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吾道:“惊神指法我是不懂的,但以武学常理而论,我的心里却有一个疑团!”
颜豪道:“请老伯指教。”
任天吾这才缓缓说道:“依武学常理而论,攻守兼备的招数必须门户谨严,贤侄使的那一招‘斜飞势’却似乎有点授人以隙,莫非是其中另有讲究么?”
任红绡也猛地省起,说道:“对了,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姿势似乎也有点难看。为什么好象害了发冷病似的,侧头耸肩,身子打抖?难道这一招是必须如此使的么?”
颜豪笑道:“我也不知,但见公孙大哥使这一招,每次都是如此,我不知不觉就跟他这样练了。后来公孙大哥和我说,这耸肩侧颈、身躯微颤乃是他自小害的一种小毛病,习惯成自然,长大了就改不掉了。他叫我不要学他的姿势,可是我也改不了。
“不过这‘斜飞势’的门户大开,却是公孙大哥的师父因人施教,故意将原来的招数加以变化的。据说看来似是授人以隙,若敌人真的向他中路空门攻击之时,后着立即便可以点中对方胸口的璇玑穴。我没有实地和高手真个较量过,也不知是不是能够这样。”
任天吾道:“传授这指法给公孙璞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武林天骄是当代有数的武学大师,他说的话自然不会错。对这门功夫我是外行,多此一问,教贤侄见笑了。”
宫锦云则在心里想道:“真想不到璞哥与我分升不过数月,就交上这么一个知己的朋友。看来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了。”
原来公孙璞因为自小就中了化血刀之毒,在他跟武林天骄学这“惊神指法”之时,虽得明明大师授以上乘内功心法,化解所受之毒,但余毒尚未拔清,这一招“斜飞势”甚耗内家真力,故此他在使到这一招时,便不禁身躯颤抖,不知不觉也就要耸肩侧颈了。武林天骄就是因为不能强改他的习惯,才把这一招另加变化的。
宫锦云以为的确是公孙璞把这样的原故告诉他,是以对颜豪深信无疑。心想:“璞哥中的化血刀之毒,是他父亲施的毒手,他连这个也告诉颜豪,当然是极为知己的了。”却不知完颜豪早已清楚公孙璞的来历,他是“想当然”这样说的,说得却恰好对了。
任天吾笑道:“好了,练过武功,你也该散散心啦。绡儿和宫姐姐陪颜公子到花园玩玩吧。”
宫锦云心想:“我可要知趣一点。”到了花园,说道:“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回去了。”任红绡道:“那我陪你回房吧。”宫锦云在她耳边说道:“我这点小毛病不要紧的,傻姑娘,我是要方便你,你懂不懂?”
任红绡脸泛桃,心里暗暗感觉宫锦云的知情识趣,对她体贴,也就不再言语了。
宫锦云回到房中,独自思量,只觉还是满腹疑团,难以索解。
公孙璞为人忠厚,重视友谊,这是她素所深知的,朋友之间,切磋武功,也属寻常,但把师父秘传的绝世武功倾囊相授给一个新交的朋友,这就有点出乎情理之外了。
再又想道:“听这位颜公子的口气,他与璞哥已是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这话大概不假。璞哥最不愿意谈及自己的身世,尤其不愿提起父亲,他肯把幼时曾受过父亲伤害的事情告诉颜豪,他自是把颜豪当作最知己的朋友了。但何以他又未曾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颜豪呢?”她是从颜豪知道公孙璞练那招“斜飞势”何以会犯毛病的原因,作出这样推断的。
宫锦云百思莫得其解,不过有一点她已经是相信了的,那就是公孙璞和颜豪的确是好朋友。
这一晚任红绡很晚才回来,宫锦云笑道:“时候还早,你们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这“时候还早”四字,当然是带有点取笑她的意味的。
她以为任红绡不是忸怩作态,就要大发娇嗔的,不料任红绡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吗?本来他还有些话要和我说的,我想你一定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一看时候不早,我就只好约他明天才再谈了。”
宫锦云道:“哦,我以为你是惦记着我,怕我寂寞才赶回来和我作伴呢!原来你们是在谈公孙璞。”
任红绡笑道:“你不是日盼夜盼,盼望知道你的璞哥的消息吗?何必现在又假惺惺呢?我向他探问公孙璞的消息还不是为你,这话我可没有说错吧?”
她虽是带着笑容说话,但这笑容显然甚为勉强,宫锦云不觉有点诧异,更是起疑了。
“公孙璞有什么消息,好妹子,那就告诉我吧。”宫锦云终于不能不正正经经的问她了。
任红绡宽衣解带,与她并头睡下,这才说道:“宫姐姐,咱们好象姊妹一般,有些话我对你直言远隐,你不会怪我吧?”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当然不会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莫非璞哥,他、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任红绡道:“是有点意想不到的事,不过却不是他受了什么伤这类的意外。”
宫锦云惊疑不定,说道:“那究竟是什么‘意外’,你别吞吞吐吐了,我不怪你,你快说吧。”
任红绡双眼望着宫锦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好,那我就说了。公孙璞的受业师父,可是江南大侠耿照?”
宫锦云不懂这与公孙璞的“意外”有甚关联,说道:“不错,璞哥虽是自小得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传授武功,但那是因为他的祖父是三位大师之一的公孙隐的原故,其他两位老人家可怜老朋友的孙儿自小就遭不幸,故而传授他的内功心法替他治病的,辈份相差两辈,是以他不能算是这三位老人家的正式弟子。他正式拜门的业师,是该算是江南大侠耿照。这位耿大侠名重江南,何以你提起来要叹气呢?”心想:“难道你以为耿大侠不配做璞哥的师父吗?”
任红绡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耿大侠是和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并驾齐名的侠义道中领袖人物,名师高徒,相得益彰,那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这位耿大侠也是手握兵符的一位总兵大人,对吗?”
宫锦云道:“不错,他是在南宋官居总兵之职,那是为了要握有兵权,才能更好的抵御金寇入侵之故,并非是耿大侠贪图高官厚禄。你以为耿大侠作得不对吗?”
任红绡道:“不是这个意思。”
宫锦云道:“那又是什么意思?”任红绡迟疑半晌,说道:“我再问你一件事情,韩相国韩 胄的第二个儿子名韩希舜,你的璞哥是否和他相识?”
宫锦云笑道:“何止相识,璞哥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呢。不过当时我没有在场,是璞哥后来告诉我的。据璞哥所说,这位韩二公子的品行似乎不怎么好。”
任红绡道:“但你的璞哥这次在临安却曾作了相府的‘娇客’呢!”
“娇客”二字通常是指人家的爱婿的,宫锦云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他曾在相府作客?”心想:“红绡读书不多,或许是用错字眼了?”
任红绡道:“好,现在我可以从头说起了。”对于公孙璞是在相府“作客”还是“作娇客”,她却没有加以说明,当下就接着说道:“文大侠住在临安城外的中天竺,和相府的距离不到一日路程,这是你知道的了?”
宫锦云道:“那又怎样?”心中恨不得马上就能知道真相。
任红绡却慢条斯理的说道:“耿大侠为了促使朝廷抗金,有时不得不对相国委曲求全,这一点想来你也定能明白?”
宫锦云勉强笑道:“刚才我还怕你不明白向你解释呢,我当然是明白耿大侠的苦心孤诣的。但这又怎样?请你快说下去吧!”
任红绡道:“你明白就好了。三个月前,耿大侠正在韩 胄的相府,据说也住了差不多相近一月。”
宫锦云道:“耿大侠官居总兵,镇守江淮,际此风云紧急之秋,韩 胄召集他入京商谈国事,就住在他的家里。那也并不稀奇。”
任红绡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情奇怪,不过这件事情却是和你颇有关系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道:“和我有关?”蓦地一省,说道:“这么说来,公孙璞在文大侠那里的时候,也正是他的师父在相府的时候了。”
任红绡道:“是呀,文大侠的住处和相府相距不过一日路程,所以他就不能不去相府拜见师父了。”
宫锦云道:“这也是应该的。”随即问道:“可是那位韩二公子,见他来到相府,便要乘机报一箭之仇么?”
任红绡道:“这倒不是。正所谓不打不成相识,韩希舜钦佩他的本领,非但不想报仇,还曲意和他结交呢。不但儿子如此,韩相爷听说也是很喜欢他。”
宫锦云颇觉奇怪,心道:“璞哥是个老实人,最讨厌奉承权贵,怎能讨得韩 胄的欢喜?”当下笑道:“想必是你那位颜公子说的了。”
任红绡道:“不错,是颜豪陪他去的,是以他知道得十分清楚。宫姐姐,事已如斯,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了!”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他在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说韩相爷很喜欢他吗?”
任红绡叹了口气说道:“就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发生此事。
“韩 胄有两子一女,女儿和公孙璞同年,尚未许人家的。他、他选中了你的璞哥作女婿啦!”
宫锦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了定神,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你那位颜公子英俊潇洒,倘若我是韩相爷选女婿,首先我就选他。你不知道,公孙璞可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子,相爷焉能看上他?”
任红绡道:“我当真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倒和我开起玩笑来了?据颜豪所说,韩 胄看中你的璞哥,这是有原因的,你要不要听?”
俗语说关心者乱,宫锦云虽是绝顶聪明,但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也早已是半信半疑的了。她佯作镇定,故意说笑,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惊恐而已,此时她要掩饰也掩饰不了,不知不觉,变了面色,强笑说道:“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我也很想知道内里的原因。”
任红绡道:“就因为他是耿大侠的弟子,韩 胄要笼络耿大侠,把女儿嫁给他的爱徒,这是最好的法子!”
宫锦云听她说得有理,心里想道:“不错,耿大侠统率的‘飞虎军’乃是他的叔叔耿京和辛弃疾从敌后撤到江南的,当年采石矶之战,虞允文大获全胜,保全了南宋的半壁江山,得力于‘飞虎军’不少。这支军队由于是义军改编,和一般官军大不相同,不但最能打仗,而且全军官兵亲如父子兄弟,不是随便一个总兵就可以指挥的。如今耿京已死,辛弃疾亦早已告老退休,韩 胄要想这支‘飞虎军’为他所用,那是不能不笼络耿大侠的了。”宫锦云虽然聪明,但她只是从大处着想,却不知韩 胄私心之重,远非她所能想象。
宫锦云想至此处,不觉又信了几分,脸色全都变了,颤声说道:“那么耿大侠答应了么?”
任红绡道:“耿大侠忠心国事,他最希望的就是朝廷能与义军携手抗敌,韩 胄是当朝宰相,这希望也就只能放在他的身上了。”言下之意,不用再问,已是答应了。
宫锦云心里冷笑:“把希望放在韩 胄身上?我就不相信他是真有决心抗敌,不过是在紧急之际,互相利用罢了。”她这么想,就即是说她虽然不相信韩 胄有决心抗敌,却已相信这桩婚事是真的了。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宫姐姐,你怎么啦?凡事须得看开一些。”
宫锦云强摄心神,说道:“你放心,即使此事是真,我也不会寻死觅活的。但我还想知道,公孙璞,他、他怎么样?”
任红绡又再叹了口气,说道:“他的师父作大媒,他还能不答应吗?”
为了怕宫锦云太过难过,任红绡接着说道:“不过,你的璞哥其实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你可别要太责怪他。”
宫锦云冷笑道:“还说有情有义?”其实她也不是不知以大局为重的道理,但自己心爱的人,突然间做了人家的“娇客”,无论如何,总是难免伤心,感到气愤,这句话正是她一时气愤之言。
任红绡道:“宫姐姐,你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宫锦云道:“什么秘密?”
任红绡道:“颜豪其实是知道你们的事的,公孙璞曾经在他面前,流泪诉说,说是对你不住!”
宫锦云想道:“怪不得他佯作不知,原来是因为不便和我说。”
宫锦云心上的疑团解开了一个,但却是越发伤感了。
任红绡有点担心,说道:“宫姐姐,天下的好男儿不少,你、你……”
宫锦云忽地笑了起来,打断她的话道:“璞哥做了相府的娇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伤心?好妹子,多谢你把事实告诉我,又这样关心我。时候不早,咱们睡吧。”
任红绡听她笑得异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与她并头睡下,却哪里睡得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锦云忽地坐了起来,靠着床壁,黑暗中只见她双眼闪光,好象是在苦苦思索什么事情。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宫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笑道:“你也还没睡么?”
任红绡道:“你睡不着,我怎睡得着?好姐姐,你想什么?告诉我吧。”心里想道:“宫姐姐的神气这么古怪,只怕她是想不开变痴呆了。”
宫锦云道:“你那位颜公子,他是哪里人氏?”
任红绡怔了一怔,她只道宫锦云问的必定是有关公孙璞的事情,不料她却问起颜豪的籍贯来,倒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宫锦云道:“你觉得我问得奇怪吗?我睡不着,找些话和你谈谈。”
任红绡心道:“果然她是有点失常了,但她能够想些别的事情,也总好过老是惦念公孙璞。我就与她聊聊,给她解解闷吧。”当下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的口音有点杂?”
宫锦云道:“是呀,所以我左思右想,猜不透他是哪里人氏?”
任红绡心中暗自好笑:“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值得左思右想。”说道:“颜豪自小游侠江湖,走过的地方很多,所以口音就难免有点杂了。他原籍是山东武城人。”
宫锦云道:“是吗?那么他到过大都(金京)没有?”
任红绡道:“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是见过两次,今天比较谈得多些,却都是、都是谈的别的事情(她避免提起公孙璞三字),可没谈起这个。或许他到过大都也说不定。”宫锦云忽地又不说话了,任红绡却是不禁好奇心起,说道:“宫姐姐,你问这个干嘛?他是否到过大都,有何关系?”
宫锦云听了她的话甚为感动,暗自思量:“要不要把我疑心和她说呢?”
在任红绡再三追问之下,宫锦云终于说道:“好妹子,我想问你一桩事情。”
任红绡道:“你想知道什么?”
宫锦云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咱们睡吧。”
宫锦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心中却是思如潮涌,不能自休。
原来她正是从颜豪的口音,听出了一个破绽。
要知中国各地的方言,极为复杂,汉族与女真族(金国属女真族)固然是差异极大,同是汉人,大都的汉人又与别个地方的汉人不同。
宫锦云有天赋的语言天才。这两年来她在江湖上到处乱走,懂得的方言不少。尤其是在密云县那段日子,他们父女跟龙象法王住在一起,龙象法王的手下有蒙古人,有汉人,也有金人,她曾经注意到金人学讲汉语常犯的一些小毛病。不论他们的汉语讲得如何纯熟,总有几个字音咬得不准的。对“四声”之分,也远不如汉人的严密。例如常把“入”声读成“平”声,就是一个常见的例子。而大都人氏,不论汉人金人,说话的尾音又总是喜欢带一个“儿”字,例如“明天”是说“明儿”,“姑娘”是说“妞儿”,“玩耍”是说“玩儿”等等。
宫锦云暗暗想道:“一个人的口音,虽有可能因为走过的地方很多而受别处方言影响,但他自小就讲的那种‘乡音’却是到老也不会改变的,纵然他怎样力改掩饰,也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出来。颜豪决不止是‘到过’大都而已,从他的口音听来,他一定是自小就在大都长大的,而且还是一个会讲汉语、讲得几乎可以冒充汉人的金人!”
想到了这个可疑之点,宫锦云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道:“颜豪怎能是女真鞑子,该不会是我的胡思乱想吧?但他又为什么要说谎骗红绡,假冒是山东武城人氏呢?”
终于想道:“任天吾这老家伙老奸巨滑,他可以和蒙古鞑子勾结,也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勾结。他所赏识的人,九成不会是好东西!”可是,跟着又想:“那么,璞哥又为什么和他这样要好?他们还是在文大侠那里见识的。文大侠阅历丰富,识广见多,难道会给一个女真鞑子骗过?嗯,除非他对我说的全是假话。但他的惊神指法乃是璞哥亲传,这是决计假不了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宫锦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个疑团藏在心中,暂时不敢告诉任红绡了。“唉,但愿有一天见得着璞哥就好了,是真是假,那时就会真相大白啦。唉,但璞哥怎知我是困在这里,他也不知如今是身在何方。”
宫锦云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璞哥”此时正是赶来找她。
公孙璞和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兼程赶路,这一天已是踏入了定陶县境,遥遥可以看得见舜耕山了。
“韩老大”惴惴不安,说道:“公孙少侠,待会儿到了任家,你可别要将我难为才好。”
公孙璞道:“你放心,即使我和任天吾动手,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我可以对他说明你是被迫给我带路的,我胜了他你固然没事,倘若我给他打死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嘿嘿,说不定还要多谢你把我带引来呢!”
“韩老大”连忙说道:“公孙少侠,你别多疑,我当然是盼望少侠旗开得胜。不过,若是不用动武,那就更好。”此时他的心里正是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公孙璞和他路道不同,而任天吾的毒辣手段他又是素所深知,说实话他也不知是希望谁人获胜的好。
公孙璞扬鞭赶马,说道:“好,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就在此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来,公孙璞回头一看,和那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都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辛龙生,女的是奚玉瑾。
公孙璞与辛龙生曾在西湖打过一架,但后来在松风岭上,他却又曾为辛龙生解穴疗伤,是以他们之间,虽然有点小小的过节,也还算得是朋友。
奚玉瑾是知道他和谷啸风的交情的,难免有点感到尴尬,但还是十分欢喜地叫道:“公孙大哥,原来是你!”辛龙生则是淡淡地说道:“松风岭一别,今日又得重逢,幸会了。”
公孙璞道:“上个月我到过令师那儿。”辛龙生道:“是吗?可惜我不能尽地主之谊。”奚玉瑾首先下马,说道:“难得相见,咱们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公孙大哥,你上哪儿?”
辛龙生心里不大高兴,想道:“你见了谷啸风的朋友就这样欢喜,可知你是旧情未断的了。”但他毕竟是受过公孙璞的恩,于理于情,也不能不和他敷衍一番。当下四个人都下了马。辛龙生道:“这位朋友是──”
公孙璞道:“这位是跳虎涧的韩大哥,我请他带路上舜耕山的。”奚玉瑾诧道:“你上舜耕山找谁?”公孙璞道:“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在舜耕山上,想必你也知道吧?”
他提及谷啸风,辛龙生更不高兴了,说道:“哦,原来谷啸风的舅父是住在这里。玉瑾,你怎么不和我早说,早说一日,咱们应该备办一点礼物去拜见他,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家里见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沉了脸不作声,公孙璞却老老实实地说道:“谷啸风决不会在他舅舅家里的,我也不是去拜访任天吾,我是去找一个人。”
公孙璞道:“你还记得偷九天回阳百花酒的那位宫姑娘吗?”
奚玉瑾瞿然一省,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如今只你一个人,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找她的了,却还问你。”
辛龙生忽地改了神气,听得好似十分留神,问道:“宫姑娘,你们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吗?”
奚玉瑾道:“不错,她的父亲虽是人所畏惧的魔头,她可是一位好姑娘。”
辛龙生道:“偷酒又是怎么回事?”
奚玉瑾心头一凛,想道:“我告诉他,只怕他又要多心了。”原来那次奚玉瑾是把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洛阳,准备送给韩大维治病的。而讨好韩大维的原因,则是希望韩大维允诺谷啸风与他的女儿解除婚约。
想起往事,奚玉瑾禁不住黯然神伤,勉强笑道:“这位宫姐姐人是好的,只是有点顽皮,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我家自制的一种佳酿,有一次我们带了一坛准备送给一位世伯,宫姑娘半夜来偷酒喝,我们还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呢。不过,这可也正是应了一句俗语,不打不成相识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公孙璞递了一个眼色。
公孙璞蓦地一醒,心道:“不错,我也太糊涂了。她已经嫁了人,当然不愿意在丈夫面前,再提起和谷啸风有关的往事啦。”
奚玉瑾深知丈夫多疑善妒脾气,心中正在盘算如何编造一套谎话遮瞒。
不料这次却是颇出她的意外,辛龙生并没查根问底,便即哈哈笑道:“公孙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拙荆和你的宫姑娘原来也是如此,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了。嘿嘿,哈哈,咱们两对,各交各的,说起来可都是好朋友哩!”
态度突然从冷淡一变而为亲呢,令得公孙璞也是不禁有点愕然了。
辛龙生笑声未已,接着问道:“公孙兄,但我却有一事未知,你何以要到任天吾家里找宫姑娘?”
公孙璞道:“她就是住在任天吾家里。”辛龙生故作惊诧,说道:“哦,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任老前辈和黑风岛主原来也是很有交情的吗?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公孙璞道:“我也不知他们两家是否有交情,说老实话,我是疑心任天吾不怀好意。”
奚玉瑾尚未知道任天吾暗地里私通蒙古之事,但对他也是早就有点疑心的了,心里想道:“谷啸风曾和我说过他的舅父是个伪君子,他都这么说,定是有所见而云然。他把宫锦云留在家里,只怕有点跷蹊。”
辛龙生道:“这么说,你是作着坏的打算,万一宫姑娘当真是给任天吾强行囚禁的话,你就要闯关救美的了?”
公孙璞心想他是文大侠的弟子,把真话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不错,我正是作这样的打算。”
奚玉瑾心念未已,辛龙生忽地回过头来,和她说道:“玉瑾,我记得你似乎说过,任家和你们乃是世交。”
奚玉瑾道:“不错,家父生前和任天吾是常有来往的。小时候我还叫过他世伯呢。不过家父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来了。”原来任天吾的妹妹本来是许配给她父亲的,后来却与谷啸风的父亲私奔,任家和奚家才没有做成亲戚的。不过奚玉瑾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告诉丈夫,她不只是小时候见过任天吾,前年在韩大维的家里,他们也是曾见过一面的。
辛龙生作出深思熟虑的神气,过了一会,说道:“公孙大哥,你不会怪我直言吧?我觉得你这样跑去任家讨人,似乎有点鲁莽。”
公孙璞本来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才要这样干的。因此,听了辛龙生之言,便即说道:“那么依辛兄高见,应该如何?”
辛龙生沉吟半晌,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
公孙璞道:“辛兄请说。”
辛龙生缓缓说道:“我们先到任天吾家里,以世伯之礼拜见他,料他不至于对我们多疑的。宫姑娘若是在他家里,王瑾就可以见着她了。那时我们问明真相,再定对策。比如说我们可以劝任天吾放她,也可以助她私逃,再不成最后还可以合力将他打败。当然这只是假定任天吾当真乃是不怀好意,已经把宫姑娘软禁了的。若然并非如此,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韩老大拍掌赞道:“辛少侠计虑周详,这样办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璞也觉得他讲得有理,说道:“那么咱们怎样互通消息?”辛龙生道:“今晚三更时分,你上舜耕山来,我偷偷出来找你。你选择的地方不要太近任家,只须生起小小的一堆野火,我就会找得到你了。到时虽然未必就能和宫姑娘商量定妥,至少也可以略明真相了。”
公孙璞是个朴实直爽的人,心想:“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当然比这韩老大可靠得多。如今已经证实任天吾是家住舜耕山上,我们倒可以放了这韩老大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是这个主意吧。辛兄,多谢你的帮忙了!”
辛龙生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好,我们先走一步了,今晚山上再见。”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