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6:有人大叫且慢】
送葬的行列已经进入墓园。
无相真人的棺材由八个人合力扛抬,其中四个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另外四个是无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主持葬礼的则当然是准备接任的新掌门人无名真人。
辞灵的仪式早已在紫霄宫举行过了,如今等待的就只是无相真人的法体入土为安了。
站在无名真人背后的是齐王府派来的使者何保初。本来,若是按照严格的规矩,他所站立的这个位置是应该让给朝廷的正钦使褚千石的,但因此际葬礼尚未完成,褚千石是代表朝廷来给无名真人册封的,在册封仪式未开始之前,规矩也就无须那么讲究了。何保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踏入墓园之际,走快了两步,走在褚千石的前头。
无名真人在等待送葬的行列排好队形之前,回过头来,说道:“小儿昨日多蒙教导,请待葬礼过后,贫道再来专诚道谢。”
何保初本来是要牟一羽把那份要他父亲签的效忠书在今天一早交给他的,但牟一羽一直没有交来,心中正是疑虑不安,此时听得无名真人这么一说,只道无名真人就是在答复他的这个疑问,于是便即说道:“真人不必客气,这两天你也够忙的了,大家是自己人,有什么吩咐,交待令郎就成。”特别强调“自己人”三个字。但忽然发现无名真人的眼神却似乎是在望向褚千石和赵太康,褚赵二人也似乎是在作会心微笑之状,点了点头。何保初不觉又起疑心,但转念一想: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使者,昨日牟一羽也曾陪他们游览山上名胜,无名真人用眼神表示这句“客气话”也是对他们说的,那也属于情理之常。
殊不知无名真人早己安排好了对付他的计划,此际,对无名真人来说,齐王的威胁虽然是给他增加了许多困扰,但害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是怎样应付那个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给他出的难题。
日到中天,是无相真人的棺材应该入土的时候了。
无名真人念偈道:“能所双忘,色空并遣,大千色相,尽属虚无。既破我执,亦破法执,解脱皮囊,便登乐土!”
四名武当派弟子抬起棺材,正待放入墓穴,忽地有人大叫道:“且慢!”声到人到,是个年约五旬的灰衣人,双臂一振,托住棺材。
【0957:无限期的约会】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忧、不惑都是武当派第二代“不”字辈中的出类拔萃之士,尤以不波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首徒,剑术之精,功力之深,早已不逊于“无”字辈的师叔,但这个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并非硬碰,而是顺势借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倾,那口棺材已是给他轻轻放在地上。
灰衣人双膝跪下,额角碰棺,如哭如诉的声音说道:“真人,我来迟了!”
不波本来就要发作的,但见此人恭行大礼,而且表现得如此伤心,又怎能以恶声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一时间都没作声。但有个“外人”却是口出“恶声”了:“向天明,你阻挠下葬,意欲何为?若想逞能,葬礼过了,过某与你比剑!”
说是“外人”,亦非“外人”。说话的这个人是在武林中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过铁铮,他是无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刚才给无相真人扶灵的四个别派名人中的一个。
过铁铮出来“发话”已是令得全场瞩目,待到从过铁铮口中听到那个灰衣人的名字,更是令得众人大吃一惊,因为向天明乃是近年来名头最响的剑客!他年过四十,方始出现江湖,一出现就打败了剑神过铁铮,获得了剑圣的称号。不过,因为他的足迹从未踏入中原,此际在场的各路英豪,认识他的却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不望向过铁铮,淡淡说道:“咱们不是早已比过了么?”
过铁铮心头火起,亢声说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侥幸胜我一招,就不屑与我比剑了么?”
向天明道:“不是这个意思,只因我有约会在前,今日却是无法奉陪阁下了。”
过铁铮道:“约会,和谁的约会?”
向天明道:“和无相真人的约会。”
过铁铮哼了一声,说道:“向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
向天明道:“武当派的掌门人想必不会认为我是来开玩笑。”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三十七年前,我随家师玄贞子上武当山讨教,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无相真人却曾亲口答应过我,待我艺成之后,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比剑的。这约会并无期限!”
【0958:坚要践约】
无名真人道:“约会无期限,人寿有尽期。正如你说的那样,你来迟了。”
客人中的本无大师说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施主,你总不能把无相真人从棺材里拉出来和你比剑吧!”本无大师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他捋着斑白的胡子说出这句俏皮话,许多人都忍俊不禁,轻轻笑了出来。好在死者寿过八旬,在世俗属于“笑丧”,客人失笑也不算失仪。
本无大师以达摩院首座之尊来给无相真人帮腔,众人只道这个风波当可平息。哪知向天明却是说道:“是迟亦非迟,是死亦非死!”
本无大师道:“施主是给老僧说偈么?可惜老僧愚昧,参悟不透。”
向天明道:“说偈不敢。我说的只是眼前事。”
不波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冷冷说道:“什么眼前事?”
向天明道:“晚辈悔来迟,传人永不死!”
无名真人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
向天明道:“我身为晚辈,是后悔来迟一步,未得亲领无相真人教益。但真人虽己羽化登仙,他的剑术武功是不会随之羽化的。据我所知,贵派新任长老的不岐道人,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过铁铮道:“哦,你还要与他的传人比剑?”
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诺千金,死生不渝。纵使今人难比古人,但以无相真人这样的大德高贤,若他地下有知,当也愿见他的传人为他践约的吧?”
武林最重然诺,本无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不便插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闷气,禁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东方亮已经来替你赴约了!我们不是怕你,但你分明是来捣乱!”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道长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无相真人低了两辈,我即使狂妄之极,也不能叫他来替我赴约。若然那样,岂不是变成了对真人的大不敬么?我只是叫他来向真人报讯,顺便领教贵派年轻一代弟子的武功的。而且据我所知,当时出手教训小徒的也不是无相真人,又怎能说是已经替代我与无相真人比剑了?”
【0959:咄咄逼人】
向天明当然知道,当时出手“教训”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际站在他面前的无名真人。他故意没说穿,骨子里实是对无名真人的讽刺,讽刺他以大欺小,自贬身份。
不波那日也曾败在东方亮剑下,不觉面上一红,说道:“那日令徒可是顶着你的名头来的。”
向天明道:“是吗?小徒也是太过胡闹了。不过他倘若不是这样,武当派长一辈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赐教他了。”话里有话,这“长一辈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不波已经自贬身份,无名真人是“长两辈”的,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小徒无知,真人请莫见怪。我今日来此,可只是想践当年之约,无相真人已经仙逝,唯有向他的嫡传高弟请教了。请问哪位是不岐道长,在下恭候赐招。”
无名真人对他的讽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对他的指名要向不岐挑战,却是不敢视若等闲了。不岐是给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针杀害的,无名真人思疑不定:“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岐应战,他们就要诬我了?但王晦闻是尚有所求于我的,他总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坏他的计划吧?”游目四顾,在人丛中却是找不到那个聋哑道人。
不波道:“不岐师弟并不在场,贫道虽不敢说是得到前任掌门的真传,但──”
他话犹未了,向天明已在装出非常惊诧的神情说道:“不岐道长是现存的无相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他怎能不来参加葬礼?”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此际可还不是揭出真相的时候,且试一试他知道多少?”于是只好编造谎言:“不岐哀伤过度,不幸已病倒了。”
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无名真人,你是即将继任的掌门,前任掌门的约会,本来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礼过后,就要举行册封仪式,对你来说,只怕不甚适宜。当然,如果你肯赐教,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贵派弟子之中挑选一人替代不岐。”
无名真人昨日曾经见过他的身手,心里想道:“他的剑法比明珠还胜一筹,即使无色师弟出场,恐怕也未必是他对手,不波更不用说了。哼,他连我都敢挑战,莫非他还藏有什么绝招,昨日未曾显露?”
【0960:耿玉京出场】
无色道人站出来道:“向先生,贫道和你讨教几招。”
不波立即说道:“这位向先生的心愿本来是想和已故掌门的衣钵传人比剑的,我虽然不是无相真人的弟子,却是不岐的师兄,这场比剑似乎应该由我替代不岐,较为适当。”要知无色与不岐的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无色却是和无相真人同一辈份的。不波自告奋勇,用意其实是在于贬抑向天明的身份。
无名真人暗自寻思:“不波和他比剑,是非败不可的。但若由无色出场,输了更没光彩。”他昨日见过向天明的剑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亲自出马,否则恐怕武当门下,无人能是向天明敌手。但自己是即将接任掌门的,在册封仪式举行之前,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确是不宜出手。
他正自踌躇不定,只听得向天明哈哈一笑,已在说道:“你们两位不必争,不如并肩子上吧!”
无色大怒道:“向天明,你以为你有剑圣之称,就敢目中无人吗?”
向天明道:“道长休要误会,向某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道长是武当派的顶尖人物,剑术足以自成一家,向某是久仰的了。”他强调“自成一家”,谁也听得出来,是藏有无色的剑法纵高,却也不能代表无相真人这一支的意思在内。
果然他接着便道:“至于这位不波道长,虽然辈分较低,向某亦是不敢轻视。不过,两位既然都不是无相真人的嫡传,那就无须依照在下与真人原定的约会规矩了。约会的规矩是一对一的,不依规矩,一对二那亦无妨。但在下倘若输了,在下自愿仍然遵守当年对无相真人所作的诺言,对贵派甘拜下风就是。这,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他说的虽是一番“歪理”,倒也能够自圆其说。不过,这番“歪理”,却也分明是透露着对武当派的轻视。
无色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你、你……”他不擅言辞,急切之间,要他驳倒向天明这番“歪理”,他却是不知怎样说才好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师祖的这个约会,当然应该由我替代。师叔祖和大师伯,请你们不要争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不是别人,正是耿玉京。
【0961:不卑不亢】
向天明道:“小哥儿,你今年几岁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说道:“你管我今年几岁,你应该问的只是我有没有资格?”
向天明道:“好,那么我就问你,你凭什么资格替无相真人践约?”
站在一旁的武当派首席长老无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岐唯一的弟子。年纪虽小,剑法倒是贫道已故的掌门师兄亲自传授的。”他以首席长老的身份,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耿玉京做对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说来,你倒是无相真人唯一的衣钵传人了。”
耿玉京道:“你这一问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剑法虽是师祖亲授,但到底得了几分真传,那可还得待我和你比剑过后,由本门的几位长老法眼鉴定了。”
向天明也曾听过东方亮称赞蓝玉京的天资颖悟,剑法非凡,但见他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怎能将他放在眼内,当下哼了一声,说道:“这个约会本来是我和无相真人的约会,不管你是八十岁的老头,或十八岁的小子,你替无相真人践约,我就只能把你当作无相真人的替身了。这可不是当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罢了。那咱们就把话说在前头,你尽管全力以赴,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向天明道:“好,有志气,那就来吧!”
无名真人只是从儿子的口中,得知昨晚墓园的惨变,却还未知耿玉京曾受聋哑道人所伤之事,见他形容惟粹,只道他身经惨变,哀悼义父,以至影响精神,便道:“向先生,这个约会押后两日如何?”
向天明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他素来极得师祖疼爱,如今来送师祖下葬,心中自是难免哀痛。而且于礼也似有不合。”
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这约会是我和无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当在他入土之前了结,这才能等于他亲自赴约一般。”
【0962:本无大师作公证】
向天明继续说道:“而且,蓝少侠既然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他欲尽孝思,就正该把他的师门所学,在无相真人灵前施展,好让真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孙剑术有成,方能告慰死者于地下啊!”
无量长老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也说得有理,玉京,你就当作是师祖亲临,看你比剑吧。”他这样说法,等于是给向天明补充了第三点理由:让耿玉京在师祖坟前比剑是给了他无形的激励了。
无名真人听得不禁皱了眉头,但他可不能不尊重无量长老的身份,心里虽然很不满意,也只能止于皱眉了。
本无大师忽道:“向施主,当年你与无相真人订下约会,目的该是和他印证剑术吧。”
向天明道:“不错。不过,我是晚辈,印证二字改为讨教,似乎更恰当一些。”反正无相真人已经即将入土,他也乐得谦虚一些。
本无大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这场比剑,是应该点到即止了。”
向天明道:“本当如此,但刀剑不长眼睛,倘有误伤,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在场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的,听了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有的说道,比剑就只该在剑法上定出输赢,比招不比力;有的说道,误伤虽属难以避免,但若是令对方受到内伤,那就是用内力伤人,而不是失招的剑伤了。用内力伤人,就该禁止。有的还认为若是用内力把对方的剑震飞,那也应该禁止。
本无大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误伤难免,但似误非误之间,却是很难判定的,老衲但求你们双方都有与人为善之心,那就好了。”
无名真人趁机说道:“是误非误,法眼难求。有此眼力者,无过于本无大师。这场比剑,就请大师做个公证如何?”
本来这个“约会”,只是属于私人性质的约会,与江湖上一般结有仇怨的两派的比武之约不同。后者必须有个证人,前者则是可有可无的。但无名真人提出,本无大师亦已答允,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无大师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装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剑出鞘,先对无相真人的棺材抱剑施礼。
【0963:本无大师暗中相助】
向天明行礼完毕,朗声说道:“我自三十岁过后,从未用过五金所炼的刀剑。但今日我是来赴武当的掌门真人之约,倘若不用有形之剑,只怕是对前辈不恭。请各位识者见谅!”表面是对无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骄矜之气,却也溢于言表。
不过,他这话倒也说得不假。剑术练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手拈来,都可以当作宝剑,甚至根本无须有剑在手,也可使出剑术。例如昨日他和西门夫人的“比剑”,西门夫人的“剑”是一根树枝,而他的剑则只是一双手掌。
过铁铮的好友秦岭云冷笑道:“装模作样,胡吹大气。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只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这才推到无相真人头上。”秦岭云也是有名的剑客,当然应该算是“有识之士”,这话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场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多,听得此言,轰然大笑。
向天明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与无知者计较,谁若不服,待这场比剑过后,大可来试试我的无形之剑是甚滋味。”
秦岭云被他横了一眼,怒气上冲,说道:“比剑过后,你若不死,我第一个向你请教。”
无量长老忙作调停:“请各位看在本无大师和贫道份上,别要节外生枝。”本无大师是证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无大师拉来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那些起哄的人果然被他这话压住,不敢喧哗了。
本无大师不置可否,却对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刚刚病过一场?”
耿玉京心头一凛:“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厉害。”但口里则在说道:“没有呀。”
本无大师道:“没有就好。我是见你精神似乎不佳,故有此问。好,你打点精神,尽你的所能比剑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胜负不必放在心上!”说罢,轻轻拍了一拍耿玉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觉似有一股暖流,从他的肩井穴输入,瞬息之间,流通全身,精神为之大振。心知本无大师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谢大师鼓励。”说罢,拔剑出场。
向天明已经立定架式,脚步不丁不八,目注剑尖。庄重的神气,竟是如临大敌。
【0964:四两拨千斤之妙】
搏狮子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这正是一流高手保持不败之道。须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样的认真态度对待,才可预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但向天明只是这么一站,就显出了俨似渊停岳峙的宗师气象。
向天明是有“剑圣”之称的成名剑客,耿玉京虽说是无相真人的嫡传徒孙,却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如今他对这场比剑如此认真,固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意味着他是对无相真人的尊重。武当派的一众弟子都是一方面感到满意,一方面又不禁为耿玉京担心了。连深知耿玉京剑法的无名真人也是心里想道:“只盼他能够抵挡个三五十招,虽败犹荣了。”
耿玉京虽然得到本无大师暗中相助,也只不过是恢复了六成功力而已,而且还是不能持久的,他能挡得住剑圣的一击么?
耿玉京在众人注目之下,已经走到向天明的面前站定,横剑当胸,缓缓说道:“向先生远来是客,请出招!”
向天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不错,你是无相真人的替身,我可不能把你当作武当派一个小弟子看待。主客之礼颠倒,那就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了。”说罢一声喝道:“接招!”剑光疾如闪电般地扫过来。
只听得“叮”的一声,耿玉京退了一步。向天明连环三招,接续而来。第二招俨似长虹拦腰横卷,第三招却似匹练般的直指心窝。叮叮叮三声响过,耿玉京连退三步,但看他模样,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露败象。
这一下众人都是大为惊诧,不波站在无名真人旁边,轻声说道:“没想到玉京师侄对本门武学的精义参悟得如此透彻!”武当派的武学精义是“以柔克刚”,耿玉京抵挡向天明这三招凌厉的攻势,正是深得“四两拨千斤”之妙。
向天明哼了一声,续采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耿玉京一个个的剑圈划将出来,大圈圈、小圈圈、圆圈、斜圈,圈里套圈。划一个圈圈,就消解向天明的一分攻势。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三十多招。无名真人与本无大师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心中俱是想道:“这孩子即使在此际落败,亦足以保持武当派的威名于不坠了。最怕的就是他不知进退。”
【0965:忘我境界】
此时耿玉京若是罢手认输,可说得是虽败犹荣,对武当派的声誉也是只有增加,绝无损失(须知他只不过是无相真人的徒孙)。但这只能由他本人来作决定,旁观者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但耿玉京却似毫无退让之意,他仍是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而且,好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和向天明一样,全副精神都注在对方的剑尖上。双方都是如此,那就非得胜负已决才能罢休了。无名真人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本派一个小弟子也能够和“剑圣”拚斗至五十招开外,担忧的是耿玉京终须落败,纵然败了亦已无损武当声誉,但他本人却是恐怕不死也得受伤。
向天明的剑法霍霍展开,剑势当真是有如飞鹰展翼,盘旋飞舞,曲直相乘。站得近的人,已是可以看见耿玉京的额上滴下黄豆般的汗珠了。无名真人、无色长老、不波道人等武当剑术高手,比别的人更加吃惊,原来向天明的剑法亦是刚中有柔,他那盘旋飞舞的剑势好像波浪的四面扩张,竟然也是隐隐含有太极剑法的“剑意”。耿玉京虽然还能够招架,但落在这三位大行家的眼中,耿玉京的剑法已是被对方所克了。
耿玉京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灵台恢复清明,剑势轻如柳絮,但柳絮轻扬,也不至为狂风粉碎。
向天明不觉也有“怜才”之意,但转念一想:“我若让这小子过了百招,还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更莫谈开宗立派了!”争名之念盖过怜才之意,一咬牙使出了更为狠辣的绝招。剑光有如电闪,在旁围观的人都给剑光射得几乎眼睛都几乎睁不开。耿玉京纵然懂得“四两拨千斤”的妙用,但看不清楚对方的来势,却又如何能够施展?
无名真人正想拚着失了体面,替耿玉京认输。但就在他想要喝止的时候,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突然在他眼前出现了。
耿玉京在这样剧烈的战斗之中,竟然闭上了双目!
但说也奇怪,他闭上双目,随意挥洒,却是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对方攻势,他重新恢复了气定神闲,额上的汗珠不复见了。
不波看得如醉如痴,问无名真人道:“玉京师侄这个境界,当真是我梦想不到,这、这是怎么练成的,本门的剑法似乎未载。”
【0966:从无到有 似有还无】
无名真人也是看得神摇目夺,半晌,说道:“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遇,到了这个境界,根本就无须讲究什么剑法了。”
不波大吃一惊,说道:“玉京师侄已经到达了这个境界?”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还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但依我看来,他即使未曾到达这个境界,也是相差不远了。不波,你对本门剑术最有心得,你看他这两招是不是从无到有,似有还无?”
所谓“从无到有,似有还无”,亦即是重视“剑意”的意思。参透了上乘剑术之后,随意挥洒,皆成妙手,看似无招,实是有招。“无”与“有”
已经不是“对立”的物事,而是混为一体的了。故云从无可以到有,似有仍是还无。
不波点一点头,道:“掌门说得不错,玉京师侄的出招,虽是本门剑法所未载,但仔细看来,却仍是合乎太极剑意的,不过,奇怪,向天明的剑法,似乎也有点本门剑意。”
无名真人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不波道:“请掌门指教。”
无名真人道:“不错,向天明的剑术是有几分太极剑意,但仍是以他本门的飞鹰回旋剑法为主的。论境界也要比玉京稍逊一筹。”
不波是个“剑痴”,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请无名真人给他更多一些指点的,但此时场中的比剑,已经到了十分紧张的关头,他恐怕漏看了一两个精微的变化,只好专注斗场,不再言语。
不波与无名在谈论剑法的妙理,旁观的客人则大多是在看“热闹”,而不是在看“门道”。耿玉京闭目比剑,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由得人人都为耿玉京喝彩。“哈哈,号称剑圣,却打不过一个闭了眼睛的孩子!”
“不见得吧,剑圣还是占了六七成攻势的!”“但对方是闭上眼睛的,打得过也是天下奇闻了!”“你们看出来没有,这孩子闭上眼睛,好像还胜过开眼之时。”“这,你就不懂了,剑圣的剑光有如闪电,闭上了眼睛才不至于耀眼生花。”最后说话的这个人虽然不懂上乘剑理,说的也是实情。
向天明听得那些人的讥讽,拚着孤注一掷,突施杀手!
【0967:最后一招】
只见那闪电似的剑光,突然好像银虹暴长。向天明一声叱咤,身形平地拔起,剑势凌空下击!
他已经使出了飞鹰回旋剑法中最后的一个绝招!
场中不乏识货的大行家,见他这招使出,无不吃惊。甚至连本来对耿玉京颇具信心的无名真人,不禁也变了面色!
他这一招宛如鹰击长空,盘旋而下,在那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最少藏有九种变化。
三十七年前,他的师父玄贞子和无相真人交手,玄贞子使出这招,无相真人也不过仅仅能够化解他的剑势而已。最后虽然还是无相真人胜了,但只论这招,无相真人还是只能化解,而非破解的。
而且玄贞子使这一招,只不过有七个变化;现在向天明使这一招,却已有了九个变化!
即使是精通四两拨千斤手法的人,也是绝难在这瞬息之间,消解这一招九式的剑势。何况向天明的功力又是远在耿玉京之上。
耿玉京能够抵挡得住这势若雷霆,且又是变化极其繁复的凌空一击么?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之际,只见耿玉京也是飞身跃起,剑势斜伸,形如白鹤亮翅。
老一辈的武当派弟子更加吃惊了!
当年无相真人破这一招,用的是平平无奇的推窗望月,推窗望月,是顺势卸劲,虽然平平无奇,却能以拙胜巧。但这一招白鹤亮翅,却是非得和对方硬碰不可!
无名真人方自吃惊:“这孩子已是悟了上乘剑理,怎的忽然如此糊涂?”
蓦地看出,原来耿玉京这一招仍是“似有还无”,形如白鹤亮翅,实则“剑意”不同。
但尽管如此,无名真人也还是为耿玉京担心,担心他纵然能够破解这招,但既然是身子悬空,硬碰硬接,最少恐怕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稍有疏神,只怕还得送了性命!
眼看双方就要在半空碰上了!忽地只见一片“红云”平地冒起,原来是本无大师脱下身披的大红袈裟,硬生生的从两道剑光之中穿过。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口宝剑同时落地。本无大师的袈裟化成了片片蝴蝶。
耿玉京倒纵出数丈开外,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向天明退出了六七步,脸色难看之极!
【0968:剑圣认输】
无色道人瞪了向天明一眼,走过去将耿玉京扶了起来,问道:“京儿,你怎么啦?”他在武当四个长老之中名列第二,剑术则是第一,耿玉京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就是跟他学的。和无相真人一样,他对耿玉京也是一向爱护的。此时暗自想道:“倘若京儿受了内伤,我决计不放过那个向天明!”
耿玉京道:“没什么,我只是惭愧、惭愧──”他想说的是惭愧未能打败对方,但无色已在说道:“你用不着惭愧,非但不用惭愧,你已经是大大为师门争气了。在剑法上你并没有输给那个什么剑圣!”
本来这种近乎“评判”的说法是只能由公证人说的,不宜出于无色之口。
但无色却是忍不住心头气愤,忍不住说了。
耿玉京好像大病过后,身子十分虚弱,无色将他扶了起来,他还是晃了两晃,才能稳住身形。众人见他如此情形,心中俱是想道:“他即使没有受到内伤,也是被对方的内力击倒的了。嗯,这场比剑应该算是谁赢呢?”要知比剑之前虽然有人提过不许用内力伤人,但被对方的内力击倒却是另一回事,而且比武未曾终结,本无大师就将他们分开,这也是有违武林规矩的,这又该怎样说呢?场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本无大师了。
只听得本无大师咳了一声,缓缓说道:“老衲将你们分开,实是逼不得已。你们若要责怪老衲不守证人本份,老衲甘受无辞,但依老衲之见,你们这场比剑,就当作是不分胜负吧。向施主,你意下如何?”
场中的人,虽然十九都是同情耿玉京,但听了本无大师这番说话,分明是偏袒耿玉京这方,心中也都是不免想道:“耿玉京已被击倒,向天明可不是省油灯,怎肯当作是不分高下?”
哪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见向天明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涩声说道:“不,是我输了!本无大师,多谢你给我面子,但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能抵赖!”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突然有一片铜钱般大小的圆形布片,随风飘荡。这布片是哪里来的呢?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向天明的胸前部位,上衣开了一个窟窿,恰恰是个铜钱大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向天明确是非得认输不可!
【0969:狂笑而去】
他们刚才是在即将接触,尚未接触之际,给本无大师分开的。
虽然尚未接触,但双方的内力都已贯注剑尖,甚至发出了无形的剑气。
是以耿玉京的剑尖虽然未刺着向天明的身子,那无形的剑气,已是划破了他的衣裳。
同样的道理,向天明最后那一招挥剑狂劈,虽然没劈着耿玉京,耿玉京也如中了劈空掌力一般,被他的内力击倒了。
好在有本无大师及时将他们分开,他们才侥幸没有受伤。
反过来说,假如没有本无大师在这关键时刻出手,其结果就势必是两败俱伤了。
不过,纵然是两败俱伤,伤的程度也是有所不同的。
对耿玉京来说,当然会受到严重的内伤,但不一定会丧命。因为他的剑招后发先至,向天明一被刺伤,他的剑就不能劈着耿玉京,只能凭着最后发出的那股内力来伤耿玉京了。但耿玉京那一剑若不是手下留情,向天明的胸口就要开个窟窿了。
这就是向天明非得认输不可的原因。
向天明面色惨白,蓦地发声狂笑:“无相真人的徒孙尚且如此,我妄欲与他老人家争胜,真是井底之蛙了。恭喜你们武当派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英杰,向某甘拜下风!”
狂笑声中,向天明已是出了墓园,走了。
武当弟子以及一众客人,纷纷来向耿玉京道贺。无名真人将他引至无相真人棺前,让他和师祖行了辞灵之礼,武当四大弟子把棺材放入墓穴。人多好办事,不过半个时辰,填上、平顶,墓穴合拢,已是筑起新坟,并且立了墓碑了。
无相真人的葬礼完成之后,跟着就将是无名真人正式宣告接任掌门,并接受朝廷的封号了。
朝廷钦使褚千石上前祝贺,说道:“葬礼给延误了一个时辰,册封仪式可以开始了吧?”
按照传统仪式,新掌门人接任的宣告,等于是“刻板文章”,首先是说奉前掌门人遗命,跟着是多谢同门拥戴,然后再说几句客气话的。
【0970:违背常规】
两名武当弟子,手捧玉盘,已经站在无名真人的两旁。一个盘子里放的是掌门人的印信,一个盘子里放的却是一件破旧的道袍,这件道袍乃是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的遗物。这两样物事是武当派掌门人权力的象征。
无名真人忽道:“你们暂且退下,我有话说!”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大为惊诧。须知按照规矩,在无名真人作了接任掌门的宣告之后,便当接过印信,披上道袍的。“宣告”不过是刻板文章,说话无多,很快就可“念”完,即使不依惯例,无名真人也不该叫他们退下,到时再让他们匆匆忙忙地走上来。但掌门人有命,这两名弟子也只好退过两旁了。
客人不知道武当派的规矩,还不觉得怎样,武当派的弟子可是人人心里嘀咕,眼睛望着无名真人,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无名真人缓缓说道:“本门弟子想必都还记得,无相师兄代师收徒,立我为掌门弟子那天,曾发生一件特别事情。”
这件事情武当派的弟子当然全都知道,但也有些客人是尚未知道的,纷纷向武当派的弟子打听。
无量长者说道:“那天东方亮冒充他的师父上山挑战,无名师弟只不过用了一招,就把他的人皮面具剖开,令他心服口服的认输!”无量满肚密圈,只待无名真人在接任之后便即让位给他,他只道无名真人是想夸耀他的“得意之作”,因此给他说明。
一众客人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无名真人是因立了这件功劳,方得继任掌门的。”巴山剑客过铁铮笑道:“那天打败了徒弟,今天打败了师父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也是来给贵派新掌门人增庆的啊!”无量长老听得不觉皱眉头。过铁铮说罢方始省起,这个恭维有点不大合适。打败徒弟的是新掌门人,打败师父的却是比新掌门人晚两辈的小弟子。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我本是俗家弟子,那天一上山,无相师兄便替我主持出家仪式,跟着又立我为掌门弟子,此事其实是不依本派常规的,只能算是权宜之计。”
无色长老道:“此事也并非没有前例可援,本派的第三代掌门就是俗家弟子牟独逸,牟祖师也正是你们牟家的祖先啊!”
【0971:直言无忌】
无名真人道:“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先祖独逸公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门之后,就从来没有过相同的例子。我不想破例。”
无色道:“你虽然是在出家的同一天被立为掌门弟子,但也已经是出家人的身份了,不算破例。”
无名真人道:“我刚说过,这不过是无相师兄的权宜之计。我在受命之时,就曾许下诺言,我是准备随时让贤的。”
不波对无名真人最为佩服,他是个直性子,便即说道,“是啊,前任掌门师伯是因你的剑术无人能及,而本派又正处于多难之秋,做掌门的人,除了精通剑术之外,还要年富力强,精明能干才行。因此,这才想到,要把你请来,接任掌门的。前任掌门决定的这桩事情,不管是否当真如你所说那样,只是权宜之计,但在一切情况没有改变之前,你总是还要勉为其难的!”
无名真人道:“不,已经有变了。”
不波大声道:“你以为挫败了剑圣师徒,就可以对前任掌门交代得过去了么?你难道不知本派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要你担当、料理!”
他在第一次发言时,说出,“本派正处于多难之秋”这样的一句话,如今又说出了“本派还有比挫败剑圣师徒更重要的事情”要无名真人担当的话,登时令得全场耸然动容!有的人心里想道:“武当派如今正是威名显赫,如日中天,怎能说是多难之秋?”但也有些人对武当派的“多难”略有所知,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盼不波多揭一些“家丑”。
无量长老皱了眉头,心中责怪:“不波已经是位列长老的了,怎的还是如此不通世故,把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也说出来。”但因不波是已故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大弟子,且又已升任长老,无量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便阻拦。
无名真人说道:“你既然说了,我也不用对朋友隐瞒了,十六年前,本派有三位和我同一辈份的师兄,死因都很离奇,这个案子,我们是必须查究的。但我不做掌门,也可从旁协助呀!”“秘闻”揭露,众人自是不免一阵沸腾。
不波待场中稍静下来,说道:“无名师叔,你曾是中州大侠,以大侠的身份,怎能为德不卒?大事未了,就要让贤?”他情急气愤,口不择言,不称“掌门”,改称“师叔”,而且居然责备起新掌门人来了!
【0972:要耿玉京做掌门弟子】
无量这才装作忍不住喝道:“不波,不可如此放肆!须知我们只能劝掌门人回心转意,却不可口出怨言。”
无名真人却似毫不在乎,淡淡说道:“不波,你说得不错,我这大侠之称,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我的确是道心不坚,只待新掌门确定之后,我就要还俗了。或许我还俗之后,更加方便我为本派出力。所以,你可以责我道心不坚,但为德不卒这四个字,那倒似乎责得过重了。”
即将接任掌门的人,竟然说要“还俗”,武当派的道家弟子,都觉脸上无光。但无量却是乐意看到他当众出丑,故意叹了口气,说道:“你难耐清修之苦,那也不能勉强。唉,怪不得你刚才说是不想破例了,原来你早就有了还俗的打算!”弦外之音,当然是赞成无名让出掌门之位的了。
不波忙道:“师叔,请你三思而行。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贤,可贤人却在何处?”
无名真人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顿了一顿,目光从无量、无色、不波三个长老的身上横扫过去。
无量长老的一颗心砰砰跳动,他是早已得知那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的设计的,原来的设计是要由无名真人让位给他,然后由他传给不岐。不过,无名真人是立即让位,他传给不岐,则可以等待几年,在传位之前,先立不岐为掌门弟子。如此安排,乃是因为无相真人曾经说过,在他身后的新掌门人,最好是选择年富力强者为宜,至于选择不岐做下一任的掌门,一来是因为不岐名正言顺(是无相真人硕果仅存的弟子),二来是因为不岐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他们只是要不岐做个傀儡而已。
哪知不岐昨晚竟不惜自暴其罪,对“误杀”师弟一事,向耿玉京直认不讳,而且还先后对无名真人与耿玉京发誓,要尽一己之力,为他们找出当年杀害无极道长与两湖大侠何其武等人的真凶。王晦闻就是因此杀了不岐的。
无量患得患失,暗自思量:“不岐已死,我传给谁呢?若不先立掌门弟子,我又上了年纪,只怕一众弟子就不肯赞同由我接任掌门了。”忽地得了一个主意:“啊,对,我可以选择不波,他性子虽然戆直,但不通时务,自必也是要受我们摆布。
心念未已,只见无名真人的目光停在耿玉京身上,接着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就是无相真人的唯一徒孙蓝玉京!”
【0973:他岂非要做道士】
此言一出,连在场的客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惊得呆了。
无量不觉失声叫道:“什么,你要把掌门之位,让给这个娃娃。”
无名真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错!”
耿玉京吓得张口结舌,好不容易才嚷得出来:“掌门真人,我、我、我怎能担此重任!”
无名真人作了一个手势,待场中静了下来之后,缓缓说道:“玉京虽然年少,他的剑法却是有目共睹的,剑圣都败在他的剑下,你们自问有谁能够胜得过他?我不过功力比他稍高而已,论剑法我也自愧不如呢!”他以师叔祖的身份,不惜贬低自己,对耿玉京的夸赞,也真可以说得是至矣尽矣了。
无量长老气得脸上通红,但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剑法胜得过耿玉京。
郑巧儿和他的爷爷乔装打扮,站在墓园一角,看见耿玉京打败剑圣,本来是非常欢喜,但却也料想不到,会演变成这个局面,不禁也是吓得芳心大乱了。她咬着爷爷的耳朵,悄悄说道:“爷爷,他们要他做掌门人,掌门人又一定得做道士,这可如何是好?”
郑铁岗小声安慰她道:“别急,事情还未成定局。但你为什么害怕他做道士?”
郑巧儿羞得双颊飞霞,顿足道:“爷爷,这个时候,你还敢笑人家!”
郑铁岗道:“巧儿,你的心事我明白了。你别急,就算他做了道士,我也能叫他还俗。”
不波是个“剑痴”,他呆了片刻,忽地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样想,我对玉京师侄的剑法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无名师叔,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材。本门也好像没有立下规矩,说是必须到了多少年纪才能够做掌门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赞同耿玉京了。
无量长老的二徒弟不妄道人心道:“师父不好说话,我只能替他说了。”
便站出来道:“不波师兄,你的话虽然也有点道理,但玉京师侄毕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年纪,如何能统率同门?再说,做本派掌门,也不只是精通剑术就行的。无名师叔刚才说的也是‘让贤’这两个字,玉京师侄的‘贤’在哪里,我们还没见到呢!”
不波摸一摸头,说道:“晤,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名真人道:“这个,我看你们倒是无须顾虑。”
【0974:结交匪人吃里扒外】
不妄亢声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俗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京这孩子自幼就受无相真人的薰陶,人品又焉得不好?至于办事的才干,那是可以锻炼出来的。”
不波本无定见,不觉又摸了摸头,说道:“这话似乎说得更加有理。不错,倘若他的心术不正,已故掌门真人也不会将本门的内功心法和上乘剑诀传给他了。”
无相真人是群流景仰的人物,本门弟子对他的尊敬,那更是无须说了。
无名真人把他抬了出来,谁也不敢反驳。
不妄嘀咕道:“但玉京师侄毕竟是年纪太轻,一下子就让他做掌门,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这个咱们当然还可以商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比如说,可以选两位长老辅助他,或者先立他为掌门弟子,那也未尝不可。”
无量长老忽道:“现在恐怕还谈不到商议什么办法的时候,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弄清楚!”
无名真人道:“什么事情?”
无量长老道:“若是有人犯了武林公认的戒条,他还能不能够做一派的掌门?”
无名真人心头一跳,沉声间道:“什么戒条?”
无量长老道:“结交匪人,吃里爬外!”
耿玉京跳起来道:“我结交了什么匪人,又怎样吃里爬外?”
无名真人喝道:“玉京,让长老先说!”
无量长老说道:“我不是怀疑无相师兄不会教导,但少年人心性不定,见识无多,初走江湖,也难保不会上了坏人的当,误入歧途。须知名师出高徒,良师出贤徒,这只是一般的常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的。”
戆直的不波又插口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请你最好还是少发议论,多说事实。”
无量长老知他性子,被他顶撞,倒也并不气恼,继续说道:“刚才他和向天明那场比剑,你们是看得很清楚的了?”
不波道:“很清楚难说,看清楚六七成大概有的。”
无量长老道:“那你说,那向天明的剑法,是不是也有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意在内。”
不波道:“是有几分。但无论如何,他也比不上玉京对本门剑法的领悟。”
【0975:不肯承诺】
无量长老道:“这是两回事情,我问你,若是不懂那一派的剑法,能否创出剑意?”
不波道:“当然不能!”
无量长老道:“着呀,那么向天明是从哪里学来的本门剑法?”
不波摸头道:“这我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回过头来,陡地喝道:“玉京,你去年下山之后,就和东方亮做了好朋友,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东方亮也不是什么匪人呀,甚至即使他的师父向天明,师祖也并没有把他当作匪人的,否则当年就不会答应与他印证武功了。”
无量长老哼了一声道:“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别扯在一起。何况向天明纵然不是匪人,也是对本门怀有敌意的。”
耿玉京道:“但现在亦已化解了。”
无量长老怒道:“我叫你不要扯到别人身上,我现在说的是东方亮!”
耿玉京道:“好,那你就说东方亮吧。”
无量长老道:“东方亮是否匪人,待会儿我会告诉你。我先问你,东方亮的武当剑法,是不是你教给他的?”
耿玉京想了一想,说道:“不是!”
无量面向本无,说道:“本无大师,听说蓝玉京曾与东方亮一起,到过少林寺,东方亮并曾在少林寺显露过剑法!”
本无大师道:“不错,是有此事。东方亮的剑法中,也的确是有贵派的招数。”
无量面挟寒霜,喝道:“玉京,你还要抵赖!”
耿玉京道:“我不是抵赖。”
不波性急,他是想帮耿玉京的,不待耿玉京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东方亮去年上山挑战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未曾认识玉京师侄呢,但已经会使太极剑法了,甚至有几招使得似乎比我还要高明!”
无量长老道:“这就可以证明他没有教过东方亮吗?”
不波听得稍为懂一点了,搔搔头说道:“有没有教过,这就很难说了。”
无量长老道:“第一个把本门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无名师弟,你知道不知道?”
无名真人道:“我不知道!”心中则在暗暗吃惊,不知自己的秘密给他知道了多少?
【0976:迫牟一羽作供】
无名真人之所以吃惊,那是因为早在三十年前,他也曾把自己所领悟的太极剑法,与殷明珠(即后来的西门夫人)私相授受之故。无量长老如今对耿玉京的指责,在他听来,自是难免有“指桑骂槐”之感了。
无量长老说道:“师弟,既然你也不知,那就不必管谁是第一个把武当剑法教给东方亮的人了。但令东方亮得到剑法真传的人,我却可以断定,必定是蓝玉京。”
不波搔头道:“长老,你怎么知道?”
无量长老不理睬他,却回过头来问牟一羽:“一羽,你是曾经奉命下山,把蓝玉京找回来的。听说你曾经碰见他们同在一起,并且曾与东方亮比过剑,不知结果如何?”
牟一羽道:“惭愧得很,是我输了。”
无量长老道:“如此说来,东方亮的剑法是不是比他第一次上武当山之时,大有进步?”
牟一羽:“不错,进步很多!”
无量长老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牟一羽道:“去年十月中旬。”
牟一羽情知他是要迫自己说出耿玉京私将剑法传与外人,心想:“这事我可不能替玉京撒谎,但怎样说才好呢?”于是只好佯作不知。
无量长老一声冷笑,说道:“其实我应该直接问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上次下山,是兼有考察蓝玉京在外面的行为的任务的,你既然曾与东方亮比剑,而当时蓝玉京又不肯跟你回山,一定要和东方亮同走。那么,你总应该知道蓝玉京是否曾把本门剑法授与外人的吧?即使不知,你也应该有个判断!”
牟一羽道:“当时,他与东方亮同走,那是因为要到少林寺拜访慧可大师之故,这事说来话长──”
无量长老厉声道:“我只是要你的判断!与本案无关的事,那就不必管了!”
牟一羽上次下山,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正是要查究耿玉京与东方亮结交一事,但现在他与东方亮的关系亦已变了,东方亮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这叫他如何开口顶证?
耿玉京忽地大声说道:“无量长老,其实你应该直接问我!”
【0977:是他救我】
无量长老道:“哦,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耿玉京道:“我没说过谎话,因为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教过东方亮,我只能回答:没有!”
无量长老勃然大怒:“事实都已摆了出来,你、你仍然还要抵赖!”
无名真人听出话里有因,说道:“师兄,他好像尚未说完,你让他说下去!”
耿玉京朗声说道:“事实上是他教我,不是我教他!”
无量长老冷笑道:“是他教你?去年他在武当山上所使的剑法,我们都曾见过。你刚才用的那些招数,他根本不会!”
对这一点,不波也想不通,搔头说道:“这倒是真的,的确是有天渊之别!”
无名真人柔声道:“玉京,你把经过情形,说来听听。”
耿玉京道:“我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东方亮。他激我与他比剑,这才不打不成相识的。他指出我每一招的疏失之处,反复和我拆解,后来我才能够自己摸索出一些道理。”
不波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得益更多了?”
耿玉京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本无大师赞道:“恭喜贵派出了这样一位武学奇材,青出于蓝,当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无量长老不敢对本无大师反唇相稽,却针对不波的话道:“不管是谁得益更多,他总是把本门的上乘剑法泄漏了给外人。倘是别的人也还罢了,这个东方亮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
不波道:“他是剑圣向天明的弟子。”
无量瞪他一眼,冷笑说道:“这个尽人皆知,何须你说?”只差“废话”二字没骂出来。
不波道:“哦,他还有别的身份?”
无量长老说道:“他的姨父是从前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他的父亲东方晓虽然没有落草为寇,却也是常常去帮西门牧的忙的,其实也等于是个强盗头子了。东方亮有这样的家世,他还能够是个好人吗?你让他学会了武当剑法,岂非助纣为虐?我说你结交匪人,吃里爬外,有说错你吗?”
宾客中的秦岭云也是黑道出身的,闻言立即抗辩:“强盗也有好坏之分,岂能一概而论。依我看来,西门牧也是个盗亦有道的人。他的人品不见得就比你差了!”
【0978:无量长老 老羞成怒】
无量长老气得长须翘起,喝道:“你,你,你竟然敢把我和盗魁相比!”
无名真人忙调解道:“请大家都莫节外生枝,还是言归正传吧。”
耿玉京道:“西门牧是好是坏,似乎大可不必讨论。但即使东方亮的姨父是个强盗头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了。倘若按照你的说法,父亲犯了罪,儿子也该拉去坐牢了?”
不波高声赞道:“高论,高论。玉京师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解倒是不凡!”
无量长老道:“俗语云: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虽然也有例外,但你们怎能担保东方亮将来不是个坏强盗?”他接连受到反驳,用辞已经斟酌许多,没忘记在“强盗”之前加多一个“坏”字。
耿玉京道:“那是将来的事情,至少他现在还不是。”
无量长老道:“但你可别忘记,他的剑法有一部份是从你这里偷来的,要是他用以为恶,追源祸始,武当派又将如何交代?如果那时你已经做了掌门人的话!”
耿玉京毅然说道:“如果东方亮当真变得那样坏的话,我誓必以师祖所传的剑法除他!除他不了,我就自刎以谢师祖!”此言一出,全场肃然。
无名真人说道:“玉京立此重誓,无量师兄,你的顾虑也当消除了吧?
说老实话,向天明师徒为了替他们的师祖玄贞子争一口气,总想把我们武当派比下去,我对他们当然也是殊无好感的。但好在这个历时三代的过节,今日亦已解开了。即使东方亮以后还可能要与我们争胜,但最少到今天为止,尚未闻有何恶行,玉京和他做朋友,似乎不能说是结交匪人;而且玉京纵然与东方亮结交,但东方亮的师父也是给他击败的,‘吃里爬外’这个罪名,似乎更加不能加在他的身上!”这番话等于作了结论,把无量长老强加于耿玉京身上的罪名全推翻了。
无量长老羞成怒,说道:“你现在还未让位,身份仍是掌门。是掌门人就该按照门规秉公办理,你却似乎太过偏袒玉京!即使那两个罪名不能成立,他把本门剑法的秘奥泄漏给外人,总是犯了戒条!”
无名真人道:“本派似乎并无禁止弟子与别派的人彼此观摩,互相印证。
玉京已说清楚,他与东方亮只是比剑拆招,并无私相授受之事!”
【0979:博采众长方有大成】
无量长老道:“虽无明文规定,但这是千百年来武林公认的规矩!”
本无大师忽道:“可否容许老衲说几句话?”
他要说话,谁敢不依,无量说道:“当然可以。”无名说道:“请大师指教。”
本无大师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问各位,有哪一个门派的武功,只是由最初开创这个门派的祖师一个人想出来的?从来没有吸收过别派武学的精华,也从来没有受过别派的影响?”
这次前来武当山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客人,几乎可以说已是包念了各派的精英在内,谁都不敢说个“否”字。
本无大师续道:“别的门派老衲不知,即以老衲的少林派而论,少林武功源自天竺,天下皆知。但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变化,少林寺的源自天竺的武功已是与中土武功合而为一,分不出哪招是天竺的,哪一招是中土的了。不过,少林寺的武学仍然可以说是和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同源异流。”
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实,有人便道:“唯其贵派善于采纳众家之长,才能力武学放一异彩,大师之言,令我顿开茅塞。”
还有一个听得更加心悦诚服的乃是不波,只见他如痴如呆,忽地自言自语道:“博采众长,方有大成。有道理,有道理,大有道理!怪不得少林派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少林武当,素有心病,近年虽己逐渐化解,尚未完全消除。无量听得不波如此推崇少林,心里老大不舒服,可也不便当面说他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本无大师微笑道:“这可不敢当,贵派的武功就有许多是胜过我们少林寺的。嗯,贵派的创派祖师张真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在少林寺做小和尚的时候,只不过学了一套罗汉拳,后来离开本寺,云游天下,见闻日博,最后观龟蛇二山山势,妙悟通玄,遂创太极十三势,而成一代宗师。老衲不打谎语,古往今来的武学宗师数得出的虽然还有几位,老衲最佩服的却还是贵派的张真人!”
这话等于说武当派的武功也是得自少林,如果连与别派观摩都不准许的话,哪还有今日的武当派?这话也只有本无大师敢说。不过他口口声声推崇张真人,武当派的弟子也都心里舒服了。
【0980:指耿玉京是凶手】
不波听得摇头晃脑,忍不住又再插嘴:“是啊,玉京与东方亮拆招,即使让他偷学了几招,还是我们得益更多。招数是死的,领悟才最紧要。比如说同样是从太极剑中变化出来,玉京师侄不就比东方亮的师父更胜一筹吗?”
巴山剑客过铁铮大声嚷道:“不是一筹,而是两筹,三筹!”
本无大师缓缓说道:“所以即使是千百年来的惯例,也不见得一定是合理的。武林中人囿于门户之见,无异固步自封。古语有云,有容乃大。老衲愿与各位共勉!”
话说完了,许多门派的首脑人物,都点头称是。
无名真人道:“多谢大师指教,无量长老,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形势已成一面倒,无量还能说些什么,唯有心中苦笑了。
无名真人道:“大家没别的说话,那就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决意把掌门之位让给玉京,至于怎样……”
齐王派来的使者何保初忽道:“我有话说。”
不波道:“咦,谁做掌门,这是我们武当派自己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何保初朗声道:“你们立谁做掌门与我无关,但有件案子却是和我们有关,而且也和贵派的弟子耿玉京有关!无名真人,我看你还是等待案结之后再说吧!”
无名真人沉声道:“什么案子?”
何保初道:“请真人少安毋燥。”转向无量长老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道号不败的弟子外出未归?”无量长老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其实,不败是奉他之命往齐王府的,但也不能不明知故问。
何保初道:“他已经遇害了!”
无量长老颤声道:“这、这、这是真的吗?凶、凶手是谁?”
何保初道:“令徒是在燕子矶下的三台洞中,被人暗杀的。我们已经查到千真万确,凶手就是贵派弟子蓝玉京!”
无色长老素来爱护玉京,此时也顾不得他是什么王府使者了,立即大声斥道:“胡说!玉京有什么理由杀他的师叔?你们又不是在现场捉到他,又怎能一口咬定他是真凶?”
【0981:不是他杀的】
无量长老厉声道:“玉京,你自己说!”
耿玉京道:“那天我在三台洞被两人联手袭击,迫于无奈,我只能拔剑抵挡。洞中黑暗,当时,我、我并不知道其中一个竟然是不败师叔。”
无量长老哼了一声,说道:“大家听见没有,他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凶手了!”
无色道:“师兄,恐怕还不能这样武断的。他只说拔剑抵挡,并没说杀了人。还有,他是被迫自卫,最少我们也应该查个明白,他说的是不是事实。如果是的话,和不败联手袭击他的那个人是谁?”
无量长老道:“玉京,你的剑法如此精妙,出手自是不会落空。玉京,你自己说,你刺着师叔没有?”
耿玉京道:“好像是刺着了。”
无量长老道:“为什么说是好像?”
耿玉京道:“我听见了叫声,才知是师叔。”在这样情形下发出的叫声,当然是受伤的叫喊了。
无量长老道:“后来怎样?”
耿玉京道:“另一个人还在向我扑击,我又想不到受伤的竟是师叔,一时惊慌,我就跑了。”
无量长老冷冷说道:“现在事情已经非常明白,即使当时不败没有身亡,也是因伤至死的。至于说到不败向他袭击,那是一派胡言。不败有什么理由要暗算他?”
无色道:“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不败?”
无量长老道:“那就要问他了。他下山之后,曾结交了东方亮,谁知道他另外还结交了些什么人?”说到此处,陡地喝道:“玉京,你还不从实招来,你杀害师叔,是何人指使?”
耿玉京道:“没有!要说早有预谋,那是不败师叔和外人的……”
无量大怒道:“你居然还要倒打一棒,不败被你所害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牟一羽忽地说道:“不,不败不是他杀的!”
无量长老道:“他自己也承认了,你还说不是!”双眼瞪向耿玉京。
耿玉京一片茫然,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可能是刺着师叔。”
牟一羽道:“不错,不败是曾受剑伤,但所受的剑伤很轻,致他于死地的乃是内家掌力!”
无量长老冷笑道:“你好像知道得比玉京本人还更清楚!”
【0982:我知道凶手是谁】
牟一羽道:“不败师兄虽然伤得很重,但却是第二天才死去的。”
无量长老道:“你知道得这样清楚,难道你见过他不成?”
牟一羽道:“不错,事发的第二天,我曾经到过三台洞,正是在他了终之际见着了他。”
无量道:“这么说,你发现他的时侯,他还活着?”
牟一羽道:“是。但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无量道:“即使他还有一口气,他也会把凶手的名字说出来的。他说了没有?”
牟一羽道:“他不肯说。”
无量道:“唔,那想必是他因为玉京是已故掌门真人钟爱的徒孙,所以他不肯说。”
牟一羽道:“不是。当时我已察看过他的伤势,知道他是被内家掌力所伤的了。我要他说出那个人是谁,他只说了四个字。但这四个字却是我不能说!再问他时,他已咽了气了。”
无色道:“不能说,就是不敢说。他宁死都不敢说,这是什么道理?”
牟一羽面向无量,说道:“我也不懂,二师伯,依你猜想,会不会是因为牵连重大之故。”
无量长老暗暗吃惊,但也松了口气,心道:“这个徒儿对我倒真是忠心,他是奉我之命到王府去的,他自是害怕揭发真凶之后,很可能就会牵连到我的身上。”他虽然未知当场的经过情形,但也的确猜想得到,当然是王府的人恐防耿玉京回山查究此事,故而将不败杀掉灭口。
他松了口气,板起脸孔道:“我怎么知道。一羽,不是我不相信你,但口说无凭,除非你能够找到另一个真凶,否则我还是不能不把玉京当作凶手!”他口说相信,但语气却分明是要令人怀疑牟一羽乃是说谎,是为了要保护耿玉京而说的谎话。
牟一羽本想把所知的都说出来,但时机未到,却不能不慎重从事。
朝廷的使者赵太康忽然站了出来,说道:“此案发生之时,我正好是在金陵,也曾查过此案,我知道凶手是谁!”
此言一出,当然有许多人齐声问道:“是谁?”
赵太康没有立即回答,却忽地指着班铁手道:“班大豪,请把你王府卫士金牌拿出来!”
【0983:你就是凶手】
班铁手道:“干什么?”
赵太康道:“拿出来再说!”
班铁手双眼一翻,冷冷说道:“赵大人,你的官职虽然比我大,可也管不到我!”
正钦使褚千石道:“赵兄,他既然要知道因由,那你就和他直说了吧。”
赵太康道:“不败道长在金陵之时,好像是你们王府的客人!”
班铁手道:“那又怎样?”
牟一羽故意说道:“二师伯,我只道不败师兄是去金陵向武林同道报丧的,却原来是在齐王府作客。”
无量长老有点尴尬,勉强说道:“此事我也不知,或者齐王府中有他相识的朋友也说不定。”
何保初道:“我就是他的朋友,牟公子,你认为他和我结交是做得不对么?”
牟一羽道:“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你刚才好像没有谈及此事,我顺口问问而已。”
何保初道:“事有轻重大小之分,难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我也得向你牟公子禀报不成?”
牟一羽道:“是,是。算我问错,你别生气。”
赵太康道:“大小轻重,其实也没有什么定准,恐怕还得看当时当地的情形而定。”
班铁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太康道:“不败道长离开王府那天,你们好像是有人给他送行的。”
班铁手道:“我和祁山尊送他出城就回来了,游三台洞是他自己的事情。”言语之间不觉露出破绽,三台洞离城不远,若然他早已知道不败有此游兴,理当奉陪。
赵太康冷冷说道:“真的吗?”
班铁手勃然变色,说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凶手不成?”
赵太康道:“不错,我要指证的凶手就是你!”
朝廷使者指证齐王府的使者,这可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奇事,顿时全场肃然,鸦雀无声。
班铁手喝道:“你有什么凭证?”
赵太康道:“我在三台洞中拾到半条彩色穗带,据我所知,齐王府的金牌就是系这种穗带的,请你拿出来对一对!”
班铁手当日被耿玉京削断彩穗,由于他不愿说出自己丢脸之事,并没换过新的彩穗,只能胀红了脸说道:“你当我是犯人审问,我偏不拿给你看。”
【0984:一试之下 无所遁形】
无色急于替耿玉京洗脱罪名,情急之下,也颇不得他是什么王府的使者了。按剑喝道:“班铁手,你和赵大人赌气,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本来不便多管。但这件命案,可是发生在我们武当派弟子的身上。你指证蓝玉京是凶手,赵大人又指证你是凶手,究竟谁是真凶,我们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班铁手,你若不敢拿出金牌与赵大人对质,那就显见是你的理亏了!”
班铁手已有对策,一声冷笑,说道:“你别着急,我会还给你一个道理的,嘿嘿,无色长老,你虽然一时糊涂,但好歹也算得是个武学行家,用不着我拿出金牌,你也应该知道凶手决不是我!”
无色道:“哦,请问我糊涂在什么地方?”
班铁手道:“你刚才怎样称呼我?”
无色气往上冲,哼了一声,说道:“班铁手,你若要我尊称你一声班大人,可得等待水落石出之后。目前你还是疑凶!”
班铁手打了个哈哈,说道:“没关系,自从我残废之后,江湖上谁都是这样叫我的。但你既然知道我是铁手,请问用我这只铁手将人击伤,那个人的骨头不碎才怪,岂能只是受了内伤?而且,谁也知道,即使在我未曾残废之前,我练的也是外家掌力!”
此事倒是尽人皆知的,班铁手从前练的是大摔碑手的功夫,属于刚猛一路。自从装上铁手之后,这十多年来,他与人对敌,更是只用铁手了。
众人正自思疑:莫非赵太康和班铁手结有私怨,诬陷于他,一时之间,却没想到这一层。
就在这时,无色忽然做出一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的事。
只听得他一声斥咤,剑挟寒光,已是向班铁手刺将过去!
“当”的一声,剑尖刺着他的铁手,溅出火花。无色欺身直进,掌击班铁手的脑门。
无色的剑法是武当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他的掌法也如此了得,众人却是第一次见到。
在这性命关头,班铁手只能用他的肉掌来硬接无色的掌力了。
双掌相交,声如郁雪,无色倒纵跃开,冷笑说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他如今用的是西藏密宗的阴柔掌力,这可正是属于西土一派的内家功夫!”
【0985:挟人质而去】
原来班铁手是在残废之后,方始练这西藏密宗的内功的,但十多年来从未用过,所以谁也不知。不料却给无色试出来了。
无色喝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忽地听得众人哗然大呼,跟着是何保初的冷笑声说道:“我无须和你们说。对不住,我可要回王府交差去了。你们要说,到王府来说!”
原来耿玉京已经被他抓在手中。耿玉京在与向天明剧斗之中,内力全都耗尽,又是冷不防的给他偷袭,当然无法抵挡。
无名真人喝道:“何保初,你是堂堂王府的使者,用这等卑鄙手段,暗算我们武当派的一个小弟子,这算什么?你不放人,我决不饶你!”
何保初冷笑道:“这是王爷交下来要我们办的案子,要理论请你到金陵和我们王爷理论。”
无名真人道:“赵大人──”
赵太康飞身拦阻,喝道:“凶手已经查明是你们的班铁手了,你还要诬陷别人,目中还有王法么?”
何保初道:“什么查明?就凭你们试出班铁手练成了内家掌力,就可以作为证据吗?”
赵太康喝道:“我是朝廷的使者,我叫你放下!是假是真,由我审问,不容你们胡作非为!”
何保初冷笑道:“好大的架子。好吧,那你去请圣旨吧,有圣旨来到王府,我们就放。”跟着说道:“无名真人,你也不用着急。我们的主爷自会秉公办理的,案结之后,倘若真的是冤枉了你们这位未来的掌门人,我们当然会交还给你。对不住,言尽于此,我们可没功夫听你们的唠叨了。”
戆直的不波和几个年青气盛的武当弟子齐声喝道:“管他什么王府的使者不使者,他不放人,我们也不放他下山!”
何保初抓着耿玉京,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冷冷说道:“武当派的人听着,你们倘敢走近我五步之内,我马上把这小子送去见阎王!”
众人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向前。
何保初阴恻恻的干笑几声,指头着耿玉京的大椎穴。班铁手在另一边,他的铁手也在向着耿玉京虚拟作势。两人迈开大步,眼看耿玉京就要被他们当作人质挟去。
就在此时,忽地又有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0986:隔物传功巧救人】
武当派的弟子不敢追赶,参加葬礼客人谁敢多事,唯有给他们让路。
但就在他们从两面人墙之中穿过之时,眼看就要踏出墓园之际,突然有个人扑向何保初。
何保初是紧紧抓着耿玉京的,本来他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死耿玉京,但他可怎敢失了这个可以倚作护身符的人质。
那人突然向他袭击,不问可知,自是想要把耿玉京从他手中夺下了。他不敢戕害耿玉京,只道那人当然也是不敢,无暇细思,立即就把耿玉京当作盾牌,喝道:“你敢!”
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那人已是一掌击在耿玉京身上。何保初被那人的掌力一震,宛似胸口中了铁杵,不由自己的把抓着耿玉京的手指松开了。耿玉京顿时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此事突如其来,场中大乱。几方面的人,同时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无色长老接下了半空飞坠的耿玉京。
班铁手双掌齐出,猛击那人,铁手砸他头颅,肉掌劈他胸口。他已经练成了密宗的内功,肉掌绝不逊于铁手。那人若是给他铁手打着,固然得脑袋开花;给他肉掌劈着,脏腑震伤,也是非得丧命不可。
不波亦已拔出长剑,大喝道:“不可放过凶手!”身剑几乎合一,飞也似的扑向班铁手。
无色把耿玉京一接下来,立即就知道他丝毫也没受伤,不由得又惊又喜,大声赞道:“好精纯的隔物传功!”原来那人的手掌虽然击着耿玉京,但他的内力却是完全传到了何保初身上。
何保初如受铁杵撞胸,只觉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立即就跑。他也好生了得,居然还是健步如飞。
班铁手双掌齐出,那人霍的一个凤点头,避开他的铁掌,却与他的肉掌碰着。
双掌相交,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骇叫道:“你、你、你是──”
说时迟,那时快,不波飞身运剑,已然扑到。他见班铁手似乎已受重伤,不觉一呆,他的剑尖尚未刺到班铁手身上,班铁手忽地“卜通”倒地。那个人则早已走开,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0987:太阳穴一缕血丝】
以班铁手的功力之深,按说即使受了内伤,也不会立时毙命的。不波定睛一瞧,只见有一缕血丝,从他的太阳穴沁出,不由得大为骇异,喃喃自语:“咦,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剑尖好像并没刺着他呀!”
无名真人过来一看,见此形状,吃惊更甚。不过他的吃惊却是不同于不波的吃惊,他是一看就知致班铁手于死的原因的。那是因为有一枚小小的青蜂针射入了他的太阳穴之故。唐二先生早已走了,常五娘也还未出现,那么发射这枚青蜂针的人是谁,他当然心里有数。这个人正是他感到最难对付的人,而要来的也终于来了。
不波自作聪明,说道:“掌门真人,依我看来,恐怕是何保初那厮趁刚才混乱之际,乘机杀人灭口吧。”
无名真人苦笑不答。
何保初的声音已是从山那边传来:“你们武当派杀害了王府使者,还敢赖在我的头上,我回去禀告王爷,再与你们算账!”
赵太康道:“你们不必理会他的恫吓,此事由我担待。”传声过去:“何老大,你尽管回去告状吧,但可不必推在武当派头上,我来充当被告好了,嘿,嘿,即使武当派的人不找你算账,我也会找你算账!”本来还有几个武当派的弟子想去追赶何保初的,听赵太康这么一说,也只好罢休了。
无名真人道:“此事已有朝廷的使者替咱们出头,由他去吧。”回头对赵太康说了一声“多谢。”
无色替耿玉京推血过宫,见他的面色渐转红润,已是确知他没有受伤,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扬声说道:“是哪位英雄救了敝派弟子,请出来受我们道谢。”
并没人出来,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飘飘忽忽也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我只是因爱惜人才,不欲让奸徒得逞,才忍不住插手的。道谢云云,大可免了!”他说了这许多话,场中宾客都在留心旁边的人,想要找出说话的人是谁,但自始至终兀是无人发现。有识者道:“这是江湖上一种秘传的腹语功夫。”腹语虽然十分难练,但练到这种境界的却是罕见罕闻。众人纷纷猜测,也没人敢断定是谁。
只有耿玉京心里是明白的,他被那个人用隔物传功解困,就知道那个人是郑巧儿的爷爷郑铁岗了。但郑铁岗乃是黑道出身,仇家颇多,他自是不便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0988:聋哑道人开声】
有江湖异人,不愿暴露身份,事亦常有。武当派的弟子找不到那个人,虽然颇感遗憾,也不怎样在意。
无名真人咳了一声,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我已决意把掌门之位传给玉京,至于──”
刚刚把话开头,还未进入“正传”,忽地就有人叫道:“且慢!”
一个弓着腰的老道人走了出来,武当派弟子一看,全都呆了!
“咦,他、他不就是紫霄宫那个聋哑道人吗?怎么忽然会说话了?”呆了一阵过后,有人嚷了出来。
还有人说道:“他服侍了已故掌门真人三十多年,想不到竟是装聋作哑!”
“装聋作哑,不知是何居心!”说这话的是牟一羽。
“聋哑道人”冷冷说道:“不知武当派的戒律,有哪一条是禁止装聋作哑的?”
无量长老道:“唔,这倒好像没有。”
无名真人情知这场冲突已是不可避免,便道:“好,你说下去。”
“聋哑道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来:“不管如何,你现在还是武当派的掌门人。我要请你先行清理门户,然后才谈得到传位给哪一个!”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事情可是越来越奇怪了。刚才王府的使者要和耿玉京打官司,已是令人觉得奇怪,但还不如这个聋哑道人说要情理门户之甚。“清理门户”,那更不是直指耿玉京是叛徒了?因为倘若是说别个,那就不会跟“传位”联在一起说的。
“咄,清理门户,这可是不能胡乱说的!聋哑师伯,你又聋又哑,能够知道些什么?”说这话的人是带有几分傻气的不波。聋哑道人已经开口说话,他还是按照叫惯的称呼,叫他聋哑师伯。
无色较为精明,双眉一竖,说道:“本门戒律,虽没禁人装聋作哑,但你指控是有关清理门户的大事,我们必须先问你一个明白,你在武当山隐瞒身份三十多年,绝对不会是没有目的,你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聋哑道人”道:“否则,你就要说我居心叵测了,是不是?”
无色厉声道:“不错,正是这样!”
“聋哑道人”道:“合理的解释,不是早已有事实摆在你的眼前了?”
【0989:恢复本来面目】
无色道:“什么事实?”
“聋哑道人”道:“我服侍了无相真人几十年,若然我是一个坏蛋,真人岂能在几十年当中,毫无觉察,还敢留我在他的身边?”
他抬出了武当派弟子最尊敬的已故掌门,武当派弟子,即使还有疑心,却也不敢作声了。
但那飘忽无定的声音(郑铁岗的腹语)又响起来了!“君子可以欺其方,无相真人忠厚老实,被你蒙混过去,那也并不稀奇。”
无色道人道:“是呀,你不但装聋作哑,而且是隐瞒了原来的身份和武功,即使我们不追究你因何装聋作哑,你也应该还给我们一个道理!为什么你甘愿跑到武当山来作个烧茶扫地的道人?”
“聋哑道人”突然一挺胸膛,昂头说道:“我当然是有原因的,但却似乎不必和你们说。”他一挺胸膛,登时判若两人。萎琐的样貌消失了,虽然仍是白发满头,却已精神奕奕。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你,你不是三十年前小五义中排行第二的王晦闻大侠么?”
王晦闻道:“大侠不敢当,我确是小五义中的老二。”
“小五义”当年都有侠名,虽然后来老四西门牧和老五东方晓入了黑道,却并不影响其他三人的声誉。其他三人(七星剑客郭东来、慧可大师和王晦闻)又都是先后突然在江湖消失踪迹的。知道他们过去的人,不觉都是想道:“看来王晦闻之遁入武当山道观,和慧可的遁入少林寺做烧火和尚都是同一原因。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是避免给西门牧连累。”武林异人埋名隐姓之事,在所常有,他们震于王晦闻以前的侠名,不觉也就相信他了。
王晦闻续道:“比如刚才这位朋友,武功大不寻常,但直到如今,不也是不肯露出真相么?”
郑铁岗用腹语答道:“我是局外人,怎能与你这位局中人相提并论?”“局中人”三字,说得特别刺耳,当然是意存嘲讽。
王晦闻却是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我在无相真人身边三十多年,虽然原来不是武当派,也算得是武当派了。我感他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当然要维护武当门户。这‘局中人’三字,我不客气受下了。”
无量长老咳了一声,说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和本派的渊源,我们似乎应该让他说话。”
【0990:公开揭露身世】
王晦闻道:“实不相瞒,我曾受无相真人临终之嘱,要我特别留意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最赏识的本门弟子,也是他刻意栽培,准备付托以重任的人。但因此人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是给别人捏在手里,他也很可能在别人的威胁利诱之下,走上歧途。如今我已经发现了那人的可疑之处──”
有人问道:“可疑什么?”
王晦闻道:“欺师灭祖,甚至祸害本门!”
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武当派一众弟子都是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倘若细心去想王晦闻刚才说的那一段话,当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当然是以耿玉京的嫌疑最大,但也有可能是指无名真人的。不过谁也不敢怀疑无名真人,于是就有人说道:
“开门见山吧,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蓝玉京?”
王晦闻道:“你说对了三分之二。名字对,姓不对。他姓耿,不是姓蓝!”
“怎么,他不是那个菜农蓝靠山的儿子吗?”好几个武当派弟子同声发问!
王晦闻摇了摇头,说道:“不,他是耿京士的儿子!”
耿玉京亢声道:“不错,我的爹爹是耿京士,那又怎样?”
无量长老叹了口气,说道:“真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耿京士的儿子!”
无量长老这一叹气,顿时就有许多人想起来了。须知耿京士是背着“满洲奸细”的嫌疑,死在他师兄戈振军(即后来的不歧)的剑下的,这件事虽然秘不外传,但武当派的弟子已有很多知道。尤其是“不”字辈的弟子。
无量长老装作怜悯的神态,目光投向耿玉京,叹了一声,说道:“你现在还未知道吗,唉,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的,但事到如今,不想说也不能不说了,你的生身之父耿京士,乃是满洲奸细!”
耿玉京怒气填胸,大叫道:“胡说,我的爹爹不是奸细!”
本来斥责长老“胡说”,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但无量长老却作出一副宽容大量,不予追究的样子,说道:“儿子维护父亲,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但你必须拿出证据,你怎么知道你的爹爹不是奸细?”
耿玉京却是无法说得明白,只能大叫大嚷:“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0991:密函原来是落在他的手上】
王晦闻忽道:“这里有一封信,请几位长老看看。”
无量长老按了过来,看了一看,不作声交给无色,无色看了,脸上稍有疑惑神色,转交给新近升任长老的不波。
不波一看,说道:“没什么呀,不过是耿京士的一个朋友,写给他的一封普通书信。”
王晦闻冷冷说道:“普通书信,你看清楚没有?”
不波道:“朋友报告近况的书信,有什么特别?”
王晦闻:“上面有他朋友的署名,你读出来听听。”
不波仔细一看,说道:“霍卜托,唔,这名字倒是有点特别,好像不是汉人的名字。”
王晦闻大声道:“霍卜托是什么人,有谁知道吗?”
有个来自关外的武师说道:“多年之前,这个人好像曾经做过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卫士。”
王晦闻道:“他是不是也曾在一个叫做乌鲨镇的地方住过?”
那武师道:“好像是的,不过那时听说他是隐瞒身份,在一间鱼行充当买手。”
另一个来自关外的牧场场主说道:“据我所知那间鱼行,其实也是努尔哈赤的手下开的。不过,这大约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努尔哈赤还只是一个部落的酋长。”
王晦闻道:“这间鱼行如今还在那里吗?”
那场主道:“好像还在。老板也还是从前那个老板。”王晦闻道:“十八年前,亦即是耿京士从关外南归那年,本派住在金陵的俗家弟子丁云鹤打听到一个消息,耿京士身上有一封满洲奸细给他的密封,他本来想去追查耿京士,夺取这封密函的。但未出金陵,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了。他被害之后,他的家属也曾来过武当山向无相真人禀报此事,两位长老可还记得?”
无色不答,无量长老则在说道:“不错,是有此事。那个满洲奸细,敢情就是这个霍卜托了。”
不波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倒真的不能算是普通书信了,那个霍卜托是说他已在金陵当了官,叫耿京士去与他相会的!”
【0992:有口难言】
王晦闻厉声道:“耿京士和霍卜托的交情如此密切,你们说是不是也有奸细嫌疑?”
无量长老道:“你说得不错,当年我们就是从丁云鹤家属的口中得知此事之后,开始怀疑耿京士是奸细的。”
他们一唱一和,把耿玉京气得怒火欲燃,但他也可真是难以替父亲分辩。要知霍卜托的确是有两重身份,而他也是曾在金陵见过霍卜托的。他知道霍卜托原名郭璞,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弟子。他曾经得过这两父子明里暗里的帮忙,心知这两父子一定不会真的是满洲奸细。但他活得的帮忙是属于私人性质,并无证据说明他们不是奸细(其实霍卜托为了要保持双重身份,也不可能亲口向他否认),却叫他如何替父亲辩解?
无色冷冷说道:“这封信怎的会落在你的手上?”
王晦闻道:“我虽然身在武当山,江湖上可还有些朋友。”言下之意,这封信是他的朋友帮他取得的,他可不愿意把详情说给无色知道。
若是换了别人,无色还可能钉住不放,但王晦闻一来是早有侠名,二来又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人,他可不便太过表示怀疑,和他纠缠下去了。
不过,无色还是说道:“姑不论耿京士是否奸细,和他的儿子有何相干。耿京士丧命那天,他的儿子才刚出生呢!”
王晦闻转向耿玉京道:“你曾经到过关外的乌鲨镇,是也不是?”
耿玉京道:“不错。我去那个地方,为的正是要替我屈死的爹爹辩诬。”
王晦闻道:“可是,你又找不到替你爹辩诬的实据,而那个地方,和你爹爹当年有关系的人也仍然还在那里!”用不着画蛇添足,谁也听得出来,显然是指控耿玉京子承父志,最少亦有了充当满洲奸细的嫌疑了。
耿玉京气愤填胸,冲口而出:“谁是奸细,我总会找到证据的!”
王晦闻冷笑道:“但不是现在,是么?”
无量长老道:“你这样说,是不是现在你已经找到了有关什么人的证据?”
王晦闻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
【0993:要请不岐作人证】
王晦闻眼睛潮湿,脸上那副神情就好像自己死了儿子一般,说道:“大家都知道,玉京这孩子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聪敏好学,身世又是那样堪悲,我对他的爱惜,决不在任何人之下。无相真人生前最担心的就是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受人操纵,误入歧途。唉,没想到昔日的担忧,已成了今天的事实,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知,他的心情必定是和我此际的心情一样难过!但为了武当一派的荣辱存亡,为了无相真人临终的嘱托,我不想说也只能说了!”
无相真人是否真的在临终之际对他有那许多“嘱托”,死无对证,谁也不知,但他以往对耿玉京的爱惜,却确是有目共睹,人所皆知。武当派弟子不觉都是想道:“他说得这样悲痛,恐怕不会是诬陷玉京的了。”
无名真人最注意的则是那段话中的“受人操纵”四字,心中明白,这是王晦闻在迫他摊牌。倘若自己不按照他的意图办事,他的矛头就一定会指到自己身上。
倘若耿玉京不是早已识破他的本来面目,此际只怕也会受他的说话感动。“哼,他的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但演戏的本事却一定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他!”此际,耿玉京除了心中冷笑之外,就只有一个疑问了:无相真人真的是给他骗了一生吗?“是不是他老人家在自知死期将至之前,忽然发现这个服侍了他三十多年的‘聋哑道人’有点什么不对,甚至说不定有可能加害于我,这才要我立即下山呢?”他对师祖在逝世前一日,要他下山的原因,过去只是怀疑到义父不歧头上,因为不歧将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他,师祖是早有所知的。但现在,他却不能不怀疑到这个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身上了。
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给戆直的不波瞧在眼里,不波亦是不觉对他起了疑心:“莫非这孩子当真是犯了大错。”于是便即说道:“聋哑师叔,呀,对不住,我这样称呼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听你口气,敢情你已经拿到了耿玉京背叛本门的真凭实据,兹事体大,那就赶快说出来吧!”
王晦闻道:“好,那就请你们容许我首先请出人证。”
不波道:“人证是谁?”
王晦闻道:“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义父的不歧长老!”
不波呆了一呆,说道:“不歧因操劳过度,已经病倒了。你刚才没听见掌门人说吗?”
【0994:忍无可忍】
王晦闻道:“不歧内功深厚,即使操劳成疾,病到不能起床,总还能够说话吧?”
不波道:“要是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已是奄奄一息了。照理不会这样沉重的。”
王晦闻道:“对呀,那么即使他不能起床,咱们也可以抬他出来!”
不波道:“好,那就让我去把他背出来吧。反正他就住在这墓园里,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王晦闻道:“不应该你去!”
不波道:“哦,你的意思是──”
王晦闻道:“我说应该由耿玉京去,第一,他是不歧的义子;第二,不歧是本案最重要的证人,但说句老实话,我也不知他的证供将会说些什么,假如他的证供是对耿玉京有利的话,那么耿玉京就可以洗脱罪嫌,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后一任的掌门人了。这个大好消息,也该让他的义父兼师父的不歧在场听到,一同高兴呀!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说,别人一听,就知他说的乃是“反话”,心中都想:“他必定是有把握,料准了不歧的证供对他有利,对耿玉京不利,才会要要求不歧来作人证。”只有戆直的不波,才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当下搔了搔头,便即说道:“对,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真糊涂,这一层倒是没有想到。”
王晦闻冷冷的看看耿玉京,冷冷说道:“大家都认为应该由你去请你的义父出来,你怎么还不去呀?”
耿玉京的容忍已经超过了最大限度,突然就像火山爆发,倏的拔剑出鞘,喝道:“我的义父已经给你害死了,你这老贼,我要你的命!”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掠数丈,剑挟劲风,朝着王晦闻疾刺过去!
在武当派中,是只有无名真人和牟一羽这两父子是知道不岐已死的,其他的人忽然从耿玉京口中听到这个惊人消息,不觉都是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耿玉京的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已是刺到了王晦闻身上!
无色喝道:“不可!”只见耿玉京已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王晦闻一展袍袖,叹口气道:“枉我疼了这孩子十几年,呀,想不到他真的是要把我置之死地。呀,但我可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他只是自己晕过去的,你们用不着担心。”
站在他附近的人都看得清楚,他的衣袖上有七个小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0995:晕了过去】
这招“北斗七星”正是武当派的绝招之一,是无相真人揉合了连环夺命剑法所创的一招,奇正相生,刚柔并济,武当门下,精于此招者只有无色一人。但无色见了耿玉京使的这招,亦是惊喜交集,自愧不如。但也正因为如此,武当派一众弟子也都觉得王晦闻所言不假,耿玉京出此一招,的确是存心要把他置于死地了。
纷乱稍定,无色已经把耿玉京扶了起来。耿玉京双目紧闭,还没醒来。
躲在人丛中的郑巧儿吓得尖叫一声,好在人们都在注视耿玉京与王晦闻,并且有许多武当弟子已经上前探问。她的“失态”倒是没人注意。郑铁岗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他死不了。”郑巧儿一想不错,若是耿玉京刚才有性命之忧的话,她的爷爷还怎能袖手旁观?
果然就听得无色答复别人的探问:“没事,他只是一时晕了过去,并没有受伤。”原来耿玉京本已是精疲力竭了的,激于气愤,奋起搏敌,这一剑刺出,他的气力亦已用尽了。这种由于精力衰竭的晕倒,和被人点穴不同,可是不易在一时三刻之间醒过来的。
郑巧儿听得无色那样说,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另外的人听得无色那样说,却是不禁心里想道:“看来王晦闻所说不虚,他的确是还有几分爱护耿玉京的。否则他只要稍为用力反击,耿玉京焉能还有命在?”
不波道:“玉京师侄已经不省人事,这,这怎么办?”
无名真人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继任掌门的人选,只好暂搁下,押后再谈吧。”
王晦闻一声冷笑,说道:“他虽然晕倒,事情可还得弄个水落石出!”
无名真人道:“你的意思是──”
王晦闻道:“不歧究意是死了没有!这件事首先就得弄个清楚!”
不波道:“是啊!我们应该要弄个清楚的。”
话音方落,只见两个道士已经把死了的不岐抬出来了。这两个道士是无量长老的三弟子不破和四弟子不弱。
王晦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看看,不岐是怎样死的?总会有人看得出来吧?”
无量长老道:“他的眉心隐隐有股青气,咦,他好像是中了青蜂针之毒死的!”
【0996:用青蜂针来做文章】
无量长老道:“泉先生,请你看看。”
泉如镜是精通药物之学的大名家,对各种各类的喂毒暗器也是见闻极广。一看之下,不由得变了颜色,说道:“不错,是青蜂针!”
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登时就有许多武当派的弟子骂了出来:“又是这个妖妇!”其中尤以不悔师太对她最为痛恨,切齿骂道:“这妖妇曾用青蜂针害了我们的不戒师兄,昨日又曾在这里用青蜂针把连横杀了灭口,没想到她还敢匿藏山上,如今又用青蜂针害了不岐长老。哼,要是让我抓着她,我非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王晦闻冷冷说道:“害死不岐的人,未必就是这个妖妇!”
不悔道:“难道你以为是玉京这孩子不成?”
无量长老的弟子不破说道:“哦,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去年这个妖妇不曾经偷上武当山,到过蓝靠山家里,要把玉京抢去的么?不悔师姐,那天你好像正是──”
不悔性情甚急,立即便道:“不错,那天正是我碰上那个妖妇,玉京那时已经下山,她正在威胁玉京的姐姐,亦即是我的记名弟子蓝水灵。是我把这妖妇赶走的,但我也中了这妖妇的毒针,几乎送了性命。”
不波道:“好像听说常五娘是要玉京做她的干儿子?”
不悔道:“这是那妖妇的痴心妄想,玉京怎会认她做干娘?”
不破道:“但不管怎样,那妖妇总是和玉京有点什么关系的了,否则她为什么不抢别人,只是要抢玉京?”
不悔师太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是玉京和这妖妇串通了来谋害他的义父的吗?我相信玉京决不会这样!”
不破故意不再说话,只是冷笑。
王晦闻淡淡说道:“不悔师太,这可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不歧分明是给青蜂针毒死的,为什么耿玉京却要隐瞒事实,说他的义父只是患病不能起床呢?而且在后来真相大白之时,他还要反诬是我呢。谁也知道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我可是从来不用暗器的,事实摆在眼前,要不是他包庇常五娘,就是他从常五娘手中借来的青蜂针!”
【0997:不能宽恕】
他这番话说得无瑕可击,不悔师太低下了头,不再言语,暗自想道:“莫非这孩子在知道自己的身世隐秘之后,被奸人挑拨,做了傻事?”
她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憨直的不波可从口里说出来了:“我本来不相信玉京这孩子会变得那样坏的,唉,但现在,我纵然不敢相信也不能不信了。无色师叔、不悔师姐,依我说,你们也不应太过维护这孩子了,还是向掌门真人求情,念在他是一心要报杀父之仇,以至不明事理,铸成此一大错吧。”
不悔没有说话,无色则在皱着眉头说道:“我看内中恐怕还有蹊跷,须得待玉京醒过来后,再加审讯,方能定罪。”
不波道:“事实都已摆出来了,还用得着再问他么?聋哑师伯说得有理,若不是他干──”
无色截断他的话道:“他的话我已经听得很清楚,无须你再复述。”
不波道:“那么,请问你认为他说得有没道理?”
无色道:“我不知道。因为我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判断。目前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无色的人缘本来甚好,但此际由于武当派的一众弟子,几乎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和不波所想的那样,认定了耿玉京是因要报父仇而犯下罪行。因此他们对无色的态度,不觉也就起了反感,纷纷叫嚷了。
“不岐长老将他教养成材,既是义父,又兼师父,对他可说是恩重如山,他的生身之父,却是罪有应得,即使当年确是不岐长老杀了他父亲,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只报父仇也还罢了,可别忘了。他还有私通满洲的奸细嫌疑!”
“对,纵然奸细的嫌疑未能确定,他和妖妇常五娘勾结的事实,已是铁证如山。这件事也非严加追究不可!”
不波叫道:“大家静静,依我说还是请掌门对他从宽发落的好,他毕竟是个难得的人材,年少糊涂,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咳了一声,说道:“如果他当真是犯了王晦闻所指责的那些罪行,那就决不能宽恕!”
此言一出,全场肃然,郑巧儿在爷爷耳边悄悄说道:“怎么办?”
【0998:背后有人】
郑铁岗道:“不用着急,自有解人。”
话犹未了,果然就有人出来替耿玉京说话了。但这个“解人”,却是郑巧儿怎也料想不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无量长老。
无量长老道:“不波师侄说得不错,玉京年纪轻轻,似乎不可能做得这样老练,而且是同时进行几件事情!”
不波一听得有人帮腔,帮腔的人还是本派的首席长老,不由得登时得意起来,说道:“是呀,他跑到关外私通满洲,一回来又和那妖妇勾结上了,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果他这两个罪名成立,那就当真有点不可思议了!”
王晦闻道:“罪名是洗不掉的,只不过──”
不波道:“不过什么?”
王晦闻道:“只不过在他的背后,还有人指使他罢了!”
无量长老叹道:“这一层我早就想到了,只凭他一个人是做不出这许多坏事的,他背后那个人才是主谋,他最多只是帮凶而已!”
不波虽然希望能够帮耿玉京减轻罪名,但听见这样的话,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不禁大为发骇,叫起来道:“听你们的口气,他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在本派中地位比他更高的人了?”
王晦闻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个人的地位不但比他高,比你也要高出许多!”
不波已经是长老的身份,地位比他还要高出许多的人还有何人?
这霎那间,武当派的弟子人人心中颤栗,可也不敢把自己已经想到了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
不波粗中有细,故意说道:“听说玉京去年下山,是奉已故的掌门真人之命。”
王晦闻道:“是你亲耳听得无相真人对你这样说的么?”
不波道:“没有。”他本来想说是从无名真人口中听来的,但结果还是不敢说。
王晦闻道:“既然没有,那么他就未必是奉无相真人之命了,尤其他后来之远赴关外,更加可以断定,绝对不是无相真人之命。”
不波道:“但那个人当时想必已在武当山上。”
王晦闻道:“当然是的,否则怎会给他命令?”话已经是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耿玉京下山那天正是无名真人上山那天。
【0999:请常五娘作证】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无名真人身上。
无名真人神色不变,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那人是谁的了?”
王晦闻道:“不错!”
无名真人道:“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王晦闻道:“一来此事牵连太大;二来,那个人好歹也是一号人物,要是他能悬崖勒马,肯听善言,而且确有事实表现的话,我也不想令他身败名裂。”弦外之音,不啻是对无名真人警告:你若不乖乖听我的话去做,我就要你身败名裂了!
无名真人道:“我也希望那人能够悬崖勒马,但一个人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好可难得多,我们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空想上。而且还得看是什么事情。”顿了一顿,面向王晦闻问道:“你说耿玉京背后有人主谋,谋的什么?”
王晦闻道:“把武当派操纵在他们手里!”
无名真人道:“你说的‘他们’亦即是一班奸人了,对吗?”
王晦闻道:“不错!所以──”
无名真人接下去道:“所以若任他们奸谋得逞,就是武当派毁灭之时!”
王晦闻冷冷说道:“正是这样!”
两人针锋相对,此时即使脑筋最愚钝的人,也听得出王晦闻的矛头是指向无名真人的了。无名真人要耿玉京接替他的掌门之任,而耿玉京又是有“奸细”嫌疑的,这不正是和王晦闻所说的那样,是要操纵武当派吗?
无名真人仍然不变神色,但说话则已加重了威严:“既是关系本派兴亡的大事,那就决不能徇情了!我现在还是代掌门人的身份,我命令你说出来!”
无色插口道:“不过,可必须拿得出真凭实据才行!”他是唯恐王晦闻倚仗他和无相真人的关系,假传圣旨,信口雌黄。
王晦闻道:“掌门真人,可否让我请出一个最重要的人证!”
无名真人早已知道他要请的是谁,但还是说道:“当然可以,证人是谁?”
王晦闻一个个字的吐出来:“常五娘!”
此言一出,全场骚动。武当弟子纷纷问道:“这妖妇还在山上吗?”“她是本派仇人,又怎肯前来为你作证?”
【1000:要饶她一命】
王晦闻道:“她已经被我活擒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登时令得场中鼎沸,武当派的弟子更是纷纷叫嚷,要王晦闻把这妖妇马上揪出来。
王晦闻作了个双掌虚按的手势,压下了众人嘈吵的声音,这才缓缓说道:“不过大家可得答应饶她一命,否则她横直都是一死,她就不肯出来作证了。”
众人都在考虑此举的得失,一时间谁也没有作声。
无色长老道:“这妖妇想必都已对你招供了?”
王晦闻道:“不错。但与其由我转述,不如由她亲口来对大家说个明白。”
不波道:“但咱们却要饶这妖妇一命。这算盘我也不知是否上算?既然她已招供,不如,就、就……”他话犹未了,就给众人的嘘声打断了。要知大多数人的心理都是喜欢看热闹的,要是不让常五娘露面,他们又怎能满足?
王晦闻摇了摇头,面向无色长老,说道:“还是让常五娘亲口作供的好。否则,只怕有人会怀疑是我编出来的。”此话当然是针对无色刚才要他拿出真凭实据的那句话说的。
无色哼了一声,说道:“这妖妇之言,岂能尽信?”
王晦闻道:“我们要她出来作证,当然不是只听她一个人说。是要她和耿玉京背后的那个人对质。在他们的对质当中,大家也总可以明白几分真相,听得出她说的哪一点是真,哪一点是假。”
不波手搔搔头皮,说道:“唔,这话倒也说得有理。”
不悔师太毅然说道:“要是从那妖妇口中,果然能够证实谁是本派的内奸,我愿意饶那妖妇一命!”
不悔师太和常五娘仇恨最深,她都这样说了,众人自无异议。
无名真人道:“好,这就请你把常五娘叫出来吧!”
王晦闻道:“我把她关在对面山坡的一个洞中,锁在一个铁箱里面。请掌门真人差遣两名弟子将那铁箱抬来就是。”
无名真人道:“好,你做事倒是十分周密。”不波第一个自告奋勇,和无量长老的弟子去抬那个铁箱。
那山洞距离墓园不远,不需多久,铁箱就抬到了无名真人的面前。
【1001:换了一个老道人】
这个铁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武当派的弟子更是情不自禁的挤上前去,每一个人都抱着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的心情,等待着这铁箱的打开,等待着一场压轴好戏的上演。
连无名真人的心头都在卜卜的跳,虽然这一场“好戏”早已在他预料之中,而他亦已想好了对策。但谁知道戏中的角色不会临时变卦,放弃登台。
王晦闻在这出戏中的身份,本来应该可算是导演的,亦即是说,一切都在他的策划之下进行,他是用不着猜测这出戏将会怎样演出的。但此际,他也好像旁人一样,掩饰不了那份紧张的心情,而且多了几分诧异。
因为入场的少了一个人。本来在他的预计之中,应该还有一个人,跟着抬铁箱的不波和不破,作为“押解”的身份入场的。
“这本来是他出头露面的机会,我好意安排这个差事给他,准备事成之后提拔他的。他怎的却躲起来了?哼,看来他恐怕是由于患得患失,恐怕我斗不过牟沧浪,而临时变卦,做了缩头乌龟吧?他不识抬举,那也由他去吧!”王晦闻心想。
虽然还未开幕,就走了一个角色。但走的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角色。没有他,戏一样可以演下去。是以王晦闻心里虽然有点不大高兴,却也并不怎样在意。
不波道:“禀掌门真人,那妖妇已经抬来了。”
无名真人道:“好,把箱子打开!”
王晦闻掏出锁匙,不破接过,便去开锁。也不知是由于那古老的大铁锁难开,还是由于他的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好半晌还未能开得那把铁锁。
不波等得不耐烦,一手抓着那把铁锁,用力一扭,说道:“毁坏一把锁算不了什么,聋哑师伯,想必你也不至于怪我吧!”用力过猛,铁锁连同铁链都给他扯断。他揭开箱盖,一把就揪着箱中人,摔在地上。
摔得敢情很重,那人“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登时令得几百对眼睛都好像发了傻了!
哪里是什么常五娘,这个人竟然是个老道士,而且是每个武当派弟子都认识的老道士!
【1002:紫霄宫管事】
不波道:“咦,不妄师兄,你不在紫霄宫,怎的躲到这个箱子来了?”
原来这个道人,乃是紫霄宫的管事,道号不妄,年纪比不波还大一些,在紫霄宫任“管事”之职,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年了。他的武功平平,但为人老实,而且甚有事务才能,因此颇得无相真人信任。在王晦闻伪装聋哑道人,执役于紫霄宫这一段期间,他正是王晦闻的“顶头上司”。
无量长老也急了,喝道:“看看箱子里还有没有人?”
不波颤声道:“没,没有!”
无名真人和王晦闻同声喝道:“不妄,这是怎么回事?”
不妄已经站了起来,把眼睛望向王晦闻,似乎是惊魂未定,并且害怕他责怪的模样,直打哆嗦,说道:“不是我看守不力,是、是我不能抗拒──”
他这么一说,大家当然也都明白,原来他是奉了王晦闻之命,看守常五娘的。不过他们二人的地位,此时却恰好颠倒过来。他这一副惶恐的神气,就好像王晦闻是他的“顶头上司”一样。
他在“不”字辈弟子中年纪最大,地位却是最低。因此武当派的弟子一向都不重视他,他有没有来参加葬礼,也没人注意。此际听了他和王晦闻的对答,这才令得大家对他“刮目相看”。心中俱是想道:“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聋哑道人的身份的!”
王晦闻此时亦已无须隐瞒与他的关系了,便即喝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即使你无力抗拒,一见生人,你也该立即呼救呀!”
这倒不是王晦闻疏于防范,一来因为那个山洞外人很难发现;二来他也给了几种极其厉害的暗器给不妄对付敌人;三来山洞和墓园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只要不妄一出声,他和无量长老马上就可赶去。
不妄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气,说道:“我,我不知道──”
王晦闻道:“不知道什么?”
不妄道:“不知道是不是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王晦闻的面色已是变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一声长笑,跟着说道:“不用着急,我已经替你把证人请来了!”
声到人到,众人尽都惊愕。这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但却也是在武林中地位极高的人物!
【1003:七星剑客也来了】
巴山剑客过铁铮“阿呀”一声叫了起来:“你不是郭大侠吗?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得着你,这许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少林寺的达摩院长老本无大师也与此人合什作礼,说道:“我还记得那年郭大侠前来少林寺与贫僧谈禅论剑,别来恐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那人笑道:“三十二年了。”
参加葬礼的宾客和武当派一众弟子,认识这个人的虽然只是寥寥几个,但一听得过铁铮和本无大师称他为“郭大侠”,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了。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名列“小五义”之首,大名鼎鼎的七星剑客郭东来。他也是在“小五义”中最先失踪的一个,跟着才是王晦闻与慧可相继失踪,“小五义”因此风流云散。他们的失踪在江湖上成为了三十年来的未解之谜,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同一天在武当山上露面。
郭东来若只是“空手”前来,已经令人惊异了,他还是背着一个皮袋来的。这个皮袋又长又大,他身高七尺,背着的这个皮袋几乎碰到地面。和过铁铮一起抢上前迎接他的还有一个老武师秦岭云,秦岭云是口没遮拦的性格,好奇心起,不觉就问他道:“郭大侠,你这皮袋装的什么?”
郭东来微笑道:“别心急,待会儿自然会让你知道。”说话之间,他已经来到了无相真人的墓前,这才把皮袋放下来,在墓前行过跪拜之礼,说道:“真人,在你生前,我未得亲聆教诲,是我一大憾事。但你托人带给我的教言,我是永铭心版的。今日特来报答你的勉励。”武当门下,连无量长老在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不觉都是思疑不定。不知他的所谓“报答”,究竟是要做什么?
王晦闻上前施礼,说道:“大哥,听说你归隐关外,老远跑来,可真是不容易啊!”郭东来的家乡是洛阳,王晦闻却故意说成他是“归隐关外”,用意是在暗示:“你知道我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事,你若揭穿我的秘密,我也对你不客气。”
郭东来淡淡说道:“你在武当山三十多年,你能够来,我不能够来吗?”
无名真人跟着上前施礼,说道:“当年我在杭州,未得见着大哥,深以为憾。有件事我要禀告的是──”
郭东来哈哈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你现在已是掌门真人,还何必叙俗家之礼?”
【1004:第一个证人】
无名真人道:“俗家也好,道家也好,我还是我。比如流水,抽刀难断。牟沧浪当年在杭州烧下这一炷香,即使大哥认为不当,我也应当禀告。”
王晦闻道:“大哥,你还未知道哩。我们这位掌门真人,如今正在准备还俗,只可惜当年的小五义已经死了三个,即使我们这位掌门真人变回了牟沧浪,也是凑不足五义之数了。再说,今昔不同,还俗的宝门真人,身份亦是远高于我臂,我可不敢高攀。”郭东来哼了一声,说道:“高攀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嘿嘿,当年的小五义,死的死了,老的老了,有的虽然没有死也等于死了。不过,在我的心目中,死了的兄弟仍然是兄弟,只有虽生犹死的人我才不敢高攀!无名真人,你若变回牟沧浪的话,正好补足当年的小五义之数,只不过那个‘小’字可得改为‘老’字了,哈哈!”
这一段话,谁都听得出来,他说的那个“虽生犹死”的人显然是指王晦闻,而另一方面,他也也表示了愿意追认牟沧浪当年的加盟。
王晦闻变了面色,说道:“老大,别的我不说,只说你我二人的身份,如今不也正是一样!”
郭东来冷冷说道:“你认为是就是吧,但我此来,可不是和你谈身份的问题!无名真人,咱们似乎也不该多谈私事,还是言归正传吧。请你执行武当派掌门人的职责!”
无名真人面色一端,说道:“不错,是应该言归正传了。郭大侠,你刚才说是带了证人来的,证人何在?”
郭东来道:“我不仅带了一个证人,带了三个证人来哩!第一个证人,就是贵派的这位紫霄宫管事不妄道人!”
不妄面如死灰,说道:“郭大侠,你不要逼我!” 郭东来道:“无名真人,你有什么要问他的,请你问他!他若说得不尽不实,我才开口!”
无名真人道:“对啦,不妄,有一件事我正想问你。十七年前,两湖大侠被害的前后几天,这个当时还是聋哑道人的王晦闻,是否在武当山上?你法名不妄,可休得妄言。”
不妄嗫嗫嚅嚅说道:“弟子不敢妄言,聋哑道人到了武当山之后,三十多年,从来未下过山。”
【1005:生病的疑案】
无量长老帮腔道:“掌门师弟,你这一问,似乎有点可笑!”
无名真人道:“如何可笑,愿闻其详。”
无量长老指一指王晦闻,说道:“为了说话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称呼。
谁都知道这个聋哑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门的,若是他擅自离山,无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无名真人道:“说得有理,但我仍有疑问。不妄,我姑且信你刚才所说,他没离山,但在那几天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比如说有什么陌生的客人前来访他,或者他生了病之类。”
不妄道:“从来没人找过他的,至于生病嘛,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怎么样?”
不妄道:“年深月久,我已记不清了。”
郭东来哼了一声,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
不妄喃喃说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脑袋,说道:“我记起来了,不错,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后几天,这位聋哑师叔生了一场大病。”
无量长老道:“你怎的记得这样清楚?”
不波道:“两湖大侠何师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经到紫霄宫,听说他有病,还曾经到他的房间看过他。为何我记得这样清楚呢,因为过了几天,有人上山享报掌门师兄,说是何师兄在那一天遇害,当时我也在场。报信的人走了之后,我也曾顺口问过不妄,聋哑道人病好没有。他说没有。”
不妄这才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那几天他确是在生病。”
玉晦闻道:“偶然生病,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无名真人道:“你武功这样好,患的什么病?”
王晦闻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患病都不许么?”
他这句话可引起了一些武当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聋哑道人是极少生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会完全记不起来?
许多人的目光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说道:“我在他的房间看过他,的确是他,不是别人。”
王晦闻冷笑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东来道:“有!”
【1006:第二个证人】
王晦闻冷笑道:“只盼你不是无中生有!”
郭东来也冷笑道:“这是你的拿手本领,不过我更佩服你的以假当真!”
不波好似想起什么,问道:“郭大侠,你的意思是!”
郭东来道:“那天,你有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波摸摸脑袋,说道:“他的房间光线暗淡,我看得不大清楚。只觉得他的脸似乎有点浮肿。不会是别人冒充的吧?”
无名真人喝道:“不妄,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和他串通了的!以假作真?”
不妄道:“不,不是串通的。”
郭东来道:“那么你是给他强逼的了?”
不妄面色灰白,颤声道:“我、我、我……”一连几个“我”字,却没下文。显然是有顾忌,不敢直言。
王晦闻冷笑道:“你说我逼迫他,我看你才是要对他逼供!”
郭东来道:“好,他不敢说,我只好请第二个证人出来说话了!
说到“证人”二字,他已是把带来的那个皮袋解开,揪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是被郭东来点了穴道的,郭东来把他提起,作了个团团转,说道:“各位请先看个清楚,然后听他亲口说些什么。”
其实那个人一被揪出来,已是令得众人惊愕不已,用不着仔细看,只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简直和王晦闻一模一样,只不过略为肥胖而已。
郭东来轻轻在那人背上一拍,那人“哇”的吐出一口浓痰,叫道:“不关我的事,只是我的弟弟叫我帮他那样干的。你和我的弟弟是好朋友,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他!”
郭东来道:“大家听见了没有:这个人是王晦闻的哥哥,名叫晦声。他虽是哥哥,武功却甚平庸,远远不如他的弟弟。他在乡下隐居,偶然在江湖行走,也只是作他弟弟的替身出现,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至于他怎样跑到武当山来冒充他的弟弟生病,这可就要问不妄道长了!”
不妄情知是非说实话不可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也不关我的事,晦闻道兄,你别怪我,是你要我这,这……”话犹未了,忽地惨叫一声!
【1007:把无相真人作挡箭牌】
惨叫声中,不妄倒在地上!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抢上前去察看。这个突发事件,把七星剑客郭东来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放松了对王晦声的防护了。无名真人见事甚快,连忙叫道:“快保护第二个证──”
“证人”的“人”字还未吐出口,只见王晦声晃了一晃,竟然吭也不吭一声,跟在不妄的后面,也倒下去了。
不用说,察看的结果,这两个人都已气绝身亡。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身上都没伤痕,场中那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都看不出他们是因何毙命。
郭东来大为后悔,后悔自己不够镇定,要是他早加留意,王晦声就在他的身边,岂能容人暗算?
一怒之下,他冲着王晦闻喝道:“好狠毒的心肠,连自己的哥哥都杀了灭口!”
王晦闻也喝道:“岂有此理,分明是你害了我兄长,还敢赖我!”
两人争吵起来,众人不知道谁是真凶,都不敢开口。
无名真人未经细看,但大致已看得出来,不似王晦闻的手法,但他知道,也决不会是郭东来所为,心中惊疑更甚:“难道还有另一个厉害的敌人隐藏在此?”
他挥一挥手,说道:“请两位暂停争吵,听我一言。”
他以掌门人的身份说话,郭王二人当然都是只能听说了。
无名真人缓缓说道“两位证人虽然都死了,但他们也都已作了证供的。亦即是说,行凶者虽杀了人,却未能灭口。从他们的饿证供看来,当时假装卧病的人是王晦声,不是王晦闻!晦闻道兄,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王晦闻已是胸有成竹,淡淡说道:“不错,当时我是已经离开了武当山,是我请哥哥假扮我在紫霄宫装病的!”
无色长老厉声喝道:“那你刚才为何说谎?”
无名真人则问道:“你私自下山干什么?”
王晦闻道:“掌门真人,这‘私自’二字,你用错了,我当时这样做是禀明了无相真人的。但因此事关系本门机密,我认为无须当众说明,是以刚才不能如实奉告。但当然,现在是不同了。”
无名真人道:“好,那你说吧。你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呢!”
【1008:投鼠忌器】
王晦闻道:“在两湖大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经发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云鹤在燕京突然莫名其妙的暴毙一事,跟着又是无极长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伤,种种迹象显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门。无极长老是在受伤之后几天才死去的,但实不相瞒,在他身亡之前,我已得到了有关何其武的弟子在关外私通满洲的消息,而且已经正在南归了。我担心叛徒要暗算的第三个目标就是何其武,因此我禀明无相真人,赶往何家报讯。”
无色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样得知的?”
王晦闻道:“我虽然隐姓埋名,遁迹武当避祸。可还有家兄在外间做我耳目。这个消息,就是他那次上武当山的时候,通过了不妄告诉我的。所以我才禀明无相真人,由家兄替我装病,让我下山侦查叛徒!无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武当派的一众弟子之中,虽然也有人怀疑他的证供不尽不实,但是无相真人、王晦声和不妄都已死了,死无对证!更令众人难以反驳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无相真人头上,不是说早已禀明无相真人,就是说根本出于无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的确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若是有人对他表示怀疑,那岂不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最少无相真人也有失察之罪?武当弟子对无相真人极为尊崇,纵然有此怀疑,就是不敢出之于口。
无色冷笑道:“耿京士有多大本领能危害本门?”
王晦闻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叛徒当然不是耿京士,耿京士不过是他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实也是那个叛徒出手害死的,不过他之能够顺利进入何家,倒是得力于耿京士之助。”
无色道:“你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当时已是在场?”
王晦闻道:“我迟了一步,只瞧见他的背影。那人本领在我之上,我自忖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只能避免打草惊蛇。嗯,说来惭愧,我也还有我的私心。实不相瞒,我和那人曾经有过一段很深的交情,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学奇材,我出于怜才之念,还希望他能够改过向善的。心想,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权的话,那也未尝不可姑且替他隐瞒,以观后效!”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说的那个“叛徒”显然是指无名真人了。
【1009:第三个证人】
无名真人凛然说道:“那你还不快说出来,叛徒是谁?”
王晦闻冷笑道:“你当真要我说出来吗?”
另一个人的冷笑声比他更响:“我替你说吧,那个叛徒不是别人,就是你!私通满洲的奸细也是你!”说这话的,当然是七星剑客郭东来了!
王晦闻又惊又怒,喝道:“你……”
郭东来道:“你,你什么?我可不是像你一样,你以为死无对证,便可信口胡言,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玉晦闻已是心胆俱寒,但还想博一博他不敢与自己两败俱伤,喝道:“证据何在?”
郭东来道:“有活生生的人证在此!”
无名真人瞿然一省,说道:“对啦,你刚才说一共有三个证人,第一个证人是不妄,第二个证人是王晦声,第三个是──”
郭东来朗声道:“第三个证人就是我!”
王晦闻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东来道:“你私通满洲的证据,就在我的手里,是不是要我给众人传阅,你才承认?”
王晦闻硬着头皮道:“奇怪,我和满洲私通的证据,如果真是有的话,那是何等秘密,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若然不是假造,除非你是──”
话犹未了,郭东来已接下去说道:“不错,你是满洲奸细,我也是满洲奸细。但我是假的,你是真的!这许多年,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你的顶头上司!”
王晦闻发出好像是被逼得无路可逃的野兽那样的吼声,突然就向郭东来扑过去!
只见剑光一闪,掌影翻腾,王晦闻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来,刚好碎成七片,好似七只蝴蝶在风中飞舞。无色、不波同声赞道:“好个七星剑法!”
这两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两大高手一拚斗上了,莫说按照江湖规矩,旁人不能插手,即便想要插手,也是插不进去。
王晦闻双掌合拢,左捺右收,拳势凝重如山,而又轻灵于羽,郭东来的第一招虽然得手,第二招他的剑尖却似陷入了无形的漩涡,剑光连连晃动,可总是刺不着对方。武当门下,不觉就有人赞道:“好个太、太……”猛地想起,这个“聋哑道人”已经被证实了就是隐藏本门的奸细,如何还能赞他?
【1010:厚而不纯 尚有破绽】
郭东来身形游走,剑光如电,瞬息百变。王晦闻双掌如环,每一招都是成圆形击出。大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里套圈,说也奇怪,郭东来那么凌厉而又迅捷的剑法,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些剑圈就像无形的漩涡一样,把郭东来的剑尖牵引得东歪西斜。但听得飒飒连声,在他们身旁的树木,叶子一片片落下来,要是留心看的话,还可以看得出每一次都是七片树叶同时落下。
无色看得如痴如醉,不觉口中自念:“后发先至,借力打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绝。呀,道理我懂,但要到达这个境界,可就难了。”忽然听得耿玉京小声说道:“虽非形似,亦非神似,比如百步只行九十。依样葫芦,并无创意。”无色全神观战,未曾留意,原来他已经醒过来了。
无色又惊又喜,说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太极拳法尚有破绽。”耿玉京点头道:“不错,他是厚而不纯,论境界其实还比不上你。”无色道:“你是故意讨好我吧,他的功力比我高,出手也比我厉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绽就在厉害二字!”
无色似懂非懂,但此时郭王二人已是愈斗愈烈,无色亦已无暇思索了。
论功力,郭东来其实比王晦闻还高,只是受制于他的太极拳,七星剑法的威力受到牵制,难以发挥。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耿玉京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他却是每个字都听见了,这霎那间,他也忽然如有所悟了。
原来王晦闻由于半途出家的原故,他服侍无相真人三十多年,虽然得了武当派的上乘武学,但原来的武学却是先入为主,好像溶入了血肉之中,忘不了也抛不掉的。他原来学的乃是最刚猛的外家功夫,经过了三十多年,他自己以为已是可以刚柔并济,其实却正是因此,未能到达内家的最高境界。落在已经妙悟本门心法的耿玉京眼中,就显得是“厚而不纯”了。
剧斗中忽听得“嗤”的一声响,王晦闻左肩着了一剑,但并无鲜血射出,只是衣裳被剑尖刺穿。紧跟着就是“卜”的一声,郭东来也被他打了一掌,接连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看来似乎也是伤得不重,但无论如何,却显然是他吃的亏更大!
【1011:两败俱伤】
无色呆了一呆,忽地手舞足蹈,叫道:“京儿,你说得不错,我懂了,我懂了!厚而不纯,似强实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旁边的人,除了耿玉京之外,谁也不懂他说的什么。不波道:“师叔,你懂了什么?”无色道:“你瞧,好大的破绽!”不波目注斗场,搔搔头皮,说道:“谁的破绽,怎么我瞧不出来。”
此时郭东来已是退而复上,出招更快更狠,剑花朵朵,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人间。此时连不波也看得目眩神迷,顾不得和无色说话了。
无色叫道:“喂,喂,你懂了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郭东来攻得虽然更快更狠,但劲道却似减了许多,王晦闻心中暗喜,只道他刚才着了自己一掌,伤得纵然不是很重,料想亦已不轻。当下一个环中抱月式,掌势划了个大圈圈,虚罩郭东来的身形。只待郭东来剑势斜收,他这一掌由虚变实,就可后发先至,取郭东来的性命。
无色长老叹道:“唉,你──”忽见耿玉京面露喜色,无色好生诧异,心想郭东来已是败象毕呈,怎的他反而欢喜,难道他盼望王晦闻获胜不成?
心念未已,忽听得郭东来叫道:“多谢指点!”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突然舍身扑上,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插进了王晦闻那个双掌虚划的圈圈。
无色大喜道:“对了!”却见耿玉京面色灰白,满脸的焦急,欢喜的神情突然全都收敛。无色猛地省悟,叫道:“唉,还是不对!快、快退!”
话犹未了,只见郭东来已是一剑刺入王晦闻的胸口,但迅即就给王晦闻把他的剑夺了过去,紧跟着一掌将他打得倒在地上。
原来无色所说的“虎穴”,即是王晦闻掌势划出的圈圈,倘若练到炉火纯青境界,他这圈子当中应该是牵引之力最强的地方,对方的剑刺来,一定给他夺去,但由于他是半途出家,所学驳而不纯,他划的圈圈,内力是向四面扩散,中间恰好正是空门。郭东来刚才不懂这个道理,一见剑尖稍近对方,就给牵引得歪歪斜斜,是以只能一战即退,不敢攻坚。
但可惜他虽然是最后听懂了无色的指点,但攻坚仍然不得其法,他急于求逞,未留后力,出剑的快慢也未能恰到好处。如此一来,他虽然伤了对方,但自己却比对方伤得更重!
【1012:好一招北斗七星】
无色正自叫嚷,陡然间只见一道剑光已是向他飞来。原来王晦闻恨他哓舌,把夺自郭东来的长剑,反手向他掷去。
无色拔剑相迎,“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柄长剑几乎贴着他的额角斜飞过去。无色没想到王晦闻在重伤之下,内力居然还是如此强劲,连忙叫道:“京儿小心!”
耿玉京左掌贴着向他飞过来的长剑,在剑柄轻轻一带,接了下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他接剑、飞身,刚好来得及拦住了王晦闻的去路。
王晦闻涩声道:“不错,你的义父是我杀的,你下手吧!”
旁人谁也不敢相信他肯束手待毙,纷纷惊呼:“快退!快退!”无色更加着急,厉声喝道:“你敢伤了京儿我第一个放不过你!”
他话犹未了,耿玉京已是一剑刺将过去!
这一霎那,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耿玉京的性命担忧,只怕他的剑尖还未碰着对方,就要给对方的掌力所毙。要知耿玉京刚刚苏醒,内力毫无,而王晦闻又是精通武当拳剑的,纵然他亦已是受了伤,但无论如何,也还是在耿玉京之上。
但这也只是瞬息间事,旁人为耿玉京的担忧,登时就变成了难以名说的惊异了。
王晦闻的两边眉心、额头正中、双肩的琵琶骨、胸膛两边乳突穴的位置,都有米粒般大小的血珠,一点点滴出来。
王晦闻没有反击,只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耿玉京。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竟然似是又喜又惊。
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过铁铮“咦”了一声,低声问站在他身旁的不波:“怎的他也会七星剑法?”
不波好像看得呆了,也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心无旁骛,什么都没说。
但王晦闻却在说话了:“好,好剑法!这一招北斗七星,你已经胜过了无相真人!咳,也不枉我──”像是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话未说完,身子就软绵绵地倒在耿玉京怀里。
“北斗七星”是无相真人所创,和七星剑法表面有相似之处,其实却是从太极的剑意变化出来的,和七星剑法完全两样。过铁铮闻言大骇,暗自想道:“即使王晦闻有力反击,只怕也是避不开这鬼神莫测的一招!”
【1013:最后一句话】
王晦闻软绵绵地倒在耿玉京怀里,身上的七处伤口,大的有如钱眼,小的有如针鼻,鲜血还在一点点的滴下来。他的“霸悍”之气全消失了,又恢复了耿玉京以前见惯了的那个聋哑道人的模样。
他最后的那一句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耿玉京当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耿玉京最初学的“太极剑法”,乃是他的义父不岐教给他的,那是似是而非的太极剑法。第一个给他指出这个错误的是聋哑道人,当时是在无相真人面前与他试招试出来的,后来才由无相真人委托无色长老教他正宗的武当剑术,再后来他得到无相真人传给他的剑诀与内功心法,方才得有今日的成就。追源溯始,这个“聋哑道人”实在可算得是他的第一个“恩师”。
他没有说得完全的那最后一句,一定是:“不枉我教你一场!”别的人或许听不懂,耿玉京自己心里明白。
而且这个聋哑道人也是和无相真人、无色长老那样,都是出自真心疼爱他的人。这霎那间,耿玉京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代,不错,疼爱他的还有他的养父养母,他们是很少陪他戏耍的,无色长老只教他剑术,也很少陪他戏耍,无相真人更不用说了。陪他戏耍的除了他的“姐姐”蓝水灵,就只有这个聋哑道人。这个聋哑道人甚至可说是他童年时候唯一的“忘年之交”的“朋友”。
但现在他这个“老朋友”却是伤在自己的剑下,而且即将死在自己的怀中了。
耿玉京是个感情容易激动的人,这霎那间,他不觉忘记了王晦闻暗杀他的义父的仇恨,抱着他哽咽道:“我,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王晦闻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应这样,用不着后悔,我死在你的手里总比死在郭老大的手里好得多!嗯,有一件事,你必须、必须相信我!”说至此处,已是气若游丝。
耿玉京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只听他说的是:“你的外公不是我杀的!那、那……”
耿玉京给他轻轻按摩胸口,问道是:“谁?”但王晦闻却似自知命在顷刻,只能选择更紧要的话说了:“我身上有一瓶小还丹,还有一个盒子,我没东西给你,你要了他吧。那人很厉害,这两样东西对你有用……”终于还是未能说出那人是谁,他就断了气了。
【1014:我知道你的心迹】
耿玉京欲哭无泪,忽听得无名真人叫道:“京儿,你快过来!”原来七星剑客郭东来亦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候了。
※ ※ ※
郭东来伤得比王晦闻更重,他是被王晦闻以重手法震裂了内脏的。无名真人将他扶了起来,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从他背心的大穴输送进去。郭东来张开眼睛,嘴唇动了一动,无名真人把耳朵贴上去,只听得郭东来的声音细如蚊叫:“我、我已经将她放走了。”
无名真人怔了一怔,迅即明白这个“她”自是指青蜂常五娘无疑。看来郭东来亦是早已知道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因此第一句话就替他解除心头顾虑。
无名真人又是感激,又是自惭,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郭东来道:“人谁无过,我做的错事比你更大,不过──”说到这里,气力己是难以为继,只好停下来喘息了。
无名真人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迹。我会替你辨白的。”
郭东来叹道:“晦闻其实本性也不大坏,只是他的名利之心太重,他妒忌你和老五,这才入了别人的圈套,终于堕落。我、我……”
无名真人知道他说的“老五”乃是曾任北方绿林盟主的东方晓,只不知道王晦闻的甘愿充当满洲奸细,何以却会与他和东方晓有关。但此时当然亦已是无暇多问了。
“大哥,我知道你远走关外,与满洲鞑子虚与委蛇是为了对付王晦闻这个内奸之故。你不必细说了。我、我只想──”
郭东来的眼睛闪一闪亮,似乎表示欣慰,但也似乎还有不足之处。无名真人心头猛省:“莫非他认为我只说对了几成。他还有更大的目的?”
只一瞬间,郭东来的眼睛又已消失了光彩,无名真人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只觉得他的真气已是散乱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内功高深之士,真气散乱到了这个地方,那已是纵有仙丹,亦难救治,随时都会死去的了。
无名真人的许多疑问都来不及问了,唯有说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
郭东来喘着气道:“你,你把玉京叫来!”
【1015:临终请托】
耿玉京放下了怀中的王晦闻,跑到七星剑客郭东来的身边。
郭东来已是气若游丝,但还能够勉强说出话来:“耿少侠,我求你一事。”
耿玉京吃了一惊,忙道:“郭老前辈,我在关外曾受过你救命之恩,有事你尽管吩咐。”
郭东来道:“听说你曾经到过金陵,见着了我那孩儿没有?”
耿玉京知道他说的“那孩儿”就是自己父亲生前的好友霍卜托,亦即是如今已经恢复了汉人名字的那个郭璞。郭璞是郭东来之子这一件事,郭璞虽然没有亲口对耿玉京承认,但却是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告诉耿玉京的。
耿玉京点了点头,说道:“我在金陵的时候,令郎郭璞刚好也从北京来到。我曾和他匆匆见了一面。”他特地说出“郭璞”的名字,看见郭东来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确知自己没有弄错了。
郭东来道:“请你把今日之事告诉他,叫他赶快隐姓埋名,躲得越远越好。你,你,你也要……”
耿玉京为了免他说话吃力,忙道:“我懂。我会在葬礼过后,立即动身。赶在这个消息还未传到关外之前告诉他。”要知郭璞乃是“双重间谍”的身份,表面是帮满洲人做事,其实则刚好相反。如今郭东来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会连累及他的儿子。满洲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派高手暗杀郭璞。
郭东来想说的正是“你也要越快越好”这句话,听得耿玉京如此回答,露出满意的笑容,却把眼睛望向无名真人。
无名真人的心里是颇有踌躇的,他原来的计划乃是要耿玉京接任掌门,如何能让他远行?但郭东来今日替他揭发内奸,功劳最大,又当临终之际,岂能拒绝他的要求,便道:“大哥,你放心。不管有多紧要的事情,我都让京儿替你先办此事。”
郭东来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徐徐闭上眼睛。
耿玉京叫道:“郭老前辈,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掌门真人──”
无名真人默运玄功,把一股真气输入郭东来体内,郭东来又再张开眼睛,他看见耿玉京脸上惶惑的神情,不待耿玉京开口,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件事,他怎样说?”
【1016:无量不见了】
耿玉京道:“他说我的外公不是他杀的。”
郭东来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好像也是在感到惶惑的神气。
无名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问郭东来,他知道郭东来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自己用真气为他续命,决不能维持多久的。他不想郭东来太过劳神,便道:“奸徒的话如何能够相信?”
不料郭东来却道:“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有点怀疑那晚──”
耿玉京连忙问道:“你那晚所见的那个背影──”
郭东来道:“我一直以为是他。但他既然那样说,也有可能真的另有凶手。他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谁吗?”
耿玉京道:“他没说出来就已去了。但听他的口气,那人的武功似乎比他还高,而且精于暗器。该不会是唐仲山吧?”
郭东来道:“决不会是唐二先生。唉,难道是,不,似乎也不、不对。”
无名真人道:“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先说另一件──”
但郭东来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无名真人还没有开始说那“另一件”事情,他的脑袋就垂下来,眼睛又再闭上了,这次,即使是无名真人也不能替他延长片刻的寿命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不波“咦”了一声,说道:“无量长老哪里去了?”
无名真人要问郭东来的,正是有关无量长老的事。无量与王晦闻早有勾搭,这已是无须怀疑的事。但他是否也是内奸?抑或只是贪图权力、名位、才给王晦闻利用上了呢?
不波话犹未了,牟一羽跟着也有发现,那两位朝廷钦使褚千石和赵太康也不见了。按说,若在平时,这样重要的人物,是不可能偷偷溜走,而不被人发现的。但刚才那一段时间,几乎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垂毙的七星剑客郭东来和“聋哑道人”王晦闻身上,以至朝廷钦使离场都没人注意。
册封的钦使都不见了,无名真人即使没有放弃掌门之念,也不可能举行接任的仪式了。他只好说道:“立谁为掌门人一事,暂缓商议。大家先去寻找无量长老吧!”
【1017:悬崖搏斗】
耿玉京最关心的则是郑铁岗和他的孙女郑巧儿,但在混乱当中,连他们也不见了。
※ ※ ※
原来最先发现无量长老溜走的就是郑铁岗。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当然不能张扬。
他追至老君崖,方始追上无量。距离大约还在三十步开外,无量拾起一块石头,就向他掷去。
无量的剑法不精,但内功之深厚,在武当派中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这块石头挟着劲风,呼呼打来,威力之大,胜过任何金属暗器。他顾忌的只有一个无名真人。看见追来的不是无名真人,已经放下了心,只道就凭这块石头,就可以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好管闲事的“追兵”击毙。
哪知郑铁岗非但没有给石头击毙,还敢硬接石头,反打回去。
无量长老当然不会给他打着,但也禁不住大吃一惊了。
“你是谁,你追我干吗?”无量长老喝道。
郑铁岗冷冷说道:“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应当明白!”
无量变了面色,身形一晃,立即就是一掌向郑铁岗打去。
他用的是正宗内功,突然发出此掌,无声无息。郑铁岗举掌相迎,却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一刚一柔,双方都已是练到了最高的境界。但无量吃亏在年纪较大,虽然也不过只大几岁,但六十开外的人,年纪大一岁,精力就减一分,双掌相交,郑铁岗只是晃了一晃,无量却退了两步。
无量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三十年前时独脚大盗郑铁岗!”
郑铁岗道:“不错,多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
无量道:“你做过什么案子,你也应该自己明白。这里只怕就有要捉拿你的人,你何苦和我作对?”
郑铁岗道:“不错,我是强盗,但强盗也好过奸徒。我不管有没有人要捉我这个强盗,我可要捉你这个奸徒。”
无量怒道:“胡说,我不是奸徒!”
郑铁岗道:“你不是奸徒,为何却要逃跑?”
两人又打起来了。郑铁岗略占上风,但想在一时三刻之内取胜,却也是力所不能。他们在悬崖搏斗,谁若稍一疏神,都是性命堪虞。
【1018:要求讲和】
无量脱不了身,突然一个搂膝步,反扑过来。郑铁岗心里想道:“你要硬拚,我正是求之不得!”哪知双掌相交,只觉一团绵软,原来无量长老并非和他斗力,却是用太极拳中的“粘”劲,把他的铁掌“粘”上了。郑铁岗被他带动,身形向前倾侧,但内力究竟是郑铁岗较强,无量长老只能卸掉一半,却也给他逼到了悬崖的边沿。不过,无量长老的粘之劲亦已发生作用,郑铁岗的手掌给他 上了,亦是摆脱不开。
这么一来,双方虽然不是以蛮力硬拚,但也变成了比拚内力的消耗了。大家都脱不了身,谁的内力消耗得快,谁就要命丧悬崖。
这是比“硬拚”更为凶险的打法,但无量长老也唯有出此“下策”,才能险中求胜。他练的武当内功,本来就是善于以柔克刚的。
但他也还是把自己估计得过高,把对方估计得过低了。不错,他运用 粘之劲加上了“卸”字诀,只须用三分劲道,就可以和对方的七分劲道抵消。但郑铁岗的内力比他深厚,纵然消耗得比他更多,最少恐怕也得到一个时辰之后,他才能够占到压倒的优势。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什么事情不会发生?比如说要是给无名真人找着了他,那个后果如何,就不是他所敢想象的了。
无量长老吸一口气,轻轻说道:“郑铁岗,咱们何必斗个两败俱伤,不如讲和了吧?”
郑铁岗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无量长者继续说道:“我不是骗你的,王晦闻私通满洲,我确是毫不知情。我只是不忿牟沧浪一出家就做掌门,受了王晦闻的利用。”
郑铁岗只知道他和齐王府有往来,但他是否私通满洲,郑铁岗可还没有找到证据。虽然从耿玉京在金陵的遭遇,他亦已知道了齐王最少也有私通满洲的嫌疑。他听了无量长老的话,不觉想道:“有些人是年纪越大,权力的欲望越强的,看来无量就正是这样的人。他可能是当真上了王晦闻的当。”
无量续道:“我知道你是恐防我对耿玉京不利,但我如今已是决意远走高飞,有生之日,不再回转武当的了。你放我走,不正是两全其美吗?”郑铁岗懂得他说的“两全其美”是什么意思,但他仍然没有回答。
【1019:害人不成反害己】
一阵山风吹过,隐隐听得下面的山腰似乎有人说话。
“不但无量长老可疑,跟他离开的那个人也很可疑!”
“你说他是王晦闻的同党?”
“不,我是说另外一件案子,你还记得──”下面的话语似是压低了声音,郑铁岗也不敢用全副精神听他们说话,可就听得不清楚了。
不过,是什么人说话,他则已听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朝廷派来给无名真人册封的那两个钦使──褚千石和赵太康。
无量长老轻轻道:“咱们同时收回掌力,各自走吧!”
郑铁岗尚未拿定主意,无量长老已是又在说道:“再迟就来不及了!哼!我年纪比你大,又无牵挂,我可不怕陪你送命!”
郑铁岗并非怕死,但无量长老说的这两句话可正是打中他的“要害”,他还有一个孙女儿要他照料呢。“这老道说的也是实情,他的确是不能回来与京儿为难了。只要京儿平安无事,我的巧儿也就终身有托。”他想。时间己不容他考虑了,便道:“好,一、二、三,收回掌力!”
这下可上了无量的当了,不错,他是在“同时”收回掌力(双方都是武学的大行家,若非如此,郑铁岗立即就可察觉),但他运用的太极掌力,却是留有后劲的,双方的手掌分开之后,那股后劲还是足以把郑铁岗的身形带动!
郑铁岗站在悬崖,身形一向前倾,半边身子登时悬空斜坠!
无极长老大叫:“郑铁岗在这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铁岗显出了非凡本领,“金鸡独立”左脚打椿似的踏着横空凸出的岩石,他用重身法定住了身形,右脚就向无量长老踢去。
无量长老没想到他还能反击,不觉侧身闪避,一时之间,忘了身在悬崖,结果他虽然没有给踢个正着,却是从悬岩的边缘跌下去了!
不过,他虽没想到郑铁岗还能反击,却是预防郑铁岗未必会给自己那股后劲迫下悬崖的,因此他在遭遇反击之前已是把郑铁岗的身份喝破了。
说时迟,那时快,褚千石和赵太康已是飞快的跑了上来!
【1020:旧案重翻】
褚千石道:“好,找了你二十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你跟我投案了吧!”
郑铁岗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你们先把无量抓起来,再办我这件案子也还不迟!”
赵太康道:“哦,你说他犯的罪比你更大?”
郑铁岗道:“当然。我只是强盗,他可有私通满洲的嫌疑。你们来武当山的目的,不正是就为了要追查奸细吗?”
褚千石道:“可他只是疑犯,你却是犯案累累的积犯,而且他已坠崖身亡,根本用不着我们去捉拿他了!”
郑铁岗道:“以他的本事,纵然坠崖,未必身亡!”
褚千石道:“好,我可以卖个人情给你。只须你把取自大内的那十三件宝物交给我们带回去,我们可以让你自己去找无量长老。”
郑铁岗苦笑道:“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叫我还怎能、怎能──”
褚千石哼了一声道:“你交不出来,那就请恕我们不能对你客气了!”
赵太康也道:“不错,我们本来不是冲着你来的,但可别忘记,你的案子还未了结呢!现钟不打,难道叫我们反去炼钢?”
原来在二十年前,褚、赵二人正是看守大内宝库的卫士,郑铁岗在大内宝库盗去十三件宝物,累得他们被削职留用(这种处分,是留给他们以将功赎罪的余地的,已经算是格外宽大的了)。直到前几年,他们在别的方面积下功劳,方得逐渐原职。这次碰上了他们自是不能放过郑铁岗。而且他们虽然要侦查无量长老,但以无量在武当派的身份,即使他们查有实据,也只能由无名真人自行清理门户,他们是不宜越俎代庖的。
双方说僵,只有动手的份儿了。
郑铁岗先接褚千石一掌,只觉对方的掌力甚为柔和,但却是绵绵不断,坚韧异常。郑铁岗用上了七分真力,也只不过能够令他的身形略为顿斜,未能将他击倒。原来褚千石练的绵掌功夫,已是到了击石如粉的境界,但可惜碰上的是功力比他更高的郑铁岗,反而相形见绌。褚千石不由得也吃一惊:“铁掌金刀果然名不虚传,好在他不是兼用金刀,否则更加难敌!”其实郑铁岗若不是先和无量拚了一场,褚千石早已败在他的手下了。
【1021:帮哪一边】
说时迟,那时快,赵太康已是抡拳扑上,侧翼助攻。他练的名叫“苦恼拳”,名称甚怪,却是一种非常强劲的外家拳。握拳的节骨凸出有如棱角,寻常之辈,中他一拳,不但如受锤击,而且如受锥刺,非得筋断骨折不可。由于这种拳术十分难练,但练成之后,别人也十分难以应付,因此名为“苦恼拳”。
但可惜他碰上的是郑铁岗,郑铁岗内外兼修,内功也还罢了,外功已是练到登峰造极之境,双方硬碰,“苦恼”的就不是郑铁岗而是他了!郑铁岗以拳碰拳,“乓”的一声,碰个正着。赵太康两根拳骨破裂,“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但他也好生了得,忍着疼痛,一退复上,拳力依然那么强劲,而且越斗越勇。
褚千石掌势斜飞,一招“平沙落雁”,斜拍郑铁岗脉门,郑铁岗身随掌走,劈他腕骨。褚千石一个移形易位,反打他的右肩。赵太康也学乖了,拳势虽然勇猛,却也避免和他硬碰。但三人都是一流高手,只要有隙可乘,随时都可以从虚招变作实招。
郑铁岗毕竟吃亏在和无量长老先拚了一场,虽然不至败给对方,亦已陷入苦战田地。双方苦斗了一百多招,打得难分难解。
※ ※ ※
无色长老和不波做一路,找到了老君崖下。
不波“咦”了一声,说道:“上面有人打斗,但却好像没有无量师叔在内。”
老君崖上,正在打得吃紧。褚、赵二人久战不下,心中也在暗暗吃惊。褚千石喝道:“郑铁岗,你跟我们投案吧。官府要着落在你的身上追回赃物,不会将你处死的。只要你到了京师的九城提督衙门,我们就不管你了!”弦外之音,亦即是对他暗示,只要郑铁岗能让他们二人交差,押入衙门之后,他随时都可以越狱。
郑铁岗冷笑道:“你们不想两败俱伤,我也可让你们自便!”
不波诧道:“师叔,你听,第一个说话的好像是那姓褚的钦差。”
无色道:“什么好像,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也听得出来,是那个从何老大手中救出京儿的人。不过他刚才是用腹语,声调稍有差异。”
不波搔搔头皮,说道:“这个人有功于咱们武当派,咱们应当帮哪一边?”
【1022:不能不理】
无色皱眉道:“你好糊涂,朝廷的钦差岂能得罪?”言下之意,得罪尚且不可,何况是帮外人去打钦差?
不波虽然糊涂,这一层意思倒是听懂了的,搔搔头皮,又道:“这么说,咱们是应该帮钦差去抓强盗了?不过,这个强盗可又是咱们武当派的恩人。”
无色苦笑不答。
不波呆了一呆,忽然拉无色就走。
无色一甩手道:“你干什么?” 不波道:“咱们帮哪一边都不好,不走何待?”
按说在老君崖上是听不见他们的说话的,但这只是对一般人而言。
郑铁岗可是顶儿尖儿的高手!
虽然是在激斗之中,他听不清楚每一个字,但最少也听到了一半了。
褚千石和赵太康比不上郑铁岗,但也算得是一流高手,他们在激斗中分不出心神仔细去听,但虽然如此,他们亦已知道了下面有人说话。
郑铁岗急求脱身,发起神威,一口气猛攻十七八招。褚千石嘴角沁出血丝,把他的攻势接了八成。赵太康叫道:“在下面的是武当派的朋友吧?我不知道这个独脚大盗是不是贵派请来的,请恕我们冒昧,只好替贵派暂且将他拦截!”赵太康的武功不是顶好,这番话却说得老辣之极,叫武当派不能不理。
不波道:“师叔,怎么你还不走?”
无色还在苦笑,另一个人却已替他回答了:“你们刚才不走,现在要走,已经迟了!”
不波抬眼一看,原来无名真人父子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说话的是牟一羽。
不波道:“为什么?”
无色低声道:“你真糊涂,赵太康已经把这个烫手的热番薯抛给咱们,咱们不接也不行了。”
无名真人道:“你们走,让我接这个热番薯。”他权衡轻重,心里想道:“郑铁岗纵然对武当派有恩,但若不助钦差,武当派可是难以向朝廷交代。我不做掌门不打紧,两位长老和京儿只怕也要受到连累。”他可还当真有点害怕郑铁岗伤了钦差,只好施展轻功,赶紧跑上山去!
他跑得虽然飞快,还是慢了一步。郑铁岗已经把赵太康打伤了。郑铁岗拚着受了赵太康“苦恼拳”的重击,一掌打得赵太康口吐鲜血。
【1023:被迫如此】
郑铁岗被打了一拳,依然健步如飞,赵太康被他打了一掌,却已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褚千石连忙大叫:“无名真人,快,快把这贼人抓回来!”他点了无名真人的名,无名真人自是更加不能不去追赶郑铁岗了。
褚千石仔细察看赵太康的伤势,见他的伤势虽然似乎甚重,脉搏倒还正常,不觉有点诧异。赵太康晕了片刻,便即醒来,喘过口气,忽地说道:“真没想到,郑铁岗居然对我手下留情!”原来他伤得虽重,却还只是皮肉之伤,并没伤及内脏。
不过,虽然不是内伤,一时也难恢复。褚千石给他敷上了金创药,说道:“可惜我没有把大内的固本丹带来,你可有携备?”赵太康道:“我也没有。但武当派的玉露丸功效不在大内的固本丹之下。刚才,我好像看见无名真人已经来了,你问他要两颗吧。”褚千石道:“他追拿郑铁岗去了。要不要我传声,唤他回来?”赵太康不置可否,褚千石自己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咱们在皇上身边当差,可不能和他讲什么江湖义气。宁可以后设法报答他这份人情,到口的馒头不能不要!”赵太康沉默片刻,跟着也叹口气,道:“褚大哥,你说的是正理。目前咱们也只能如此了。但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褚千石道:“你也用不着抱愧,出手捉拿他的是武当派的掌门,并不是你。”
※ ※ ※
郑铁岗的轻功和无名真人本是在伯仲之间,但两番剧斗之后,还未跑到山腰,就给无名真人追上了。
无名真人道:“郑先生,对不住,我是被迫处此!”
郑铁岗苦笑道:“别多说了,动手吧!”
无名真人刷的一剑刺去,一招之中藏着七式,正是“北斗七星”的变沼。“北斗七星”刺对方七处穴道,他这一变招,则是在点穴之中兼有分筋错骨手法,用锋利的剑尖替代手指,那是更加厉害了!
郑铁岗不待他的剑尖刺到,突然就变作了滚地葫芦,从山坡上滚下去。无名真人这一招虽然厉害,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不敢接招的。无名真人的剑势迅若雷霆,比他在地上滚动快得多,身形疾掠,居高临下,剑尖倏的就指到了他背后的风府穴。
忽听得“当”的一声,无名真人的剑尖虽然刺着了他,但剑尖却已折断了。
【1024:耿玉京拦住去路】
在无名真人剑尖折断的同时,郑铁岗手上的两块石头也跌了下地。
原来郑铁岗自忖不是无名真人的对手,他的滚下山坡,乃是故意装作这样狼狈的。在滚下山坡之时,他已经拾起了两块石头,无名真人的剑尖就是给他这两块石头砸折的。虽然他是“使诈”,但他这一招以石断剑,倒是用得极其巧妙的流星锤破剑的手法。
不过,他其实也没占到便宜。无名真人的剑尖虽被折断,但早已力投剑尖,冲击他的脉门。郑铁岗的虎口穴道虽然不至于被封,虎口亦已进裂了。相比之下,他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吃的亏还是他较大。
但无名真人被人断了兵刃,却是他有生以来从没碰过的事,这霎那间,他自是不禁一呆了。说时迟,那时快,郑铁岗已是拔足飞奔,把距离又再拉开到百步之外了。
跟在后面追来的牟一羽叫道:“爹爹,接剑!”无名真人接过抛来的长剑,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紧追不舍。
郑铁岗在两番剧斗之后,又受了伤,纵然伤得不算很重,但时间稍长,一定会给无名真人追上,也一定打不过无名真人。这是彼此心中明白,旁人(包括在山上观战的褚千石)也都料想得到的。
无名真人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距离又再逐渐拉近,从百步开外到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了。忽然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
这个人是耿玉京。
耿玉京叫道:“掌门真人──”无名真人一皱眉头,喝道:“有话待我回来再说!”
耿玉京挥剑划了三个圈圈,这一招名为“三环套月”,虽然采取守势,但无名真人倘若不下杀手,也无法破他这招。亦即是说,他若不伤耿玉京的话,也就闯不过去了。
无名真人斥这:“玉京,你怎能这样不识大体!”
耿玉京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无名真人道:“我知道。但你可知他是朝廷所要缉拿的大盗?”
耿玉京也道:“我知道。我还是要请掌门真人手下留情!”
无名真人心头一动,说道:“你,你和他早已相识?有甚关系?”
耿玉京道:“他是我的爷爷!”
【1025:出人意外的助力】
无名真人怔了一怔,道:“什么爷爷?”
耿玉京道:“爷爷就是爷爷!”言外之意,虽然是异姓爷爷,在他的心中可是当作亲爷爷一样的。
无名真人压低声音说道:“你放走他,莫说不能接任掌门,恐怕以后要回武当山也难!纵然我不想责罚你,也要被迫──”
耿玉京道:“我知道。掌门真人,我宁愿被你逐出门墙,只盼你别拿我的爷爷当作礼物,送给钦差!”
他的声音不大,在老君崖上的两位钦差也夫必听得见,但无名真人却是不能不有顾虑,哼了一声,说道:“你太胡闹了!我不能任你自毁前途!”
可是,怎样才能令他不“胡闹”呢?耿玉京可仍是紧握着剑,拦住他的去路的。
当然,如果真的比拚的话,无名真人是绝对可以打败耿玉京的。即使在剑术上胜他不了,也可用内力把他的剑震出手去。耿玉京元气未复,纵然懂得运用本门心法的“卸力”之诀,也决计卸不掉胜他十倍的内力。卸掉八分,剩下的两分内力也还可以令他的宝剑脱手。
但如此一来,耿玉京或多或少都要受伤却是兔不了的,他已经元气大伤,还禁得起再一次受伤么?
无名真人正自踌躇难决,忽听得“嘭”的一声,在他的头顶上空,突然发生了爆炸的声音,登时烟雾弥漫。而且这团烟雾扩展得极其迅速,转眼间,周围百步之内,已是任何景物都瞧不见了!
有个苍老的声音远处传来:“耿玉京,你听着,这份人情,我是替别人还给你的!你不必领我的情,事情过后,你可以杀我,我也可以杀你。”
说话的这个人竟然是“唐二先生”唐仲山!他是特地来用烟雾弹掩护耿玉京逃走的。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给予耿玉京助力的竟然是唐仲山。包括耿玉京自己在内。
但对无名真人来说,这却正好是给他解决了难题了。
唐家的烟雾弹有有毒与无毒两种,这枚烟雾弹是无毒的。本来以无名真人的深厚内功,即使有毒,他也不惧。在烟雾笼罩之下,他也仍然可以追赶耿玉京的。 他却向相反的方面,跑出了烟雾笼罩的圈子。
待到烟雾逐渐消散,郑铁岗和耿玉京的影子当然是早已不见了。
牟一羽气喘吁吁的跑来,他也颇有演戏天才,一副惶急的神情叫道:“爹爹,你没事么?”
【1026:他跑了也好】
无名真人涩声说道:“唐家的金针毒雾弹好不厉害,我一听见爆炸的声音,就闭上呼吸,向风向相反的方向跑,还是被毒雾侵进少许。”他故意把“烟雾”说成“毒雾”,而且加上“金针”。疲惫的神态也从声音之中表露出来。
牟一羽惶然说道:“爹爹,那你就别再说话了,快点运功驱毒吧。”
过了片刻,无名真人这才装作已经没事的模样笑道:“这还用得着你教我,你瞧,我头上的汗珠,最后的一丝毒气,也给我运功发散了。”他知道褚千石也是行家,他的伪装可不能过份,必须适可而止。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我虽无大碍,只可惜却给郑铁岗这厮跑了。还有玉京,唉──,现在要去追他回来,恐怕也追不上了。”他故意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比刚才大了许多。
果然便听得褚千石的传声说道:“真人,别理会他们了。太康受了点伤,请你回来帮忙救治。”
无名真人应道:“好,我马上回来。”说罢,与儿子相视而笑。
牟一羽忽然低声说道:“耿玉京跑了也好!”
无名真人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没什么意思,我只盼他们别追究玉京就好。”
无名真人哼了一声,轻轻说道:“知子莫若父,我也只盼你挑得起这副担子才好。”
※ ※ ※
耿玉京终于在山脚下追上了郑铁岗。
“爷爷,你没事吧?”
“我受的只是一点外伤,当然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唐仲山的烟雾弹是没毒的。我只想不到他因何肯助我一臂之力。”耿玉京道。
郑铁岗道:“他不是已经对你说了么,他是因为欠了别人一笔人情,那人要他偿还给你。”
耿玉京道:“我就是猜想不透那人是谁?”
郑铁岗道:“是七星剑客郭东来。郭东来把常五娘交回唐仲山。在这件事中,我是郭东来的助手。”
耿玉京道:“哦,原来如此。郭老前辈两番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不能负他临终所托了。”
郑铁岗道:“好,我这里还有一粒慧可大师以前送给我的小还丹,你将它服下,赶快走吧!”
但耿玉京接过小还丹,却反而停下脚步。
【1027:彼此关心】
郑铁岗道:“咦,你等什么?”
耿玉京道:“巧儿呢?咱们总得找着了她,才能──”
话犹未了,只听得“噗嗤”一笑,郑巧儿已是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来了。
“我正在这里等着你呢!”郑巧儿笑道。
耿玉京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和爷爷约好了的,怪不得爷爷一点都不着急。”
郑巧儿道:“耿大哥,多谢你为我担心,但我更加为你担心!”
耿玉京道:“我一点事情都没有。爷爷给了我一颗小还丹,如今我的功力都已经恢复了。”
郑巧儿道:“我是担心你回不了武当山,掌门人也做不成了!”
耿玉京笑道:“这更加好,我本来就不想做掌门人。嗯,只不过──”
郑巧儿道:“不过什么?”
耿玉京道:“我的养父养母死得好惨,他们的后事我都不能亲自料理。”
郑巧儿道:“无名真人一定会帮你的姐姐安葬他们的,只要你将来能够替他们报仇,也就是报了他们的抚养之恩了。”
耿玉京道:“还有我的姐姐,她不见我回来,不知会多焦急呢。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她重会。”言下不觉黯然。
郑巧儿道:“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耿玉京道:“哦,你早就料到有刚才之事?”
郑巧儿道:“是爷爷早就料到的。他知道除非他不露面,一露面,总会有人识破他的。他也知道,到了紧要关头,你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耿玉京道:“我当然会这样做的,我想你也一定会料到我会这样做的。是么?”
郑巧儿含笑点了点头。耿玉京忽地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声“多谢”,但“多谢”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了。不过,郑巧儿当然是懂得的,他是多谢她对他的相知之深。
郑巧儿脸上一红,甩开他的手继续说道:“不悔师太已经正式收你姐姐为徒,你不用担忧她没人照顾。她也叫我转告你,叫你不必挂虑她。”
耿玉京道:“她还说了一些什么?”
郑巧儿好像有点踌躇,半晌没有回答。耿玉京道:“可是她有什么为难之事?巧儿,你一定要告诉我!”
【1028:为姐姐难过】
郑巧儿道:“没什么,她不过也想离开武当。”
耿玉京眉头一皱,说道:“我也希望姐弟能在一起,但咱们这次上京,虽说只是替郭璞报讯,担当的风险也还是很大的。她可不适宜跟咱们一起上京啊!”
郑巧儿道:“即使没这件事,我的爷爷是朝廷要缉拿的大盗,令姐也不适宜和我们一起。我已经把爷爷的身份说给令姐知道,她也懂得这一层的。不过,她并不是想眼咱们走,她是在考虑在安葬了父母之后,去不去百花谷。”
耿玉京一怔道:“百花谷,西门夫人的家不正是在那里的吗?”
郑巧儿道:“不错。她说西门燕这次上武当山,曾经再次向她邀请。”
耿玉京道:“她答应没有?”
郑巧儿道:“没有。她和我说起此事,我本来想劝她去的──”
耿玉京道:“为什么?”
郑巧儿道:“西门夫人的剑术之高,仅次于无名真人,令姐若是在她家中住下,定可得益不少。你看,东方亮只不过兼学她的剑法,就差不多可以和无色长老打成平手了。”
耿玉京默默不语,半晌说道:“她没答应?”
郑巧儿道:“我正想劝她去,还没开口,她已经说还是不去的好了。她说这句话的时侯,不知怎的,还叹了口气,我也不便问她的原因了。”
耿玉京在心里也叹了口气,郑巧儿不知道他的姐姐何以不愿去百花谷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姐姐虽没对他说过,他也知道姐姐其实已经是喜欢上东方亮的。但西门燕和东方亮乃是青梅竹马之交的表兄妹,西门燕又是从不掩饰地对表哥的爱意的。他的姐姐又怎肯插足在他们的中间。
郑巧儿又道:“我把应该告诉令姐的事情说了之后,就听得有脚步声走来,我不便逗留,便从后门走了。你猜那个来找你姐姐的人是谁?”
耿玉京正在为姐姐感到难过,说道:“我怎么猜得着?”
郑巧儿笑道:“我也料到你猜不着的。是牟一羽。”
耿玉京道:“哦,是牟一羽?”
郑巧儿笑道:“猜不着吧。当时正是在无相真人的葬礼即将举行之前的半个时辰,他还不忘要来慰问你的姐姐,看来他对你的姐姐也还当真不错呢!”
【1029:初入京师】
耿玉京默然不语。
郑巧儿道:“你怎么啦,你不喜欢牟一羽?”
耿玉京道:“他对我是很不错的,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点和他不相投。”
郑巧儿道:“他的父亲要你继任掌门,在这件事上,他好像也是站在父亲这一边的,真是难得。依我看,你恐怕是对他有点偏见了。”
耿玉京道:“我根本不想做掌门,不过,我还是感激他的好意的。我也不是对他有甚偏见,但一个人是否相投,也要讲究缘分,那是勉强不来的。比如我和你们──”
他刚说到一个“你”字,郑巧儿就已面上一红,说道:“别拉上我……”待到“你”字之后的那个“们”字从耿玉京口中吐出,她才知道耿玉京说的是她和她的爷爷,不觉脸上更加红了。
郑铁岗哈哈笑道:“京儿说得不错,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的确是这样的。”
耿玉京道:“咱们要赶往京师,路程还多过千里呢!只盼也有缘能与郭璞相会才好。”轻轻巧巧的就把话题扭转了。
郑铁岗道:“好,那就加快赶路吧!”
三人都是上好的轻功,郑铁岗行走江湖的经验十分丰富,想出一个法子,白天雇一辆马车或骡车代步,说好只雇一天,多给银两。他们白天在车上睡觉,晚上不要马车,施展轻功赶路,第二天到了市镇再雇马车。这么一来,他们一天走的路程就超过了别人三天所走的路程。不过十天,他们已是从湖北的武当山走到了北京来了。
耿玉京初入京师,但因有事在身,对京师的繁华,却是无心浏览。他知道郭璞是在御林军任职,但总不能一到京师就跑到御林军去找郭璞呀。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先找个地方容身。
他心里想的,郑巧儿已经替他代问爷爷了:“爷爷,咱们是不是要找一间客店投宿?但在一般的客店投宿,又恐怕有点不大方便。”
郑铁岗笑道:“你们别急,跟我来吧。”
郑铁岗带领他们穿过长街小巷,经过一处有很多树木的地方,有墙围绕,像是个“园林”。树木丛中隐隐现现有几座像是宫殿的建筑。郑巧儿道:“这是什么地方?”郑铁岗道:“这是天坛。皇帝每年要来一次这里祭天的。若有人擅自闯进去,就要杀头的!”
【1030:杜大叔也是江湖人物】
郑巧儿伸伸舌头,道:“这么厉害!”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从天坛南面的墙外走过,走了约莫二、三里路,有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荒地上有个苇塘,但苇塘后面却有一间古老大屋。屋后面有个像是荒废已久的园子,园门一推便开。郑铁岗自行推开园门,就走进去。
郑巧儿道:“爷爷,你是想借这废园歇脚?”
郑铁岗道:“这地方最好不过,包保没人注意。”
郑巧儿道:“这园子没主人的吗?”
郑铁岗道:“怎会没有主人。不过,他决计不会对咱们拒而不纳的,所以也就用不着预先通知他了。”
郑巧儿道:“哦,那敢情是你的老朋友了。但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在京师有这么一个老朋友呢?”
郑铁岗笑道:“我这个老朋友和你也是十分熟识的,你小时他还抱过你呢。”
话犹未了,只见里面已经有个人走了出来,哈哈笑道:“老郑,你怎么迟到今天才来,可真把我盼煞了。哈,巧儿,才半年不见,你可出落得更标致了。哦,蓝相公,你也来啦!”
郑巧儿道:“杜大叔,原来你是这个园子──”
杜大叔笑道:“园子的主人不是我,是你的爷爷。”
郑巧儿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大叔道:“说起来,还是因为这位蓝相公而起呢!”
郑巧儿道:“对不住,我插一句话。他本来姓耿,不是姓蓝。他的来历,慢慢再告诉你。”
这个“杜大叔”就是在金陵秦淮河畔,和郑铁岗祖孙同住一个四合院子的那个瓜菜小贩。耿玉京笑道:“杜大叔,我猜,你本来也不是做贩卖瓜菜的吧?”
杜大叔笑道:“你猜对了,我的出身和老郑一样。不过,我比他迟了几年才金盆洗手,我也只是一个小脚色,比不上他那样有资格做朝廷的饮犯。”
郑铁岗笑道:“扑天雕杜鹏当年在江湖上的名气也不算小了。”
耿玉京这才知道“杜大叔”的真名实姓。说话之间,杜鹏已经带领他们进入大屋的客厅,客厅的摆设古色古香,只是墙角的蛛网还没打扫干净。
【1031:躲到天子脚下】
郑巧儿道:“原来的户主,想必是个破落的官宦人家?”
杜鹏道:“你猜得对,就因为他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享受惯了,一旦家道中落,就只有靠出卖祖产维生了。哈,若不是他等着要钱用,我也买不到这样便宜的大屋呢。老郑,你猜我花了多少银子?”自问自答:“你一定猜不到,哈,只花了十五万两!”
耿玉京听了不觉咋舌,心道:“十五万两银子还说不贵?”继而一想:“爷爷当年只是劫大内的珍宝,一劫就是十三件,这点银子,在他来说,可算不了什么。”
果然便听得郑铁岗微笑道:“我还只道最少也得三十万两银子呢,想不到只花了我估计的一半,当真是便宜极了。”
坐定之后,杜鹏这才言归正传,问耿玉京道:“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耿玉京道:“你说你受爷爷之托,来京师买这屋子乃是因我而起?”
杜鹏道:“不错,那天你在秦淮河阉了那个徐大苟,伤了蔡煌,虽然他们不知道你和郑家的关系,但我们总不能不预为之计。因此在你走了之后老郑就对我说,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非得搬家不可。我问他搬到哪里好,他说大隐隐于朝,但我们是不能在朝廷做官的,只好躲到天子脚下。料那些鹰爪孙决计想不到钦犯会躲到京师来的,看似冒险,其实安全。就这样,我接过他托我变卖的珠宝,便到京师来买下这间大屋了。嗯,老郑,那几件珠宝我一共变卖了……”
郑铁岗一笑截断他的话:“帐目慢慢再算,银子放在你那里和放在我这里都是一样。你先告诉我,京帅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杜鹏道:“有啊。近日京师的上下人等,都在谈论一位名叫袁崇焕的少年英雄。”
郑铁岗道:“袁崇焕?这名字倒是陌生得很,他是哪一派的?”
杜鹏不觉笑道:“他并不是武林中人,他是五年前中的进士,但现在也还未到三十岁。他做过知县,做过兵部的主事,现职则是辽东经略孙承宗麾下的一员副将,奉命驻守宁远。”
郑铁岗道:“如此说来,倒也算得是文武全材了。但辽东的一员副将,官职也不算大,为何满城都在谈论呢?”
【1032:袁崇焕其人】
杜鹏道:“这件事要从前两任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说起,熊廷弼被冤下狱的事,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郑巧儿道:“耿大哥,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说给你──”
耿玉京想了起来,说道:“我在秦淮的贡舫上曾听得那个兵部的潘主事扣除大苟说过,好像是说熊廷弼因受奸人所累,兵败辽东,以至被朝廷拿他下狱。其实他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将军的。”
杜鹏道:“不错,他在辽东,屡立战功,局面本来已经安定下来,但因他不肯巴结魏忠贤,在万历四十七年的时候(公元一六一九),在阉党的攻击下,竟被迫去职。”
郑铁岗恐防耿玉京不大明了,插口说道:“哦,万历四十七年,即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万历一共四十八年,正是先帝驾崩的前一年。”
杜鹏道:“不错,袁崇焕也正是在这一年中的进士。”
郑巧儿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耿玉京更加关心熊廷弼,问道:“熊廷弼后来怎么样?”
杜鹏说道:“你们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到了天启元年,亦即是当今天子即位这一年了。努尔哈赤发兵进攻,辽(阳)沈(阳)失陷,朝廷只好又再起用熊廷弼为辽东经略,但却命王化贞为广宁(辽宁北镇)巡抚,掌握兵权,牵制熊廷弼。次年敌兵渡辽河进攻,王化贞弃广宁而逃,熊廷弼被迫保护难民撤退入关,朝廷竟然将他们二人并论处死!”
耿玉京骇道:“处死?”
杜鹏道:“那只是阉党制造出来的“廷论”,只是说他们应得死罪,并非立即处决的。现在他们还是被关在天牢。”耿玉京方始松了口气。
杜鹏续道:“现在应该说到袁崇焕了,袁崇焕中了进士之后,被分派到福建邵武做了三年知县,天启二年,来京述职,其时正是辽东大败,熊廷弼被冤下狱之时,他发表对辽东军事的见解,引起御史侯恂的注意,保荐他升任兵部职方司的主事(按:职方司相当于参谋部)。他做了主事不久,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
耿正京道:“他去了哪里?”
杜鹏道:“他单骑出关考察,深入敌后,历时一个多月,安然回来!”
【1033:袁崇焕回到京师】
郑铁岗耸然动容,说道:“孤身犯险已难,全身而退更难,如此说来,他倒真的可算是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了。”
郑巧儿道:“他忽然不见了,他的上司也不追究么?”
杜鹏道:“他从关外回来,他的上司方始知道有此一事。”
郑巧儿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说道:“有道样糊涂的官儿!”
杜鹏道:“他的上司虽然有点糊涂,也还算得是个好上司。他回来后向上司报告,说:只要给我兵马粮饷,我就可以守住山海关!上司佩服他的胆识,非但没有贵罚他擅自离职之罪,还保荐他升任兵部签事,派他去助守山海关。”
郑铁岗道:“阉党也不阻挠他么?”
杜鹏道:“签事不过是个五品官儿,命他助守山海关也不过一纸虚文,魏忠贤才没功夫理会这点小事呢。”
郑铁岗道:“虚文?”
杜鹏道:“兵部是让他去了,但并没给他兵马粮饷。他到了山海关后,做辽东经略使王在晋的下属,王在晋也不要他‘助守’,而是要他到一个接近前线的卫所去收抚流离失所的难民,他当日出发,在荆棘虎豹之中夜行,四更天就抵达那个地方,卫所的军民无不佩服!”
郑铁岗叹道:“大材小用,可惜,可借!”
杜鹏道:“不过,没有多久,他的处境就逐渐好转了。那个王在晋实在平庸,朝廷命孙承宗替他为辽东经略。孙承宗是比较能够赏识人材的,派他和一个名叫满桂的副将去守宁远,给了他几千兵马。他到了宁远,筑城固守,打退了敌军几次进攻。上个月听说他还率领了一支兵马,巡视广宁,迫近敌方的重镇,努尔哈赤也不敢应战呢!”
郑铁岗翘起拇指赞道:“好,好汉子!”
杜鹏续道:“前几天袁崇焕从关外回到京师,轻车简从,回到京师,也没有迎接他的场面。但消息还是传开了。京师的老百姓可是又高兴又担忧呢!”
郑铁岗道:“担忧什么?”
杜鹏道:“听说他这次回京,是要办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奏请朝廷准他在两广招募新兵,第二件事就是想营救熊廷弼。第一件事纵有困难也还罢了,第二件事可是大招阉党之忌!”
【1034:广托朋友】
郑铁岗道:“你知不知道袁崇焕住在何处?”
杜鹏道:“不知道。”
郑铁岗道:“那你赶快给我设法打听。另外我还要打听一个名叫郭璞的御林军军官。”
杜鹏道:“郭璞?这个名字可是陌生得很。他在御林军中,官居何职?”
郑铁岗道:“不大清楚。大概是个不大不小的中级军官吧。”
杜鹏道:“这就比较难了。若是统领之类的高官,要在宫中轮值,多数是住在西苑军营之内,轮值时就住在宫内。纵然有些军官,在外面也有自置的产业,却不知道他们哪天回家的。他们在外面的住址,由于他们的官职不大,也就比较不那么容易打听了。”
郑铁岗道:“我在京师还有几位可靠的朋友,你可以用我的名义拜访他们,请他们帮忙。”
杜鹏听他说了那几个人的名字,说道:“这几个人我都知道,有一个已经不在京师,有两个不知下落,只有两个大概还可以找得到,不过,他们也是早已隐姓埋名,不理外间的事了。”
郑铁岗道:“明天你只管去找他们吧,要是他们没有办法,我再自己想法。”
杜鹏蓦地省起,说道:“老郑,你还有一个老朋友最近来了京师。这个人神通广大,比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人都强。”
郑铁岗道:“谁?”
杜鹏道:“年大丰!”年大丰就是在金陵之时,曾受郑铁岗之托,带耿玉京去如意坊的那个人。
郑铁岗道:“对,他的身份是个大商人,交游广阔,人又机灵,要是能够将他找来,那就最好不过了。明天你可以──”
杜鹏道:“此人应酬甚多,居无定所,我尽快将他找来就是。但可不能担保明天一定找得着他。”
郑铁岗道:“还有什么朋友在北京?”
杜鹏道:“还有一位武林世家的公子来了,但和咱们却谈不上有多大交情的,和耿相公倒是朋友。”
耿玉京道:“啊,你说的敢清是楚碧山?”
杜鹏道:“正是。他的父亲扬州大侠楚江清和我们比较相熟。”
耿玉京道:“那次我在秦淮河冒充他的书僮,得他的帮忙不少。要是能够得到他的话,我也想会他一会。”
【1035:熊廷弼的消息】
杜鹏道:“楚碧山是个名士派头的公子,除了练武之外,他还喜欢做诗喝酒,因此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班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或者只是想和他攀交的朋友,陪他到名胜的地方作诗酒之会,有时也到著名的风月场所走走。要找他并不困难。不过,咱们目前要做的事很多,恐怕一时分不出人手。”
郑铁岗道:“那么咱们就按事情的缓急来定先后吧。最紧要的是打听郭璞的住址,其次是袁崇焕的,最后才是楚碧山的。”要知郭璞的父亲,七星剑客郭东来在武当山上与王晦闻同归于尽,王晦闻是真的满洲奸细,他是假的满洲奸细,已是为人所知。此事必将牵连他的儿子郭璞,是以郭东来在临死之前,才要耿玉京替他报讯。找寻郭璞,当然是最紧要的事。
第二天,杜鹏出去办事。郑铁岗就在家中教耿玉京熟悉北京的地理。北京的详细地图是杜鹏早已给他们准备好的,郑铁岗以前也曾在北京住过相当时日,做耿玉京的地理教师自是绰绰有余。耿玉京记性极好,学了一天,不但对北京的大街小巷,名胜古迹的名字背得出来,而且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有多少种走法也都可以对答如流了。
傍晚时分,杜鹏回来,神色似乎显得有点紧张。
郑铁岗道:“打听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杜鹏道:“年大丰我已托人通知他了,快则今晚,迟刚明天,相信他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郑铁岗道:“好。还有呢?”
杜鹏道:“郭璞的住址,我也托和御林军军官有交情的朋友去打听了。袁崇焕住在何处,目前却还没有办法打听。不过──”
郑铁岗道:“不过什么?”
杜鹏的神情好像是不知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但终于还是说了。“有一个消息,本来不是咱们想要打听的,但却无意中给我知道了。”
郑铁岗道:“谁的消息?”
杜鹏道:“你的一位老朋友贺式,我本来不知道他的下落的,今天才知道他做了天牢的狱卒。”
郑铁岗笑道:“他躲到天牢做狱卒,倒是个最好隐藏之所。不过,你说的消息大概还不是只指发现他的这个消息吧?”
杜鹏道:“当然不是!”
郑铁岗瞿然一省,说道:“我明白了,是和熊……”话犹未了,杜鹏已在说道:“不错,是熊廷弼的消息。”
【1036:暗害忠良的奸谋】
郑铁岗道:“熊大人他怎么样了?”
杜鹏道:“现在还不怎么样,就只怕过不了今晚。”
郑铁岗吃一惊道:“魏忠贤这奸阉要暗害他?”
杜鹏道:“贺式已经得到狱长的通知,这两天晚上,在囚禁熊廷弼的那号牢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最好都装作看不见。”
郑铁岗道:“贺式打算怎样?”
杜鹏道:“他在天牢孤掌难鸣,纵然有救熊廷弼之心,又有什么办法?据他得到的消息,魏忠贤是早就想害熊廷弼的了,只因朝中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力保熊廷弼,他虽然能够使得当今皇上听从他的主意,将熊廷弼定了死罪,但当今皇上也还是拖到如今,尚未敢将熊廷弼‘明正典刑’。这次袁崇焕从关外回来,他恐怕袁崇焕和反对他的人联手营救熊廷弼,这才促使他提前下手的。今天中饭之前,有两个据称是犯了死罪的囚徒被送入天牢,和熊廷弼关在同一号牢房。贺式说一看这两个‘死囚’的太阳穴,就知道是内家高手,武功远远在他之上。因此他即便要管也管不了的。”
郑巧儿道:“为何一看他们的太阳穴就知道他们的功夫深浅呢?”
郑铁岗道:“有一种霸道的内功,练到了相当火侯,太阳穴就会坟起的。不过,像这种形之于外的内功,还算不得是上乘内功。哼,哼,贺式管不了,待我来管!”
郑巧儿道:“爷爷,你想劫狱?”
郑铁岗道:“我进了天牢,见机而作!当真要劫狱的话,谅那些人也拦不住我!”
杜鹏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原来他刚才欲说还休,就是料准了郑铁岗有此一着的。他和贺式一样心思,希望郑铁岗去救熊廷弼,但独闯天牢,所冒的险究竟太大,他们也恐怕万一救人不成,反而连累了郑铁岗。
耿玉京道:“爷爷,你带我去吧。我做你的助手。”
郑铁岗道:“不,你一定要留在家中。”
耿玉京道:“为什么?你怕我本领不济?”
郑铁岗没有立即回答他,却问杜鹏道:“奸阉可以害熊廷弼,也可以害袁崇焕,贺式还听到什么消息?”
【1037:郑铁岗独闯天牢】
杜鹏道:“这倒没有听他提及。袁崇焕目前不过是个副将,官职还不算高,魏忠贤若然害了熊廷弼,那就无须急急去害他了。”
郑巧儿道:“杜伯伯,你说的我可是有点不懂。袁崇焕的官职虽然比不上熊廷弼,但熊廷弼已是关在笼中的猛虎,对魏忠贤的威胁恐怕还是袁崇焕大些吧?”
杜鹏道:“熊廷弼枉狱中暴毙,魏忠贤可以推说与他无关。袁崇焕倘若在外间也被暗杀,虽然他可以抵赖,但别人一定想得到主谋就是他的。因此这并不是他想不想杀袁崇焕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他在同一时间去冒两重风险的问题。他最忌的是熊廷弼获释复出,至于哀崇焕将来即使有可能被朝廷重用,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他还可以慢慢对付。”
郑铁岗沉吟半晌,说道:“你说的虽然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但奸阉之心难测,咱们到底也不能不防。所以我要玉京留在家中,万一今晚得到什么消息,京儿也可以代替我去。还有郭璞的事,也得京儿留在家中等侯消息。”
耿玉京是受了七星剑客郭东来的临终嘱托的,听得郑铁岗这么一说,虽然心里还在担忧郑铁岗孤身犯险,也只好打消与他同闯天牢的原意了。
郑铁岗哈哈笑道:“你们担心什么,深宫大内我也曾来去自如,天牢怎么防卫森严,谅也还比不上皇宫吧,你们瞧着吧,我五更之前,一定回到这里!”
这晚,耿玉京、郑巧儿和杜鹏三人,当然都是不敢睡觉,只盼郑铁岗果然能如他所说那样,在五更之前回来。
可是一直待到天明,还没见着郑铁岗回来。
耿玉京道:“杜伯伯,天牢在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杜鹏吃一惊道:“你想去打听消息?”
耿玉京道:“你这么说,一定是知道的了。你只须把那个地名告诉我,我自己也会找得到的!”
杜鹏道:“我不是怕受连累,只是──”
耿玉京道:“别什么只是了,快告诉我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郑铁岗的声音已在哈哈笑道:“我不过回来迟了一些,你们就这样的急不及待了吗?”声到人到,郑铁岗已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但耿玉京还是又喜又忧!
【1038:熊廷弼不肯逃狱】
原来郑铁岗只是一个人回来,而且他的笑声颇有中气不足的现象。
耿玉京道:“爷爷,你,你怎么样了!”
郑铁岗道:“没什么。大功虽没告成,也成功了一半!”
杜鹏道:“什么叫做成功了一半?”
耿玉京心里想道:“看爷爷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或者只是损耗了一些内力吧。”他也急于知道结果如何,只好暂且把疑问藏在心中了。
郑铁岗道:“我去得可正及时,那两个冒充死囚的鹰爪孙正在借端生事,要殴打熊廷弼,另外两个冒充狱卒的鹰爪孙也进来了。他们假装弹压,把熊廷弼推开,我一看他们的掌心血红,就知道他们练的是毒砂掌功夫。”
耿玉京吃惊道:“熊廷弼给他们毒掌打着没有?”
郑铁岗道:“有你爷爷在场,焉能容他们得手?我―个左右开弓,用分筋错骨手就把他们整治得死去活来。那两个冒充死囚的鹰爪孙拔刀来杀熊廷弼,但他们的本领比那两个冒充狱卒的更差,我一出手就把他们打死了。好在还留下两个活口,我一盘问,果然是魏忠贤从宫中派出来的。”
杜鹏道:“老郑,你先说最紧要的吧。为什么只你回来,那位熊大人呢──”
郑铁岗苦笑道:“熊廷弼有个外号叫熊蛮子,果然名不虚传,倔强得很。他说大臣受了冤枉,只能辩诬,不能违法。逃狱就是蔑视皇上,蔑视国法。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肯跟我逃狱!”
郑巧儿道:“爷爷,你把他硬迫出来,不就行了?”
郑铁岗道:“你想得到的我还会想不到吗?可他说我若坏了他的名节,他就一头碰死。我防得他一时,也不能防永远。没办法,我只能将他留在天牢了。”
郑巧儿道:“那你又说成功了一半?”言下之意,熊廷弼还在天牢,又怎能说是成功了一半。
郑铁岗笑道:“爷爷虽然没办法救熊廷弼出来,却有办法叫魏忠贤不敢杀他。”
郑巧儿道:“什么办法?”
郑铁岗道:“魏忠贤派来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比较怕死,我杀了另外一个,迫他带我入宫去找魏忠贤。”
杜鹏大吃一惊道:“原来你进了一趟皇宫,怪不得现在才回来。你见着魏忠贤没有?”
郑铁岗道:“见着了!”
杜鹏道:“他肯听你的话么?”
【1039:神拳慕容父子】
郑巧儿道:“爷爷,你既然见着那奸阉,为何不干脆将他杀了?”
郑铁岗道:“我也曾打过这个主意,但可惜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郑巧儿道:“这奸阉有高手保护?”
郑铁岗苦笑道:“是啊,的确是意想不到的高手。我本来以为宫中的卫士虽然众多,真正有本领的未必能有几个,即使有那么几个有点本领的人,顶多也不过挡得我三招两式。哪知就由于我这一念轻敌之故,令我险些吃了大亏。”
原来他是换上了那个被他击毙的卫士衣裳,迫另一个卫士带他入宫的。那卫士情知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倒是不敢弄虚作假,带领他从秘密的地道进入魏忠贤的寝宫,直到他听见了魏忠贤说话的声音,他才放走那个卫士的。
魏忠贤正在和几个心腹密商谋害忠良之事,郑铁岗听得心头火起,一露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击倒两个武士,直扑魏忠贤。
“我已经抓着魏忠贤的袖子,眼看就可以将他活擒了。另一个卫士向我冲来,本来还有几步距离,可以让我在活擒魏忠贤之后再对付他的,哪知他的手臂突然‘暴长’,倏的就打到我的背后,高手搏斗,只差毫厘,我只好分出一掌应敌。一掌敌双拳,他只不过一晃,我却给他冲退三步了。”
杜鹏听列这里,忽道:“你碰上的是不是神拳慕容圭?”
郑铁岗道:“不是。慕容圭早已死了,我碰上的是他的儿子慕容冲。慕容冲不过三十出头,功夫可要比他的父亲更厉害!”说至此处,突然回头对耿玉京道:“京儿,你要记着慕容这个名字,以后碰上了他,须得份外小心!”
郑巧儿道:“慕容圭是什么人?”
郑铁岗停下来喘气,杜碰代他答道:“你的爷爷当年在大内做案之后,负责追捕他的那个人就是慕容圭。慕容圭是当时武功最强的大内侍卫,他知道同僚本领不济,另外邀了一个你爷爷在江湖上的大对头帮他。终于有一天,你的爷爷给他们碰上。”
郑铁岗喘息已过,接过杜鹏的话说道:“巧儿,我本来想等到你满了十八岁才告诉你的,但现在告诉亦已无妨了。”
【1040:两败俱伤】
“我那个对头名叫申屠嘉,他的分筋错骨手的功夫是武林一绝,但慕容圭的神拳可比他还胜一筹。那次我和他们碰上,斗了个三败俱伤。咳,我就是给他们迫得埋名隐姓,退出江湖的。据我所知,申屠嘉由于受了重伤,不久就死了。慕容圭则虽然能够平安回到宫中,仍然做他的大内侍卫,但也由于受伤之后,武功大减,从此不再受重用了。他也从此不再出现外间,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已经死了。”
巧儿斟了杯茶,给爷爷喝下,歇了片刻,问道:“你在宫中碰上了慕容冲,他知道你是伤了他父亲的仇人吗?”
郑铁岗道:“慕容圭伤在我的手下,自必将我的客貌和武功家数说给儿子知道,因此他一见我出手,就知道我是谁了。他几乎是疯狂的向我展开攻击!”
郑巧儿和耿玉京齐声问道:“后来怎样?”
郑铁岗道:“也没怎样。他既然要和我拚命,我可不想和他拚命。魏忠贤这奸阉那时已经躲入复壁之中,那堵墙是有机关的,墙是用花岗石砌的,他可以躲进去,我可不能破壁而入,既然抓不着魏忠贤,还何必与慕容冲拚个同归于尽。他的神拳虽然厉害,比起我的铁掌,毕竟还是稍逊一筹。我将他击退,这就走回来了。”
他说得平淡,其实当时的剧战可是他平生仅见,及今犹有余悸的。他是拚着受了慕容冲的重拳一击,这才有机会打了慕容冲两掌,“两掌换一拳”,令对方伤得比他更重,方才能够摆脱对方的缠斗的。
郑巧儿道:“爷爷,你能够平安回来,那就好了。别的──”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愿说出来似的。
郑铁岗看着她长大,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说道:“巧儿,你是想说,这又怎么算是成功了一半吧?不错,我没抓着魏忠贤,但只要我一天不死,魏忠贤就不敢在我生前去害熊廷弼。我临走之时,把我还能够运用的内功,作狮子吼,惊告那奸阉,我来过一次,随时可以再来!他若要拿自己的性命赌博,那就去害熊廷弼吧!”
杜鹏笑道:“他见你独闯深宫,来去自如,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了!”说得郑铁岗也大笑起来,但只笑得几声,忽然中断了!
【1041:受了重伤】
杜鹏吃了一惊,说道:“老郑,你好像有点不对!”
郑铁岗喘着气道:“没、没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耿玉京心知不妙,忙道:“爷爷,你好像是受了伤吧,治伤要紧,慢慢再说。”
郑巧儿也着急了,说道:“爷爷,你受了伤何不早说?”
杜鹏道:“别逞强了,躺下来,让我瞧瞧,你伤在哪里?”
郑铁岗这才不得已说道:“其实伤得也不算重,我挺得住的。”
杜鹏已经解开他的上衣,只见他的背心有个拳头的印。杜鹏吃惊道:“幕容冲的神拳好厉害,亏你还说是轻伤。”
郑铁岗道:“他的拳头够重,但我的老骨头也够硬。我说无妨就是无妨。他受的伤比我还重呢!”
杜鹏道:“我知道你的内功深厚,但也不能不理。我知道你有少林寺的小还丹,是在你的身上还是在巧儿那里。”
郑巧儿不作声,郑铁岗道:“这点伤用得着小还丹?我已经服下随身带的琼玉丸了,那是青城派的治伤灵丹,和小还丹也还差不多。”杜鹏知道,其实是差得很远的,但他看了郑巧儿那古怪的脸色,却是不便盘根问底了。
耿玉京蓦然省悟,说道:“爷爷,你给我的那颗小还丹敢情是最后一颗吧?早知如此,我、我……”其实,郑铁岗给他服下那颗小还丹的时候,他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即使“早知如此”,他也难以抗拒不服。
杜鹏道:“老郑,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推血过宫。巧儿,再拿一颗琼玉丸给你爷爷服下。”
过了半枝香时刻,郑铁岗伤处的瘀血已经散开,面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倒是杜鹏在给他做完了推血过宫之后,累得满头大汗。
郑铁岗道:“你瞧,我说无妨就是无妨……”杜鹏叫道:“老郑!”郑铁岗已是坐了起来,说道:“你不想我说我也得说,我有两个紧要的消息,非得告诉你们不可!”
杜鹏见他果然像是好了许多,也怕耽误了他的大事,只好由他说了。
郑铁岗道:“我在宫中见着了郭璞。他是职责攸关,不能不来抓我这个刺客,逼于无奈,我也不能不和他交手。”
耿玉京道:“爷爷,你没伤了他吧?”
【1042:两个消息】
郑铁岗道:“他若不受伤,只怕难免要受嫌疑。没奈何,我只好让他受点轻伤。”
耿玉京听出话中有话,问道:“可是他已经有了破绽落在别人眼裹?”
郑铁岗道:“他与我交手,未尽全力,好在当时慕容冲业已受伤,没有在旁。只盼别的人看不出来。”
耿玉京不禁为郭璞担忧,问道:“可有什么办法约他出来见面?”
郑铁岗道:“暂时还未想得出什么。不过,我已经知道他在宫中的住处。”
耿玉京连忙问道:“是在何处?”
郑铁岗道:“在五凤楼下。那里有一排房子,都是给轮值的宿卫住的。”
耿玉京道:“皇宫很大,那五凤楼座落何方?”
郑巧儿知他用意,忙道:“爷爷刚受了伤,你可不能再去孤身犯险了。爷爷,别理会他,你的第二个消息还未说呢。”
郑铁岗道:“第二个消息就不是好消息了,但也不能算得太坏。”
郑巧儿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郑铁岗道:“是有关袁崇焕的消息。我进入那奸阉的寝宫时,刚好听得他和心腹商议,他们所订的计划,好像是要把袁崇焕收服,袁崇焕若不依从,再行将他处置。”所谓“处置”,当然不会是什么平和的手段了。
耿玉京道:“事情虽然未到紧急地步,也以从速通知他为宜。”
郑巧儿道:“谁不知道应该这样,但却怎能查访到袁崇焕的下落。”
郑铁岗道:“对啦,京儿,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托付于你。”说罢,拿出一本手抄的本子,续道:“这是熊廷弼写的《辽东论》,是他积了多年的和满洲人交手的经验写成的。其中有关于辽东军事、地理形势的论述,更有用于专门对付满洲的兵法。他要我带出去送给适当的人。你须得好好保藏。”
耿玉京道:“爷爷,你为何不自己保藏?”
郑铁岗道:“我年已老迈,目前又受了点伤,虽然不重,一时也难复原。怎么样,你怕挑这担子吗?”耿玉京热血沸腾,接过那本书道:“好,我替爷爷办这件事。”
【1043:年大丰来访】
耿玉京道:“这本书若要付托给人,最适当的莫过于袁崇焕了。”
郑铁岗道:“不错,所以袁崇焕是一定要找到的。不过,在目前来说,则还是和郭璞的会面更加紧要。当然,如果用不着京儿冒险入宫,自是最好,但我反正闲着没事,先把皇宫的地图画给京儿看吧。”
郑巧儿道:“爷爷,你怎能说是闲着没事?你要安心养病才对!”
郑铁岗笑道:“你们若是不准我做这件事,我倒是不安心了!”
耿玉京本来也是不想郑铁岗太过劳累的,但他受了七星剑客临终之托,却也的确是盼望越早见到郭璞越好,便道:“爷爷,你睡过午觉再画吧,我即使要入皇宫去找郭璞,也得晚上才行。”说罢,回过头对郑巧儿道:“巧儿,你别瞪眼,说不定我只是备而不用呢。”
郑铁岗也对孙女儿道:“你看我的精神不是很好吗,说画现在就画!”
郑巧儿无法拦阻,只好由他。郑铁岗画出皇宫地图,边画边讲,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时分了。宫中的建筑数以千计,他画了一个上午,还要加以说明,只能画出一半。不过那座五凤楼则已是画在那张未完成的地图之内。
吃过午饭,郑铁岗不听巧儿劝告,正要再画,忽报年大丰已经来到。
杜鹏将他带进郑铁岗的卧室,他已经从杜鹏口中知道郑铁岗受了伤,刚说了两句慰问的话,郑铁岗便道:“大丰,我找你来,不是要听你这些客套话的,我先问你,你有没有办法约郭璞出来?”
年大丰苦笑道:”郑老,你也看得我太过神通广大了。大内侍卫我虽然认识几个,却并无过命的交情,怎能托他们把一个正在宫中轮值的御林军军官约出来?”
郑铁岗和耿玉京正在大失所望之际,年大丰忽道:“郭璞我没法替你们约会,不过,袁崇焕的住处我却替你们打探到了。”当下把那地方说了出来,是在陶然亭附近,与他们的寓所相去颇远。
郑铁岗道:“你打探到袁崇焕的住处,想必还打探到他的另外一些消息吧?”
年大丰道:“我只盼我的消息不确,如果消息属实,他只怕今晚会有一点危险!”
【1044:打袁崇焕的主意】
郑铁岗道:“危险来自何方?”
年大丰道:“郑老,你可还记得那个阴间秀才陆志诚么?”
郑铁岗道:“他怎么样?”
年大丰道:“他已经来了京师。”
耿玉京正自觉得陆志诚这个名字好熟,只听得郑巧儿已在问道:“陆志诚是什么人?”
郑铁岗道:“他是前绿林盟主西门牧的手下,诡计多端,人称阴间秀才。西门牧死后,他招收了故主的部分旧属,想和断魂谷的韩翔争做绿林盟主,但听说他去年已被韩翔打败,后来就不知下落了。”说罢,回过头来问年大丰道:“他来了京师,和袁崇焕又有什么关系?”
年大丰道:“听说他正在动脑筋打袁崇焕的主意。”
郑铁岗道:“袁崇焕,是个穷官儿,有什么油水可令他动心?”
年大丰道:“袁崇焕因为兵员不足,这次回京奏上朝廷,请朝廷准他招募广东水兵三千,广西步兵六千,合共九千,每个兵丁要安家费一百两银子,共是九十万两。 朝廷说国库不足,不肯拨出这么大笔的饷银,只准他先行招募广东水兵三干,经费也减为二十万两。陆志诚就是想打他这二十万两银子的主意。听说这笔款他昨天已经领了下来,因此说不定陆志诚今晚就要动手。”
杜鹏诧道:“他的消息怎么样灵通?”
郑铁岗哼了一声,说道:“那奸阉正要算计袁崇焕,陆志诚多半已是被那奸阉收买了。他还有些什么同党?”
年大丰道:“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个姓英的关外马贼,做他的副手。”
耿玉京忽道:“这姓英的是不是个年约五旬,貌似猢狲的汉子。”
年大丰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耿玉京道:“他名叫英松龄,是努尔哈赤的卫土,去年我在乌鲨镇曾和他交过手。当时他是带了密令来交给那个金老板的。对啦,我想起来了,那陆志诚当时也在关外,曾经设计陷害西门夫人的。(年大丰插口问道:你见过他吗?)我没碰上他,这件事是后来牟师叔告诉我的。”
【1045:贱卖珍宝】
年大丰呆了半晌,说道:“原来这阴间秀才和满洲鞑子也有关系,如此说来,其志恐怕不仅只是在于银子了。”
郑铁岗道:“用不着猜了,这件事定然是个阴谋。在陆志诚背后的是魏忠贤,在魏忠贤背后的是满洲鞑子。试想袁崇焕失了这二十万两银子,如何能够填还?依法论罪,轻判也要革职,重判则要下狱了。他们根本就用不着暗杀袁崇焕。”
年大丰苦笑道:“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还希望我能够去劝阻陆志诚呢。其实,莫说我和他够不上这个交情,即使够得上这个交情,也是白费唇舌。”
杜鹏道:“岂只白费唇舌,他不下毒手将你一并害了才怪。”
郑铁岗笑道:“这你倒不用替老年担忧,他是出了名的水晶猴子。”“水晶猴子”是江湖俗语,含有圆滑,多计,七窍玲珑,不肯吃亏等等意思在内。
年大丰面上一红,道:“郑老取笑了,说老实话,要是帮得上袁崇焕的忙,我就吃多少亏也是情愿的。就只想不出办法。”
郑铁岗道:“也用不着你吃亏,我想托你做一宗买卖。但一定要快!”
年大丰道:“你等钱用?要多少?”
郑铁岗道:“你目前能够拿出多少?”
年大丰道:“今晚我约了一个皮货客商,准备和他做一宗大生意的,如今我身上就有京师各大钱庄的银票一共三十三万两。”
郑铁岗道:“吓,倒是比袁崇焕那点饷银还多一半呢。但我把这三件实物和你交换,你恐怕也不会吃亏了吧?”说罢,拿出一枝珊瑚,一对玉狮子,一串珍珠。
年大丰眼睛一亮,说道:“这枝玉珊瑚少说值十万两银子,这对玉狮子值十五万,这串珍珠共一百颗,难得是一个模样的又圆又大的东珠,零售一颗值一千两,整串就更珍贵了,开价十五万两,已经是便宜买家。”
郑铁岗道:“这么说,三件宝物,最少值四十万两银子了。”
年大丰道:“不错,所以我若给你三十三万两和你交换,就是你吃了大亏了。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郑铁岗道:“你早已金盆洗手做了生意人,做生意当然要赚一点的。用不着计较了。不过,我把你的现款拿走,你方不方便?”
【1046:义不容辞】
年大丰忙道:“方便,方便。我和京师的三大钱庄都有生意往来,即使没抵押给他们,问他们借个三五十万两银子,亦非难事。”
郑铁岗道:“好,那么这三件珍宝,请你一起帮我变卖了吧。价钱无须计较,只是要快,最好莫迟过明天。”
年大丰道:“好,我马上就去。你放心,我那约会推迟一天,今晚就可以给你送来了。但袁崇焕的事──”
郑铁岗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年大丰走后,郑巧儿道:“爷爷,你要这许多银子作什么?”
郑铁岗道:“对我来说,并无用处。对袁崇焕来说,银子越多越好。”
郑巧儿道:“爷爷,你怎能给他送去?”
耿玉京道:“爷爷不能去,还有我呢。”
郑铁岗道:“巧儿,你就让他去吧。事情已经发生变化,当务之急,是要先去帮忙袁崇焕了。京儿的本领我知道,他做这件事,冒的危险不会太大,最少要比入宫约会郭璞易办好多。待他回来,年大丰给我变卖珍宝的银子料想亦已送来了,那时咱们再定去留。”
郑巧儿情知难以阻拦,只好说道:“爷爷,这是大事,我怎能不让他去。不过,爷爷,你已经两日一夜未阖过眼,目前纵有天大的事,你也不应管了。”
郑铁岗道:“我知道。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京儿说,你们先出去会儿。”
郑巧儿暗自纳罕,不知爷爷有些什么话不能当她的面说的,只好和杜鹏先退下去。过了好一会子,才见耿玉京,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点特别,郑巧儿道:“爷爷和你说什么?”耿玉京道:“他教我怎样应付今晚可能发生的事。”郑巧儿道:“没别的了么?”耿玉京似笑非笑说道:“回来再告诉你吧。总之,不会是令你担忧的事。”郑巧儿猜到几分,脸上一红,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 ※ ※
陶然亭正北京东城近郊,本来是烧制砖瓦的窑厂集中地,由于京城的规模扩大,近郊民居渐多,窑厂向郊外迁移,这个地方就变成了“待开发”的荒地了。比较有名的建筑只有个“陶然亭”(取义于白居易诗:更待菊花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亭子。袁崇焕寄寓在陶然亭附近的朋友家里。
【1047:借题勒索】
陶然亭周围是片苇塘,道路泥泞,颇不好走。但好在耿玉京的轻功已有相当造诣,虽然未到踏雪无痕的境界,这片泥泞地带倒是还能如履平地。
这晚月色黯淡,他聚拢目光,只见前面隐约有两条黑影,正在跑上前面的土丘,袁崇焕借住的那座房屋就建在土丘上面。
耿玉京吃了一惊,心道:“好在我还算来得及时。”原来他以为英陆二人最早也当在三更时分才来的(夜行人习惯在三更之后方始出动),不料他们在二更刚过就跑来了。
他提一口气,赶上前去,看得更清楚了。一看之下,倒是出他意料之外。原来这两修人并不是陆志诚和英松龄,而且轻功甚差,他们在泥路上跑,溅起的泥水,耿玉京在他们背后都可以看得见。耿玉京不觉有点奇怪,这两个人看来不过是江湖上的三流脚色,魏忠贤怎能让他们替代陆志诚?若说他们不是想来害袁崇焕,那他们又是来做什么。耿玉京已经从年大丰口中知道,袁崇焕那个随从武功不弱,袁崇焕本人也是文武全材,因此虽然觉得奇怪,倒是松了口气了。
袁崇焕住所后面有两棵松树,其中一棵正对着后窗。耿玉京来时曾得到郑铁岗的面授机宜,要他在不同的情况下用不同的办法应付。于是放慢脚步,让那两个人进了屋子,这才施展轻功,赶到袁寓,飞身上树,心道:“且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一有不对,破窗而入,也还来得及的。”
袁崇焕的相貌他已经从杜鹏口中知道个大概,他从窗口望进去,只见袁崇焕果然是在和两个人说话。
袁崇焕道:“两位公公说笑了,我哪来的许多银子?”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个子说道:“袁崇焕,你得明白,这不是魏宗主(宫中太监对魏忠贤的尊称)开口问你要的。朝中有人对你不满,魏宗主倒是有心帮你的忙的。不过,也总得用点银子打点,你也不好意思叫魏宗主替你出吧。”
袁崇焕道:“我宁愿乌纱不保,也不愿使这冤枉钱。”
瘦的那个说道:“你丢官事小,关外有谁抵抗金兵。(当时满洲尚未改国号,仍称后金。)你不要因小失大。饷银你是已经领下来的。”
【1048:宁折不弯】
袁崇焕忍住了气,说道:“袁某即使不惧天诛,也不敢克扣军饷!”
那高个子道:“你舍不得花银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袁崇焕姑且问道:“什么办法?”
“给我们的魏宗主送一张门生帖子,有我们从旁帮你说话,料想宗主会收你的。那些官儿知道你是魏宗主的门生,料想也就不敢为难你了。”
袁崇焕忽地捧着茶杯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多谢两位美意,袁某不敢高攀。两位请回!”这个叫做“端茶送客”,最后这句话其实已是无须说的了。说了,那就更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了。
那两个魏忠贤的亲信变了面色,哼了一声,说道:“没见过你这样不通情理的官儿,哼,你一意孤行,可莫后悔!”
袁崇焕也不送客,坐了下来,气得只是冷笑。站在门口的那个汉子走进来说:“袁相公,咱们明天回宁远去吧,免得在这里受鸟气。”
另一个汉子从后堂走出来道:“就只怕不能一走了。”
这两个汉子是袁崇焕的随从,一个叫洪安澜,一个叫谢尚政。洪安澜性烈如火,谢尚政则比较深沉。
洪安澜道:“那你有什么办法,难道叫袁相公向奸阉递门生帖子吗?”
谢尚政默然不语,袁崇焕道:“虽然回到宁远,我的官职亦将不保。但在革职之前,能够和鞑子再打一仗也是好的。”
谢尚政道:“募兵之事怎样?我是不是还要依照原来计划往两广一行?”
袁崇焕道:“去还是要去的,不过关外的事情一定会有变化,咱们又没办法阻止这个变化,所以──”他好像是在思量有何善策,“所以”之后的“下文”迟迟没说出来。
耿玉京心道:“看来是要用爷爷说的那个下策了。”心念未已,隐隐听得已经走下小丘的那个高个子的声音说道:“袁崇焕不识好歹,咱们这就去唤阴间秀才送他去见阎王吧。”
耿玉京心道:“原来那奸阉果然是布下了两着棋的,收买不成,就要用暗杀了。哼,有我在此,你们休想如愿!”便即飘身下树,又再跟踪。
【1049:调虎离山之计】
耿玉京的轻功比他们高明得多,不消片刻,距离已是近在百步之内。忽听得矮的那个高声说道:“袁崇焕简直就是第二个熊蛮子,哼,他既然不吃敬酒硬是要吃罚酒,咱们这就去请阴间秀才成全他吧!”他的这番说话和高个子刚才说的那番话字句虽然不尽相同,意思却是完全一样。
耿玉京之所以追踪他们,目的不过是藉他们的带引,找到陆志诚与英松龄的藏匿之处,这样就可以令得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踏进袁崇焕的寓所,便即受惩,也免使袁崇焕受到惊吓。
他本是满肚密圈,准备在除奸之后,才回去告诉袁崇焕的。听了那矮子的话,不觉心头一震,登时知道中计。
须知他只是缺少江湖经验,人却是十分聪明的。相同的话,对方何必要说两遍,而且说得这样大声?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们已经预防有人来暗助袁崇焕,但却不知自己刚才也在袁家,他们离开袁家之时,没发现有人跟踪,只道自己还躲在附近,是以再说一遍。耿玉京发觉自己上当,当然是顾不得再去理会那两个人了。
他飞快的跑回去,一上土丘,便见袁家的大门已经打开,而且听见了金铁交鸣之声。
耿玉京又惊又怒,幸好他还算来得及时。
洪安澜和谢尚政武功不弱,虽然比不上英陆二人,也还在拚死抵挡。英松龄是使判官笔的点穴高手,右笔架住洪安澜的钢刀,左笔斜飞,点他胸口的愈气穴。洪安澜熊腰一扭,钢刀猛磕,结果还是给他点着胸部,但不是点正穴道,胸口鲜血流出。洪安澜大怒喝道:“贼子,我与你拼了!”钢刀使得泼风也似,挡在袁崇焕身前。
陆志诚的手法更狠,觅得破绽,倏的就欺身直进,用分筋错骨手法把谢尚政的手腕扭得脱臼。谢尚政禁受不起,大叫一声,斜跌出去,陆志诚直扑袁崇焕。袁崇焕背靠着墙,拔剑抵挡。英松龄叫道:“别伤袁蛮子性命,大汗要活的!”洪安澜发了急,钢刀乱斫乱劈,有如疯虎。英松龄冷笑道:“你还想护你的袁大人?”判官笔刺着他的虎口,洪安澜的钢刀当啷坠地。与此同时,袁崇焕的佩剑也被陆志诚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去。
但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耿玉京已经冲进来了!
【1050:剑法之精始料不及】
英松龄是个临敌经验极为丰富的大行家,一觉金刃劈风之声,便知来了劲敌,哪还顾得及去抓袁崇焕?赶忙一个转身,双笔交叉封锁。这是在猝然遇敌的情况底下,先护己身,再行攻敌的老练打法。
他转过身来,哼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
他是曾经在乌鲨镇和耿玉京交过手的,虽然败在耿玉京剑下,但也是五十招开外方始落败的,论功力还是他稍胜一筹。此时他有陆志诚做帮手,陆志诚的本领不在他下,因此他有恃无恐,只道耿玉京决计难逃他们二人联手,根本就不把耿玉京放在眼内。
哪知相隔虽然不到三个月,耿玉京的剑法已是突飞猛进,到了他无法想像的地步。他这句话还未说得完全,陡然间只觉喉头有点冷意,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耿玉京的剑尖已是刺穿他的咽喉!
英松龄睁大了两只眼睛,好像还不相信的神气,一缕鲜血从喉头射出来,这才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不但英松龄意想不到,连耿玉京自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只道即使能够杀伤英松龄,最少也得三五十招,哪知见面一招,英松龄已是丧命在他剑下!
陆志诚正在向他扑来,一见英松龄丧命,心胆俱寒,如何还敢恋战?他的应变也确是快到极点,登时就把前扑变为倒纵,逃出门去。
耿玉京呆了一呆,喝道:“往哪里跑!”大喝声中,手中的青钢剑已是化作一道银虹,掷了出去。陆志诚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他的“飞剑”,只听得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呼,陆志诚已是被他的青钢剑钉在地上。眼见不能活了。
洪安澜叫道:“好剑法,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小兄弟,你是何人?”
谢尚政亦已爬起身来,问道:“这两个贼人是哪一路的?”他从英松龄说的那句话,已知他们乃是相识。
洪安澜胸口被判官笔划破,鲜血虽然流了不少,也还是皮肉之伤,谢尚政手腕脱了臼,已经自己接上了。
耿玉京来不及和袁崇焕说话,先给洪安澜敷上金创药,这是郑铁岗给他的上佳良药,一敷上去,血便止了。耿玉京道:“这家伙是努尔哈赤的卫士,门外那个既是满洲奸细,也是奸阉奴才。”
【1051:交收礼物】
谢尚政失声道:“啊,可惜!”他可惜的当然不是英松龄此人,而是未能留下活口。
耿玉京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我可也没想到一招就取了他的性命。”
洪安澜哼了一声道:“留下活口又有何用,连万岁爷都被那奸阉玩弄于股掌之上,难道咱们还能在万岁爷眼前和那奸阉对质吗?”
袁崇焕喝道:“安澜,莫乱说!咱们先谢恩人。”
耿玉京慌忙还礼,说道:“恕我来迟,累袁大人受惊了。”
袁崇焕道:“大恩不言报,但不知少侠有甚愿望──”
耿玉京道:“袁大人为国为民,难道也望普天下的老百姓报答你么?凡事只问当不当为!”
袁崇焕翘起拇指赞道:“少侠说得好!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见少侠这副身手,想必不甘弃而不用,要是少侠想做一番事业,我倒有个不情之请,请少侠与我同赴边疆!”
耿玉京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我目前不还能追随大人。”
袁崇焕道:“你怎知有今晚之事?”
耿玉京不愿多言,说道:“我是受人之托,给袁大人送两件东西来的。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
袁崇焕诧道:“是什么人,送我何物?”
耿玉京道:“这是第一件──”
袁崇焕吃了一惊,说道:“这是熊经略写的《辽东论》,你从何处得来?”
耿玉京道:“大人若肯赏面收下,那就不必追问来由了。我可以告诉大人,直接把这部书托我转交的虽然不是熊经略本人,但却是出于他的本意。”
袁崇焕哈哈笑道:“我平生一芥不取,但这件礼物,我可要破例收下了。这一件又是什么?”
耿玉京把包好的一大叠银票递过去,说道:“这是三十万两银票!”
袁崇焕眉头一皱,说道:“给我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耿玉京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募兵的。大人只问当不当收,至于赠者是谁,请大人也莫管了。”
袁崇焕道:“你这样说,我倒是不能不收了。”
【1052:威胁利诱】
谢尚政道:“怕只怕那奸阉未必肯让袁大人安返辽东。”
耿玉京道:“你们只管明天一早便走,我回去和朋友商量,说不定还可以帮你们一点小忙。”
袁崇焕站起身来,说道:“请少侠留下姓名。”
耿玉京道:“我姓耿,名玉京。告辞了!”
※ ※ ※
魏忠贤那两个手下刚刚走过苇塘,忽觉微风飒然,耿玉京已是从他们身旁掠过,回头拦截他们。
那高个子比较大胆,喝道:“小子,想干什么?”
耿玉京中指轻轻一弹,把他手中的钢刀弹得飞上半空,笑嘻嘻的说道:“没什么,给你们送两件礼物。”
高个子虎口酸麻,情知来者不善,忙道:“素不相识,恕不敢受。”
耿玉京笑道:“你不认识我,我的礼物你一定认识!”高个子正自莫名其妙,耿玉京已经打开一个革囊,两个人头滚了出来。
那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滚出来的正是陆志诚和英松龄的人头。
耿玉京道:“你们不是要请阴间秀才的吗,我替你们将他请来了,还加上他这个满洲朋友呢!”
高个子颤声道:“这,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过奉命而为。”
耿玉京道:“你们莫慌,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们!”
那两人不约而同摇手:“不,不必了!”
耿玉京笑道:“你们看清楚了,这是三张银票,每张可以换一万两银子的,白花花的银子你们也不要。”说罢,把三张银票硬塞在高个子手中。
“你们不是问袁大人要使用的吗,这三万两银子就当是代替他给你们的。”
高个子惊魂稍定,心道:“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他给我们银子,当然是要我给他们做事的了。”便道:“不知相公有何吩咐?”
耿玉京道:“我要你们在魏忠贤面前力保袁崇焕,如何说法,任由你们编造。总之,袁崇焕若是不能平安回到宁远,我就要你们的人头!魏忠贤若是撤他的职,找就要你们的一双眼珠!”
说罢,不管那两个人是如何张口结舌,便即走了。他回到寓所,天色刚亮。
【1053:爷爷遭了毒手】
耿玉京想起昨晚在家中和巧儿等侯爷爷回来的情景,心道:“不知他们是不是也正在等我回来,累他们一晚睡不着觉,可真是过意不去。”但想到自己不负爷爷所托,而且是毫发无伤,就把事情办妥,心中也是甚为得意。
他满怀喜悦,首先叫道:“爷爷!”没听见答应;跟着叫道:“巧儿!”又没听见答应。不觉惊疑不定:“难道他们都熟睡了?”第三声叫道:“杜大叔!”话音未落,他就呆住了!虽然仍没听见回音,但他却看见杜鹏了。
杜鹏浑身浴血,躺在地上。头颅好像是被铁器击破,开了一个窟窿,看情形早已死了多时了,耿玉京吓得魂不附体,飞快跑入郑铁岗的卧室。只见郑铁岗俯卧床上,乍看之下,身上倒似没有伤痕。
“爷爷,爷爷!”他一面叫,一面把郑铁岗翻过身来,郑铁岗双眼紧闭,也不知是否还有气息,他正想去探,忽听得细如蚊叫但却是极其急促得声音叫道:“小心!”郑铁岗的眼睛还未张开,但他已听得出是爷爷惯用的腹语!
耿玉京应变快极,一个滚地葫芦,立即拔剑遮拦,叮叮几声响过,三枚透骨钉和两支梅花镖已是给他打落。他一跃而起,挥剑便刺。
只听得那人狞笑道:“好,有胆的你就刺吧!”在那人的狞笑声中,耿玉京的剑尖果然不敢向前再伸半寸。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王府四大卫士之首的那个何老大,何老大的武功虽然高强,他还不惧,但何老大的手中可是抓着了郑巧儿当盾牌的。
何老大似是有意示威,把郑巧儿举起,作了个旋风舞,拧笑道:“你的剑法再精,谅你也不敢刺。不如乖乖听我吩咐吧!”
耿玉京一咬牙根,说道:“划出道儿来!”
何老大冷冷说道:“你自己刺穿琵琶骨,跟我回王府投案,我就放开巧儿!”
郑巧儿叫道:“耿大哥,别管我!你要替爷爷报仇!”
何老大冷笑道:“郑铁岗一大把年绝,早已应该死了。但这个小妞儿死了却是可惜,你舍得她吗?你要是舍得,我也不怕拿我的性命和她交换。”
耿玉京道:“好,我依你划出的道儿!”倒转剑尖,戮向自己的琵琶骨。
【1054:虎口救人】
郑巧儿失声叫道:“使不得!”话犹未了,眼前白光一闪,陡然间身子一轻,何老大抓紧她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原来耿玉京乃是冒险使诈,剑尖只是轻轻的从自己的琵琶骨旁边穿过,突然就反手刺出,速度有如闪电,刚好从空隙处穿了进去,刺着了何老大的要害。何老大也像昨晚那个英松龄一样,莫名其妙的就丧命在他的剑下。
耿玉京乃是故技重施,用昨晚杀英松龄那一招剑法杀他的。不过,昨晚他是意外的收效,如今则是立心取何老大性命的。因为若不一剑致他死命,他就还有可能伤害郑巧儿。耿玉京可不敢把郑巧儿的性命作为赌注。
他深知何老大的武功尚在英松龄之上,见他倒了下去,方始松了口气。他正想把巧儿扶起,忽听得她尖声叫道:“还有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已是在门口出现。黑衣人并没踏进房间,兵器则已打进来了。他的兵器是一柄练子锤。
耿玉京正要出招,郑铁岗又在用腹语和他说话了,声音比刚才更细也更模糊,但耿玉京还是可以听得清楚,因为郑铁岗说的那四个字正是太极剑法中一个招数名称:“百川归海”。
耿玉京怔了一证,这一招是用来破暗器的,如何能够抵挡对方来势急劲的练子锤?但爷爷是决不会害他的,他不假思索的就使出了这一招。
他挥剑划了一个大圈圈,那练子锤的练子突然断了,锤头被他的剑势牵动,也忽然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变化,锤头裂开,射出六把飞刀。那个铁锤竟然是中空的。
六把飞刀在他的剑圈中旋转,刹那间都倒飞回去。这样的结果,那黑衣人也好像是意想不到,飞刀能发不能收,被倒射回来的一把飞刀伤了左肩,幸而不是伤着琵琶骨,还可以施展轻功逃跑。
耿玉京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倘非得到爷爷指点,待那练子锤到了面前才给碰开的话,只怕自己剑术再精,也要伤在飞刀之下。
心念未已,忽听得郑铁岗说道:“果然是那人弟子!”这次用的不是腹语,而是从嘴吧里说出来的了。耿玉京一直绷紧的心弦,此时才稍梢放松。当然他是无暇去追这黑衣人了,他转过身去扶郑巧儿的爷爷,一面问道:“那人是谁?”
【1055:未了之事】
郑铁岗道:“就是聋哑道人要你提防的那个人,我也不大清楚他的来历,嗯,还是先说你昨晚的,的……”显然是在强力支持,已禁不住有丝气喘。
耿玉京察觉不妙,忙道:“爷爷,别的事你先莫管它,养伤要紧,我给你推血过宫。”他粗通医理,一探郑铁岗的脉息,只觉已是细若游丝,换上别人的话,应该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的了,他还能够勉强说话,自是因为他有数十年积累的功力之故。
耿玉京暗暗吃惊,知道爷爷所受的内伤实是非同小可。抱着一线希望,手掌贴着他的胸口的璇玑穴,想把本身真气输进去,先行替他打通经脉。但接触之下,却是不由得他不更加吃惊了。他察觉郑铁岗体内的真气还在散乱,忽粗忽幼,他输送进去的真气,非但无法导引郑铁岗本身的真气纳入丹田,而且还给它排斥。这是“散功”的现象,莫说耿玉京只是粗通医理,即使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无法替他续命的了。耿玉京心里暗暗叫苦,可又不敢对郑巧儿说出来。
郑铁岗吸一口气,急声说道:“你到底见着袁崇焕没有,快说!巧儿,你替我搜何老大,那包银票好像是、是……”郑巧儿道:“我知道了。爷爷,你歇歇吧,别多说了。”
耿玉京道:“我已经把那本书和那包银票交给他了。”郑铁岗道:“好,那袁崇焕呢?”耿玉京道:“今天一早,就回辽东了。”郑铁岗道:“如此说来,昨晚你一定碰上什么意外,别瞒我,快说。”耿玉京道:“也没什么。陆志诚和英松龄去暗算他,刚好给我碰上,我已经帮袁崇焕把他们了结了!”郑铁岗吁了口气,好像心中一块石头已落了地。
郑巧儿走过来道:“没错,那包银票果然是在何老贼的身上。”郑铁岗道:“玉京,你替我收好,有机会交给袁崇焕。”原来这包银票乃是昨晚年大丰替他送来的变卖珠宝的款项,共是八十万两。年大丰刚走,那黑衣人和何者大就闯进来。
郑铁岗续道:“巧儿,把我昨天未画完的皇宫地图拿来!”
郑巧儿道:“爷爷,你要它做什么,我劝你别、别──”话犹未了,郑铁岗已在喝道:“拿来!”郑巧儿从没见过爷爷这样严厉的神气,只好依言找出那幅地图。
郑铁岗道:“魏忠贤住在御花园琼苑西面,喏,就是这一处,有座宫殿,我未曾画上去的。”
【1056:把孙女托付与他】
耿玉京道:“我知道。爷爷不用费神了。”郑铁岗说话已甚吃力,他靠着床背,伸出指头,指向左方。巧儿道:“爷爷,你要什么?”郑铁岗道:“七──从上到下──拿开!”郑巧儿正自琢磨是何意思,耿玉京领悟得快,已在说道:“爷爷,你是要我拿开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七块砖头?”郑铁岗点了点头。
这块砖头拿开,内里有个暗格,暗格藏有一个锦盒,耿玉京拿到郑铁岗面前,郑铁岗道:“打开!” 耿玉京打开锦盒,只见宝光耀眼,原来是一对碧玉鸳鸯。
郑巧儿猜着几分,说道:“啊,这对玉鸳鸯真好看,爷爷,你把它拿来作甚?”
也不知是否回光返照,郑铁岗的精神振作许多,说道:“这是我特地留下来给你们的,碧玉无瑕,鸳鸯永好,爷爷祝愿你们和这对鸳鸯一样!”郑巧儿红晕双颊,低下了头。郑铁岗道:“京儿,我把唯一的孙女儿托与你了,你愿意一生一世待她好么?”耿玉京道:“愿意。”郑铁岗把他们的手牵在一起。
郑巧儿心里正自甜丝丝的,忽觉爷爷的手已经冰冷,只见他的面上还挂着笑容,但已是含笑而逝了。郑巧儿的喜悦登时化作悲伤,呆了一会,这才哭得出来,扑在爷爷身上。
耿玉京也是心痛如绞,但他有大事要办,只能和郑巧儿说道:“这不是哭的时侯,此地亦不宜久留!”
郑巧儿年纪与他相若,江湖经验可比他丰富得多,经他提醒,便即收了眼泪,与耿玉京合力在后园挖了个坑,将郑铁岗和杜鹏二人的尸体掩埋。两人跪下去磕了三个头,郑巧儿道:“咱们这就马上离开京城吧,给爷爷迁葬之事,只好留待他日了。”
耿玉京道:“不,我还要多留一天。”郑巧儿道:“干吗?”耿玉京道:“有个地方我非去不可!”郑巧儿蓦然省起,说道:“你要夜探皇宫?”耿玉京道:“爷爷未了之事,我不去办,谁人替代?巧儿,你听我的话,我不是不要你同去,但人多反而不好。你在一个地方等我吧。”巧儿情知无法劝阻,也只好与他约定今晚五更相会的地方了。正是:行见深宫掀巨浪,武当一剑露锋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