真正的革命侠士。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又是武侠版的青春之歌。
但环顾梁公笔下光芒四射的女主角,于承珠显赫的父亲与师父并未给她带来足够的气场。即使比起那个精神面瘫的柳清瑶,于承珠也缺少了魔女或者侠女们的硬朗线条,尽管于承珠也成为革命女侠们中的一员。于承珠展现更多的是少女时代的婉伤与惆怅,从而使得这个本应该是很枯燥的故事多了些许如同大理风光一样的风花雪月。
当年见证张丹枫与云蕾爱情的孩子已然接过云蕾的名头,奔波于于京华大理之间的萍踪却是隐隐追慕白衣的侠影。
很多年后,我被邪派第一高手乔北溟追杀,万分危急之时,那份白衣飘飘从天而降,依旧说不尽的从容不迫。人到中年的我喜极而泣,不是死里逃生的欢喜,而是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惘然如梦时不觉泪流。
白衣少年与父亲知己相逢,指点江山,碧纱窗外他的情人恍然如梦,这是我关于师父最初的画面;
月下太湖,万顷玉田,七十二峰飘渺入云,神仙眷侣乘风起舞,我也伴随着这套玄机剑法慢慢长大;
一叶轻舟划过平如琉璃的湖面,轻轻泛起涟漪,湖边的系舟垂柳终是没能挽住我的行程,豪情满怀的我内心深处其实是莫名的惆怅。回首平静无风的太湖,那个白衣倒影伴随着涟漪缓缓沉入湖底。
离开太湖,我曾经悲伤父亲的蒙冤受难,曾经惊奇毕擎天的豪气心机,曾经犹豫铁镜心的白衣才情,也曾经寻觅他们当年的萍踪侠影,最终在大理邂逅了生命中的大青树。
带着师父师母的祝福,还有埋入心底湖底的涟漪,我与志同道合的丈夫一起来到东海。此时我才真正懂得了那份白衣飘飘,不是太湖的灵秀,而是大海的广阔。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二、谁是张丹枫
在少女时代的爱情旅程中,于承珠显然在寻找另一个张丹枫,然后她遇到的三位男子都不是张丹枫。与此同时,刚刚结束《萍踪侠影录》连载的梁公也在寻找张丹枫,当然最终梁公还是将张丹枫演绎成为梁氏武林的一个传说。
毕擎天开启了梁书枭雄人物的类型,不时成为梁书中侠客义士成就威名的垫脚石,并且梁公反复以这种类型人物必然失败的结局阐述权力野心家必然灭亡的不破真理。
身材魁梧,短髯如戟已经为毕擎天贴上了枭雄的标签,若是放在古龙小说中定然还会加上极其旺盛的食欲与性欲。而毕凌虚后人的身份也为毕擎天提供了问鼎天下的些许底气,时时露出极强权力欲望的峥嵘。
小说开篇的龙头大会上,毕擎天笑谈天下英雄,锋芒毕露,毫不掩饰称王称霸的野心壮志。而梁公借于承珠之口,将“薄天子而不为”的张丹枫树立梁氏武侠中英雄豪杰的真正标准,从而展开毕擎天野心勃勃却又必然失败的权力之路。
相比《龙凤宝钗缘》中牟世杰在权力斗争中的稚嫩,毕擎天权术心机要老辣娴熟得多。
文斗方面,威逼利诱各路江湖人马,登上大龙头之位,巧妙借力周山民等人,上位抗倭首领,鸠占鹊巢叶宗留,豪夺他人经营多年的人马地盘。
武斗方面,借刀杀人,逐步肢解叶宗留的直系势力;武力逼宫,一举击垮叶宗留独霸抗倭联盟。
毕擎天示范着古往今来所有枭雄们权力斗争中的一招一式,只不过毕擎天错误地估计了时机和自身实力,最终招安反水,众叛亲离,武功被废,黯然收场。
毕擎天并非武侠小说唯一的验证权力斗争虚无的人物,但武侠小说家们的一厢情愿无法熄灭读者内心的权力欲望。
记得几年前在科尔沁草原上,我和一位同样喜欢武侠的上司闲聊,身处草原苍茫中的上司也不禁感叹:“你争我夺到底累不累?”。然而,我觉得庄子所说的触蛮之争,从另一个角度则是证明权力斗争的永恒存在。世人对之极力热衷又极力摆脱的矛盾则成为一个永远无解的悖论。
武侠小说作为成人的童话,以其非常丰富的想象力来满足成人在平凡生活中的各种幻想。但是武侠更多的是代表了一种出世的立场。由于武侠小说的题材限制,武侠往往以比武决战来影射权力斗争,在验证正义战胜邪恶的定律背后,武侠小说家们往往会曲折地表达权力斗争的虚无。这种影射最强烈地体现出金庸的《笑傲江湖》中。奋斗的激情、坚贞的爱情、飘渺的自由、人格的独立才是武侠小说的真正着力体现。当然小说一般还是以主人公带着爱情的美满或者悲伤飘然归隐作为结局,完成对江湖或者世间的超脱。
有时武侠小说中往往也会出真正的权力斗争和权力人物,一般会毫不例外成为反面大小BOSS,比如慕容复。
甚至连从不涉及政治的古龙小说,具有官府背景的狄青麟和宫九也都成为武侠的和谐对象。
但是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读者无法做到归隐的永远超脱。武侠小说中的人物面对无法逃脱的权力斗争,似乎有些逃避的倾向,并且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们与权力人物人格上几乎是绝缘的。萧峰颇具权力人物的特质,只是金庸更多的是表现其在无情命运下的悲剧。
而张丹枫显然具备登上权力之巅的能力与气质,作为张士诚的子孙,复国大业是他的家族使命。
陌上花开,白马书生缓缓归来。天若有情,痴情少年长歌当哭。
这就是真正的张丹枫吗?
错,我不是陪云蕾一起去看流星雨的山寨F4,我是泽国江山入襟袍的正牌哈姆雷特。
终于来看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故国的仙境绝美岂是柳永的生花妙笔能及万一;
“立马吴山第一峰”,狂妄的完颜亮在万古不息的长江面前如同微小浪花一样无声无息地消逝;百余年家族失败逃亡的屈辱,兴复故国的期盼种种刻骨铭心,交织着眼底九万里锦绣山河壮美,被漠北风雪埋藏十八年的心已然炸裂为点点炽热,激荡在胸间。
此情此境,或许只有很多年后的两位女子才能体会,一位是手捧优昙花开的练霓裳,一位是金世遗轻吻之下的厉胜男。
风云变幻,江山为盘,苍生为子,王侯权力斗争的囚笼已经摆着面前,后退抑或是前行?
内心一片痴狂,胸中四溢之气龙吟虎啸般脱口而出化为那句“牵动长江万古愁。”
三、忧伤地看着你老去
并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同样在梁羽生的江湖中,也并不是所有身着白衣的都是张丹枫,也有可能是庸碌的山寨西贝,如路人甲一样的华谷涵,抑或高开低走的唐经天。反倒是正牌山寨张丹枫在梁羽生的江湖中跌宕起伏,令人印象深刻,此人就是铁镜心。
我第一次认识铁镜心却是在《联剑风云录》中,记忆中对《散花女侠》中的铁镜心没有太多的印象。也可能是因为《联剑》开始的部分,铁镜心一路上饱受革命小将的欺负,我对他很是同情。而实际上,《联剑》中人到中年的铁镜心已是很稳重了,为人行事比较得体适宜,较之革命味道越来越重的于承珠等人,更加符合我的胃口。并且铁镜心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心结锁在内心深处,很是耐人寻味。
回头再看《散花女侠》中的铁镜心,觉得梁公几乎有点在刻意黑铁镜心,一个玫瑰与大青树的对比贯穿全书,铁镜心有神的表现就是为了以知识分子的浅薄狭隘对比革命志士的伟岸崇高。可怜铁镜心白衣出场,初遇女扮男装的于承珠,以张丹枫云蕾的翻版作为开始,以彻头彻尾的杯具结束。
感情上,铁镜心对于承珠一见钟情,不乏穿越千山万水远赴云南追寻于承珠,此情堪比张丹枫的只为情痴只为真。被于承珠无数次拒绝后,结婚多年以后依然念念不忘。换来的是铁镜心中“我心有意向明月,明月无情照沟渠”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江湖上,除了出场对倭寇出把彩外,铁镜心的江湖之旅如中国股市一样一路探底。从纸上谈兵惨遭埋伏,到软弱无能师徒反目,再到不明事理出卖义军,最终虽然舍身救出叶成林,却一心向于承珠证明自己,被凌云凤鄙薄不已。铁镜心的心高气傲也令江湖中人为之气结,俨然“丹枫已是过去时,擎天成林皆浮云。”
对比《联剑》中的铁镜心,前后差别之大似乎不可思议。但这种差别却是真实的人生成长过程。武侠小说号称成人的童话,但是主角却大都非常年轻,几乎绝大数武侠小说的主角二十左右,已经领袖武林,战胜消灭邪恶BOSS,抱得美人归隐山林。但事实上,二十岁对大多人来说才仅仅是人生的开始。
二十岁的年轻人更多的如铁镜心一样,有着与天一样高的心气,与海一样深的激情,豪情满怀地去闯荡江湖,不断地犯错,不断地历练,真正走向成熟。生活不是小说,尤其不是武侠小说,主角仅供意淫,不可进行角色扮演。铁镜心自信到几乎狂妄,也许是少年的天性。对于激情过剩的年轻人来说,总有不可遏制的激情冲动去展示自己,在未知而广阔的天地近乎可笑地征服未知的世界。直到生活打磨以后,在押解贡品的路上,人到中年的铁镜心学会了深藏不露,静观其变,屡被后辈打击,也能慢慢接受,能够去欣赏他少年时代无法欣赏的人事,如叶成林与于承珠的婚姻。
梁公身处的时代与他小说中的江湖无疑有着那个时代的独特印记,如《散花女侠》中的江湖。腐败反动的官府,野心勃勃的枭雄,正义凛然的义军,显然梁公开始逐步打造革命侠客主导的阶级斗争江湖。这些充斥着喊着革命口号的英雄英雌的江湖,在今天的读者看来固然乏味枯燥,其实何尝又不是隐隐映射着时代的狂热与浮躁。时代的狂热与浮躁不仅仅体现在百万革命小将高喊毛主席万岁,也体现在老无所依地埋葬在春天里的集体沉痛和迷茫。而不属于官府、枭雄、义军三方势力中任何一方的铁镜心,显然缺乏自我身份的认知与归属,从而产生对自我身份的焦虑。而这种焦虑显然在梁公的江湖中是无法消除的,即使铁镜心与大理沐国公之女沐燕结为连理,江湖之外的和谐家庭生活使得铁镜心的焦虑成为无计可消除的深度闲愁。江湖即是人心,我们都是江湖人,包括铁镜心。
自我身份的焦虑不仅体现在江湖中的铁镜心身上,还有亲情中的铁镜心。师傅石惊涛名列当世四大剑客,仅次于张丹枫。铁镜心因机缘儿时就拜到石惊涛门下,天资不俗的铁镜心深受石惊涛喜爱,石惊涛也视铁镜心为自己的衣钵传人。父亲铁铱为一代名臣,对自小聪慧的爱子悉心培养,寄予厚望。江湖高人与庙堂名臣合力培养出文武双全的铁镜心,而身负师傅父亲寄托的铁镜心实际上却已偏离二人为自己设计的人生轨道。这注定了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与父辈们的冲突。矛盾激化到极点就演化为人生的悲剧,大内总管娄桐孙胁迫铁镜心,追缴石惊涛三十年盗走的大内宝剑。准备立铁镜心为掌门弟子的石惊涛,一腔的欣喜幸福化为师徒决裂的绝望凄苦。这中间虽然有铁镜心在父亲师傅之间抉择的两难,但师徒决裂的深层原因还是铁镜心在自我身份上,无法与叶宗留叶成林的义军以及石惊涛的江湖侠士认同。这种矛盾不仅体现在师徒之间,铁镜心父子之间依然如此,小说最后铁镜心为向于承珠证明自己,去营救被官军包围的叶成林的义军,年迈的铁铱对铁镜心恐怕是深深地失望。
而此时年少的铁镜心尚未完全能体会父辈们的苦心伤痛,因为铁镜心尚未从对父辈的依赖中真正长大。铁镜心真正痴迷的还是他与于承珠无望的爱情,真正体验的还是应接不暇的江湖风浪。直到凝望着于承珠叶成林志同道合地离去,惆怅地与沐燕来到大理,铁镜心才开始审视反思自己的人生,尤其审视他的父亲师傅。无论是人生道路选择不同造成的矛盾,还是自己年少无知造成的错误,这些都曾深深地伤害过他们之间的父子、师徒亲情。并且最终受到伤害的是铁镜心心中一直高大的形象,如谈笑间打跑强盗的绝世英雄,如意气风发弹劾王振的铁胆御史。这些高大的形象随着铁镜心的成长一天天老去,在亲情的伤痛面前开始脆弱甚至弱不禁风,并且最终离他而去,仅仅成为记忆。在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老去的同时,铁镜心在自我身份的焦虑中继续着自己的人生选择,同时审视自己的人生。
沐王府的安适生活不能改变铁镜心没有认同与归属的尴尬,与于承珠之间无望的感情只是成为铁镜心愈加飘渺的向往,时光将少年轻狂打磨成老成持重,却埋藏下若有若无的深深焦虑。当很多年后路过杭州深深地怀念正直的父亲,当很多年后与师傅的相互谅解,当铁镜心以忧伤的姿态望着慢慢老去的亲情,从未释怀的焦虑在混合着伤感幸福的感动中刹那消释。
在无法自我认知和自我归属的江湖中,在必然矛盾和不幸错误的伤害中,在无情岁月的消逝中,却还可以忧伤地看着你老去。以忧伤的爱意对抗世间的种种无可奈何。
四、革命时代的道德
在小说创作时间顺序上,叶宗留、叶成林叔侄的抗倭义军是梁氏武侠中第一支具有根据地真正意义上的革命义军。之前的回疆义军没有成为系列,金刀寨主义军只是配角。宋代的柳清瑶李思南义军、明代叶成林金刀寨主义军、清代小金川义军构成了梁氏武侠中的革命义军系谱,从而构成了梁氏武侠革命时代的道德。不难看出这种革命式的武侠道德其本上出现中梁羽生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小说中,自然是深受那个政治狂潮时代的影响。
作为梁氏武侠革命道德系谱的开创人物之一的叶成林,《散花女侠》中梁公以高大全类模式非常给力进行了塑造。单纯地给叶成林扣上高大全的帽子,倒是颇有些委屈了他。叶成林尚且没有像后来的柳清瑶等人成为光喊革命口号的江湖义军,更多的是如书中比喻的大青树一般朴实无华,可以称得上木讷刚毅的大丈夫了,与根正苗红的于承珠实属良配。铁镜心叶成林等人月夜泛舟洱海,良辰美景,铁镜心与沐燕诗词相和,一旁的叶成林不禁感叹公子小姐的风花雪月令艰难困苦中的苍生百姓情何以堪。从逻辑上讲,叶成林才是金庸所谓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时刻心系百姓安危,御倭寇于东海,抗暴政于江浙。且不说叶成林所体现是革命武侠的道德还是侠之大者,抑或是与武侠类型人物的矛盾。叶成林不但能力出众,人格不失宽厚仁义,无论对于野心家毕擎天还是小资派铁镜心,均能做到谦让包容。义军惨遭毕擎天荼毒之时,叶成林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独撑危局。这样的人物着实可以成为义军的领袖,即使是从来看不起义军的铁镜心最终也是佩服叶成林的能力品格。
其实这也是梁氏武侠中义军领袖的模式,权力领袖同时也是道德模范,尽管往往流于僵化。而马基雅维利一语道破权力的奥秘,残暴的君主要胜过仁慈的君主。权力领袖的道德垂范其实只是一种假象。而且梁氏武侠中的义军领袖对于真正的革命也是不合格的,革命不时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牺牲。纵观梁氏武侠,义军们从来没有推翻官府的罪恶统治,解放全中国的革命理想。往往只是力求一方乌托邦式的根据地,很多时候还是义务抵抗外族入侵。
这样的义军怎能算上真正的革命队伍?
梁公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一文提到巴金的反思,巧合的是巴金是一位无政府主义者。无论是巴枯宁的反对纪律与权威,还是克鲁泡特金的进化是合作而不是竞争,无政府主义理想性要大于其实践性,再加上与共产主义的渊源,无政府主义在那个时代中国的理想主义者应该不乏支持者,或许是没有成为共产主义者的梁羽生。巧合的是武侠始终表现的一个主题逍遥与超脱,又与无政府主义有颇多的暗合,如《水浒传》中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如武侠中所体现的道家因素。梁氏武侠中的革命义军我觉得实际上是无政府主义团体,在乏味的革命说教中达到自由平等的理想状态,当然需要有抗异族侵略,政府压迫等外在促因。在与这些外在促因体现实际意义与武侠故事情节,以及组织所宣传的阶级斗争意识形态。
著书本为稻粱谋的梁羽生与他的武侠在时代的重压下艰难地继续着,而无政府主义的理想状态与阶级斗争现实宣传热融为一体,梁公笔下的侠客们面目模糊,不可分辨。终于到了杨炎的时代,代表着梁氏武侠道德支撑的天山派彻底衰落了,叛逆少年挑战天山长老的伪善,邪派高手也在与天山掌门的对决中占到了上风。革命时代的道德随着时代的结束而散去,而被革命道德附体的理想主义者反思迷惘中,追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一如这个年代诸多社会群体的伤春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