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商量行止】
蓝水灵眼中含泪,对这僧人的尸体磕了个头。西门燕却是呆呆的站在一旁,并没随她行礼。
蓝水灵有点不满,说道:“燕姐,你在想些什么?”
西门燕道:“我是在想,我若碰到了生死关头,是不是能够像他这般洒脱?唉,别说生死关头了,只怕小小一个篮子的天鹅蛋我都舍不得丢开。佛经说要断执着才能证真如,看来我是决计不能成为佛门弟子的了。”
蓝水灵不知她是另有感触,说道:“我不懂佛经,这位大和尚在少林寺职司挑水,恐怕也未必读过什么佛经,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无愧高僧称号。依我看来,一个人只要像他这样行为诚朴,心地善良,不必出家,也可以沾上佛性。”
西门燕合什笑道:“善哉,善哉,你这番话倒是妙悟禅机呢。记不得是哪位高僧说过的了,凡人皆有佛性,怕只怕你坠入红尘之后,不能摒除贪嗔诸念,心中蒙上尘垢而已。不过,道理易懂,要我学他模样,却是做不来的。”
蓝水灵道:“这位大和尚是为了来给咱们送信而死的,咱们也不能空谈什么禅机佛理,总得为他做点事情,才得心安。”
西门燕道:“你要为他做什么事?”
蓝水灵道:“将他的骨灰带回去给他师父。”
西门燕道:“你没有听他说么,他师父都已经离开少林寺了,咱们哪里去找?”蓝水灵瞿然一省,说道:“那怎么样,干娘本来要咱们去少林寺找慧可大师的,谁知慧可就是他的师父,咱们还要不要去少林寺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呢?”
西门燕道:“慧可和尚的行踪连他的徒弟都没告诉,又怎会告诉别人?他在少林寺也不过是个烧火和尚,别人不会看重他的。依我看,还是去断魂谷打听吧。那个陆志诚说我的表哥在断魂谷,那天和你的弟弟去少林寺的也有我的表哥,说不定他们都是到了断魂谷去了。”蓝水灵道:“倘若他们都去了断魂谷,为何断魂谷又要派人来追杀这个慧可大师的徒弟呢?”
西门燕道:“我也不知其中曲折,但正因如此,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都是和断魂谷有关的了,你说对吗?”
【0332:打听七星剑客下落】
蓝水灵拿不定主意,半晌道:“姐姐说的是。”
西门燕道:“但咱们没有慧可来作保镖,这次前往断魂谷,风险可就大得多了。妹妹,倘若你不愿意冒这个险,我也不勉强你。”
蓝水灵当日本来是被逼跟西门燕回家的,但这几个月来,西门燕待她确是情如姐妹,因此虽然觉得意气与她不大相投,也是不忍令她失望了。便道:“咱们已经义结金兰,倘若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祸同当,那还算得是什么姐妹?何况我的武功也是干娘教的呢。不管我的弟弟是否跟了东方大哥去断魂谷,我都和你作伴!”
西门燕“激将”成功,笑道:“想不到事情就有这么凑巧,你的弟弟跑到少林寺去,要找的人竟然也是慧可和尚。慧可和尚叫徒弟来给咱们送信,刚好又和咱们碰上了。”
蓝水灵没有说话,心中但感一片迷茫。慧可是西门夫人的老朋友,这是她已经知道了的。但这个烧火和尚和弟弟又有什么关系,怎的弟弟也要去找他呢?不错,她可以猜想得到这是出于无相真人的遗命,但无相真人自知元寿已尽,却不要自己最疼爱的徒孙随侍在侧,而宁愿打破门户之见,叫徒孙去拜会少林寺的一个烧火和尚,这不是更显得奇怪了吗?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慧可和尚必定和弟弟有些什么关系了,但无相真人却又从何得知?
种种疑团,百思莫解,“只能等待见到弟弟时才会明白了。”蓝水灵心想。
※ ※ ※
莫说蓝水灵百思莫解,蓝玉京也是一样的疑团塞脑。
师祖要他去见慧可和尚,向慧可打听“七星剑客”的下落。慧可是什么人?七星剑客又是什么人?师祖留给他的遗书都没有说,令他如坠五里雾中。他只盼能够早日见到慧可大师,好揭开心中这层迷雾了。
那日他与无色长老分手之后,即便兼程赶路,前往嵩山。嵩山是太室、少室两山的总称,两山对峙,中间相隔约十余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下,便是少林寺所在地了。少林寺大名鼎鼎,踏入河南境内,真是妇孺皆知。蓝玉京找人间路,易如反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嵩山。他一早登山,朝阳初出的时候,已经看得见少林寺了。
【0333:怪汉盘问蓝玉京】
但见石塔如林,少林寺就兀立在塔林之中。除了石塔之外,还有一多,是古柏多。蓝玉京见一株老柏,苍翠夭矫,树身大可两人合抱,蓝玉京没见过这样雄伟的古伯,不禁看多两眼,发现树下有一块石碑,式样古拙,碑上长满苔藓,蓝玉京好奇心起,走过去拂拭苍苔,读那碑文:“唐僧昙宗,住河南少林寺,精通武艺。武德四年,太宗时为秦王,奉命讨王世充。昙宗等十三人,参加战阵,以威猛善战,克敌致胜。太宗封昙宗为大将军,其余不愿为官者,各赐紫罗袈裟一袭。”“武德”是唐太祖李渊的年号。“太宗”即李世民,少林僧人昙宗等十三人助李世民打败王世充一事,是少林寺历史性的大事,因此后人立碑为记。
蓝玉京心里想道:“本派创派祖师张真人据说曾经帮过燕王的忙,后来燕王做了皇帝,不但把祖师封为真人,而且把武当山的地位置于五岳之上。但张真人究竟帮过燕王什么忙,却未见有明文记载。也有人说是燕王为了要拉拢张真人,才那样做的。但即使是真,也没有少林寺僧人在唐朝所立的功劳之大。”想到武林的门派,也要仰仗帝皇之力才能发扬光大,不觉为之兴叹。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有个人来到他的身旁。是个年纪三十多岁的虬髯汉子。这虬髯汉子说道:“你这个娃娃来做什么?”
蓝玉京道:“我是去少林寺的。”
那汉子道:“你来到这里,我当然知道你是要去少林寺的。我是问你,因何去少林寺?”
蓝玉京当然不愿意告诉一个陌生人,但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从少林寺出来的,要是拒不作答,也不大好,便道:“我想拜访一个和尚。”
虬髯汉子道:“少林寺的和尚我认得不少,你要我的那个名叫什么?”
蓝玉京道:“我要找的是个烧火和尚。你不会认识的。”
那汉子哼了一声,说道:“那烧火和尚是不是法号慧可?”
蓝玉京吃了一惊道:“你和他相熟?”
那汉子道:“我都不配见他,你凭什么资格要去见他?”
【0334:赢得莫名其妙】
“凭什么资格”,蓝玉京当然更加不想告诉他了。“我也自知不配见他,只是受人所托,姑且一试而已。”蓝玉京道。
“何人托你?”那汉子竟然是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气。
蓝玉京忍不住发问:“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说给你听?”
那汉子冷冷一笑,说道:“你要去试一试,你先和我试一试吧!”蓝玉京还未弄清楚他的意思,他已是倏地一抓向蓝玉京抓下来了。
幸亏蓝玉京闪得快,喝道:“你干么出手伤人?”
那汉子道:“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要你说吗?就凭我这大擒拿手!你先和我试试,要是能够打得过我,你才可以去试一试求见那个烧火和尚!”他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已是闪电般的连发三招,而且一招比一招厉害,最后一招,竟然抓向蓝玉京肩上的琵琶骨。
蓝玉京岂能容他毁了武功,只得全力抵挡,双掌相交,蓬的一声,蓝玉京倒退两步,那汉子的身形也晃了一晃。
那汉子哼了一声道:“小娃娃倒是有点硬份,但也还不配踏入少林寺。”双掌盘旋飞舞,攻得越发急了。
蓝玉京精干剑法,拳脚的功夫却是并不高明,但在那人急攻之下,他根本无暇拔剑,即使有余暇拔剑,他也不想用宝剑对付手无寸铁的人。
哪知这个汉子口里说是“试”他武功,出手却招招狠辣,只要给他抓着一下,只怕就有筋断骨折之灾。
幸亏蓝玉京最近练了武当派的上乘内功心法,勉强应付了十多招。但那人的手法越来越是变幻莫测,一招几招声东击西,避实就虚,蓝玉京终于抵挡不住了,“嗤”的一声,衣裳被他撕破一幅。百忙中把太极剑法化为掌法,一招野马分鬃,斜切那人左肩。
蓝玉京并不指望这一招可以打败对方,但求可以稍稍阻挡对方攻势而已。不料他这一招刚出,只听得那人大叫一声,好像站立都站不稳了,一个踉跄,骨碌碌的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山坡陡峭,蓝玉京惊魂未定,跑到山边看时,已是看不见那个人了。
【0335:何以无端“失足”】
峭壁千仞,幽谷望不见底。蓝玉京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奇怪,我这一掌好像还没打着他,怎的他就会失足跌下幽谷去了?但愿他不要因此丧命才好,否则我的罪孽可真大了。”但想到那人的大擒拿手法,招招狠辣,倘若他不是“失足”跌下幽谷,只怕自己不死也得重伤,思之犹有余悸。
但当真是“失足”吗?
蓝玉京自出娘胎,只曾和东方亮比过剑法,但那只是拆招而已,对敌的经验,他可说是丝毫没有的。不过,虽然如此,他多少总还有点知己知彼的粗浅见识,那人的武功比他高得多,决不是他那一招野马分鬃所能打败的,但既然不是他那一招的威力,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又怎会无端失足?
一轮红日,早已从云海中钻了出来,林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连飞鸟也没看见,哪里有别人的影子?
蓝玉京百思莫得其解,只好继续前行,还未走到少林寺的门前,就有一个黑脸僧人迎上来了。
“小哥儿,你家大人呢?”黑面僧一见他就这样问。
蓝玉京不大高兴这个僧人把他当作必须跟随大人的孩子看待,答道:“我家大人远在千里之外,我是一个人来的。”
那黑面僧道:“哦,那也许是我听错了。你一个小孩子,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做什么?”原来他是轮值看守山门的僧人,隐隐听得柏林里好像有人打架,故此跑出来看。
蓝玉京答道:“我是想来求见贵寺的一位大师!”
那黑面僧人眉头一皱,说道:“你是想学武功。想得入迷了吧?我们少林寺的和尚,一不会胡乱收徒,二也没有那么闲功夫去指点别人练武。”这类的事情,在少林寺是屡见不鲜的。
蓝玉京道:“第一,我并不是来拜师;第二,我也并不想找人指点,我是有事求见贵寺的那位大师的。”
黑面僧道:“你想见哪位大师?达摩院的还是罗汉堂的?”口气中显然已是带有点嘲讽意味。
【0336:架子奇大的烧火和尚】
蓝玉京一本正经答道:“这位大师,法号慧可。”
黑面僧露出诧异神色,说道:“慧可?少林寺可并没有一个名叫做慧可的和尚。”
“谁人要找慧可?”说到这里,刚好就有一个黄面僧出来。
黑面僧道:“是这位小哥。”
黄面僧道:“奇怪,慧可来了这里三十年,从来没人找过他的,今天竟然接连有人找他。小哥,幸亏你碰上我。”
黑面僧大为奇怪,说道:“当真有个叫做慧可的和尚,而且已经来了三十年?”
黄脸僧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个人的。不过,是不是这位小哥要找的人,我可还得问问。喂,你要我的这位慧可大师在少林寺是干什么的?”
蓝玉京道:“我想他大概不会是在达摩院或罗汉堂执事的老和尚,据我所知,他是在贵寺职司烧火的。”
黑面僧一怔,说道:“什么,烧火和尚?”
黄脸僧笑道:“你莫看轻这个烧火和尚,他的架子还大得很呢。约莫两个时辰之前,有个人来找他,央求我给他通报,慧可也没问是什么人,就要我把那个人赶开。”原来这个黄脸僧是昨晚下半夜轮值看守山门的,天刚亮,那个人就来了。那时正是他换班的时候。但这个黑面僧人却还未来。(看守山门的也不只一个人,通常是两个人。这两个人也并非同时换班。)
黑面僧哈哈大笑,说道:“怪不得我不知道,原来是个烧火和尚。”要知少林寺的大小和尚,包括杂役在内,有一千多人,黑面僧哪里会注意到一个烧火和尚。
蓝玉京道:“烧火和尚又有什么好笑?”
黑面僧道:“小哥,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世俗之见,看轻烧火和尚。只是烧火和尚,却有人称他为大师,那可真是奇闻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说罢,不觉又哈哈大笑。
蓝玉京道:“一点也不好笑,我的师祖就是称慧可为大师的。”
黄脸僧道:“你是哪一派的?你的师祖是谁?”
蓝玉京道:“我是武当派,我的师祖是无相真人!”
【0337:要试他的武功】
两个僧人都是不禁吃了一惊,同声说道:“无相真人?你说的是武当派的掌门?”
蓝玉京道:“现在的掌门人已经不是他老人家了。”
这两个僧人方才想起,无相真人正是最近去世的。前两天少林寺刚接到消息。黑脸僧道:“当真是无相真人叫你来找慧可的吗?”
蓝玉京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
黑脸僧道:“他是哪一天叫你下山的?”
蓝玉京说了那个日子,黑脸僧屈指一算,说道:“那不正是无相真人去世的前一天吗?”
蓝玉京道:“不错,我是在路上知道师祖升天的消息的。”
黑脸僧人冷笑道:“他在临终前夕,多少事情需要交代,却要你来找少林寺的一个烧火和尚?”
蓝玉京道:“信不信由你。若不是师祖告诉我,我还在武当山,又怎知你们少林寺有个名叫慧可的烧火和尚?”
黄脸僧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是从我们少林寺逃出去的,二百年来,武当派的道家弟子,从来没有人敢上少林寺,俗家弟子,也只有一个牟独逸来过?”
蓝玉京道:“知道。”
黑脸僧道:“你若说无相真人叫你来谒见本寺主持,我还勉强可以相信几分,哼,哼,他会要你来拜会我们的一个烧火和尚?”
蓝玉京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黑脸僧道:“死无对证,不过武功是可以作证的。”
蓝玉京道:“你的意思是要试我懂不懂武当派的功夫?”
黑脸僧道:“不错,我不但是要试你懂不懂,你必须抵挡得我十招,我才能够相信你是无相真人的徒孙!”
蓝玉京道:“可以。但无需限定十招,一百招也行!”
黑脸僧道:“好呀,你这个娃儿口气倒大。我告诉你,我出招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打伤了你,你可别怨!”
蓝玉京道:“我若打伤了你,请你也别见怪。”
【0338:剑掌争雄】
黑脸僧人气得双眼翻自,喝道:“狂妄小子,拔剑吧!”
那黄脸僧人是他师兄,知道他脾气暴躁,怕他当真打伤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受方丈责罚还在其次,传出去对少林寺的名声也是有损。忙道:“师弟,别要和一个无知少年一般见识,让我随便试他两招就行了。”
蓝玉京道:“你若要试,就得认真一试,否则我打赢你也没什么意思,但我可得有言在先,你若输了,必须让我去见慧可大师。”
黄脸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你若能够在十招开外方始落败,你纵然输了,我也会恭请你入寺去见你所想见的人。好,你进招吧!”
蓝玉京道:“你叫我用剑,可你的兵刃还没亮出呢。”
黄脸僧哈哈笑道:“少林寺有七十二种绝技,我这双肉掌未必就会输给你的宝剑。”
蓝玉京道:“我也相信你不会输,但这摆明了是我占你的便宜,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黄脸僧笑道:“你怕占我的便宜,我还怕别人笑话我以大欺小呢。武当派以剑术著称,你不用剑,我怎知你是不是武当派弟子?”
蓝玉京刚才没有用剑,几乎伤在那虬髯汉子手下,此时不敢托大,心里想道:“少林寺的和尚,武功必定非同小可,没办法我只好占他这个便宜了。”当下拔剑出鞘,说道:“我不想占太多便宜,你手无寸铁,让你先进招!”
黄脸僧笑道:“你这娃娃偏有这许多罗唆,好,我进招了,你小心接吧!”
他是名列罗汉堂的十八名大弟子之下,不想多耗时候,一出手就是小擒拿手法。名为“小擒拿”,可比那个虬髯汉子的“大擒拿”更为厉害。只听得“嗤”的一声,蓝玉京的袖子被他抓破,蓝玉京的剑锋也倏的反圈回来。黄脸僧本以为一下子就可以将他像抓小鸡一样,一把抓起来的,哪知仅仅是抓破他的衣袖,若不是缩手得快,一条手臂,几乎就要断送在蓝玉京的剑下。
蓝玉京道:“好狠的手法,幸亏没给你抓着!”他吃了小亏,不敢鲁莽进攻,说话之间,接连划了几个圈圈,叫对方不能欺身进逼。
【0339:不再留情】
蓝玉京说的是真心话,对这黄脸僧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他的确是衷心佩服的。但在这黄脸僧人听来,滋味可就不大好受了。他只道蓝玉京是有意嘲讽他,一张蜡黄的脸孔上现出了红晕。他是罗汉堂的弟子,一击不中已是觉得有失面子,怎容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再过十招。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身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点向蓝玉京的一对眼睛,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想弄瞎蓝玉京的眼睛,只是要扰乱蓝玉京的心神,令他在心慌意乱之际,破绽自然而然的便会露了出来,自己亦可以收声东击西之效。
蓝玉京默念剑诀:“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任它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眼睛也不一眨,手中的青钢剑己是接连划了三个圈圈。黄脸僧找不到他的破绽,怎敢把手指插入他的剑圈之中。
黑脸僧叫道:“师兄,这小子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存心来要咱们少林寺的好看的,你可不能对他手下留情了!”
蓝玉京的剑术之精,大大出乎这黄脸僧人的意料之外,他听了师弟的话,不觉心中一动,“师弟虽然是个莽汉,但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见地。这小子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剑法就这样了得,说不定他当真是无相真人的徒孙,武当派那些老道士指使他来试探咱们少林派的武功的。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些老道谅我们不敢伤他性命,但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若是有一两个输了给他,少林派从此就更加要给武当派压得抬不起头了!”
黄脸僧人有了这个疑心,登时就出手不再留情。虽然未必要取蓝玉京的性命,但把蓝玉京打成残废则是在所不惜了。
他一声大吼,飞身扑击,掌力把蓝玉京的剑圈荡开,蓝玉京斜身飘闪,一招“金针度线”,剑尖反挑黄脸僧的脉门,这一个变化的奇诡,又是大出黄脸僧的意料之外,他不知蓝玉京的太极剑法乃是另有“创意”的,不禁心中嘀咕:“奇怪,这小子的剑法好像是太极剑法,但却又像并非一样。”他的经验、武功都在蓝玉京之上,虽然摸不透蓝玉京的底细,也不至于为他所乘,当下双掌合拢,左右一分,又是一招内力沉雄之极的重手法,蓝玉京斜身跃避,虎口已是隐隐发麻。
【0340:以柔克刚】
蓝玉京“哎哟”一声叫起来道:“好大的气力!”黄脸僧人不禁脸上发烧,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我名列十八罗汉之中,在招数上竟然胜不过一个少年,好在没有外人在旁,否则可真是给人笑话了。”
那黑脸僧见蓝玉京居然能够抵挡师兄的大力金刚掌,不禁也是暗暗诧异,说道:“素闻武当派最擅长的功夫是借力打力,你这小子自称是无相真人的徒孙,却连这点门道都不懂,嘿嘿,看来你定是假冒无疑!”
其实蓝玉京何尝不懂以柔克刚的道理,他五岁开始学武,十一年来,不知学过多少借力打力的手法。但道理易懂,手法也不难学,最难的是运用之妙,存于一心,否则临敌之际,千变万化,差之毫黍,便会谬之千里。还有一点,功力如果相差太远,纵然运用奇妙,那也未必能够以柔克刚。
那黑脸僧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不过,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一来是为替师兄解嘲,二来他亦已看出了师兄不惜打伤这个少年,因此他就故意先把这个少年认定了不是武当派弟子,万一将来闹出纠纷,也可以有理由辩解。
哪知他这么一说,却也提醒了蓝玉京。蓝玉京这半个月来,对师祖给他的内功心法,已经领悟不少,只是未有机会尝试运用,欠缺经验而已。
这霎那间,内功心法所提的诀窍从他心中流过:“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心无沾滞,流水行云。任彼金刚猛扑,四两可拨千斤!”诀窍一念,登时心窍也开。
说时迟,那时快,黄脸僧人又是猛的一掌劈来,蓝玉京倒持宝剑,以剑柄迎上,轻轻一拨,只听得“喀喇”一声,三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一株粗如儿臂的树枝被黄脸僧人的劈空掌力打断,不过,蓝玉京虽然能够把他的掌力牵引出去,转了方向,打断树枝,他本人还是不能不晃了几晃,退了一二步,方始稳得住身形。这是因为他只能把对方的力道拨开八成之故。
但这么一来,却是令得这个僧人的黄脸变成了红脸了。
【0341:喝采变成嘲笑】
要知借力打力,虽然不能硬碰,但假如蓝玉京刚才是用剑尖牵引,这个黄脸僧人虽然不至遭受断臂之厄,皮肉之伤却是难免的了。
也不知是否由于疑心而生“暗鬼”,在那枝树枝被他的劈空掌力折断之时,他似乎隐隐听得树林里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飘忽,似有如无,还没有枝摇叶落的声音清楚,究竟是笑声还是风声?或者根本只是他的幻觉,在他心里,只能是个谜了。
他思疑不定,为了挽回面子,一声冷笑,说道:“好小子,且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我不用内力,也能打败你,免得给你说我以大欺小。”
声出招发,五指如钩,向蓝玉京抓下。但却并没有欺身进迫,甚至和蓝玉京的剑尖,也总是保持着三五寸的距离。
空手入白刃的目的,是要抢夺对方的兵刃的,没有接触,又怎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原来他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龙爪手功夫。出手如电,每一招都虚实相生,变化莫测。只要对方的防御稍有疏失,立即可以由虚变实,抓住对方的要害穴道。但在无机可乘的时候,他这种飘忽不定的掌力,对方要借力也无从借起。他说不用内力也是假的,只是换上了阴柔的小天星掌力,没有掌风而已。不过,龙爪手的功夫并非倚仗内力伤人,则是真的。
蓝玉京的太极剑法本来不输于他的龙爪手功夫,但黄脸僧人在龙爪手这门功夫已经练了二十年,蓝玉京的太极剑法还是最近练的,虽然他的悟性甚高,而且还有“创意”,但究竟不及对方的造诣之深。
黄脸僧人改变打法,绕身游斗,移步换形,瞬息百变,对蓝玉京的威胁,登时大增,渐渐,蓝玉京的剑法已是被他克制了。
黑脸僧人在旁观战,看得眉飞色舞,不停的在给师兄喝采,“妙啊,妙啊!”都不知叫了多少声了。可是他每叫一声,“妙啊”,黄脸僧人的眉就不觉一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蓝玉京并没有数他出了几招,但他自己心中有数,已是过了百招了。他曾夸口要在十招之内打败蓝玉京的,现在已是十倍于十招之数,师弟的喝采声岂不是等于对他的嘲笑么?虽然黑脸僧人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
【0342:东方亮暗中指点】
黄脸僧人一咬牙根,心里想道:“我若是抓不着这小子,颜脸何存?”无明火起,登时使出杀手绝招,即使误伤蓝玉京的性命,也是在所不顾了。
他把小天星掌力用在龙爪手上,一伸一缩,这一抓,抓出去的力道令得蓝玉京好像被漩涡卷吸一般,虽然不至跌倒,脚步已是踉跄,不知不觉,身形倾侧。
黄脸僧人立即闪电出招,招数也是非常奇妙,蓝玉京身形不稳,不论如何闪避,都非中招不可。若然闪避不当,琵琶骨就要给对方抓裂;闪避得宜,手中的剑最少也要给对方夺去。
蓝玉京已经是越打越好了,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困境,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他毕竟还是欠缺经验,如何能够摆脱这个困境呢?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蓝玉京忽地听得好像有人在他身边叫道:“白鹤亮翅,玄鸟划砂!”蓝玉京不假思索的就把这两招使了出来!
白鹤亮翅是要身形掠起的,他脚步踉跄,正好趁势跃起,但玄鸟划砂则是反手向后转个半弧形削出的,黄脸僧是在正面攻他,他身子悬空,使这一招,那岂不是变成了无的放矢,如何能够防御。
不过,蓝玉京根本就没去想这层道理,因为他已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的了,是一个他最信服的人。
只听得“嗤”的一声,黄脸僧人的僧袍被划开了一道七寸多长的裂缝,胸口也感到了森森的剑气,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忙斜跃出数丈开外。
原来在那人指点蓝玉京之际,早已算准了黄脸僧人的后着,黄脸僧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那霎那之间,移形易位,转到蓝玉京后侧发招,这一来就等于是送上去凑合蓝玉京的“玄鸟划砂”了。更妙的是,那人还算准了蓝玉京在使了一招“白鹤亮翅”之后,第二招的力道配合上两者之间的距离,“玄鸟划砂”就只能划破对方的僧袍,而不至于伤及对方性命。“白鹤亮翅”的另一重功用则是化解对方正面攻势的。
那黑脸僧人见师兄僧袍破裂,急切间也不知他是否受伤,他的脾气素来暴躁,一声大喝:“好小子你敢伤我师兄!”抡起方便铲,就朝蓝玉京双脚铲来。
【0343:方丈亲自出迎】
方便铲是重兵器,这黑脸僧人又是专练外功的,双臂之力,足有千斤。他不是铲向蓝玉京的上三路,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过这一铲朝着蓝玉京双足铲来,蓝玉京即使能够保全性命,双足也是要和身体分家的了。
蓝玉京当然不甘残废,“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自然而然就使出了刚刚妙悟的“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黑脸僧人的内功造诣远远不及师兄,蓝玉京用四两拨千斤来对付那黄脸僧人,收效不大;对付这黑脸僧人却是立即见功。
“四两拨千斤”不怕对方力大,对方的气力越大,所受的反击也越大,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黑脸僧人的方便铲陡然被拨转方向,哪里还能掌握得牢,不但方便铲脱手飞出,他的虎口亦已迸裂!
这几下雷轰电闪般的攻拒,不过转眼功夫,便即分出胜负。蓝玉京茫然四顾,那两个僧人则有如斗败的公鸡,气沮神伤。
突然,蓝玉京眼睛发亮,那两个僧人也抬起头来了。
原来就是在片刻之间,场中突然多了几个人。
“东方大哥,果然是你!”蓝玉京失声叫道。
他眼中只看见东方亮,还没注意到同一时间出现的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六旬开外的老和尚,而且是身份大不寻常的老和尚。
一个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本无大师。
另一个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
这两个僧人怎也想不到本寺的主持竟然会亲自出来,而且还加上达摩院的首座!
本无大师面挟寒霜,说道:“圆通,你身为罗汉堂僧人,怎能妄动无明,用本寺的绝技对付一个还未成年的小施主?”
那黄脸僧人道:“弟子知罪,不过,请首座明鉴,这位小施主却是捏造谎言,假冒武当派的弟子,来挑起纠纷的。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请先查明他的来历。”
本无大师喝道:“住嘴!人家的来意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只是你胡乱猜疑。你还不向这位小施主赔罪!”
【0344:已到神似境界】
黄脸僧人骇然说道:“这小、小施主当真是武当派的弟子么?”他见本寺方丈和达摩院的首座长老对蓝玉京都是颇为客气,“小子”两字是不敢说了,只好改称为“小施主”。
本无大师似乎有意考考他的见识,说道:“你凭什么怀疑他不是武当派的弟子?”
黄脸僧人道:“他的剑法倒有几分像是武当的太极剑法,其实似是而非。依弟子看来,恐怕不是张三丰的嫡系传人吧?”
本无大师没有立即回答他,却对方丈说道:“师兄,你对各派的剑理比我懂得多,不知我有没看错。”
痛禅上人道:“不错,这位小施主的剑法虽然和现今流传的太极剑法似乎并不一样,但任何剑法,只求形似,便落下乘。这位小施主的太极剑法已是到了神似的境界!”
本无大师欣然说道:“师兄说的深合我心。小施主,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的剑法是无相真人亲授的吧?”
蓝玉京的剑法本来是跟义父学的,但剑诀却是师祖所传。义父教他的太极法似是而非,他从剑诀自己参悟出来的剑法才是真的。不过,他的“参悟”也有东方亮的“指点”在内,而且是在不断修正义父所教的剑法的过程中参悟的,他的义父也不能不说是有一份功劳。
他不知怎样说才好,迟疑半晌,只能如此说道:“可以这样说。”
这是模棱两可的说话,本无大师听了,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莫非还有别情?”但对别派的弟子,他却是不便盘问了。
痛禅上人喟然叹道:“怪不得武当派的名头近年压过了少林,撇开别的不谈,武当的人材辈出就非咱们少林可比。无相真人的一个小徒孙已经可以和咱们罗汉堂的大弟子抗手!”
黄脸僧人惶然说道:“弟子无能,愿领方丈处分!”
痛禅上人道:“少林武当本属一家,你输给无相真人的徒孙,也不算丢脸。我只不过有感兴叹,并非怪你本领不济。我要说的是,你却的确是对这位小施主有失礼之处,即使你打赢了,你也必须向他赔罪!”
【0345:对东方亮的身份起疑】
黄脸僧人满脸羞惭,须知打赢了赔罪倒没有什么难堪,如今却是打输了还要向人家赔罪。但主持有命,怎敢不遵,只好对蓝玉京赔礼:“小施主,请恕小僧有眼无珠,不识你是武当高徒,多有失礼。”
蓝玉京连忙还礼,说道:“不敢当。其实──”
他想说的话未曾说出来,已经有人替他说了。
那黑脸僧人性子最急,见方丈称赞蓝玉京,把他的师兄贬低,不禁大不服气,刚听得蓝玉京说出“不敢当”这三个字,他就抢着说下去,说道:“这位小施主不过是得到别人的指点,才不至于落败罢了。否则他怎打得过圆通师兄?”
蓝玉京道:“是呀,我本来不是这位大和尚的对手。”
本无大师道:“圆业,你知不知道你何以学艺不能精进的原因吗?就因为你不能虚心,你试想想,如果刚才在你和这位小施主动手的时候,我若在旁指点你两招,你是不是就凭我的略加指点便可获胜?”
黑脸僧人刚才是一出招便给蓝玉京打败的,他也知道这是被对方以柔克刚之故,他的内功不行,空有一身气力,那就的确是纵有名师指点,也打不过对方的。
不过,他仍是不能服气,说道:“我承认我的本领比不过这位小施主,不过,这位小施主说的话恐怕也不能尽信吧?”
蓝玉京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不知是哪一点令得大和尚不敢相信?”
黑脸僧人道:“你说你是奉了师祖无相真人之命来本寺找一位烧火和尚的。”
蓝玉京道:“是呀!”
黑脸僧人道:“无相真人只是命你一个人来的?”
蓝玉京又道:“是呀!”
黑脸僧人又再逼紧一步,说道:“并没有别的武当弟子和你同来?”
蓝玉京眉头一皱,心想这大和尚也真唆,说道:“师祖的遗命只是给我一个人的,当然没有别的同门陪我来了。”
黑脸僧人一声冷笑,指着东方亮道:“那么这个人是谁?难道你敢说他不是武当派的弟子?”要知东方亮既然能够指点蓝玉京的太极剑法,他当然以为东方亮定是武当弟子无疑。
【0346:要和东方亮比试】
蓝玉京道:“他是我的义兄,但他并不是武当派的弟子。”
圆通吃了一惊,双目瞪视东方亮,说道:“你刚才指点这位小施主的那两招剑法高明得很啊,你当真不是武当派的?”
东方亮淡淡说道:“武当的声名虽然可以和少林并驾,我还不屑于做武当派的弟子!”
这么一来,连本无大师也不禁起疑了,说道:“恕老衲眼拙,老衲也想请问施主是哪一门派。”
东方亮道:“我也不知我是什么门派。”
他这话倒不是推搪,他的师祖玄真子虽然是出身昆仑派的,但剑法已经自成一家,到了他的师父向天明,更是融会各家之长,创立了飞鹰回旋剑法,这才得以号称“剑圣”。
本无不知内里情由,哼了一声,心里想道:“你不说难道我就没法知道?”此时寺中又已有几个僧人闻风出来,这几个僧人见方丈在场,静静的站在一旁,谁也不敢说话。
本无大师道:“老衲无意打听施主的来历,但施主来此,意欲何为,老衲却盼施主见告。”口气渐渐硬了。
东方亮道:“和我这位义弟一样,我此来也是想要拜访一位高僧。”
本无道:“你且慢说出这位高僧的名字,我先和你说一说少林寺的规矩。
少林寺并不拒绝访客,不过,若是存心要来试一试少林寺武功的人,那可就得在经过一场比试之后,合格的我们才可以准许你进入本寺。”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合格的话,根本就不能踏入少林寺的大门,当然就谈不到接受你的拜访了。
东方亮道:“贵寺的武功,天下无不钦佩,我是不用试也知贵寺武功高明的了。这条规矩恐怕不适合我吧?”
本无大师道:“我们并不是只要听施主口中的言语,是要看施主的行为。施主刚才暗助义弟取胜,已是等于存心来考较少林寺的武功了。印证武功,事情也属于寻常,施主若要踏入本寺,那就只好请施主莫要推辞了。”
东方亮笑道:“大师是达摩院首座,我怎敢在大师的手下试招?”
那黑脸僧人哼了一声道:“你也忒自高身价了,你怎知是我们的达摩院首座要和你过招?”
【0347:只限十招 要知门派】
东方亮道:“在下不敢有此奢望,要是点到即止的话,就请大和尚指教几招如何?”
这黑脸僧人是蓝玉京的手下败将,他倒是相当直爽,哼了一声,说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想拣软的果子吃,我才不上你的这个当呢!”
那个法号圆通的黄脸僧人说道:“阁下对剑道的精研,小僧刚才已领教了,得陇望蜀,倘若阁下肯出招赐教,小僧更感荣宠。”原来他刚才输给蓝玉京,他本来可以胜的,却因东方亮在旁指点蓝玉京,以至今他反而落败,他自觉败得不值,因此便直接向东方亮挑战,以求一泄心中之愤。不过他的涵养比那黑脸僧人好得多,说话倒是文绉绉的十分客气。
东方亮还没有表示,本无大师已在说道:“圆通,你忘记了我刚才怎样告诫你么?”
圆通心头一凉,说道:“首座告诫弟子不可妄动无明。”
本无大师说道:“对了。少林武当,同出一源,你和武当派的弟子印证武功,胜负何须执着,再说,你已经比试了一次,倘若仍然由你和外人比试,岂不是要教人家笑话咱们少林寺无人!”
这番话的意思显然是要把蓝玉京和东方亮分别对待,蓝玉京是武当门下,与少林弟子可算“同源”,东方亮则只能算是“外人”了。东方亮听了,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心里想道:“这位少林寺的达摩院首座,告诫弟子对胜负不可执着,其实他又何尝没有执着?哼,只要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和达摩院的长老出手,少林派的弟子虽然众多,能够胜得过我的只怕也未必找得出来。”当下说道:“既然贵寺有这个规矩,那么在下恭候方丈和首座挑选贵派的一位高徒出来指教在下。”
本无大师道:“少林寺的人材虽然不多,却也用不着细心挑选。”把手一招,叫道:“圆性,你过来!”
刚刚从寺中出来,在一旁静立的和尚之中,有一个身材枯瘦的走出来道:“弟子圆性,听候首座吩咐。”
本无大师道:“这位施主自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属于什么门派,如今我要你和他印证武功,你要几招才能知道他的门派?”
圆性望了东方亮一眼,说道:“十招!”
【0348:别开生面的比武】
本无大师道:“施主可愿按照我们所定的规矩比武?”
东方亮道:“客随主意,请大师划出道儿。”
本无大师道:“以十招为限,倘若在十招之内,他说不出你的武功门派,即使你输了给他,也算你赢。”
东方亮道:“如此说来,这个比试,不是以考较武功为主了?”
本无大师道:“可以说是,也可说不是。”
东方亮道:“此话怎讲,恕晚辈不明,还望赐示。”
本无大师道:“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对你来说,则不是。倘若未满十招,你已经胜了圆性,那时纵然他能说出你的武功来历,也还是他输了。”
东方亮笑道:“这岂不是我占尽便宜?”
圆性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说得未免早了一点,你以为按照我们划出的道儿,你就一定可以赢得这场比试么?”
东方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这个人是要凡事都讲公道的。既然在比武上你们让我占了一点便宜,那么在考你们的见识上,我也可以让你们一步。”
本无微笑道:“你倒是自负得很,请问这一步你准备如何让法?”
东方亮道:“十招之内,任何一位少林弟子看出我的武功来历,都算是你们赢了。不必只限定是这位圆性大师。”
圆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心里想道:“他让的这一步,倒的确是甚为重要。”要知道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专心比武,不必在比武的同时,分出心神去琢磨对方出的那一招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输了,可别后悔。”圆性说道。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大师,你这话也未免说得早了一点。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说出的话是从不后悔的。”在“你这话也未免说得早了一点”的后句,本来还应该加上一句“还未比武,怎见得就是你赢”的,但东方亮却无须画蛇添足了。不说出来,嘲讽的意思更甚。
本无大师道:“好,就这样吧。你若赢了,少林寺的大门为你打开,你若输了,对不住,我们就不能让你踏入本寺了。”
【0349:雷电交轰骇心魄】
圆性取下倒插在背后的拂尘,说道:“双方要说的话,都己讲明白了。请施主进招!”也不见他拿桩作势,只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在东方亮面前一站,俨然就有渊停岳峙的气象。东方亮心头一凛:“这个和尚倒是不可小觑!”
东方亮拔剑出鞘,说声:“有僭!”陡然间,众人只觉眼睛一亮,一道白光,好像划破夜空的闪电,骇人心魄!那金刃劈风之声,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东方亮的第一招使出来了!
蓝玉京看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东方大哥不仅懂得太极剑法,他的连环夺命剑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东方亮的第一招,用的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招连环夺命剑法中最威猛的一招,名为“雷电交轰”,那黄脸僧人站在本无大师身旁,说道:“这一招好像是武当外门剑法中的雷电交轰?”他和蓝玉京都是同样惊疑,虽然两人的想法则并非一样。
本无大师微笑道:“不错,确是有雷轰电闪之威。威力似乎还在武当派的雷电交轰之上。”这么一说,那法号圆通的黄脸僧人己是领悟,东方亮这一招不过看来好像武当的雷电交轰而已,其实驾驭剑法的内力则另有妙处,并非武当派的法门。
话犹未了,圆性的第一招也使出来了。说也奇怪,只见他漫不经意的把拂尘一挥,就把那道白光裹在当中。那么猛烈的“雷电交轰”,在他拂尘包裹之下,威力竟然施展不开,登时受阻了。
圆性一出手就阻遏了对方的攻势,心里想道:“他用别派的剑法来迷惑我,要胜他不难,但最紧要还是迫他使出本门剑法。”心念一动,立即使出杀手反攻!
东方亮也好像知道他的心意,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候变招。
圆性的拂尘一挥,尘尾根根竖起,有如千百钢针,刺向东方亮的要害穴道。
一般用指头点穴,只能点一处穴道,但他用尘丝刺穴,东方亮的全身穴道,几乎都在他的侵袭范围之内。这样的刺穴功夫,蓝玉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在旁看得暗暗为东方亮捏一把汗!
但东方亮的第二招变化之奇,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按说“连环夺命剑法”是必须连环使出的,第一招“雷电交轰”是至刚至烈的剑招,跟着来的一招,即使没有那么威猛,也必定是接续前招攻势的。
【0350:如封似闭 方丈赞赏】
哪知东方亮的变招,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好似万马奔腾,突然一齐止步一般!剑光陡然收敛,剑尖轻轻颤动,剑势闪烁不定,但在行家眼中,他的全身上下,已是没一处不在严密的防御之中,简直无丝毫破绽可寻。
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也不禁点头赞赏,“张三丰创立的太极剑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可惜咱们迟生二百年,没眼福见他使这一招。”
本无大师道:“不过这位施主的太极剑法,也确实是如你所说,已经到了神似的境地了。”他本来是认为圆性在十招之内必定可以赢得比武的,此时也不禁有点担心了。
痛禅上人道:“你说得不错,这位施主的太极剑法,或者比不上张真人当年,但只以这招而论,也可说得是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了。”
少林寺武功最高的两位都加赞赏,蓝玉京心中的钦佩当然更是无以复加。原来东方亮使的第二招乃是太极剑法中的“如封似闭”,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蓝玉京是深知本门的两种剑法是截然相反的,心想:要这样随心转变,恐怕只有师祖重生才做得到。
蓝玉京是未曾见过牟沧浪的剑法的,他可不知,东方亮此时正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莫说我比不上张真人当年,牟沧浪也要比我高明十倍。”
但尽管他自知不足,他这一招已是足以化解圆性的攻势,令得圆性也惊异不已。
圆性强攻不逞,拂尘立即飘开,尘尾四散,刚劲改为柔劲,和东方亮这一招“如封似闭”的柔劲互相牵引,双方一较劲,内力竟然是半斤八两,登时就对消了。
经过了两招比试,双方都是暗暗吃惊,不敢再有丝毫轻敌的意念了。东方亮初时见“圆性”是“圆”字辈,只道他和那个黄脸僧人既是同辈,大概也高明不了多少,此时方始知道完全错了。
原来这个圆性和圆通虽然都是罗汉堂的僧人,但圆通在十八罗汉中名列第十三位,圆性却是名列第二的。即使把达摩院的长老都包括在内,他也是少林寺十名之内的高手。他还有一样长处,是达摩院的长老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他对别派的武功知道得最多,不似达摩院长老,十九只是专研本派的绝技。
【0351:一变再变,招招不同】
东方亮的第一招“雷电交轰”虽然威猛,圆性还不怎样放在心上,待见到他这招“如封似闭”,这才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他的剑法是一招比一招精妙,单比武功,恐怕我就未必比得过他。只盼在十招之内,莫要输给他才好。”圆性自忖,十招之内不至落败,是有把握的,但更大的难题是:“如果他后面这八招也还是用武当派剑法的话,我怎能试出他的本来门派?”本来依据常理,一个人即使兼通别派功夫,无论如何,也是不及他本门功夫的纯熟的,是以圆性最初打的算盘,乃是以凌厉的攻势逼他使出本门武功,哪知东方亮的太极剑法已经到了“神似”境地,只凭太极剑法就可以最少抵挡圆性十招,圆性想到了这一点,哪得不惧?
他可不知,东方亮也有本身的顾忌,第一、太极剑法,他也并不是每一招都能“神似”的;第二、少林寺两位数一数二的高僧都在旁观战,“神似”究竟还不是完全一样,倘若接续使出太极剑法,如何能瞒得过这两位高僧的眼睛?他们既然看得出是“神似”,若使同一剑法,十招之内,总有一招会给他们看出自己的师承所自。
不过,东方亮也有个有利之处,他不必顾虑十招之内输给对方,只要对方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就行。“我只要把我懂得的各大剑派的招数,每一派的使一招,凑合也可以够十招了。我只使一招,他们就不容易看得出来。”
主意打定,东方亮的第三招使出来了。这一招是峨眉派的“金顶佛光”。但见剑花朵朵,组成光环,剑势舒展祥和,如少女拈花,又如高士抚琴,有说不出的秀逸,令人看得心旷神怡。圆性的拂尘也是使得有如行云流水,缕缕尘丝和朵朵剑花互相缠绕,忽聚忽散,变化的奇幻难以言宣。
本无大师赞道:“峨眉天下秀,这剑法可说是名山的灵气所聚了。”痛禅上人道:“秀逸之气是有了,但这招名为金顶佛光,却可惜欠缺了一点禅悦。”
东方亮心头一凛,剑法再变,光环陡然凝震,一招之中,隐隐有重门叠户的气象,但剑法应有的锋芒,却是深藏不露。
【0352:少林派的绝技化成剑法】
圆通站在本无大师身旁,说道:“这一招是青城派的曲径通幽吧?”
本无点了点头,说道:“青城天下幽,这一个幽字可是很难达到的境界。”他没有评论东方先这一招的剑法,但弦外之音,却是认为他这一招未得青城剑法的精髓。圆通都听得懂,圆性自是更加声入心通。
圆性一想,东方亮已经使出四招,两招是武当派剑法,一招是峨眉派剑法,一招是青城派剑法。他已经知道东方亮不是武当弟子,武当剑法纵然神似也不必管它;峨眉剑法,已经给方丈评为“欠缺禅悦”,现在这招青城剑法,达摩院首座对它也似有微辞,那么东方亮显然也不是属于这两派的弟子了。
不过,圆性声入心通,一听懂了本无大师的弦外之音,立即察觉东方亮这一招“曲径通幽”果然是有破绽,登时就得了一个主意。
此时东方亮的剑势正在展现重门叠户的气象,不知虚实的人是决计不敢“深入”的,圆性陡地一声冷笑:“弄虚作假,终须自误!”尘杆插进他的“重门叠户”之中,尘尾四散,连拂东方亮的玉衡、关元、天阙、璇玑、瑶光、中府、乳尖七处大穴。这七处大穴,都是人身的死穴。
圆性本是要在十招之内,认得出对方的门派才能算赢的,否则即使打死了对方,这场比武也还只能作输。但东方亮若然死了,又怎能和他辩论输赢?圆性就是拿准了东方亮决不敢不顾自己的性命的,这就有可能逼他使出本门武功了。
东方亮的剑法也是陡然一变,剑身弯成弧形,倏的反弹出去,剑点却分成五处落下,也是在一招之内,遍袭圆性的五处穴道。虽然比圆性少了两处攻击点,但攻势的凌厉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奇怪的是,他的手法既非点穴,也非刺穴,剑点是盘旋落下的。
那黑脸僧人圆业“咦”了一声,说道:“这一招是什么剑法?倒好像似曾相识?”
圆通哼了一声,说道:“蠢材,本门的功夫你也不认得了?”
圆业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是你刚才使过的一招擒龙手!”
【0353:以假乱真】
原来东方亮是把少林派的擒拿手法,化到剑法上来!
东方亮哈哈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假可乱真,假亦何妨?”圆性怎也想不到他会使出本门绝技,不觉一怔,他的攻势就给东方亮化解了。
不过,圆性对擒拿手的功夫造诣极深,东方亮这一招,只能在片刻之间扰他心神,他一怔之后,立即冷笑道:“我且叫你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拂尘一起,千丝万缕,向东方亮当头罩下。
圆性这一招也是从龙爪手中化出来的,经过他的玄功运用,每一根尘丝都好像变作了一根指头,可以发挥擒拿作用!变化之妙,连本无大师也不禁点头赞许。
东方亮抵挡不住,退了一步,剑势缓缓划了一圈。剑势虽缓,但却把圆性那千百根尘丝全都挡在剑圈之外。
这一招不必方丈和达摩院首座说破,圆性已经知道是天山派的大须弥剑式。天山派的掌门霍天都和他乃是忘年之交,他曾经以后学的身份,和霍天都切磋过武功的。
大须弥剑式取“须弥藏于芥子”之义,是最佳的防御剑法,倘若双方的武功不是相差太远,较弱的一方只要使出这个剑式,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圆性曾与霍天都切磋过武功,立即察觉东方亮这一招大须弥剑式也只是形似而已,他用来驾驭剑式的内力,根本就不是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当下一声冷笑,说道:“假就是假,焉能乱真!”倏的倒转拂尘,把尘杆当作判官笔使,重手法点东方亮胸口的璇玑穴。
这一下虽然只是点一处穴道,但威力之强可要比尘尾散开,对敌手的全身穴道都加攻击强得多了。东方亮不懂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大须弥剑式又无法招架了。于是立即把剑法变为崆峒派的“千古人龙”,这一招是以重拙见长的,虽然朴实之极,看似平平无奇,但却饶有古意,这一招是有利于内力发挥的。
圆性招式不变,继续施加压力,东方亮似乎有点感到招架为难的样子,忽地身形游走,使出了一招飘逸五伦的剑法,衣袂飘飘,姿态美妙之极,和上一招的“千古人龙”刚好相反。
【0354:昆仑剑法非假非真】
东方亮这招使出,圆性那张本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点诧异的神色,但见他身形游走,拂尘斜掠,似乎对东方亮这招颇有顾忌,未敢强攻。
在旁边观战的本无大师不觉也噫了一声。
东方亮这一招当然使得不错,但本无大师的这一“噫”倒并不是只因为它的“神奇”。
原来东方亮在给对手逼得难以招架之际,不知不觉就把昆仑派的剑法使出来了。
他的师祖玄贞子本来是出身昆仑派的,在昆仑派剑法的造诣上,东方亮师承有自,使了出来,当然和使出别的门派的剑法不同。
本无大师道:“想不到这位施主的昆仑剑法也能神似。”
痛禅上人忽道:“不是神似。”
本无大师一怔道:“不是神似是什么?”
痛禅上人道:“非假非真,我也不知该怎样说。与其说是神似,不如说是青出于蓝。但说青出于蓝,也不全对,因为它还有别的颜色。石灵子恐怕也未必使得出这一招星海俘槎。”石灵子是昆仑派的现任掌门。
原来昆仑派这一招“星海浮槎”到了东方亮的师父向天明手上,已经是有了新的变化,他采取峨嵋、青城类似这一招剑法的精华,与原来的剑法揉合,使得这一招“星海浮槎”变得更加空灵奇幻,因此“骨骼”虽然还是昆仑派的,但已注入新的内容。这就是痛禅上人说的既是“青出于蓝”而又有“别的颜色”的意思。
东方亮心头一凛,“果然不愧是少林寺的方丈,眼光如此锐利!”但从他的师父开始,已经是自成一家,尽管他这一招的“原型”也还是昆仑派的剑法,却不能说他是昆仑派的弟子。
那黑脸僧人圆业的武学造指平平,听不懂方丈所说的意思,心里只在想道:“昆仓派的掌门都使不出这招,这小子料想也不会是昆仑派的弟子了。糟糕,这小子已经使了八招了,师兄还是未能看出他的门派!”
他心念末已,忽见师兄的脸色已是豁然开朗。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终须有来源!”圆性朗吟之后,陡地一声大喝,拂尘忽聚忽散,变化也是奇幻之极,东方亮的剑光好像水银泻地,给他拂得四面流散。圆性的拂尘还好似隐隐有股粘黏之力,要把他的剑牵引脱手。
【0355:来历终于给喝破】
东方亮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少林派能够领袖武林,历久不衰,果然是名下无虚。寺中一个罗汉堂的弟子,武功似乎还在武当派的长老之上。只不知痛禅上人比起牟沧浪却又如何?”原来圆性已是把小天星内力运用到拂尘上,小天星内力本来是用于少林寺绝技之一的“擒拿手”的,因此一般称为“小天星掌力”,但因圆性的内功已经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境界,本来要用手掌发出的内力却可以分散到尘丝上是出来。虽然内力分薄,不能致敌人死命,但却是从四面八方袭来,令对方无可防御。要是给他的尘尾拂着穴道,一样要受重伤。
东方亮想到了牟沧浪,不知不觉就把太极剑法中的“白鹤亮翅”使出来了。
这招“白鹤亮翅”是他和蓝玉京合练,练得最多的一招,也可说是他在太极剑法中最有“心得”的一招。
他在圆性以少林寺的绝技强攻之下,也只有用这一招才能抵挡了。
只见他身形平地拔起,在空中一个转身,严如鹰隼回翔,凌空斜削下来。白鹤是善禽,性子柔和,他使的这招有飞鹰扑击,比原来的“白鹤亮翅”,威猛得多了。
蓝玉京在这一招也是最有心得的,此际却是不禁看得目瞪口呆了。东方亮以前和他练这一招时,从来都不是这样施展的。
圆性的尘尾是乌金练成的玄丝,坚韧异常,只听得一片好似金属交击的声音连珠密响,东方亮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数丈开外,衣袖穿了十几个小孔,像是蜂巢,圆性的拂尘,也断了十几根尘丝,正在随风飘散!
圆业正在心道:“糟糕,已经是第九招了!”这一招双方是打成平手,东方亮和圆性都是向后退开,东方亮脸色沉重,手按剑柄,注视对方,圆性则在淡淡说道:“你的最后一招似乎用不着使出来了。”
圆业正在奇怪,师兄因何如此说呢!
只听得本无大师已是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怪不得施主的剑法如此高明,原来是当今剑圣的高足!”
原来东方亮这一招“白鹤亮翅”是经他别出心裁,和他得自师门的“飞鹰回旋剑法”合而为一的。
他的来历终于给本无大师看出来了!
【0356:惺惺相惜】
圆通吃了一惊,说道:“二十年前,有个叫做向天明的人从塞外来到中原,曾与号称剑神的巴山剑客过铁铮比剑,据说比了三天,结果还是打成平手。从此之后,这个向天明就被人尊为剑圣,而他也只昙花一现,从此就不知踪迹了。首座长老说的剑圣,可是此人?”
本无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天下只有一个剑圣,就是此人。不过,从你听来的传说却是不尽不实,那次比剑是在巴山之巅,没人在旁观战。据过铁铮自己对我说,其实是他输了一招。比了三天,似乎也是旁人夸大之辞。”
圆通抹了一额冷汗,心里想道:“幸亏师兄替我出马,倘若换上我,只怕抵挡不了他的三招。”
蓝玉京此时方始如梦初醒,忽地走到东方亮面前,说道:“原来白鹤亮翅这招,还可以有这样刚猛的变化,我一直都没想到。”
东方亮苦笑道:“花落水流,妙谛自悟,不必强求。我的这招变化,并非顺其自然,是以就不够精纯了,你将来的成就,必然远胜于我,不必学我。”
蓝玉京道:“多谢大哥指教。”顿了一顿,又道:“你另外的八招剑法,也是令我得益很大。杂乎?纯乎?恐怕也未必能够定出一个标准,而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
本无听得耸然动容,说道:“师兄,这番话倒是合乎禅理。”主持痛禅上人合什道:“善哉,善哉,这位小施主有此见识,当真可说得是与武学若有宿缘了。即使小施主不是无相真人的徒孙,老衲也当恭迎小施主入寺。”
圆性瞪着眼望东方亮,说道:“无相真人羽化那天,上武当山挑战的那个少年,可是你么?”
东方亮道:“是我。但无相真人的羽化,可不关我的事。”
圆性道:“我知道。我只是佩服你的胆量与武功,并没其他意思。”
东方亮再次苦笑道:“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对你说才对。那次在武当山的比剑是我输了,这次比武,也是我输了给你。”
圆性道:“不对。是我的师叔识破你的来历的,若然要论输赢,你也只是输给我的师叔。倘若只谈比武,再打下去,我是打不过你的。”
【0357:向天明来过少林寺】
东方亮若笑道:“多承谬赞,但这场比试,毕竟还是我输了。”
蓝玉京道:“东方大哥,你是输给少林寺的达摩院首座,虽败犹荣。”反过来说,自是说少林寺胜之不武了。
本无大师微笑道:“东方施主,这场比试我们的确是占了你的便宜,不过,划出的道儿是双方同意的,恪于少林寺的规矩,我们唯有对你抱歉了。但不知你想见的是谁?”
东方亮道:“是贵寺一位法号慧可的烧火和尚。”
蓝玉京一怔道:“哦,原来你也是要找这位大师。”
圆通也觉奇怪,说道:“慧可也不知交了什么运,从没见过有人找他,今天却一来就来了三个人。”
少林方丈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没法通融了。”但他的口气,似乎是说东方亮假如是要见别的少林寺和尚,还可通融。但为什么求见慧可,就不可以“通融”,他却没说出来。少林寺的方丈言出如山,何况东方亮又确是未能通过少林寺的“考试”,自是不便多言。
东方亮想了一想,说道:“少林寺的规矩不能由我破例,我也不敢强求,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首座请教。”
本无大师道:“请说。”
东方亮道:“中原的武学之士,只有巴山剑客过老前辈见过家师的创法,刚才我那一招白鹤亮翅已经是把师门剑法揉合了武当剑法的,不知首座何以一眼就看了出来?”
本无大师道:“令师曾经来过少林寺。”
圆通的惊诧比东方亮更甚,失声道:“剑圣曾经来过本寺?”心想:“怎的我不知道?”
本无大师道:“他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在本寺受戒呢。当时,向天明还未有剑圣之称,却要求和痛禅师兄印证武功,我替师兄和他比试,惭愧得很,只和他打成平手。他是知道痛禅师兄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在寺门外作个长揖,就走了。东方施主,令师当年都没有踏入少林寺,所以我们对你更加不能破例。”
东方亮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师父叫我不可在少林寺僧人的面前,说出我是他的徒弟。”
【0358:代为传达】
本无大师说罢,痛禅上人便对蓝玉京道:“小施主,你要见慧可,我和你进去。”
蓝玉京道:“我可不可以和东方哥说几句话?”
痛禅上人道:“当然可以。我在寺门口等你。”本无大师等人都跟着他回到少林寺的大门下站立。
东方亮苦笑道:“小兄弟,你已经知道我是曾经上过武当山挑战的了,你还对我这样好?”
蓝玉京道:“大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暗中助我一臂之力,把那个要抓碎我的琵琶骨的恶人打跑的人,一定是你,对吗?”
东方亮道:“你猜得不错。我是一直跟踪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想利用你?”
蓝玉京道:“我不管你意欲如何,你总是救了我的性命。我和你相识以来,也只有从你这里得到好处。你上武当山挑战一事,一来并没伤人,二来亦已在当场由本派的掌门当众了结了。这是无色长老告诉我的。武当派别的人对你的想法如何,我不知道。我是不会把你当作敌人的。”
东方亮道:“多谢。”
蓝玉京道:“既然你也是要见慧可大师,你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你说。”
东方亮脱下一个指环,说道:“你只须替我把这个戒指给他一看就行。
蓝土京道:“慧可大师是早已知道你的吗?”
东方亮道:“慧可来少林寺挂单的时候,我还未出生呢,他怎会知道我?”
蓝玉京道:“那么,假如他问起这个戒指的来历,我怎样说?”
东方亮道:“你只须说戒指的主人现在正在去断魂谷就成了。”
蓝玉京道:“断魂谷,那是什么地方?”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知道的。少林寺的方丈和首座都在等你呢,你快点进去吧。”
※ ※ ※
方丈亲自迎接一个未成年的“小施主”入寺,寺内众僧,都已得到消息,无不惊诧。
香积厨的主持僧人在寺中的地位不高,但却是管辖做烧火、挑水这些杂工的和尚,慧可正是归他所管。他听得风声,早已在恭候方丈亲临了。
【0359:烧火和尚在睡午觉】
痛禅上人皱眉道:“我是为了一桩私事来的,并非来此巡视。你们不必拘礼。”
香积厨主持法号了凡,年纪和圆性差不多,但却是比圆性小一辈的弟子,主持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恭恭敬敬行过参拜之礼,方始说道:“是,请方丈吩咐。”
痛禅上人道:“慧可是你这个部门的吧,他在不在这里?”
了凡道:“不错,他是在这里执役烧火的。”
痛禅上人道:“这位小施主想要见他──”
他话未说完,蓝玉京便即站起来道:“不敢,晚辈是奉了敝派师祖之命,特来拜访这位大师的。”
了凡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果然是真的,好在我平日没有亏待慧可。”便即说道:“请方丈和小施主稍坐片刻,我马上唤慧可出来。”
痛禅上人道:“不可以这样,你应该带引我去拜会他!”
了凡大惊道:“方丈,你──”这“拜会”二字,他根本就不敢说出口来。
痛禅上人微笑道:“我现在不是以方丈的身份去见他,我是陪同本寺的贵客去拜会他的。他是主中主,我是主中宾,按规矩你还应该先给我通报才对,你明白吗?”
了凡讷讷说道:“是,不过──”
痛禅上人道:“不过什么,他的活儿还未干完吗?”
了凡道:“不是,他现在是在房间歇息。”
原来慧可有个睡午觉的习惯,他在香积厨执役的众僧中年纪最大,又患有咳嗽的毛病,了凡对他比较优待,让他和一个挑水和尚同住一个小房间,他做了午饭之后,要睡两个时辰午觉,了凡也从不干涉他的。
痛禅上人道:“那你还待什么?”
了凡只好带领他们走到慧可住的那间房前,未到门前,就听得慧可的鼾声。
痛禅上人这才知道慧可正是在睡午觉,正在踌躇,该不该将他唤醒,了凡已在敲门了。
蓝玉京道:“方丈,请你回去吧。这位大和尚,请你也不必惊醒他了。我可以在门外等候他醒来。”
【0360:只见客人 不见方丈】
但了凡是用力敲门的,慧可已经给他惊醒了。
“浑小子,你不知道我在睡午觉吗?别来吵我!”慧可是习惯把那个和他住在同一房间的挑水和尚唤作“浑小子”的。
了凡甚为尴尬,忙道:“慧可,你清醒点儿,听我说吧。来找你的是本寺的方文,你还不起来开门?”
慧可咳了两声,说道:“你答应过我可以在这时间睡午觉的。我的活儿干完了,方丈也不能管我。对不住,请你告诉方丈,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接待他。”
了凡红了脸,不知是发作的好,还是不发作的好。只听得痛禅上人已在微笑说道:“慧可,你睡午觉,我不打扰你了。不过有位客人是武当派老掌门无相真人的徒孙,他是奉了无相真人之命来拜访你的,客人远道而来,你──”
慧可说道:“既然是专诚来拜访我的,我不见客,那就是失礼了。不过,我只能见想要见我的客人。”
痛禅上人道:“这个当然,我只是陪客人来找你罢了,并不是要和你一同会客的。”回过头道:“了凡,这里没你的事了。”了凡讪讪的跟他出去,到了外面,痛禅上人低声说道:“在慧可送走客人之前,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他。”了凡奉命唯谨,在方丈走后,他亲自在僧舍的外面那道大门把守。
蓝玉京走进房间,只见一个枯瘦的老僧懒洋洋的坐在床上,边抓虱子边说:“我来了少林寺将近三十年,你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客人。我是看无相真人的面子才见你的,你知不知道?”
蓝玉京道:“多谢大师接见。”说着,便行参拜之礼。
慧可说道:“我又不是菩萨,你拜我做什么?咳,咳,我最讨厌年轻人就拘谨得像小老头一样,起来吧!”突然伸手来扶蓝玉京,但出手的式子,却似乎是一招可以令得蓝玉京残废的分筋错骨手法。
蓝玉京吃了一惊,不假思索的就用了一招太极推手,上身一抬,手势划圈,化解他的劲道。这些日子,他全副心神在钻研太极剑法,这招推手也就不知不觉包含有他所妙悟的剑意在内。
【0361:不知他有何为难】
慧可噫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诧。小臂转了个圈,托着蓝玉京肘尖,轻轻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蓝玉京发出的内力,好像泥牛入海,一去无踪,比起慧可,惊诧更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只是在试他的武功,绝不含有恶意在内。
他定了定神,说道:“十七岁了。”
慧可说道:“你的内功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吧?”
蓝玉京道:“不错。”心里想道:“他只是这么轻轻一伸手,就能够一口道破我的内功的师承所自,眼光的锐利,恐怕也在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长老本无大师之上。”
慧可道:“这就怪不得了。不过,你的剑法却有点奇特,是哪位道长教你的。”
蓝玉京道:“是弟子从师祖所传的剑诀中自行修习的,也不知对不对?”
慧可叹道:“奇才,奇才,将来你的成就恐怕还在你的师祖之上。我和你的师祖已经有三十年没见面了,他老人家可好?”他在少林寺只是个烧火和尚,对外间的消息,自是比较隔膜。
蓝玉京道:“师祖已经不幸去世了。”
慧可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死生本来也是幻相。不过,他老人家是我最心仪的人,我却是不能无憾。难得他老人家记得我这个不成材的后辈。他是几时仙去的?”
蓝玉京道:“就是在我下山那天。我是奉他老人家的遗命特来拜访大师的。”
慧可道:“什么大师,我只是个烧火和尚。你的师祖看得起我,我也不把你当作外人看待,我想,你的师祖并不是只要你来看我的吧?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蓝玉京道:“师祖叫我去找七星剑客,但他却不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是以叫我来求前辈指点。”
慧可听了,许久都没说话。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里想道:“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这又有什么为难之处?”
慧可忽道:“晦闻道兄还在武当山吧?不知他可安好?”
【0362:问起聋哑道人】
蓝玉京不懂他因何有此一问,怔了一怔,说道:“武当山似乎并没有一个叫做晦闻的道人?”
慧可皱眉道:“他上武当山还在我来少林寺挂单之前,你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蓝玉京道:“本派的长老连早已去世的无极道长在内,我所知道的也只三个人。其他两位长老的道号是无量和无色。并没有以‘晦’字排行的长老。”
慧可道:“他不是武当派的长老,但听说他却是一直服侍无相真人的。”
蓝玉京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那位聋哑道人。”
慧可也是不觉一怔,说道:“他是几时变得聋哑的?”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听几位长老说,他好像是来到武当山的时候,就已经是聋哑的了。”
慧可叹口气道:“我懂了。他要做个又聋又哑的道人,就好像我要来少林寺做个烧火和尚一样。”
蓝玉京心道:“原来聋哑道人本名晦闻,他大概也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故此掩蔽本来面目,投身武当的。但听慧可大帅的口气,难道他的聋哑也是假装的吗?”
但他还是有所不明,问道:“这位聋哑道人,可是和七星剑客有甚相干?”
慧可说道:“他和七星剑客本是好朋友,后来却因一点误会,彼此都闹意气,以至反目。无相真人并不知道我认识七星剑客,想必就是他告诉无相真人的。对啦,我正想问你,这个聋哑道人对你好不好?”
蓝玉京道:“武当山上最疼我的人,除了父母之外,第三个是我的师祖,第四个就是他了。”第三个他本来是想说他的义父不岐的,但因义父传授剑法以假作真的疑团盘亘他的心中,终于令他不能不忍着痛苦把义父的名字删除。
慧可道:“你为什么要找七星剑客?”
蓝玉京道:“是师祖叫我去找他的,我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慧可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七星剑客是什么人?”
【0363:似曾相识】
蓝玉京道:“我既不知他是何方人氏,也不知他姓甚名谁。有关他的事情,我可说是一丁点都不知道。”
慧可道:“他姓郭名东来,三十年前是有名的沧州剑客。只因他的剑法甚为奇特,每一招都有七个剑点,倘若被他刺着一剑,身上就有七处伤痕,因此又得了一个七星剑客的雅号。二十多年前,他前往辽东,一去不复返,有人说他已经死掉,但也有人说他是改名换姓,退出江湖。总而言之,从此就没人知道他的音讯。日久年深,一位大名鼎鼎的剑客,也就渐渐被人遗忘了。”
蓝玉京大感奇怪,心想:“一位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剑客,为什么师祖要我寻找他呢?”
慧可也是同样觉得奇怪,他好像喃喃自语,说道:“无相真人和郭东来并无来往,更不可能有甚瓜葛,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事。郭东来失踪之时(说至此处,眼睛才移到蓝玉京身上,像是在问他了),你还没有出世,为什么无相真人要你去找他呢?”
这个问题,正是蓝玉京想要别人替他解答的,你叫他能说什么?
慧可住的房间白天也很阴暗,此时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蓝玉京,好像发现什么似的,忽然打开窗子,说道:“你站在窗口,面对着我,对,就这样站,不要动。”
蓝玉京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
慧可喃喃自语:“真是有几分相似。”忽地问道:“耿京士是你的什么人?”
蓝玉京不觉一愕,说道:“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慧可“咦”了一声,说道:“你不是姓耿?”
蓝玉京道:“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姓蓝。”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以为他是姓耿的了,第一次是那个“青蜂”常五娘。
慧可没有回答他,却反问道:“你的爹爹是做什么的?”
蓝玉京道:“我爹爹名叫靠山,少年时以打猎为生,现在是在武当山上种菜。”
慧可道:“这就不对了。”
蓝玉京道:“为什么不对?”
慧可仍然没有回答,再问:“你不知道耿京士,那么在武当派曾经享过盛名的两湖大侠何其武,你知不知道?”
【0364:心里塞了一团乱麻】
蓝玉京道:“知道。说起来我还应该称他做师祖呢。不过,只是个未曾见过面的俗家师祖。”
慧可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道:“我的师父在未出家之前,曾经做过他的弟子。”
慧可道:“如此说来,你的师父是不是在何大侠去世之后,方始拜在无相真人门下?”
蓝玉京道:“不错。”心中不觉兴起一个疑团,但一时之间,却不知好不好就拿来问这个和他刚刚相识的慧可大师。
慧可的脸色似乎显得有些异样,声音急促,问道:“你的师父叫什么名字?”
蓝玉京道:“道号不岐。”
慧可道:“我要问的是他的俗家名字。”
蓝玉京道:“好像叫做戈振军。”
慧可道:“对了。唔,不对!”
为什么又对又不对呢?蓝玉京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没有问出来,慧可已在说道:“你再仔细想想,你的师父真的是从来没有和你提过耿京士这个名字?”
蓝玉京道:“真的没有。”
慧可道:“这就有点奇怪了。”
蓝玉京道:“为什么?”
慧可道:“你的师父和耿京士本来是师兄弟。”
蓝玉京“啊”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情绪十分混乱。但又好像在暗室里看见了一线光亮。
原来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耿京士”这个名字。不错,他的师父未曾和他说过,但在慧可之前,却也另有一个人和他说过了。就是在他和东方亮一起碰上无色长老那天,无色长老打跑了东方亮,和他谈及的。
不过,无色长老只是在提起武当派的几个始终尚在悬疑的“案子”之时,“顺带”提起耿京士这个这个名字的,因为耿京士在无色眼中,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而且他对耿京士“死于非命”的事,也只当作被不岐“误杀”,是以不便和蓝玉京说。但对蓝玉京来说,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在常五娘将他当作是“姓耿的”之后,他已隐隐感觉得到,他和这个“耿京士”很可能是有点不寻常的“关系”了。
【0365:是有几分相似】
他曾经听过耿京士这个名字,但他却没有对慧可说出来。为的就是希望从慧可的口中知道多一些关于耿京士的事。须知他是个比较“早熟”的少年,早熟的少女也总是比较聪明和敏感的,正因为他心中存着疑团,为求达到目的,他就要弄一点小小的“狡狯”了。
不过,他的神色还是掩盖不了他心里的猜疑。
慧可见他面色苍白,说道:“你怎么啦?”
蓝玉京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
慧可道:“你尽管说。”
蓝玉京道:“大师,你刚才望着我,说了一句话。你说:真是有几分相似,那意思是不是说我像另外一个你认识的人?”
慧可道:“不错。”他好像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方始继续说道:“就在我出家那年,我曾经到过何其武家中。那时耿京士也只不过十六岁,就像你现在这样。不过,他比你活泼一些,很能逗人欢喜。”
蓝玉京勉强笑道:“我其实也是很淘气,不过在前辈的面前不敢放肆罢了。”
慧可道:“我并不是说你不讨人喜欢,我是说假如你活泼一些,就和耿京士更相似了。”
蓝玉京道:“何其武只有两个徒弟吗?”
慧可道:“他还有个女儿,女儿的年纪和耿京士差不多。不过,他的女儿却是由他作主,自幼就许配给他的大徒弟戈振军的。戈振军就是你现在的师父。”
蓝玉京道:“为什么──”
慧可道:“戈振军的年纪虽然比较大,但却是何其武自小将他抚养成人的,何其武当他好像儿子一般,因此,尽管何其武也很喜欢耿京士,但还是和大徒弟的关系亲密一些。”
蓝玉京道:“听说何其武是被人害死的。”
慧可道:“是呀,这件事是武林的疑案之一。”
蓝玉京:“他的女儿呢?”
慧可道:“我不很清楚,但听说她好像和耿京士都已遭了不幸。”
蓝玉京“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的师父长年郁郁不欢。原来他是有着这样一件伤心之事。”
【0366:内中定有蹊些】
慧可叹口气道:“是啊,据说何其武本来已经准备给他们完婚的,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蓝玉京道:“我的师父是个孤儿,只不知那位耿师叔有没有亲人?”
慧可说道:“据我所知,他好像也是父母早已双亡的。他遇难那年,也还未曾娶妻。”
这倒并不是他故意隐瞒事实,当年耿京士和何玉燕私奔,本来就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蓝玉京松了口气,暗自想道:“如此就来,倒是我瞎猜疑了。人有相似,我长得有点像那位耿师叔,也不算什么稀奇。义父大概是因为不愿重提往日的伤心事,所以才没有对我说吧。那位和他有婚姻之约的何姑娘,他不是也从没提过吗?”
但慧可发觉蓝玉京长得像耿京士,却是不禁有点思疑了。要知何其武当年为了不让家丑外扬,是曾为女儿私奔之事,力加掩饰。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遮掩得密不通风的。比如说,他有两个徒弟,人所共知,为何突然不见了一个呢?他对外人说,耿京士是到江湖历练去了。学艺有成,就该去取得一些江湖经验,这是普通的事。但问题在于,江湖上却没有谁见过耿京士。而且在耿京士外出那段期间,也没人在何其武的家里见过他的女儿。别人当然不便打听他的闺女,但却难免会有“谣言”传出来了。
慧可也曾听过一些有关何家的“风言风语”,而且他还比别人多知道一件事情。他知道耿京士和一个女子曾经到过辽东。只不过那个曾在辽东碰见耿京士的人只认识耿京士,不认识何玉燕。而慧可也只是要向那个人打听他的好友七星剑客在辽东的失踪之谜,对耿京土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管他曾在哪里出现,他也不会怎样放在心上。
但此际蓝玉京是奉了无相真人的遗命来拜访他,而他又发觉蓝玉京长得有几分像耿京士,他就不能不想起那件事了。他并不相信“谣言”,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耿京土在辽东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的私生子呢?“但这个少年姓蓝,他的父母也还健在,我这猜想,嗯,恐怕只能说是荒唐透项的胡猜了。”但慧可是个人生经验非常丰富的人,尽管他在以“荒唐”自嘲,仍是隐隐觉得这件事内中定有蹊跷。
【0367:揣究原因】
不过他心中的猜疑,却是不便对蓝玉京说出来的。他想了一想,说道:“耿京士的死于非命,我只是风闻。内情如何,就不清楚。不过耿京士只是武当派一个无关轻重的俗家弟子,我只因见你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一时好奇,问问而已。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嗯,无相真人为什么要你寻找七星剑客呢?”
蓝玉京道:“师祖没有明言,或者见到了七星剑客就会知道的。”心想:“正题”其实也很简单,你若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说出来不就行了?又何必去揣究原因?
但慧可却似乎很重视“原由”,他没有搭话,好像仍在思索。
蓝玉京忽地想起一事,说道:“那位七星剑客郭东来是在辽东失踪的?”
慧可道:“不错,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蓝玉京道:“我的师父今年才去了一趟辽东,是上个月才回来的。”
慧可道:“令师是因何事去的?”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奉了师祖之命去的。”
慧可忽然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这就对了。”
又是一个“对了”,不过这一次蓝玉京却是懂得慧可说这“对了”的意思的。
“前辈的意思,敢情家师之去辽东,乃是奉命查探本派的那几宗疑案?”
慧可道:“对了。我正是这样想。因为贵派被害的无极道长和两湖大侠何其武等人都是武功极强的高手,案子若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做的,不会经过了十六年都查不出一点端倪。辽东是女真族的地方,女真族自努尔哈赤兴起,就不断想入侵中原。因此,也就很有可能,那凶手是从辽东来的了。郭东来在辽东失踪,倘若他还活在人间,那就是最熟悉辽东情况的人了。无相真人那次派令师前往,或者就是想找到这位失踪的剑客,好向他打探吧?”
蓝玉京道:“那么这位七星剑客是否还活在人间?”
慧可道:“如果他已经去世,我想总会有人告诉我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还活在人间了。
【0368:离开少林寺】
蓝玉京正自欢喜,只听得慧可继续说道:“不过,你来求我指点,我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蓝玉京一怔道:“前辈有甚难言之隐。”
慧可说道:“不是难言,而是根本说不出来。”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二十年来,我每天在少林寺里所做的是烧火、煮饭一类事情,足迹不出寺门,可说已是与世隔绝。所以,我虽然相信七星剑客还在人间,却又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蓝玉京大为失望,说道:“晚辈奉了师祖遗命,只要这位七星剑客还在人间,晚辈就非找到他不可。不知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慧可苦笑道:“我没有把握找到七星剑客,但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得到他的话,那恐怕也只有我了。”言下之意,自是别无办法可想。
但蓝玉京却从他的言语之中看到了希望,说道:“如此说来,前辈若肯带引弟子去找这位七星剑客,即使没十分把握,机会也总是比弟子自行摸索大得多了?”
慧可如有所思,默然不语。
蓝玉京颇为不满,站了起来,说道:“弟子也知这是不情之请,前辈既是有为难之处,弟子告辞!”
慧可忽道:“且慢!”
蓝玉京停下脚步,说道:“前辈有何吩咐?”
慧可说道:“我曾经受过令师祖无相真人的恩惠,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令我离开少林寺的话,那也只有无相真人。”
蓝玉京喜道:“多谢大师。”
慧可道:“你等一等。”打开房门,缓缓说道:“了凡师傅,请你屈驾来一趟。”了凡是管香积橱那个和尚,此时正在僧舍外面的大门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慧可说话的声音一如平时,但已传到他的耳朵。
了凡走了进来,面上堆满笑容,对这个本来是归他管辖的烧火和尚恭恭敬敬说道:“客人要走了吗?有什么事要我代劳?”
慧可说道:“我要和这位小施主离开本寺,请你禀告方丈。”
了凡吃了一惊,说道:“你要离开本寺?是离开一两天,还是──”
慧可道:“我恐怕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了凡的神色似乎更惊诧了。
【0369:代为禀告】
他呆了片刻,说道:“慧可,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要不是这位施主今日来到本寺,我还不知道你是大有来历的呢。平日怠慢之处,请你包涵。”
慧可道:“好说,好说。这些年来,多承你的关照,请恕我是无以为报了。”
了凡说道:“慧可,以往的事不必多说了。但经过今日之事,我看得出来,方丈显然对你十分看重,你又何必离开?”
慧可淡淡说道:“来即是去,去即是来。我从来处来,就该从去处去,来也不是来,去也不是去。请你禀告方丈。”
了凡苦笑道:“我不懂你打的偈语,不过你既然去意已决,我只好代你禀告了。”
了凡走了出去,蓝玉京忍不住问道:“去找七星剑客是要冒很大的危险吗?”
慧可说道:“我不知道。但按常理来说,我隐居少林寺二十多年,如今重出江湖,料想也没几个人认得我了。或者会有一些艰难挫折,但太大的危险我想不会有的。”
蓝玉京道:“那么在找到七星剑客之后,前辈还是可以重回少林寺啊。”
慧可苦笑道:“我的行藏已经给人识破,连了凡都对我另眼相看了。我来少林寺不过是求个安静,但经过今日之事,你想我还能够呆得下去吗?”
蓝玉京甚感歉仄,说道:“都是晚辈不好,此来扰乱了前辈的清静。”
慧可道:“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讲个缘字。我尘缘末净,你不来,我恐怕也不能够在少林寺做一辈子的烧火和尚的。”
两人闲话一会,还未见了凡回报。蓝玉京想起东方亮嘱托他的事情,他本来准备在慧可与他走出少林寺之后才说的,但既然闲着没事,就先对慧可说了。
慧可一怔道:“你有个朋友也想见我?”
蓝玉京道:“不错,只不过少林寺的规矩要考较他的武功,他输了给圆性大师,不能进来。”
慧可道:“你的朋友姓甚名谁?”
蓝玉京道:“他复姓东方,单名一个亮字。”
慧可道:“哦,他复姓东方?”
蓝玉京将那个戒指拿出来道:“这是他叫我拿给你当作信物,他说你见了这个戒指,就会知道他的来历。”
【0370:挑水和尚要求同走】
慧可见了这个戒指,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异样,喟然叹道:“不错,天下只有两枚这样的戒指。它的主人当然不是西门便是东方。我曾经答应过这两个人,看见戒指,如见故人,拿这个戒指来求我的,不管赴汤蹈火,我也非做不可。好,你说吧,他有什么事情求我?”
蓝玉京道:“他没有说。”
慧可道:“哦,他要亲口和我说?那么,他是在寺门外等我了?”
蓝玉京道:“他好像已经走了。”
慧可皱眉道:“走了?他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蓝玉京道:“他要我转禀前辈,他是去了断魂谷。”
慧可道:“去了断魂谷?难道他是和断魂谷主韩翔有什么过节?唉,这可令我有点为难了。”
蓝玉京不知道断魂谷韩翔是何等人物,而且,虽然他与东方亮已是以兄弟相称,但他对东方亮的底细也是知道得极为有限的,自是插不上话头了。
慧可忽地苦笑道:“我是否能够走出少林寺的大门还未知道呢,且待出得了寺门再说吧。”
就在此时,有个和尚走了进来。蓝玉京听得脚步声还以为是了凡回来,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面的中年和尚。
这中年和尚也不理会有外人在旁,一进来便急忙问道:“师父,你当真要离开少林寺么?”
慧可说道:“不错,你我师徒的缘份,恐怕要尽在今日了。我可以请求方丈给你找一个师父。你可做少林寺的正式弟子,不比现在这样,只是做一个烧火和尚的挂名弟子。”
那和尚道:“我不稀罕做少林寺的弟子,也不想拜别人为师。师父,你可以带我走么?”
慧可道:“不可以。有缘相聚,缘尽则散。你见过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吗?”
那和尚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蓝玉京。说道:“师父,听说你要和这位小施主一起走,是吗?小施主,我不知道你要找我的师父陪你到哪里去,但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师父,许我同行。我叫做了缘,是少林寺的一个挑水和尚,这几年来,我和师父同住这间房间,当真可说得是朝夕不离的。”
蓝玉京知道这是办不到的事,因为让他同行的话,那就是要连累他也卷入江湖的漩涡了。
【0371:代传口讯】
了缘对师父依依不舍,令得旁观的蓝玉京都受了感动,蓝玉京的脑筋比较灵活,便道:“我是外人,对你们师徒的事情本来不该插嘴,但我却有点顾虑,不知好不好说出来?”
慧可道:“我正想找个人商量,你说好了。”
蓝玉京道:“前辈既然想得到留在寺中,今后的日子就恐怕不能安静过了。那么令徒留在寺中,恐怕也是难以避免招来烦恼吧?”
慧可瞿然一省,说道:“我幽居二十年,当真是有点老糊涂了,见事之明,还不如你。你说得不错,我既入佛门就不该做个自了汉。”
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了缘道:“好,我可以替你求情,请了凡准你离开本寺。你和我不同,只须了凡和戒律院的管事僧人允许,大概也没人要搬出什么规矩来为难你了。”
了缘喜道:“那么师父是肯携我同行了?”
慧可道:“不是同行,亦非分手。”
了缘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
慧可若有所思,忽道:“了缘,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了缘道:“师父,你只须吩咐就是。”慧可道:“我要你替一个人带个口信,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了缘道:“何人?何地?”
慧可道:“托你转信的人名叫东方亮,那个地方是远在回疆的念青唐古拉山,山上有个圣女峰,圣女峰内有个百花谷。谷中有一家复姓西门的人家。”
蓝玉京十分奇怪:“他还没有见着东方大哥,怎的就说大哥要托他送信?”但却不便打断他的说话,只好把疑团藏在心里。
了缘道:“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到那个地方。但我相信我会找到那家人家的。”
慧可道:“我也相信你有这份毅力。嗯,让我想想,收信的人应该是谁?他的姨母?唔,还是他的表妹好些。对,你就替东方亮带个口信给他的表妹西门燕吧。”
了缘道:“这口信怎样说?”
慧可又似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
【0372:有其母必有其女】
蓝玉京正自心想,莫非他是碍着我在一旁?只见慧可已经抬起头来,说道:“东方亮就是和这位施主一起来的那个少年,你出去看看,他走了没有?要是他已经走了,你立即回来,回来我再告诉你。”
了缘道:“要是他还没有走呢?”
慧可道:“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由他自己告诉你了。”
了缘自责道:“是。弟子真笨。”
蓝玉京想起一事,了缘一走开,他就忍不住问道:“前辈知道东方亮有个表妹?”
慧可说道:“东方亮和西门燕,我虽然都没见过,但他们的父亲,却曾经是我的好友。唉,这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说罢,连连咳嗽。
蓝玉京待他咳嗽过后,说道:“东方亮的姨父是什么人?”
慧可似乎有点诧异,盯着蓝玉京道:“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姨父是什么人?”
蓝玉京道:“东方亮刚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的姐姐是在他的表妹家里。但因当时贵寺方丈已在等着和我来见前辈,东方亮来不及和我细说是什么一回事了。”
慧可道:“哦,原来你是因其女而问及其父。”
蓝玉京心道:“这又有什么不对?”忽地想起:“咦,是好像有点不对,为什么东方大哥不说是在他姨父家里,却说是在他表妹家里?”
心念未已,便听得慧可说道:“东方亮的姨父早已去世了。他的表妹可能有点小姐脾气,喜怒无常,但本性是不坏的。你的姐姐在她那里,你可以放心。”
蓝玉京更为奇怪,心想:你既然从没见过他的表妹,又怎的连她的脾气都知道得这样清楚?当然他不敢怀疑慧可乃是“信口开河”,但却的确是百思莫得其解了。
他哪里知道,西门燕的母亲曾经是慧可少年时代的“梦里情人”,他曾为她患上单思病,而且也正是为了她才削发为僧的。他对西门夫人的了解,可说是当世无人能及,包括她的丈夫在内。西门燕是独生女儿,慧可虽没见过她,却把她想象得和她的母亲当年一样。
慧可继续说道:“既然你的姐姐是在东方亮的表妹家中,你也可以托了缘带个口信去的。”
【0373:虬髯汉子的遗书】
蓝玉京心中苦笑:“我自身的来历都未明了,却不知怎样和姐姐说才好。”当下说道:“我的姐姐既是住在东方亮的表妹家中,我自是放心得下。我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告诉她的,不过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侍奉双亲之职,只能偏劳她了。请她不要为我担心。”
慧可的本意本来是要他告诉了缘的,但他却先已把“口信”说了出来,慧可世故甚深,心里想道:“他带给姐姐的口信,客气得似乎有点过份。嗯,莫非这少年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过了一会,替慧可去禀告方丈的了凡还没回来,倒是他的挂名徒弟了缘先回来了。
了缘的神色似乎有点异样,一进来就道:“东方亮已经走了,但另外有件事情,却是颇为古怪,这件事情,而且是和你老人家有关的。”
慧可道:“什么事情?”
了缘道:“他们在塔林下面的山沟发现一具尸体,看伤痕好像是自己失足跌下去的。”
慧可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了缘道:“是个外地来的虬髯汉子。”
慧可道:“跌死了一个异乡人与我何干?”
了缘道:“他们说这个人是在今天早上,曾经来过本寺,想要求见你老人家的。”
慧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难道他是因为我不肯见他,就自寻短见不成?”
蓝玉京心里明白,这个虬髯汉子就是他在塔林碰上的那个人,这人是在和他交手的时候,着了东方亮的暗算,滚下山坡的。他心中颇为歉仄,但也不想自陈此事,以免枝节横生。
了缘继续说道:“他们说和师父有关,不单是指这件事情。”
慧可道:“还有何事?”
了缘道:“他们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现一封信,是写给你老人家的。这封信他们已经交给弟子带回来了。”说罢,呈上那封信。
慧可一看,皱起眉头,原来信面写的是他的俗家名字,而且字迹似乎颇为熟悉。
蓝玉京不懂他何以皱眉,但想这封信的内容很可能涉及什么秘密,慧可将它拆阅,自己可是不便在旁,便道:“那位大和尚还未回来,待我出去看看。”慧可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说道:“也好。”
【0374:方丈亲自送行】
僧舍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蓝玉京漫步其中,貌似悠闲,心里却是思潮起伏,许多疑团都无法解开。
忽听得脚步声响,蓝玉京抬头一看,原来是了凡已经回来了。
了凡道:“小施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慧可呢?”
蓝玉京道:“他在房里和徒弟说话。我闷坐无聊,出来随便走走。”
了凡面色沉重,说道:“慧可这次意欲出山,想必是应小施主之请吧?”
蓝玉京道:“是又怎样?”
了凡道:“小施主是因何事,贫僧不敢动问,但倘若不是非得慧可不可,最好还是让他留下。”
蓝玉京莫名其妙,问道:“贵寺方丈不许他离开吗?”
了凡道:“也不是不许──”欲说还休,似乎不愿对蓝玉京直说。
慧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慧可俗缘末了,不关这位小施主的事,请赐示方丈法谕。”隔着院子和一排僧舍,却好似在他们耳边说话一般。
了凡叹口气道:“意马心猿,勉强羁勒也是羁勒不住的,好吧,那也只好由你去吧。”他的话刚说完,慧可和了缘亦已出来了。
了凡说道:“方丈说要给你送行,他和达摩院的首座长老、罗汉堂的主持都在大雄宝殿等候你了。”
慧可苦笑道:“这可真是不敢当了。好,我这就去向他们辞行。”
蓝玉京好生纳罕,心里想道:“方丈亲自送行,这可是极有面子的事啊,因何他的眉宇之间,却是似有隐忧?”
慧可道:“了缘也想到外面走走,请你允许。”
了凡道:“了缘要走,那倒不用这样费事,待会儿我和他到戒律院说一声就是。”
慧可道:“了缘,你把口信带到之后,可以暂时住在那家人家,我会到那里找你的。如果我能够走出本寺大门的话。”
了缘喜道:“那敢情好。师父,你一定可以走出寺门的。”
蓝玉京更加奇怪,心想方丈已经答应给他送行,他又怎会走不出寺门。
【0375:少林寺的规矩】
不过,他心上的这个疑团,也用不着多久,就解开了。
他跟着慧可走到大雄宝殿,只见方丈痛禅上人,达摩院首座本无大师,果然都已经在那里了。另外还有一个他未曾见过面的中年和尚,料想一定是了凡所说的罗汉堂主持。待到慧可给他引见,果然所料不差,罗汉堂的主持是“圆”字辈,法号圆真。
痛惮上人道:“慧可,听说你要离开本寺?”
慧可道:“是,请方丈慈悲。”
佛门弟子说的“慈悲”是含有请对方“从轻发落”的意思在内的,蓝玉京听了,不觉又是一愕。
本无跟着说道:“慧可,你来到二十多年,我一直没有留意,今日方始知道,原来你的武功造诣大是不凡啊!你说真话,你是练过多年武功的吧?”说话之时,双眸炯炯,盯着慧可。
慧可说道:“弟子未入少林寺之前是曾学过一点武功。”
圆真紧接着问道:“入了少林寺之后,你有没有学过本派武功?”
慧可说道:“曾经根了凡师兄练过入门的拳脚功夫,是随众练的。”
蓝玉京也听得出来,他说的这句话是强调“入门”和“随众”四个字。
原来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即使只是当杂役的,多少也要练些粗浅的功夫。不过,不是在少林寺受戒的弟子,当然是不可能让他“深造”的,练功夫的主要目的,只是在于健身罢了。
本无缓缓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但少林寺的七十二门绝技是决不能外传的,本寺历代相传的规矩,不能由你破例。”
原来在二百年前,少林寺就曾经发生过一桩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个烧火和尚偷学了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中的十三种,跑出去为患江湖。少林寺屡次派出高手去捉拿他都给他避开,后来竟失了踪迹。有人说他是逃到西藏去了,真相如何,迄今无人知道。
慧可的身份也正是烧火和尚。所不同的只是那个烧火和尚是在少林寺出家的,而他则是外来的所谓挂单和尚。
慧可应道:“是,弟子知道。弟子一日未出寺门,自当遵守本寺规矩。”
【0376:圆真把守第一关】
本无大师道:“好,那我们现在就给你送行。只要你走出三道山门,海阔天空,任你飞翔。”
慧河道:“弟子在少林寺所受的教诲决不敢忘!”
本无大师道:“那是你的事情,但只要你今日能够走出少林寺,少林寺就再也不能管束你了。”
蓝玉京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们所说的‘送行’,乃是要和他比武。”
痛禅上人微笑道:“这不是比武,我门只是恐防他挟带了少林寺的绝技出去,所以要试他一试。这是本寺历代相传的规矩,也并非只是为他而设的。”
蓝玉京心里想道:“不管是怎么一种说法,总之他是要凭着本事打出少林寺才行,那还不是比武是什么?”
蓝玉京不懂,其买这种“送行”方式是和比武不同的。比武的主要目的是分出强弱,他们的“送行”却是要试慧可有没有偷学少林寺的绝技。如果慧可本来的武功有限,他目前所具的武功大部分是到了少林寺才练成的话,在少林寺的顶尖高手一试之下,他就必将被逼使出偷学的绝技不行,否则他就有丧命之虞了。
本无大师道:“圆真,你来送慧可一程。”
圆真道:“弟子遵命,慧可师兄,请上来吧。盼你能走出大雄宝殿。”原来大雄宝殿的大门就是第一道“山门”。圆真已经站在门口了。本无大师则已走开,方丈痛禅上人留下来和蓝玉京在旁观战。
慧可合什道:“请师兄指教。”
圆真道:“不必客气,若论辈份,你是应该在我之上的。但今日之事,我是执行祖师所定的规矩,那是无法对你客气的。你必须尽展平生所学,否则唯有自误。”说罢,呼的一掌就劈出来。
他这一掌是高高举起,直劈下来,毫无花巧,但从空中疾劈而下,虎虎生风,震得蓝玉京的耳鼓都嗡嗡作响,确是具有开山劈石的气势!
蓝玉京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刚才和东方大哥比武的那个圆性,只不过是罗汉堂的一个弟子,东方大哥都险些为他所败,这个圆真乃是十八罗汉中坐第一把交椅的,慧可大师恐怕是难以抵敌他了。”偷看站在他旁边的痛禅上人,只见痛禅上人也在点头微笑,似是嘉许圆真使这一招。
【0377:以拙胜巧】
原来圆真这招乃是以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之一的金刚杵化为掌法的,金刚杵是极为沉重的兵器,圆真双手空空,虚作势,以意使“杵”,他的金刚杵,旁人虽然看不见,但虚空劈下,却好像有了实质一般,无形之“杵”比有形之杵,更为厉害。
在少林寺“十八罗汉”之中,排名第二的圆性杂学最广,别派的武功以他懂得最多。但对少林本门的武功,却是以圆真所学最博,七十二门绝技,他学过三十三门,虽然“学过”并不等于已经“练成”,但说得上是已有相当成就的也有七门之多,在少林寺中是没有第二个可比上他了。其他未学过的他也都有“涉猎”,大致懂得其中秘奥,断不至于别人使了出来,他也不知。正是因此,本无大师才选他把守第一关,让他来“考”慧可有没有偷学了少林寺的绝技。
只见慧可一拳打出,拳头平伸,毫无变化,姿势生硬,好像初学打拳的人一般,用的拳法竟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四平拳。四平拳普通之极,根本就说不上是属于哪一家哪一派的拳术,它是给初学功夫的人练来扎根基的,讲究的是四平八稳,故而名为“四平拳”。但这样一招平平无奇的四平拳竟然把圆真那招威猛无伦的“金刚杵”化解了。
圆真一见他用四平拳,便知其意,心里想道:“他用这种最普通的拳法,想必是不愿意给我识破他的来历。但我苦学多年的少林绝技,若给他的四平拳比了下来,我也未免显得太无能了。”他身居十八罗汉之首,颇有好胜之心,当下一个“跨虎登山”的身法,双掌虎口相对,圈花扬起,使出了“神化少林”的“黄莺落架”。“神化少林”是少林十三种拳法中变化最为深奥的一种拳法,他左掌圈花一扬,掌力已是把慧可的身形罩住,右拳遂即划个孤形击出,这一拳若然打实,慧可的肋骨只怕非给他打断几根不可。
蓝玉京看得手心里一把汗,几乎失声惊呼,好在他没有叫出来,已听得慧可干咳两声,双拳左右开弓,打了出去,这一招仍然是四平拳的拳法,名称就叫做“左右开弓”,圆真被他大开大阖的拳势逼住,许多复杂奥妙竟然使不出来,“神化少林”的强攻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解开了。
痛禅方丈赞道:“要达到重、拙、大的境界可真不易,慧可庶几近矣。唉,只可惜……”“只可惜”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了。
【0378:拈花指和达摩剑】
慧可斜身滑步,避开了圆真的一招,说道:“多谢方丈勉励,可惜弟子尘缘未断,只怕是有负方丈的期许了。”痛禅上人的未尽之意由慧可自己说了出来,蓝玉京这才懂得痛禅上人所说的“可惜”乃是这个意思。须知重、拙、大的境界亦即是返朴归真的境界,要达到这个境界,必须心无杂念,虔诚于练武才行。而少林寺正是可以提供最好的条件,给像慧可这样的人钻研最上乘的武学的地方。行走江湖虽然也可练武,但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少林寺的。
蓝玉京却没有什么功夫去想“可惜”不可惜的问题,他得到痛禅上人的提示之后,已是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慧可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上面,果然从最初看来似是“平平无奇”的招式上,看出了重、拙、大的运用之妙了。
忽见圆真在激战之中,脸上突然似含笑意,中食两指相扣,轻轻弹出,好像在花间的少女,轻轻弹去花瓣上的露珠,生怕损坏美丽的花朵似的。圆真是个健硕的中年和尚,按常理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和花间的少女联想在一起的,但说也奇怪,蓝玉京第一眼就有这样的感想。
他心里的感觉没有对痛禅方丈说出来,要是说出来的话,痛禅一定又会大赞他“生有慧根”的了。
原来圆真此时所用的指法,正是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指法柔和,威力却是极大。比起“金刚杵”和“神化少林拳”都要难练得多。
慧可心想:“我倘若还是用四平拳来抵挡他的拈花指,那就是不敬了。”念动招发,一掌拍出,已经变成了罗汉拳。
“罗汉拳”是少林寺的入门拳法,流传甚广,江湖上不是少林派的人懂得这套拳法的也很多。不过,“罗汉拳”虽然是比“四平拳”高明,毕竟也还只是少林寺的入门拳法,用罗汉拳来抵挡拈花指,就等于是叫小孩子用木棍去抵挡武师的钢刀一样。但慧可便了两招罗汉拳,居然也没有给圆真的拈花指弹着。
圆真赞道:“好功夫!”指法突然又变,只见他骈指如戟,脚步踉跄,好像醉汉似的,出指乱点乱戮,有如暴风骤雨。蓝玉京大为诧异,心道:“这可不像点穴手法啊,这是什么功夫呢?”原来圆真使的根本不是指法,是少林寺最高的几种绝技之一──达摩剑。
【0379:凡有执着皆落下乘】
圆真以指代剑,力透指尖,点刺戳戮,嗤嗤有声。蓝玉京躲在一角,凝神观战,他眼中看不见宝剑,但却感觉得到,这大雄宝殿之内,“剑气”纵横!
慧可连连咳嗽,似是抵挡不住,退出一丈开外,突然间只见在他身前涌起一片“黑云”,却原来是他脱下了身上的黑色袈裟,盘旋飞舞,当作盾牌。要知他们的武功乃是在伯仲之间,圆真使出了少林绝技的“达摩神剑”,他已是不能再用寻常的招式来化解了。
裟袈挥舞,荡起劲风,蓝玉京躲在一角,呼吸亦是有点为之不舒,忽听得方丈痛禅口宣佛号,缓缓说道:“凡有执着,皆落下乘。但探本源,何须求胜!”
圆真本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起了争胜之念,这才缠斗不休的。此时听了方丈所念的偈语,这才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是啊,再比下去,我也不会得到结果的,但没有结果,却是有了答案,那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原来他变了几种少林寺的绝技,都试不出慧可的武功来历,但却已知道慧可的武学实是胜他一筹。
两人似乎是抱着同样心思,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慧可那件残旧的袈裟上出现了疏疏落落的七八个小孔,慧可卷起袈裟,说道:“师兄剑术通神,佩服,佩服!”那些小孔是被圆真的指力洞穿的,和剑尖刺穿的小孔并无二致。
圆真说道:“拳法也好,掌法也好,剑法也好,有‘法’即落下乘,怎如你挥洒自如,举手投足,自成章法。慧可师兄,你用上了本寺的入门拳法,那已经是给了我的面子了。恕不远送,请!”
这番说话倒并不完全是客气的说话,它另外还含有一个意思,说明慧可并没有偷学少林派的绝技,而这也正就是他要试探的目的。不过,他得到的“答案”,只是在招式方面,至于在内功方面,慧可有没有得到少林派的内功心法,他却是试不出来了。
痛禅举起右手,虚空一招,慧可手上的袈裟突然飞起,落入他的手中。这是少林寺绝技之一的“擒龙手”功夫,蓝玉京固然看得目定口呆,圆真更加惊叹,心道:“我对本门绝技,真是犯了贪多嚼不烂的毛病,只要其中任何一种,练得方丈这样精纯,那已是终生受用不尽。唉,但要练得这样精纯,却不知何时方才能够?”
【0380:坐禅功夫】
痛禅接过袈裟,朗声说道:“脱下袈裟,还你本来面目,慧可,你可以走了。”
慧可道:“多谢方丈点化,多谢圆真师兄送行。”说罢,走出大雄宝殿。
痛禅和圆真并没跟他离开,蓝玉京走出去与他同行,说道:“恭喜前辈,闯过了第一关了。只不知前面还有什么人送行?”
这个谜底马上就揭开了。
从大雄宝殿朝着五乳蜂的方向前行,走没多远,就是少林寺名胜之一的昆卢阁,昆卢阁内有著名的五百罗汉壁画,据传是唐代名画师吴道子所画。过了昆卢阁,有一幢山门,山门下面有一块光滑如镜的石壁,这块石壁更加有名,据说达摩祖师当年在嵩山上面壁九年,他所对的石壁,就是这一块石壁,因此名为“面壁石”。达摩面壁九年,石壁印下他的影子,迄今一千多年,仍然清澈可见。
蓝玉京和慧可一路同行,听慧可说“达摩面壁”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正自加快脚步,想去看那壁上留影,忽然看见那石壁下面,放着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坐着一个老僧,蓝玉京好奇心起,想道:“这个老和尚不在禅房坐禅,却跑到这个地方来坐,显然是在效法达摩祖师的所为了。但若不是大有身份的高僧,恐怕也不敢在此地面壁。”蓝玉京正自发觉背影似曾相识,那老僧已是在蒲团上转过身来,不是面壁,而是面向他们了。
不是别人,竟然是达摩院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
本无大师道:“我奉方丈之命送你一程,我在这里已经虚位以待了。你要下山,先得坐一坐这个蒲团。”
慧可悚然道:“弟子不敢!”
本无大师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在佛门多年,怎的还是执着人相,我相?达摩祖师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懂吗?”要知佛法讲的是众生平等,四大皆空,慧可不敢与达摩院的首座比肩,那已是存了尊卑之念,落入下乘了。
慧可道:“多谢首座指点迷津。”
本无大师道:“坐禅是佛门弟子的基本功课,你虽然不在本寺,也还是佛门弟子。所以在你临走之前,我要考一考你的坐禅功夫。只要你坐得稳这个蒲团,不管世路怎样崎岖,你也可以走得稳了。”
【0381:比内功也比坐禅】
慧可如有所悟,合什说道:“蒲团不是祖师带来,蒲团无处不在。若不坐穿蒲团,焉能得大自在?”念罢佛偈,便即坐上蒲团。
本无大师拿着一串念珠,这串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颗,用细绳贯串,拉直了有六尺多长。本无大师将它屈曲,弄成了一个椭圆形,分为上下两半,叫慧可握着另外一端,说道:“你会念什么经?”慧可道:“弟子不会念经。”本无大师道:“好,那你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就拨一颗念珠,我也是如此。待你的这串念珠移到上面,我的这串念珠移到下面,这个功课就算做完了。”
两人都是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面对着面,低眉阖目,只是手指在动。不久,慧可将一颗念珠拨到绳圈的上面,本无将一颗念珠拨到绳圈的下面,快慢都是一样。
蓝玉京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难道他们当真只是比试念经、坐禅?”心念末已,忽见慧可握着那端,珠串如受震荡,绳圈也在微微颤抖。本无大师握着的那端,珠串和绳圈,都是纹丝不动。蓝玉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比试内功?”
不错,他们是在比试内功,原来本无大师正是因为圆真无法识破慧可所学的内功心法,所以才由他亲自出马的。
蓝玉京只看出表面的差别,慧可却是身受其苦了。本无用上了“隔物传功”,慧可只觉对方的内力似波浪般从珠串传来,几乎令他掌握不牢。渐渐他的真气运行也受了干扰,呼吸为之不舒。
慧可暗暗叫苦,心想:“达摩院的首座果然是非同小可,嗯,他苦苦相逼,看来他是不肯让我离开少林寺了。”
此时正是少林寺的僧人做午课的时候,钟声一声声传来,看本无大师,只见他好像已是入了禅定的境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慧可忽地心中顿悟:“佛家不打班语,本无大师说要考我坐禅,我却怎能只是想到内功的比试上面。方丈刚刚说过,有胜负之念,即是有了执着,我必须先去执着!”上乘的内功心法本来就是和禅理相通。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意念,心无尘垢,灵台重返空明,内功的威力也就自然而然的发挥了。
【0382:心魔乘虚而入】
说也奇怪,刚才他用尽心力去抵御本无大师的“隔物传功”,尚且抵御不住,如今他把胜负置之度外,根本就不去想它,反而感觉不到那股压力了。珠串虽然仍在轻轻颤动,但在他的感觉却是有如春风吹起湖面的涟漪,那起伏的节拍也和他心灵相通。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忘记了自己正在和本无大师比试内功了。
春风吹起湖面的涟漪,不仅只是一种感觉,而且变成了他眼前幻相了。他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在西子湖边,追踪他意中人的足迹。
咦,那是什么声音?是她在低吟“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跳杨花过谢桥”,还是他自己在低唱“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唉,都不是,是牟沧浪吹箫踏月而来,他脱下自己的戒指给她戴上。啊,不对,怎的牟沧浪却变成了另一个人了,是他的好友西门牧。
要达到心中毫无杂念的“禅定”境界是很难的,慧可忘记了现实的世界,却神游于太虚之间,只是“太虚”也并非空无一物,因为他还不能如太上之忘情。于是“心魔”也就乘虚而入了。
眼前幻相纷呈,他是局内者迷,旁观的蓝玉京见他似喜似忧,忽嗔忽怒,却是不禁为之骇异莫名了。
本无大师心里想道:“他的内功倒是正宗内功,只可惜定力还是稍欠。不过,我只是要试他有没有偷学本寺的内功心法,如今已经试出来了,那又何必还比下去,累他走火入魔?”原来慧可所学的内功心法是和少林寺的内功心法有相通之处,但也止于“相通”而已,论到博大精深,他的所学则是和少林寺的武学相差不止一筹了。
本无拨下最后一颗念珠,慧可眼前出现的幻相却是他的意中人把牟沧浪所送的戒指掷在地上,铿然有声。他一下子就从幻境中醒了过来,刚好听得蓝玉京在叫:“慧可大师,你为何不拨念珠?”
他拨了最后一颗念珠,只见本无大师把手一扬,那串念珠飞了起来,一百零八颗念珠顿时都变得粉碎,从空中洒下。
本无大师朗声说道:“遍洒虚空,无障无碍。坐得蒲团,出得山门。慧可,你去吧!”两人同时下了蒲团。
【0383:方丈守在山门】
慧可合什道:“谢大师慈悲。”
本无大师道:“这是你的造化。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
蓝玉京跟着慧可走出第二道山门,说道:“恭喜大师又过了一关。”
慧可苦笑道:“前面还有一关呢。”
蓝玉京道:“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莫过于达摩院首座,这一关都已过了,还怕什么?”
慧可道:“刚才是首座长老有意让我的。少林寺中最难学的也并不就是武功。”
蓝玉京心道:“那是什么?”但见慧可默默前行,他也不便多问了。
过了昆卢阁是千佛殿,殿中有历代巧手僧匠雕塑的一千多尊佛像,姿态各个不同。蓝玉京在武当山就听人说过,不过他却是无暇入殿礼拜了。
他们走在一条青砖铺的路上,最令得蓝玉京触目惊心的是,留在青砖路上那一排排的坑窝。这些坑窝是寺内和尚过去练腿上功夫时,踩砖地留下的痕迹。
蓝玉京刚才还在安慰慧可,此时却是不禁自己也有点担心,暗自想道:“把守第一关是十八罗汉之首的圆真和尚,把守第二关的是达摩院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把守第三关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是走到了最外面的一重山门。
站在山门下面的,赫然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
痛禅上人劈头就问:“慧可,我不是来给你送行的,你懂吗?”
慧可道:“弟子懂得。”
蓝玉京大惑不解,心里想道:“他自己说过是有三个人给慧可送行的,又说要慧可走出三道山门才能离开少林寺,那么他自己站在这山门之下,却为何又说不是送行?”
心念未已,只听得痛禅上人缓缓说道:“慧可,你来了本寺二十多年了,我还没问过你,你从何处来?”
慧可道:“从来处来。”
痛禅上人道:“如今你要往何处去?”
慧可道:“往去处去。”
【0384:禅机问答】
痛禅上人道:“来时何所见?”
慧可道:“见山是山,见寺是寺。”
痛禅上人道:“后来呢?”
慧可道:“见山不是山,见寺不是寺。”
痛禅上人道:“现在呢?”
慧可道:“见山仍是山,见寺仍是寺。”
痛禅上人道:“此山可是原来的山?此寺可是原来的寺?”
慧可道:“说是就是,说非就非。”
痛祥上人道:“既是无为有处有还无,那你又怎能离开?”
慧可道:“来不是来,去不是去。身在江湖中,心在少林寺。”
那意思是说,他初来的时候,未闻“大道”(佛家哲理),来的只是躯壳,所以说来不是来。如今已经受了佛法熏陶,纵然还俗,也可说得是佛门弟子了,所以说去不是去。
蓝玉京不懂禅机,但亦已稍稍可以领悟,既然来不是来,去不是去,那么痛禅上人当然也可说得不是来给送行的了。
痛禅上人道:“答得好。但我听得了凡代你禀告,你自言尘缘未断。”
慧可道:“是。弟子确是尘缘未断,罪孽难消。”
痛禅上人道:“本来无一物,尘世即是西天,又有什么罪孽不罪孽的。好,我再问你,何谓尘缘?”
慧可不觉额角沁出汗珠,说道:“请方丈教诲。”
痛禅上人道:“我念一段《华严经》给你听:‘尘是心缘,心为尘因。因缘和合,幻相方生。’‘尘不自缘,必待于心;心不自心,亦待于缘。’”(按:这段经文的解释,请参着任继愈着的《汉唐中国佛教思想论集》中的“华严宗哲学思想略论”,这里不赘述了。)
痛禅上人念罢经文,作一偈道:“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但依此法修行,西方便在目前!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慧可道:“方丈教诲,弟子谨记。”
痛禅上人道:“好,那你可向去处去了。”
蓝玉京没想到这一关竟是这样“容易”就过了,他随着慧可走出山门,心中还是一片茫然。
【0385:大笑顿悟】
一老一少,并肩走出了少林寺。门外阳光灿烂,慧可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珠。
蓝玉京忍不住问道:“前辈刚才和方丈的一番对答,我是听得莫名其妙,但前辈却好像是比起和圆真那场激斗更为吃力?”
慧可道:“何止这样,我和本无大师比试内功都没这样吃力呢。”他看着蓝玉京满脸疑惑的神气,接下去说道:“你知道做和尚的最应该懂得什么?”
蓝玉京道:“是念经吧?”
慧可笑道:“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最紧要的还是领悟佛理,不是熟读经文。方丈刚才就是考我懂得多少,我若答得不对,按寺中规矩,最少还要回去读经三年。”
蓝玉京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你和方丈的对答,好像都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只要他有心让你出寺,你就是答错了他也可以当作是对的。对不住,这只是我的感觉,随口说出来,你别介意。”
慧可哈哈笑道:“你没说错,我也觉得方丈是有心让我离开少林的。”笑过之后,忽地又喟然叹道:“只可惜我尘缘未了,没缘份跟方丈参禅学佛了。”
蓝玉京道:“你念念不忘于了结尘缘,那岂非更加不了?”慧可怔了一怔,大笑道:“了不起,了不起,看夹你对佛门也是若有宿缘,随口道来,比我领悟得更深。你说得不错,只求心之所安,管他尘缘了是不了,咱们走吧!”
走了一程,经过塔林,只见在下面的山谷,有人正在掘出一个墓穴,把芦席包裹着的一具尸体,放入墓穴安葬。蓝玉京知道葬的就是那个和自己交过手的虬髯汉子,心里有点难过,便跪下来,遥遥给他叩了个头。
慧可道:“你认识这个人?”
蓝玉京道:“半日之前,我曾经和他交过手。他虽然不是被我杀的,却也是因我而死。”当下,将东方亮暗中助他,令得那虬髯汉子摔死在山谷的事情告诉慧可。
慧可道:“这个人是断魂谷韩翔的手下,他做过的坏事料想也不少。不过,东方亮用这种手段杀他,却也未免稍为阴狠了些,只怕又要多造一重孽了。”
【0386:说小五义】
蓝玉京道:“断魂谷韩翔是什么人?”
慧可道:“是一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二十年前为了躲避仇家,隐居幽谷,后来有没有重出江湖,我就不知道了。”
蓝玉京听说被东方亮所杀的那个虬髯汉子乃是大强盗的得力手下,心中稍稍好过一些,问道:“大师说东方亮又多造一重孽,这是什么意思?”
慧可道:“那是因为东方亮的上一代曾经和韩翔结下冤仇之故。韩翔虽然不是正人,但当年那段公案,是非还是很难说的。但东方亮即使不能化解上一代结下的冤孽,也不宜自己更添冤孽。”
蓝玉京道:“你说的上一代,可是东方亮的父亲?”
慧可道:“也包括他的姨父。他的姨父当年是个更大的强盗头子,为了韩翔不肯听命于他,将韩翔害得很惨。”
蓝玉京有点疑惑,说道:“大师好像说过,东方亮的姨父也是你的好朋友?”
慧可说道:“好人和坏人,有时是不能很简单的划分的。强盗未必一定就是坏人,我的朋友也未必一定都是好人!”
说至此处,好像勾起了他的回忆,跟着说道:“我如今已重入江湖,也不妨对你说一说我还未出家之时的尘俗事。你可曾听人说过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小五义’么?”
蓝玉京道:“没听说过。”
慧可喟然叹道:“经过了三十年,有的死了,有的失踪了,有的出家了,也难怪别人淡忘了。”
蓝玉京道:“小五义是──”
慧可道:“老大是七星剑客郭东来,老二是服侍你的师祖无相真人的那个聋哑道人,他的俗家名字叫王晦闻。他虽然排名第二,但年龄最大,成名最早,退出江湖也是最早。小五义名气最响的时候,他已经在武当山出家了。所以很多人不把他当作小五义之一,而是将另一个人补了进去。不过,另外那四个人和他的交情都是非常之好,虽然有很长一段期间不知他的下落,还是把他当作小集团的一份子的。那个别人将他当作小五义之一的人,和四个人的交情就差了一点了,虽然也并不排挤地,但却不能承认他是可以补上老二的位置的。不过小五义只是江湖上给的称号,别人要怎样说,那也只能由他了。”
【0387:那封信是东方亮写的】
蓝玉京暗自想道:“想必他也是当年的‘小五义’之一,否则他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果然便听得慧可说道:“另外三个,一个是东方亮的父亲东方晓,一个是东方亮的姨父西门牧。还有一个就是我了。西门牧是强盗世家,不过当时我们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细的,我们五个人来自天南地北,籍贯不同,门派不同,年龄也参差不齐,其中有强盗,有侠士,也有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只因意气相投,在江湖上偶然相遇,就结成了好朋友了。”
蓝玉京道:“侠士是七星剑郭东来,强盗是西门牧,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却又是谁?”
慧可道:“是东方亮的父亲东方晓。他行事任性,喜怒无常,少年时候就已经是以怪癖出名的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却不失为性情中人,所以我们才和他结交。”
说至此处,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情,忽地摇了摇头,说道:“东方亮虽然是幼年丧父,但他的性情,却是和他的父亲颇为相似。”
蓝玉京道:“你不是说你还未见过东方亮的吗,你怎的知道他的性情?”
慧可适:“刚才他们交给我的那封信,你猜是谁写的?”
蓝玉京道:“不是那虬髯汉子写的吗?”
慧可道:“是东方亮写的。他怕少林寺的和尚不肯代他转递信件,把信放在死人身上。那个人是上午来找过我的,他们虽然没有让他进来,但人已死了,这封信就一定会转到我手上了。”
蓝玉京默然不语,心里想道:“东方大哥杀了那个人,还利用他送信,机心确是令人感到可怕,不过,他对我却是不错。”想是这样想,但对东方亮的信心却不免多少有点动摇,蓦地想起无色长老对他的警告,心道:“他对我这样好,该不会是想利用我吧?”
慧可说道:“他的信说的都是私事,他似乎料到我会替他传话回家,他在信上写了一句给他表妹的话,古怪之极,叫表妹不要把天鹅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嗯,这句话倒是颇有禅机,但却比方丈说的偈语还更难解。”
蓝玉京听说是“私事”,不便插口,问道:“刚才你说到晦闻失踪之后,有人把另一个人当作是你们‘小五义’之一,这一个人却又是谁?”
【0388:这个人是牟沧浪】
慧可缓缓说道:“这人论年纪,他最轻;论武功,他最好。他和我们的老大郭东来一样,都是武学世家,著名剑客。但他的家世却更为显赫,名头也响亮得多。”
蓝玉京听他把这个人说得几乎是“天上有,地下无”,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但听他刚才的口气,却又何以好像有点耻与此人为伍呢?”
慧可笑道:“你不相信有这样的人物么?他就是你们武当派的。”
蓝玉京道:“武当派的?”
慧可道:“而且他的身份也和你一样。”
蓝玉京道:“我可不是武学世家──”蓦地一醒,说道:“你是说他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慧可道:“对了,他就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中有中州大侠之称的牟沧浪。”
蓝玉京吃了一惊,说道:“牟大侠现在已经是我们武当派的新掌门人了。”
慧可道:“这消息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人说的。听说他已经除了家,改称无名真人了。嘿嘿,天下往往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也可说是其中之一了。我们的老二晦闻,变成了在武当山上听候掌门使唤的聋哑道人,而现在他的新主人竟然就是旧日曾经和他兄弟相称的牟沧浪。但愿牟沧浪能曲意优容,不要揭穿他的身份才好。”
蓝玉京吃惊过后,仔细一起,慧可大师确是说得不错。牟沧浪虽然只有五十多岁,论辈份却是和他的师祖无相真人一辈,他的祖先曾经做过武当派唯一的俗家掌门,二百年来,牟家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武学世家。但也因此而引起怀疑:“牟沧浪的身份其实是在‘小五义’之上的,他又何必以能够与他们并列为荣?”要知慧可刚才虽然没有透露,但从他的口气中已有透露,牟沧浪当年之所以被人列为“小五义”之一,乃是因为在郭东来失踪之后,牟沧浪刻意和他们结交造成的。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苦笑说道:“我也不懂他是因何要和我们结交,不是我们不屑与他为伍,实在是我们高攀不起。别人将他当作‘小五义’中人,只是我们沾了他的光。”
蓝玉京因为慧可谈及的是自己的掌门师叔祖,不便多言,只好把疑惑存在心中。
【0389:真正的原因】
其实慧可是知道原因的,不过他不愿意和蓝玉京说罢了。
拉开记忆的帷幕,让时光倒流二十多年。
那时,“小五义”中只有两个人已经成家立室,一个是沧洲剑客郭东来,一个是客寓杭州的东方晓。
郭夫人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子,这类型的女子虽然博得亲朋称赞,但在一般人们的眼中则是比较平凡的。郭东来和他们的交游的时间也很短,不久就失了踪,妻子也跟他走了。
郭夫人且不去说她,东方晓的妻子却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名叫殷丽珠。
不过,殷丽珠虽然美丽,却又比不上她的妹妹殷明珠。人家都说殷明珠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一颗熠熠生光的明珠。
慧可和殷明珠相识的时候,殷明珠就是住在她姐夫的家里的。
牟沧浪是早就和东方晓相识的,不过最初也只是泛泛之交,待到殷明珠住到姐夫家里,他和东方晓的交游才开始频密。
牟沧浪来到杭州还在慧可之前,慧可和“小五义”中的另外两人──王晦闻和西门牧,都是透过了东方晓的关系和牟沧浪认识的(当时郭东来已经失了踪),而牟沧浪刻意和他们结交,也正是在这段期间的事情。
记忆的幔幕拉开,慧可的眼前不觉又幻出殷明珠的影子,殷明珠和牟沧浪正在漫步苏堤,殷明珠的娇笑声和牟沧浪的箫声混在一起。
声音忽然变了,殷明珠的娇笑变成了对他的“道歉”:“对不住,你来迟了,请恕我们不等你啦!”而牟沧浪的箫声却变成了得意的狂笑了。
事情全都明白了,牟沧浪和他们“结交”的目的只是为了殷明珠。
牟沧浪的意中人也正是他的意中人,他只能心中苦笑:“不错,我是来迟了!”
不过,后来的变化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殷明珠并没有嫁给牟沧浪,却是嫁给一个比他更“迟来”的人──在“小五义”中排名第四的西门牧。
他忍不住想笑,不知怎的,他倒宁愿殷明珠做一个强盗的寡妇,不愿意他做武当派掌门的夫人。
他没有笑出来,蓝玉京却将他从“幻梦”中唤醒了。
【0390:先去断魂谷】
“慧可大师,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慧可好像在梦中给他唤醒,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
说话之间,他们走到了一个开岔的路口,一边向东,一边向北。慧可停下脚步,说道:“我是在想,我应该走哪一方?”
蓝玉京道:“这两条路虽然方向不同,但也并非背道而驰。”他的智慧超过他的年龄,已是隐隐猜到了慧可的为难之处了。
慧可道:“你说得对,不过也有个先后之分。”蓝玉京不便表示意见,只好装作不懂,听他说下去。
“东方亮告诉我,他去了断魂谷。他虽然没有求我什么,但断魂谷谷主韩翔和他的上一代结有很深的梁子,我不能不为他担心。”
“你的师祖无相真人是我最敬佩的前辈,他要我替你寻找的郭东来又是我未出家之前叫他做大哥的,但东方亮的父亲也是我当年的好友──”
蓝玉京忽地打断他的话道:“哪一条路是去断瑰谷的?”
慧可道:“东面这条。”
蓝玉京本来是跟在他的后面的,此时却先一步走上东面这条路了。
慧可道:“你急人之难,很好。不过,我劝你还是先想清楚再走的好。”
蓝玉京道:“我已经想清楚了,那几宗疑案,我们武当派已经侦查了十六年,还是未得端倪,那也不必急在一时了。”心里则是在想:“我的身世之谜,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是被蒙在鼓中的。或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慧可说道:“你还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蓝玉京道:“请前辈明示。”
慧可道:“此去断魂谷,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照咱们现在的走法,最多七天,大概也可以走到了,不过──”
蓝玉京道:“不过什么?”
慧可道:“你可有想到,假如我也失陷在断魂谷呢?那就没人可以指引你去找郭东来了。”
蓝玉京道:“事有缓急轻重,东方大哥有危险,当然应该先去帮他。”
【0391:为什么不在路上等他】
慧可喟然叹道:“你年纪轻轻,却比好些大人还更明理。”蓝玉京不知道他说的“好些大人”是谁,但也看得出来,他显然是有感而发。
蓝玉京道:“东方大哥虽然没有和我结拜,但他对我的好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不管别人怎样说他,我都是把他当作大哥。前辈都愿意为他冒这风险,我又怎能只是为了自己打算?”
慧可道:“这样说,你是一定要跟我去断魂谷的了?”
蓝玉京蓦地想起,他们和断魂谷的恩恩怨怨,说不定是不便让自己插足其间,便道:“要是老前辈不便携我一同前往,请前辈指一个地方,以三个月为期,让我在那个地方等候。”
慧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说道:“你和东方亮的交情非比寻常,你的姐姐又是住在西门夫人的家里,你要去断魂谷,我也不妨带你去了。”
慧可算得很准,他们走了七天,果然就走到了断魂谷。不过,他虽然算得准,有一件事情,却还是他猜想不透的。
为什么东方亮不在路上等他?
不错,东方亮并没有求他去做什么,但他用先人的戒指来作信物,用不着说,是含有求助之意的。东方亮也该料想得到,只要他能够离开少林寺,他就一定会到断魂谷去。
东方亮只不过比他先走两个时辰,为什么不在路上等他?
慧可想不出答案,只好如此解释了:“东方晓是个介乎正邪之间的人物,脾气之怪,往往令人难测。东方亮的脾气像他的父亲,我又怎能以常理去要求他?”
※ ※ ※
韩翔这个人颇出蓝玉京意料之外。
他是个强盗头子,住的地方又叫做“断魂谷”,在蓝玉京的想象中,他不知是一个相貌多么凶恶的人。
谁知韩翔却是三绺长须,相貌清瘦,像个恂恂儒雅的老秀才。
断魂谷也并非穷山恶水,谷中花木葱笼,竟然像是世外桃源。
此时韩翔正在花园设宴招待他们。
【0392:开门见山】
园中花木茂盛,有亭台楼阁,还有假山荷塘,构成了美妙的画图。酒席设在荷塘旁边的敞轩里,四面是大理石堆砌的假山。
韩翔肃客入座,哈哈笑道:“大师请恕我放肆胡言,我真想不到你会跑到少林寺去做一个烧火和尚。记得咱们最后一次相会,好像是在西湖边的楼外楼吧?那时我们几个人和你赌酒,合起来都喝你不过。嗯,晃眼就快三十年了。”
慧可道:“是么,不是你提起,我都记不得了。我也想不到你会成为断魂谷的主人!”
韩翔笑道:“慧可大师,你虽然出了家,但在我眼中,你却是旧日那位肝胆照人、豪情未减的徐三侠!”蓝玉京才知道慧可在俗家之时乃是姓徐。
慧可道:“何以见得?”
韩翔似笑非笑说道:“大师倘若不是为了朋友,料想也不会跑到我这个荒谷来,这位小兄弟是──”
慧可道:“他叫蓝玉京,是东方亮的义弟。”
韩翔道:“蓝少侠一起来,那更好了。请别客气,坐下来吧。”
慧可道:“老韩,你倒是很会享福啊,这个地方,已经给你经营得好像洞天福地了,你还谦说是什么荒谷?”
韩翔苦笑道:“我是被迫才躲到这里做缩头乌龟的,要不是西门牧杀了我的妻儿,还要杀我,我怎会甘心退出江湖。”
慧可道:“西门牧也早已死了多年了,难道你还要找死人报仇么?我做和尚的只知替人化解冤孽,可不想再卷入江湖的恩怨之中了。”
韩翔道:“我就正是想请大师为我解难消灾。不过,恐怕也难免要涉一些江湖恩怨。这事我本来寄望于东方亮的,但如今却只有大师才能为我化解了。”
慧可道:“你既然提起东方亮,那我可得先问你,东方亮是不是曾经到过此间?”
韩翔道:“不错。”接着笑道:“大师,你纵然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东方亮而来的了。”
慧可道:“东方亮如今在哪里?”
韩翔道:“他还在我这里,我没伤他一根毫毛。只不过──”
【0393:捉虎容易放虎难】
慧可道:“只不过你将他关起来了,是吗?”
韩翔道:“大师明鉴,东方亮武功在我之上,既然谈不拢,我就必须采取自卫手段了,俗语也有说,捉虎容易放虎难呀。”
慧可道:“是什么事情谈不拢?”
韩翔道:“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请他在西门夫人面前帮我说几句话,好让我的一班兄弟有一口饭吃。西门夫人是他的姨母,据我们所知,西门夫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他特别宠爱,说不定这个姨甥还会变成她的‘半子’呢。他说的话,西门夫人一定听得进去。”
慧可道:“东方亮和西门夫人的关系,我知道。不过,你不是说你早已退出江湖的么?”
韩翔道:“大师明鉴,我是被迫退出江湖的。但我可以在荒谷活得下去,我的一班兄弟可是还得吃饭的呀,实不相瞒,自从西门牧去世之后,我的那班兄弟已经恢复旧日的营生了。但如今却有人不肯放过他们,没奈何,我不给他们出头还有谁给他们出头。”
慧可道:“你说的是哪些人。”
韩翔心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说道:“西门牧虽然死了,他往日的那些得力手下可还活着。”
慧可道:“谁是这帮人的首领?”
韩翔道:“有一个名叫陆志诚的人你还记得吗?”
慧可道:“是不是绰号阴间秀才的那个陆志诚?”
韩翔道:“不错。不过,陆志诚只能说是这班人的军师,还不能说是首领,这班人心目中的首领,还是西门牧。”
慧可道:“但西门牧已经死了。”
韩翔道:“所以,目前能够令得这些人听话的,唯有一个西门夫人了。”
慧可暗自想道:“要是我替他们说情,殷明珠料想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不知是否还有别情?”
心念末已,只听得韩翔已在说道:“大师,你和西门牧以往情同兄弟,要是你肯帮我们的忙,那又胜过东方亮了。”
慧可沉吟片刻,说道:“你们可不可让我先见一见东方亮?”
【0394:黑道规矩 先干一杯】
韩翔笑道:“黑道上本来就有这么一条规矩,大师既然要见了东方亮才能安心,我们自当遵命。”
这时已是入黑时分,荷塘、假山两旁的树上都挂上灯笼,敞轩里四角放着四个白银烛盘,以官纱作为灯罩,点上了四枝粗如儿臂的牛油烛,里里外外,照耀得如同白昼。
韩翔斟了两杯酒,说道:“大师湖海豪情,那年在楼外楼赌酒,大师未能尽兴,今日重逢,韩某先敬大师一杯。”
慧可道:“待见过了东方亮,再饮不迟。”
韩翔道:“这一杯是见面礼,待会儿咱们再开怀痛饮。”
慧可想了起来,他来这里是向韩翔讨人,若然不喝他的酒,那就是对他不表示信任了,便道:“好,我和你先干一杯。”
韩翔道:“对啦,还有这位蓝少侠呢,请蓝少侠也干一杯。”
慧可道:“他年轻还小,不会喝酒。韩舵主一定要行江湖规矩,他这杯酒,我替他喝。”
要知慧可乃恐防韩翔在酒中下毒,但想凭着自己在少林寺专心修炼的二十多年内功,两杯毒酒,谅也不能就把自己毒死,是以就故作坦然无疑的神气,替蓝玉京喝了。
两杯酒下了肚,并无特异感觉。慧可心道:“他这酒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酒味醇厚无比。”
“酒已经喝过了,韩舵主可以让东方亮出来了吧?”慧可说道。
韩翔道:“东方亮已来了。”
慧可一怔道:“在哪儿?”
韩翔哈哈一笑,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师请看!”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慧可也刚刚站了起来,只听得“蓬”的一声,韩翔的一名手下,射出一枝蛇焰箭,箭射在假山上,发出一团蓝色的火光。
那座假山本来是没有洞的,此时突然从中间的石壁裂开,现出洞口,只见东方亮就站在那个洞口。
蓝玉京又惊又喜,叫道:“东方大哥!”
东方亮则在同时叫道:“慧可大师,他们不敢杀我的,你别上他们的当!”话犹未了,“砰”的一声,裂开的洞门又闭上了。那团蓝色的火光亦已熄灭。
【0395:要她说两句话】
蓝玉京叫道:“你把我的东方大哥怎么样了?”
韩翔道:“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你的东方大哥平安无事。”
蓝玉京道:“为什么你不放他出来!”
韩翔道:“小哥儿,你似乎不大懂得我们黑道的规矩。”
慧可道:“他不懂,我懂。你划出道儿来吧。”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东方大哥刚刚说──”
他话未说完,韩翔已是冷冷说道:“慧可大师,你是不是要听从这孩子的主意?”
慧可叫蓝玉京坐下,说道:“东方亮的话我已经听见了,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忧。”
韩翔的手下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你喜欢吃什么,不必客气。”
蓝玉京气鼓鼓的坐下来,把筷子一顿,说道:“我才不稀罕吃你们的东西呢!”那双筷子竟然深深插进了木质坚实的桌子。
韩翔那名手下吃了一惊,冷笑道:“你喜欢饿肚子,那也由得你。”
他可不知道蓝玉京是恐防中毒,装作赌气,不吃他们的东西的。
韩翔却正眼儿也不瞧一瞧蓝玉京,迳自对慧可说道:“大师,韩某一向喜欢公平交易,在这桩事情上,我是受害人,但我决不会要求任何人偿命。”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我自信我划出的道儿都是合情合理的,但若是你害怕上当,那就不必谈了。”
慧可道:“和尚是来化解冤孽的,东方亮的见解不一定就是我的见解,你尽管说吧。”
韩翔道:“我已经说了一半,不知大师对我刚才划出的半条道儿,意下如何?”
慧可心里想道:“倘若只是要我替他们向殷明珠求情,而他们所说那些事实又的确是真的话,他们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份。”当下,便即说道:“西门夫人在丈夫生前,一向都是不管丈夫的事情的。不过,如果有她的一句话,就真的可以令得陆志诚那些人和你们罢战的话,那我想,这句话她也会说的。”
韩翔道:“我们不是要她说一句话,是要她说两句话。”
慧可道:“另外那句话又是什么?”
【0396:绿林盟主的金牌】
韩翔道:“要她在陆志诚那班人的面前作个交代,把她丈夫的权柄交出来。”
慧可道:“对不住,我可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权柄。”
韩翔道:“当年陆志诚那一班人,一共是水旱两路的十九家绿林寨主,为了表示他们对西门牧的忠心,合铸了一面刻有十九家旗号的金牌送给他,拥戴他为绿林盟主。这面金牌可以由盟主交给任何人行使,金牌一现,就有如盟主亲临。当时并没说明盟主死了,这面金牌就作废的。所以,人虽然死了,权柄仍然存在。”
慧可有点懂了,说道:“照这样说法,西门夫人持有这面金牌,她就可以做绿林盟主?”
韩翔道:“不错,要是这面金牌传给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即使是个黄毛丫头,一样可以做绿林盟主。最少可以做那十九家的总寨主。”
慧可道:“但据我所知,她们母女早已在塞外一个人迹罕至的高山隐居,她们是决不会要做什么绿林盟主的了。”
韩翔道:“那是她们的事情,但金牌总还是在西门夫人的手里。”
慧可淡淡说道:“韩谷主,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如意,如此一来,陆志诚那班人非但不敢与你为难,而且反而要变成你的下属了。”
韩翔冷冷说道:“并不是我要争权夺利,但也总得还给我一个公道才对。我的妻儿都丧在西门牧手里,这笔帐我也不算了,我的一班手下,被压制了这许多年,难道不应该给他们一点补偿?”
慧可沉吟不语,心里想道:“按情理来说,西门牧当年令得他家破人亡,确是做得过份,明珠是该为死去的丈夫赎罪的。不过,韩翔亦非善类,如果让他做了绿林盟主,那就是助他为恶了。再说,当年他纠众背叛西门牧,何尝不也是要把西门牧置之死地?”
韩翔道:“大师,你不是说要来化解冤孽的么,如今就凭你一言而决了。”
慧可道:“这可得西门夫人说了才能算数。”
韩翔道:“但首先可得求大师替我们去求西门夫人说这句话!大师,要是你认为我划出的道儿合理的话,那就请你拿出一句话来,我们相信你一定不会负我们的付托的!”
【0397:不知是否酒中下毒】
韩翔这番话说得十分老辣,慧可己是给他逼到墙角,转不了圜,非得表明态度不可了。
本来韩翔只是要他帮忙说一句话,他去不去和西门夫人说,谁也不知,那面金牌在西门夫人的手中,肯不肯交出那面金牌,也只是西门夫人的事,与他无关。最多只是说话没有效力,失了面子而已。换了别一个人,是可以假意答允韩翔,换取他释放东方亮的。
但慧可是何等样人,他是三十年前正经成名的侠义道,如今又是佛门弟子,岂可乱打谎语?何况他是先得承认韩翔所提的条件合理,这才可以问心无愧的去帮韩翔向西门夫人说话的。
慧可心烦意乱,正自蹰躇莫决,忽地只觉眼睛一黑,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令他大吃一惊。
但眼睛一黑,心头却忽然亮了。
韩翔的眼睛盯着他,冷冷说道:“慧可大师,究竟──”
话犹未了,慧可忽然站了起来,中指一翘,喝道:“韩翔,你竟敢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一条水线,突然从他的指尖射出来,散发着浓厚的酒香。原来慧可是用上乘的内功,把刚才喝下的两杯酒,从指尖迫出来,化成酒箭。
韩翔来不及站起,椅子便向后翻,同时衣袖挥出。
酒珠四溅,只听得“哎唷”一声惨叫,韩翔的一个手下,眼睛给射瞎了。
韩翔的衣袖被酒珠洞穿,现出蜂巢一样的无数小孔。但他的衣袖亦己卷起了桌子正中的那个酒壶,连人带椅,一个倒翻,跳起来时,已是避出了一丈开外。
韩翔喝道:“且慢!”左手提壶,右掌劈下,酒壶给他劈得分开两半。
韩翔把两个半边酒壶拿起来,破口朝外,说道:“慧可大师,请你看清楚了。这个酒壶是一无机关,二无暗格的。壶中的酒,我比你喝得更多!”
慧可本来疑心他在酒中下毒,此时却不禁又在怀疑是自己先前的怀疑不对了。心道:“韩翔的下毒还不是第一流,他若当真下了毒,我怎能尝不出来?但奇怪,何以又会──”心念未己,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又出现了。
【0398:常五娘出现】
慧可默运玄功,只觉真气运行已有阻滞。他定了定神,说道:“好,算我错怪了你,请回原坐,咱们再谈。”
韩翔道:“朋友相交以信,大师既有疑心,今日不谈也罢。”
慧可不解自己何以竟会中毒,但对方是用缓兵之计,则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强摄心神,不让韩翔看出他有何异样,淡淡说道:“暂且缓谈,也好。不过!”陡然一声大喝,就扑过去,“不过,你可得送我和东方亮出去!”
韩翔来不及闪避,只好也向慧可抓去。
他本来是练大力鹰爪功的,哪知双方同时抓下,只听得砉然声响,如刀削肉,韩翔的右臂出现了一条裂口,血流如注。
慧可心道:“可惜,可惜,竟然未能抓碎他的琵琶骨!”不禁心头一凛,他知道不是自己的本领不济,抓不着对方的琵琶骨,只是证明自己确实已经中毒的了。
韩翔喘着气道:“大师,你的疑心未免太大了,我本来是要恭送东方亮出去的,但你也总得给我一句话啊!”
慧可使用了内力,只觉胸中内息凌乱,好像虚脱一般,体力也在渐渐消失。他把眼睛向蓝玉京看去,心想:“这孩子没有喝酒,大概没中毒。”但处此形势之下,他却又不能提醒蓝玉京,叫他赶快逃跑。
心念未已,只见蓝玉京突然垂下了头,好像坐也坐不稳的样子,连人带椅,突然跌倒。
慧可大吃一惊,待要过去,韩翔的手下已经一拥而上,慧可拳打脚踢,打翻了几个人,视力更糟,眼前只见一片模糊黑影,气力则更加减弱得快,一口气打翻了几个人之后,只及原来的两成。还幸韩翔那班手下给他吓破了胆,一时间倒也不敢上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娇笑说道:“慧可,你的本领倒也不小,只可惜你发觉中毒,已是迟了一点。”
慧可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年美妇,他虽然视力模糊,但这个美妇人,纵然是烧变了灰,他也认得的。
“常五娘,原来是你下的毒!”慧可喝道。他的声音充满愤怒,但也在颤抖了。
【0399:燃烛放毒】
常五娘得意之极,娇声笑道:“你现在该知道是错怪了老韩了吧?嘿、嘿,若不是老娘亲自出马,焉能令得你这样的顶尖高手着了道儿!”
慧可忽道:“老衲栽在你的手上还算值得,但却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常五娘更为得意,笑道:“多谢大师抬举,你想知道何事?”
慧可道:“酒中无毒,我想知道你是怎样令我着了道儿的?”
一个人做了自认为是“得意的杰作”,那是唯恐别人知道得不清楚的,慧可这一问,正是抓到了她的痒处,常五娘笑道:“我若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了也要做个糊涂鬼。下毒有如武功,不拘一格,你以为是只能下在酒菜之中吗?我告诉你,你一踏进这个地方,就已经开始中毒了。”
慧可道:“这我就更加不懂了,那时,你人尚未到,怎能下毒?还有,什么叫做开始中毒?何以我毫无知觉?”
常五娘笑道:“你未免太不小心了,你有没有留意一件事情,你来的时候,尚未入黑,但在这亭子的四角,已经点起了蜡烛。”
慧可瞿然一省,说道:“这四根蜡烛有毒!”
常五娘道:“对了,这蜡烛混合有七种迷香的香料,奇妙之处在于,混合之后,毫无特别的气味,所以才瞒得过像你这样的大行家。”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药性是慢慢发作的,蜡烛多烧一分,你中的毒就多一分。初时你绝对不会发觉,但一到你发觉的时候,任你有多好的内功,也都不能驱毒了。高深的内功,只能拖迟你昏迷的时刻,但你越运功抵御,毒就中得越深。不信,你现在就可一试,你能不能发出真力。”
慧可之所以要向她“请教”,用意就正在拖延时刻,希望能够运功驱毒的。但现在他用不着试,已经知道常五娘说的不是虚言了,他的腹内像是空荡荡的,非但不能将真气导入丹田,反而越来越感觉像是要“虚脱”了。
常五娘笑道:“你好好歇歇吧,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不会要你的性命的。我要的只是这个娃儿。老韩,我帮了你这个忙,这姓蓝的娃娃你可得让给我了!”
【0400:假装昏迷】
韩翔道:“我要娃儿干什么,就只怕有个人不肯。”
常五娘道:“谁?”
韩翔道:“东方亮。”
常五娘冷笑道:“这里轮得到他说话么?”蓦地想起,东方亮已经在韩翔掌握之中,因何他还说这样的话?她心念一动,便道:“好,我现在就将这娃儿带走,免得要跟别人争夺。咦,不对──”
蓝玉京本来是状若昏迷,伏在桌上的,此时突然跳了起来,只听得卜通、卜通声响,在他旁边监视他的那两个韩翔手下,已经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韩翔的酒虽然没有毒,但在喝了酒之后,吸入那燃烧着的蜡烛所散发的毒气,毒就会散发得快一些,因此当慧可发觉自己中毒之时,蓝玉京也不过是开始感到昏眩而已,并没有完全昏迷的,另一个他中的毒比慧可更迟发作的原因是,虽然他的内功造诣远远不如慧可,但他练的是无相真人所授的正宗内功心法,胜在一个“纯”字,他假装昏迷,放缓呼吸,中的毒就发作得更慢了。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已是拔剑出鞘,向常五娘刺去。常五娘哪里将他放在心上,挥袖一拂,柔声笑道:“我对你乃是一番好意,你可别──”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她的衣袖竟然给蓝玉京那闪电般的快剑,削去了一幅。
常五娘这才大吃一惊,不解怎的相隔不过一个月,蓝玉京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她哪知道,蓝玉京在这一个月当中,不但得到了东方亮的指点,而且还曾经在少林寺中,先后看到了东方亮和圆性、圆真等高僧比武,以及慧可和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比武,虽然他们比的不是剑法,但一理通百理融,蓝玉京此际的武学造诣,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慧可看见蓝玉京还能够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法,一面固然是喜出望外,但在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不禁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心里想道:“这孩子的聪明,确是异乎寻常,只可惜毕竟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要是他稍待片刻,迟些发难,待这妖妇走到他的身边,这才攻其无备,那就有望脱险了。”
【0401:始料之所不及】
其实蓝玉京并非幼稚,他之所以没有如慧可那样的想法去做,乃是另有原因,因为他曾经领教过常五娘的厉害之故。
他假装昏迷,本来是准备突袭韩翔的,不料韩翔没有理会他,却是常五娘首先向他走来了。
常五娘比韩翔更为精明老练,蓝玉京中的毒又是她使的,要是给她走近,看出一点儿破绽,只怕蓝玉京未曾发难,她的毒针就射到蓝玉京身上。
还有一层,蓝玉京那次和东方亮同行,在路上碰到常五娘,只是见面一招,蓝玉京就给她制服,这一个多月来,蓝玉京的武功虽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他自己却是不知道进步有那么大的。他自问没有取胜的把握,这也是他不敢让常五娘走近身边,方始拔剑的原因。
他第一招就把常五娘的衣袖削去一副,连他自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不过,这也是由于常五娘太过轻敌之故,他跟着刺出的两剑,就没有刺着常五娘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一时间倒也不敢冒险反击,她仗着身法的轻灵,一飘一闪,连避三招,闪到屏风后面。
慧可的昏眩之感越来越甚,连忙叫道:“擒贼擒王!”
在断魂谷中,以韩翔为主,要是能够制服韩翔,作用当然要比拿着常五娘更大。韩翔武功不及常五娘,制服韩翔的机会也大一些。
慧可看出了这一点,蓝玉京亦已想到了。当机立断,立即就向韩翔扑去。
韩翔一招弯弓射雕,指插蓝玉京臂弯的三羊穴,蓝玉京剑锋反削,韩翔喝声“来得好!”盘龙绕步,大擒拿手法使出,反扭蓝玉京的手臂。蓝玉京招数已经使老,看来是躲不过他这一擒拿了。这并非韩翔的武功比常五娘还好,而是因为看见常五娘吃了亏,早有准备之故。
不过,究竟还是旁观者清,正当他以为可以取胜的时候,忽听得常五娘叫道:“谷主,小心!”
话犹未了,蓝玉京的剑锋,竟然在看来没回旋余地的形势下抖起剑花,从韩翔意料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
【0402:毒发昏迷】
百忙中韩翔一个大弯腰、斜折柳,额角几乎贴到地上,饶是他闪避得快,避开了要害,蓝玉京的剑还是刺着了他。
韩翔只觉颈背一片沁凉,不由得寒透心头,心道:“我命休矣!”但出乎他的意外,并不感到疼痛,当然他立即发觉他的脑袋并没有给削了下来。原来蓝玉京这一剑几乎贴着他的肩头削过,但只是削去了他的一片皮肉。蓝玉京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要是我多两分气力就好了。唉,真想不到我竟然已是如此不济!”
韩翔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数丈开外,只听得常五娘笑道:“谷主,别慌,这小子已是无能为力了。”韩翔站了起来,只见蓝玉京果然还是站在原地,并没上来追斩。不过,他已是惊弓之鸟,却又怎敢向前?
常五娘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柔声说道:“京儿,我不会害你的,只要你认我作干娘,我非但可以救你出去,还可以把解药给你。”
蓝玉京只觉脑袋如坠铅块,沉重非常。只想倒头便睡。他强力支持,斥道:“你、你这妖妇,你杀了我,我也不能──”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慧可大师已是像一根木头似的倒了下去。原来他看见蓝玉京中的毒已经发作,断了指望,一口存在丹田的真气登时涣散,再也支持不住了。
蓝玉京嘶声叫道:“慧、慧可大师──”他没听见自己的叫声,他已经是叫不出来了。他隐隐听得常五娘的叹气声,常五娘在说:“唉,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他眼睛一黑,跟着也就晕倒了。
常五娘笑道:“韩谷主,这次他们的昏迷不会是假装的了,你放心吧。”
韩翔早已敷上了金创药,他的肩头只是轻伤,并无大碍。但血虽然已经止了,思之犹有余悸。常五娘叫他放心,他可还是惊弓之鸟。他立即过去踢了慧可一脚,慧可哼也不哼一声,好像熟睡如泥的模样。他正待举脚再踢蓝玉京,却听得常五娘冷笑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下毒本领,我说他们是真的昏迷就是真的昏迷,你还要试过才能相信吗?”常五娘一发话,韩翔踢向蓝玉京的那一脚只好缩回来了。
【0403:东方亮演的好戏】
韩翔甚是尴尬,勉强笑道:“这孩子聪明胆大,说实在话,不但五娘你喜欢他,我虽然给他刺了一剑,也还是舍不得伤他呢。”
常五娘哼了一声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怎样报答我?”
她本来是等待韩翔自动把蓝玉京交给她的,不料韩翔却默不作声。
常五娘心中着恼,暗自想道:“你分明知道我喜欢这个孩子,却又故意装什么糊涂?最少你也得说一声: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好了。”
心念未己,忽听得有人说道:“还有我呢!”
声到人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东方亮。原来在那个假山洞内,是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到这个环翠阁的。
“五娘,你的手伸得好长啊,伸到这里来了。佩服,佩服!”东方亮道。
常五娘冷冷说道:“我也有值得你佩服的么?”
东方亮道:“我不但佩服你的手伸得长,更佩服你的手段用得巧妙。喂,你是用什么手段令得唐老头子让你出来的?”
那次路上相逢,常五娘败在东方亮剑下,败得非常狼狈,对他着实有点儿顾忌。说道:“你管不着。我只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东方亮微微一笑,说道:“和你一样,是来问韩谷主讨谢礼的。”
常五娘道:“东方亮,今日我不想和你算帐,但你也别想插手我的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师父是老朋友,即使是你的师父在这儿,他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东方亮笑道:“第一、你的老朋友太多,我没兴趣知道。第二、我从不过问我师父的陈年旧事。第三、自我出道之后,我的师父也从不管束我的。”
常五娘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就想使毒伤他,但她曾经受过一次教训,深知东方亮的本领只怕已经胜过他的师父当年,她不敢造次,转过头冷笑对韩翔道:“韩谷主,你和东方亮合演的这一出戏,确是很高明啊,几乎把我也给瞒过了。嘿,嘿,现在你是不是又想和他联手来欺负我?”
【0404:争要蓝玉京】
韩翔苦笑道:“五娘言重了,你们两位都是曾经帮了我的大忙,我又怎能偏袒哪个?”
常五娘道:“他帮了你什么忙?”
韩翔道:“要是没有他,这位已经在少林寺出家的慧可大师又怎会跑来断魂谷?”
常五娘冷笑道:“骗人的本事我是比不过东方亮,但只把这个和尚骗来,就能助你成事么?”
韩翔道:“不错,倘若没有五娘的帮忙,我们也对付不了这个和尚。所以我对你们两位都是一样感激。请两位看在我的份上,好话好话,慢慢商量。你们讲妥了,要什么我都遵命。只盼莫要令我为难。”
常五娘道:“好,和尚既然是他骗来的,我就把和尚留给他,我要这姓蓝的孩子。”
东方亮道:“不,和尚留给你,我要蓝玉京。”
常五娘道:“岂有此理,我一个妇道人家,要和尚干嘛?”
东方亮笑道:“说不定你想尝新呢。”
常五娘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老娘也不与你计较。但你莫以为老娘就是好欺负的!”
东方亮道:“谁欺负你啊,你不要老和尚,那是你的事,蓝玉京是我的把弟,我可不能让给你。”
常五娘道:“韩谷主,你怎么说?”
韩翔摊开双手,说道:“我实话实说,你们两位我都得罪不起,我只能谁也不帮。”
常五娘说道:“韩谷主,你是料准我打不过东方亮,是不是?”
韩翔道:“两位最好莫伤和气!”
常五娘冷冷说道:“韩谷主,既然你不肯帮我,那就让我死在你这里好啦!”说话之时,手上己是拈着一枚毒针,针尖对准自己喉头。
韩翔叫道:“五娘,千万不可!”
常五娘道:“我死了,免得令你为难,不很好么?哼,你不肯帮我,有人会帮我的!”
韩翔当然懂得她所说的“有人”是什么人,心里想道:“她寻死觅活,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倘若她当真死在断魂谷,她的老相好唐二先生岂能不来找我的麻烦?”
【0405:揭穿她的假死秘密】
要知四川唐家素有“天下暗器第一家”之称,“唐二先生”唐仲山正是四川唐家的人,他的哥哥唐伯山已经去世,唐家目前辈份最高的人就是他了。莫说韩翔惹他不起,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对他也得忌惮几分。韩翔没想到常五娘这样撒泼,不觉被她吓得慌了。
东方亮却是神色自如,淡淡说道:“五娘,你要抢走蓝玉京,不怕武当派的人找你算帐吗?”
常五娘装得神色凛然,亢声说道:“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东方亮嘻嘻笑道:“不错,死人当然是不用害怕的,但假如有人知道你不是死人呢?”
常五娘暗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我不相信你听不懂,你敢跑来断魂谷,不就正是因为别人已经把你当作死了吗?死人再加上了易容术,你就可以在江湖上大摇大摆了。”
东方亮揭破了她的秘密,常五娘不觉也是惊得呆了。
东方亮哈哈一笑:“五娘,别再寻死觅活了,咱们还是正正经经的做一宗交易吧。”
说罢,回过头来,对韩翔道:“韩谷主,这老和尚和我的把弟暂且都交给你,请你妥为照料,待我和五娘谈了再说。交易纵然谈不成功,我也不会令你为难。”
韩翔求之不得,说道:“这样最好不过。”当下便即叫人把慧可和蓝玉京抬走,他也跟着走出了环翠阁,剩下来的就只有常五娘和东方亮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问东方亮道:“你到底听到了一些什么谣言?”
东方亮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路上碰到了牟一羽。”
常五娘道:“那又怎样?”
东方亮道:“也没怎么样,只不过我知道你好像也曾经碰上牟一羽。”
常五娘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心中甚是思疑:“牟一羽和东方亮是对头人,按说他是不会将我的秘密告诉东方亮的。”
东方亮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不必管是谁告诉我的,总之我知道你是想用假死来行瞒天过海之计。”
【0406:他究竟知道多少】
常五娘是个老江湖,尽管心中恐惧,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小猴儿,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东方亮笑嘻嘻道:“五娘,听说你和武当派的新掌门人牟沧浪也有一手,是真的吧?”
常五娘斥道:“臭小子,乱嚼──”
“舌头”二字未曾吐出,东方亮已是收起嘻笑,正容说道:“五娘,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大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否则这宗交易就没法说下去了。”
常五娘心头一凛,道:“好,你说下去。”
东方亮又再恢复轻松的表情,笑道:“五娘,你不害怕武当派的人找你算帐,除了你以为你的假死可以瞒得过无色等人之外,大概还因为牟沧浪曾经是你的相好吧?不错!按情理而论,他是应该顾念往日的情份的,但恐怕你还不能有恃无恐呢!”
常五娘越听越是吃惊:“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当下装作一副不在乎的神气说道:“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必胡猜老娘的心思。”
东方亮却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事情恐怕会比你估计的多,我知道武当派无极长老被害一事,虽然不是你下的手,但却和你有关。我还知道你是害死武当派俗家弟子两湖大侠何其武的主凶!”
常五娘纵然力持镇定,此时也不禁面色大变了,涩声说道:“你知道又怎么样,我要是害怕别人恐吓,早就给人吓死了,还能活到今天?”
东方亮笑道:“五娘,你误会了,如果我对你有恶意的话,我还会找你谈交易么?我并非恐吓你,只是为你着想。”
常五娘道:“多谢。我倒想知道你怎样为我着想?”
东方亮道:“这两件案子是武当派的奇耻大辱,要是给人知道和你有关,牟沧浪也保护不了你。这还只是假设牟沧浪对你仍然有情有义而言,假如他为了要巩固新掌门人的地位,说不定他还会牺牲你呢。”
常五娘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听了这点,心里也认为他说得有理:“牟沧浪新任掌门,他的确是必须为武当派立一大功,方能巩固权位。”
【0407:如果只能要一个姘头】
常五娘想到这层,不觉不寒而栗,说道:“你有办法教我对付牟沧浪?”
东方亮道:“教字不敢当,我的本事也对付不了牟沧浪。但要令得牟沧浪对你有所顾忌,倒是不难。”
常五娘道:“愿聆高见。”
东方亮道:“莫说高见,低见也没有。”常五娘兀自一怔,只听得东方亮已在继续说道:“你要知道,叫牟沧浪对你有所顾忌,这并不是空发议论就可做到的。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常五娘道:“哦,原来你是用这个和我交易。那我就要先看一看,你要的是什么,我得到的好处又有多大?”
东方亮道:“这宗交易,有你的便宜呢。你只要把蓝玉京让给我,你就可以一举两得。”
能令牟沧浪对她有所顾忌,这是东方亮已经说过了的,常五娘问道:“另一得又是什么?”
东方亮没有直接回答,却忽地似笑非笑他说道:“唐二先生年已七旬,在世上料也活不了几年了。即使他老而不死,你也有手段哄得他服服帖帖的,对吗?”
常五娘道:“你扯到老头子的头上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没什么意思,我想说的是,在今后的日子,你是大可以不必再顾忌唐二先生对你的管束了。”
常五娘冷笑道:“在今日之前,我也无需害怕受他拘束。”
东方亮笑道:“好,那么我就可以说到正题了。撇开老头子不谈,如果只许你有一个姘头,你愿意要牟沧浪还是愿意要戈振军?”
常五娘道:“呸,你胡说什么?”
东方亮笑道:“不必假惺惺了,何其武昔日的大弟子戈振军,就是新近升任武当派长老的不岐道人,你和他不是也有一手的么?”
常五娘软了下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方亮道:“论地位是牟沧浪高,论年纪是戈振军轻,我看你是两个都舍不得吧?但不知他们两个,哪个对你好些?”
常五娘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只怕两个都是一样。一样的寡情薄义。牟沧浪固然是早已不敢沾惹我,戈振军避开我亦有十六年了。”
【0408:牟沧浪有私生女】
东方亮斜着眼儿看常五娘,似笑非笑说道:“戈振军对你怎样,我不知道,但依我看来,你若是想和牟沧浪重拾旧欢,却恐怕是很难了!”
常五娘红了粉脸,嗔道:“谁说我要和牟沧浪重拾旧欢?你以为他当了掌门,我就要去勾引他么?哼,老娘还不至于这样下贱!”
东方亮笑道:“你若是舍得放弃牟沧浪,那就最好不过。这宗交易,咱们也可以谈下去了。不过你因何不问,为什么我敢断定牟沧浪不会与你重拾旧欢?”
常五娘道:“我根本没有那个打算。”
东方亮道:“但你不想知道内里因由?”
常五娘一向是以自己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自负的,但如今她己是徐娘半老,却是难免有了自卑感了。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尊,正是由于这份矜持,她才不敢细问根由的。
但不敢问并不等于不想知道,东方亮既然这样说,她就装作无可无不可的说道:“好吧,那我就问一问你,他是为了什么?”
东方亮道:“那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另一个女人!”
常五娘佯作不在乎的神气道:“他和妻子一向恩爱,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只可惜他的妻子已经死了。”
东方亮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在娶妻之前已经是和这个女人热恋的了。”
常五娘道:“那他为什么不和这个女人成婚?”
东方亮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者是因为父母之命难违吧。但我知道,直到如今,他对这个女人还是余情未了!”
常五娘妒火中烧,说道:“这个女人是谁?”
东方亮道:“是个身份很不寻常的女人。”
常五娘道:“究竟是谁?”
东方亮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和这个女人不但是有私情,而且还有了一个私生女儿!”
常五娘骇然道:“真的?”
东方亮笑道:“莫说你不知道,当今之世,知道他们这个秘密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个秘密倘若揭露出来,恐怕江湖都要为之震动,受影响的不只一个牟沧浪呢!”
常五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是要拿这个秘密和我交换。”
【0409:答允交换】
东方亮道:“不错,你拿了他这个把柄,就等如拿了一张护身符了。还怕他敢对你怎样?”
常五娘暗自思量:“牟沧浪怕我将他的秘密抖露出来,即使他知道我和那两件案子有关,又知道我是假死,谅他也不敢把我拿回武当山审问。”
东方亮见她神色不定,说道:“五娘,这宗交易对你有利无害,何用犹疑?”
常五娘忽道:“不对!”
东方亮道:“什么不对?”
常五娘道:“第一、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第二、即使是真,牟沧浪难道不懂得杀人灭口么?”
东方亮道:“第一、你答应和我交易,我当然会告诉你多一些,而且还有一件实物给你作为凭证。第二、如果他知道杀了你也不能灭口,他就不敢杀!以你这样聪明,难道连一种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出来?”
常五娘心道:“不错,我可以告诉他,我已经预先留下密函,藏在唐家,我一死,他的秘密就会揭露出来。”
东方亮续道:“你说的只有第二,我说的还有第三。第三,我给你的那件事物,他一见就知你已经留有后着,决计不敢杀你!”
常五娘道:“是什么事物,有这样大功效?”
东方亮道:“你答应了这宗交易,我自然会给你。”
常五娘想了半晌,忽地又摇了摇头。
东方亮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你的事物是什么,我可舍不得蓝玉京这孩子。”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我索性和你讲个透彻吧!你不是舍不得蓝玉京这孩子,你只是要用他来要挟。戈振军是他的义父,你若做了他的义母,戈振军就不敢不依从你了,但你想想,牟沧浪是武当派的掌门,戈振军纵然对你有心,也不敢行差踏错!他害怕牟沧浪比害怕你更甚,你就是得到他的义子,也是无济于事!但相反来说,倘若你已经能够胁服牟沧浪,牟沧浪就反而帮你设法,让你得到戈振军了。”
常五娘一咬银牙,说道:“好,我就赌这一注吧!孩子给你,你要给我什么,拿出来吧!”
【0410:一枚戒指】
东方亮拿出一枚戒指,交给常五娘。常五娘故意说道:“玉质倒还不错,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
东方亮道:“你莫看轻这枚戒指,只要你戴在手上,牟沧浪决不敢加害于你。”
常五娘道:“哦,那它一定是大有来历的了。”
东方亮道:“牟沧浪曾经送给他的意中人一枚戒指,作为定情之物,和这枚戒指一模一样。”
常五娘道:“一模一样,也还是赝品。”
东方亮道:“你只要令他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你知晓,真假也就并无区别了。”
常五娘患得患失,半信半疑,说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儿,怎生应付?”
东方亮道:“不想给别人知道的秘密,自己也不愿重新提起的。何况你和他的关系又是很不寻常,纵然他心里有多少惊疑,他也不会盘问你的。顶多问你一句:‘这枚戒指,你是怎样得来?’”
常五娘道:“那我怎样回答?”
东方亮道:“不用回答,只须念两句诗。”
常五娘道:“还要念诗呀?”
东方亮道:“很易记的,你听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常五娘跟着念了一遍,说道:“这两句诗又有什么来历?”
东方亮道:“你问得太多了!你若是不敢相信我,这宗交易就算拉倒!”
常五娘暗自思忖,不和他交换,自己也没有本领把蓝玉京从他的手中夺过来,只好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若骗我,我也会将你的秘密揭露出来。我想,你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蓝玉京是落在你的手中吧!”
东方亮哈哈笑道:“彼此彼此,那你可以放心走了,祝你称心如意。”
常五娘笑道:“你可以从蓝玉京的手上取得武当派的剑法,好处也不小啊。好,彼此彼此,我也祝你称心如意。”
※ ※ ※
常五娘的影子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东方亮的心转向远方。
他心中默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想道:“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我未尝过,我也不想似曾相识燕归来。”
【0411:不懂他因何帮忙】
他正自遐思,只见韩翔已经从地道走出来,笑容可掬的说道:“毒娘子走了?”
东方亮道:“你放心吧,各得其所,交易而退,她是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韩翔忽地说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何肯帮我这样大的忙──”说至此处,停下来看东方亮的面色。
东方亮微笑道:“常五娘刚才和我说的话,想必你已经听见了?所以,现在你懂了!”
韩翔道:“对不住,我本是无心愉听你们的说话的。但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蓝玉京是你的义弟,你要和他交换武功,似乎用不着设这圈套?”
东方亮不置可否,韩翔自作聪明的继续说道:“少林武当,源出一家,你是怕他留在少林学艺,不能出来,又或者是害怕给武当派的人知道这件事情,禁止蓝玉京和你来往。”
东方亮仍然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恕难奉告。”
韩翔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么多的忙,我都是一样感激你的。就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
东方亮道:“我早已说过,用不着你的报答。”
韩翔道:“东方兄弟,你武功超卓,年少有为,陆志诚那班人又是你姨父的旧部下,如果你愿意做绿林盟主,韩某衷心拥戴,甘愿为你执鞭随镫!”
东方亮哈哈大笑:“你看我是做绿林盟主的料么,再说我也没有闲功夫当强盗的头子!嘿嘿,多谢你提醒我,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帮你做到。不过,你可以放心,那面金牌,迟早我会交给你的。但你可不能催我。”
韩翔喜在心里,脸上却佯作惶恐的神气说道:“东方少侠,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借题发挥,催你替我办事。我是真心真意的感激你,佩服你,拥戴你……”
东方亮把手一挥,截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现在我只想请你做一件事情。”
韩翔道:“请吩咐。”
东方亮道:“请你按照我的安排,好好照料慧可大师和我的义弟。你先去看看他们醒来没有?”
【0412:嗜武成狂】
韩翔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道:“少侠放心。我会恰到好处的照料你的义弟的。”特别强调“恰到好处”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丝狡狯的笑容。
东方亮看着他走入地道,不觉有点内疚于心,心道:“京弟,我本来不想继续再骗你的,我这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谁叫你的武当剑法如此神妙,令我好像着了鬼迷,无可抗拒。唉,反正人家都已怀疑我了,这就好比和尚吃肉,一件是秽,两件也是秽,偷学一招和偷学十招,这其间其实并无区别!”
原来他是个嗜武成狂的人,他和蓝玉京钻研了七天剑法,学到手的不过几招!这几招也还未能说是尽悉其妙,当真是越学越觉得太极剑法的奥妙无穷,就好像是沉迷于某一种嗜好,业已上了瘾一般,怎样也舍不得放弃了。
不过,他安排这个陷阱,却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偷学蓝玉京的剑法。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上看花,别有一种朦胧之美,在百花谷的时候,西门燕就最喜欢与他在月下看花。眼前这个花园虽然也是花团锦绣,但人工造成的花园却怎比得上念青唐古拉山圣女峰上的百花谷。
唉,他对不起的人岂止一个蓝玉京?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姨母,你别怪我出卖你的秘密,若非如此,我可对付不了牟沧浪。我是在师父面前立过誓,一定要打败武当派本领最高的高手的,力敌不成,智取也可。”原来他的种种“安排”,包括假手于常五娘去对付牟沧浪的计划在内,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要完成师门三代相传的“压倒武当”的心愿。
他自己安慰自己:“姨母或者对牟沧浪尚是余情未了,但姨父地下有知,他又会怎样想呢?何况说来也是牟沧浪对不住姨母。姨母,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你出一口气啊!”
但他对西门燕又该怎样解说?
他只好苦笑了,心道:“表妹,你也休要怪我,我早已和你说过,天鹅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蓝玉京好像做了一个恶梦,在梦中醒来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发觉自己是被囚在一个暗室之中。
【0413:被囚黑牢】
蓝玉京定一定神,隐隐听得好像有人呼吸。
“谁在这儿?”
那人也在同时说话:“小京子,你醒来了。”
蓝玉京喜出望外,说道:“慧可大师,原来是你。东方大哥怎么样了?”
慧可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刚醒来的。”
蓝玉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间暗室也并非黑漆一团的,四面的石壁虽然没有开窗,但缝罅仍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他聚拢目光,可以看得见慧可在盘膝打坐。
蓝玉京大叫:“你们这班强盗干嘛把我关在这里!”
慧可干咳一声,说道:“没有用的,你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理你。”
谁知语音刚落,石壁忽然开了一个洞口,有人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推进来,蓝玉京把盖子揭开,竟然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壶酒呢。
蓝玉京骂道:“我可不是你们的囚犯,不吃你们的囚饭!”
外面的人笑道:“你这位少爷可是真难伺候,香喷喷的烧鸡,珍珠粒的白米饭,天下能有这样好的囚粮?我是奉谷主之命送来的,吃不吃随便你们。”
洞口大概是给那个人在外面堵上了,牢房又复归于黑暗。
慧可说道:“别赌气,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蓝玉京也觉得肚子饿了,说道:“这贼谷主诡计多端,还有那个妖妇帮他,怎知他们的食物有没有毒?”
慧可说道:“反正咱们已经中了那妖妇人的毒了,大不了也不过是像现在的样子,使不出气力,不会坏到什么地方去的。”
蓝玉京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愤怒了,一想慧可之言有理,对方若要害死自己,此际已是无须下毒。
慧可道:“依我看西门夫人总要设法救东方亮的,咱们并非完全没有脱险希望。但你若不吃东西,可就等不到那一天啦,”
蓝玉京道:“大师说得是。”当下和慧可把那盒饭菜分而食之,吃得干干净净。那壶酒则是慧可独自享用了。
【0414:山洞改建的牢房】
慧可把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抛开酒壶,哈哈笑道:“要是每天都有一壶美酒给我,老和尚就是在此间坐化,那也算不了什么。”
蓝玉京可不能像他这样处之泰然,他吃饱肚子,气力长了几分,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足,走到墙边摸摸,墙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天然的岩石,他藉着缝罅透进的光亮,定眼望上去,只见屋顶也并不是平坦的石块。
“咱们所处的牢房好像是山洞改建的。”蓝玉京说道。
慧可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是山洞改建的咱们也不能搬开封洞的石头。”
蓝玉京默然不语,心想要是西门夫人不来,或者她虽然来了,却不知道我和慧可大师关在这里,那么能够获救的也只是东方大哥罢了。慧可大师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我还只有十六岁,他无所谓,难道我也要在这黑地狱过一世么?”
他气愤难下,“砰”的一拳打出去,打在石壁上,痛得掉下泪来,只能忍住叫喊。
慧可歉然道:“都是老僧拖累了你。”
蓝玉京道:“是我自己要跟你来的,怎怪得你,我犯愁的是,不知等到何时,方得重见天日。”
慧可道:“既来之,则安之。”重新盘膝打坐,念偈语道:“富贵如浮云,劫难如幻梦。有相亦无相,毋优毋惊恐。”
偈语中有蓝玉京师祖的道号,蓝玉京心头一动,想道:“师祖授与我的内功心法,似乎也有顺其自然的说法。那两句是什么?嗯,任彼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不为敌势所慑,敌势反为我用。对,这是四两拨千斤的诀窍。还有呢?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武功之道,不拘一格,天地万物,皆足以法。唉,师祖所授的剑诀和心法当真是精深博大,只可惜东方大哥不在身旁,有一些我还未能参透的却是无人指点了。”
他从慧可所作的偈语想到了师祖的内功心法,慧可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但慧可在这同时,却也是不禁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他未曾想过的事,说道:“小京子,刚才那一拳你是打在石头上的吧,你的气力已经恢复了?”
【0415:与慧可切磋内功心法】
蓝玉京苦笑道:“差得远呢,我未下武当山的时候,绵掌功夫还未练成,已经可以击碎石头,但如今,唉──”不言而喻,他是因为刚才这一拳,自己的拳头反而给石头碰到几乎碎裂而叹气了。
慧可道:“这怎么能够相比,你现在是已经中了毒的,如果是我的拳头和石头碰击的话,骨头恐怕早已碎了。”
蓝玉京道:“或者是因为大师所中的毒较深之故。”
慧可道:“恐怕不仅是这个原因,即使我中的毒较深,但我已经练了四十年以上的内功了。”
说罢,若有所思,半晌,叹口气道:“内功最重心法,我练了几十年内功,尚未得窥上乘心法,因此我的功力纵然比你深厚得多,但若一旦被人用药物化去功力,要重新恢复,可就比你难了。嗯,可惜我在少林寺做了二十多年和尚,却是如入宝山空手回。早知有今日之事,我是应该向痛禅方丈请教内功心法的。”
蓝玉京道:“其实,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方始得师祖传以内功心法的。”
慧可叹道:“这就越发显得武当派的内功心法确是奥妙无穷了。武当源出少林,张真人采少林之长,所创的内功心法,只怕比少林现有的内功心法还胜一筹。”
蓝玉京心中一动,道:“慧可大师功力深湛,要是他肯练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说不定可以助他早日恢复如初。不过,我若明言,恐怕他绝对不肯接受。”便道:“慧可大师,我的武学造诣甚浅,不知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慧可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蓝玉京道:“说来惭愧,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没人给我讲解,这两个月来,我都是自己摸索的,可惜我悟性不高,却是难以无师自通。请你给我指点一二,可以吗?”
慧可道:“你若还说悟性不高,天下就没有悟性高的了。不过上乘内功心法的奥妙,纵然是绝顶聪明的人,学力不足,也确是难以全部领悟。”他一面说话,一面心里思量:“这孩子悟性奇高,倘若我能助他练成内功心法,纵然还是未能脱险,也总比较好些。”
蓝玉京道:“大师,我把内功心法背给你听,务必请你指点。”
【0416:白纸才好写字】
慧可道:“你说给我听不打紧,但你必须紧记,内功心法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不管那个人和你的交情是怎样要好!”
蓝玉京道:“我知道。但这是我有求于大师,并非。。”
慧可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怕我为避嫌疑,不敢和你参详贵派的内功心法么?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蓝玉京道:“是。若因世俗之见面避嫌,也是一种执着。大师乃得道高僧,自必无此执着。”
慧可笑道:“你这小猴儿倒是很懂得给人送高帽呢。但这与得道不得道无关,我老实告诉你吧,即使我心怀不轨,想趁这个机会,偷学贵派的内功,那也是决计学不成功的。你懂不懂?”
蓝玉京似懂非懂,不敢搭话。
慧可道:“我看你还不是真懂。我问你,在一张自纸上写字容易,还是在一张已经写满了字的纸上写字容易?”
蓝玉京这次懂了,笑道:“在写满了字的纸上,根本就没有落笔之处。”
慧可道:“我已经学了四十多年的内功,若要改学别派内功,首先就得把所学的忘得干干净净,才能从头学起,这就好比要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漂白了才能落笔一样。恐怕再用四十年的功大都不成,老僧可没有一百岁的命。”
蓝玉京本来是想帮慧可恢复功力的,此时方始知道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切实际。这么一来,仅是自己得益了,心里不觉有点过意不去。
慧可道:“你听过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吗?”
蓝玉京道:“这话是孔夫子说的吧?”
慧可道:“不必管谁人说的,道理都是一样。我虽然不能再学贵派的上乘内功,但得闻上乘的内功心法,心中是同样得到‘闻道’的喜悦的。”
少林武当同源异流,慧可在少林寺多年,虽然没学少林寺的内功,多少也能领悟其中妙处。他的武学造诣之深,更是远非蓝玉京所能企及。蓝玉京把自己所碰到的修习内功心法的疑难之处,提出来一一向慧可请教,有的慧可立即便可解答,有的他暂时不能解答,想了一晚,第二天也总可以使到蓝玉京获得满意的答复。
【0417:修习内功心法】
黑牢中不知月日,但外面的给他们送饭却是有规律的,早午晚每天三次,从送饭的次数推算,大概也可以知道过了几天。
蓝玉京开始修练内功心法,最初三次,功效甚为显著,第三天估计已经恢复了两成功力,但后来的进度又慢下来了,到了第七天,估计所恢复的功力也还是两成多点,三成未到。
其中的原因是不难猜想得到的,那是在送给他们的食物中混有“适量”的酥骨散之故。这个“适量”即是差不多可以抵消蓝玉京每日练功所增的功力。至于慧可的内功则是早已被化掉的,食物中是否含有酥骨散,对他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还有一点,令得慧可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说蓝玉京修炼内功的事已经给韩翔、常五娘知道的话(他以为常五娘还在此间),为什么不加重酥骨散的份量,令他徒劳无功?却要仍然让他每天多少有点进展?
原因猜不出来,但每天有点进展,总胜于完全没有进展,蓝玉京也就继续练下去了。
还有一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蓝玉京随身佩带的宝剑,并没有给他们缴去。
因此,蓝玉京在修炼内功之余,也恢复练习太极剑法。
太极剑法,慧可却是没法给他“指点”了。不过慧可是个武学大行家,虽然在剑法上不能给他教益,却也可以看得出来,太极剑法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是有密切的关系的,剑法必须有内功为辅,而练剑法也是同时在练内功。
这一日蓝玉京在练了七八招剑法之后,碰到疑难,他凭着自己的悟性自行修改义父以前所教的剑法,修改几次,总是未能满意。
他翻来覆去的念那四句剑诀:“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苦苦思索,连那天外面送来的早饭都忘记吃了。
慧可心里也默念四句剑诀,忽地说道:“依我看贵派的剑诀和心法是相通的,可惜太极剑法深奥无比,我无法与你切磋。否则,你的剑法练成,内功心法也定可豁然贯通。”原来内功心法也是越练下去,越发现新的“奥妙”的,慧可在第一个阶段,可以做蓝玉京的老师,到了第二个阶段,也开始感到有点吃力了。
【0418:可惜无人指点剑法】
蓝玉京正自心想:“可惜东方大哥不在这儿。”只听得慧可也在喟然叹道:“可惜他们没有把东方亮和咱们关在一起。”
蓝玉京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东方大哥懂得太极剑法!”
慧可也是一怔,先问他道:“你这么说,敢情你曾经得过东方亮指点你的剑法?”
蓝玉京道:“是呀。他曾经和我拆过七天剑法,令我得益不少。可惜拆了七天,也只不过通了七八招。”
慧可道:“当时你和东方亮是尚未相识的吧?”
蓝玉京道:“不错。我是到了要和他分手的时候才和他互通名姓的呢。”
慧可道:“那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蓝玉京道:“其实他早就在碰见我之前,已经见过太极剑法的了。他曾在武当山与我的师父比过剑法,后来,现任的掌门人无名真人都曾和他比过三招呢。不过,当时我已经下了武当山,却是没这眼福目睹了。”他是怕慧可说他把本门剑法私授外人,是以作了这番解释。
“东方大哥的聪明真是人所罕及。”蓝玉京说道。
慧可道:“你说得不错,我虽然未见过他,也知道他是聪明绝顶。”
他没有回答蓝玉京的问题,但蓝玉京以为东方亮大闹武当山一事,慧可在少林寺之时料想亦已知道的了,自己和东方亮是结拜兄弟,知道他猜得中东方亮曾经指点过自己剑法那也不足为奇了。
他可不知,慧可是从另一个“源头”猜中东方亮懂得太极剑法的,这个“源头”就是曾经令他一度倾倒的西门夫人。但此际却是不想和蓝玉京细说了。
两人各怀心事,就在此时,忽听得外面韩翔的声音说道:“太极剑法有什么稀奇,你以为非东方亮就不能指点你吗?”
蓝玉京冷笑道:“好,那就请韩谷主进来指点我几招!”他还未恢复三成功力,自忖是未必胜得过韩翔,但仗着精妙的剑法,弄个两败俱伤,也好出一口乌气。“大不了是一死,能刺他一剑也是好的。”蓝玉京心想。
韩翔哈哈大笑,说道:“指点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用得着我亲自出马?
我手下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指点你!”
【0419:精通太极剑法的蒙面人】
在韩翔的笑声中,牢房的“屋顶”突然开了个口,跳下一个人来。
这个牢房,果然一如他们所料,是一个天然的山侗所改建而成的。山洞的上方不知设置了什么巧妙的机关,可以把两块巨石拉开少许,人一跳下来,打开的缺口又复合了。
缺口打开时,牢房比较光亮,那个人年纪似乎不大,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脸上也蒙着黑巾。
蓝玉京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一声不响,只是缓缓拔剑出鞘。
韩翔的声音却在山洞的上方说道:“你管是谁,只要你能够胜他一招半式,我就放你们两人出去。”
蓝玉京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进招吧!”
蒙面人把剑尖虚点两点,用意显明,是让他先行出手。
蓝玉京并非无知少年,见这蒙面人俨然名家气派,倒也不敢轻敌,便道:“好,你是来指点我的,那我就献拙了。”剑尖划了一道圆弧,第一招用的是表示礼貌的太极剑的起手式。
虽然是“起手式”,但所划的圆弧,却是合乎“太极圆转,无使断缺”的妙理,内中藏着虚实相生的奥妙。
蓝玉京正自心想:“你的武功比我好那不稀奇,我倒要看你怎样指点我的太极剑法?”
心念未已,那人已经接招,同样也是划出一道圆弧,但方向相反,竟然毫不费力的就把蓝玉京的起手式化解了。
蓝玉京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果然是懂得太极剑法!”从起手式迅速变出“两仪相生”、“四象循环”、“六合混同”、“八卦循环”等招,一个个剑圈划出来,当真是做到了“意在剑先,绵绵不绝。”
那人见招破招,见式破式,随手划圈,大圈圈,小圈圈,正圈圈,斜圈圈,他所划的每一个剑圈都是套向蓝玉京划的剑圈,蓝玉京也不知他用的那些招数是什么名堂,但却深知那人的剑招都是合乎太极剑理的。亦即是说,那人随手使出的剑法,已是达到不求“形似”而得“神似”之妙了。
【0420:只用木剑】
蓝玉京惊疑不定:“这人的太极剑法似乎比东方大哥还要高明。”忽然发现,这个人的身材和东方亮也好像差不多。不过,他当然不会疑心这个蒙面人就是东方亮的。
他把曾经得过东方亮指点的八招剑法逐一施展出来,蒙面人也都轻描淡写的一一破解,破解的手法也是和东方亮的手法大同小异。不过,蓝玉京仍然是一点也没起疑。因为剑理既然一样,“大同”就无足为怪,“小异”则是由各人的领悟不同造成的,从不同的角度去领悟剑理,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创意了。
不知不觉,蓝玉京已经使到了第六招,这一招名叫“三转法轮”,接连三个剑圈,威力一浪高于一浪。蓝玉京转到第三个剑圈时,那蒙面人好像有心卖个破绽,剑圈突然缩小,让蓝玉京的剑圈将它套着,剑圈缩小,反击的力量却加强了。一个“抽撤连环”,蓝玉京的剑几乎被他绞得脱出手去。而且双剑还未相交,令得蓝玉京的宝剑几乎脱手的,只是对方顺着剑势的那股牵引之力。
那蒙面人,绞不脱蓝玉京的剑,也是好像有些诧异,微“噫”一声。
慧可盘膝坐在地上观战,忽他说道:“欺负人家的功力不足,那也算不得怎样高明。”不过,蓝玉京却是心里明白,对方其实也只是用上少许内力的。要是对方用上全力,见面的第一招,他的剑只怕就要给对方打落了。
那蒙面人并不分辩,只哼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已经使到了第七招,这一招名为“颠倒阴阳”,一招之中,藏着几个变化,那蒙面人一个椭圆形的剑圈罩下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双剑相交,这次蓝玉京的剑是给他绞得脱手坠地了。
但令得蓝玉京惊异的还不仅是宝剑脱手,而是在双剑相交之际,他发觉对方用的竟然是把木剑!
对方的用意显然可知,他是恐防误伤了蓝玉京,这才不用真刀真剑的。
殊不知蓝玉京固然惊诧,对方的惊诧也是不在他下。原来蓝玉京在和东方亮分手之后,在这一招剑法上又凭着自己的悟性,创造了新的变化。
【0421:并无恶意】
那蒙面人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他的悟性的确是在我之上,这一招变化的奇特连我都意想不到。认真说来,我还不能算得是在太极剑法上胜了他。”
原来他对蓝玉京这一招“颠倒阴阳”的变化,熟悉已极,他本来以为可以不必让蓝玉京的剑碰上,只凭剑势的牵引,就可以把蓝玉京的剑绞脱手的,哪知蓝玉京突然来了一个新的变化,结果还是避免不了双剑相交。不过,他用的内力仍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恰好和蓝玉京目前所能发挥的内力相当。倘若稍为“过份”的话,蓝玉京也就难免受伤了。
这霎那间,两人都是不觉呆了一呆。
在山洞上面的韩翔哈哈笑道:“小子,你服了吧?”
蓝玉京心念一动,亢声说道:“我的太极剑法才不过使了七招,而且我这最后一招,最多也只能说是输了一半。”
韩翔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你不懂吗?你不懂可以问他!嗯,对啦,你好像说过他是你的手下的,怎的你却会反而不懂?”
那蒙面人自从进入牢房之后,一直没有作声,此际他已是给蓝玉京逼得非要说话不可的了(假如他真的是韩翔手下的话),但他仍然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韩翔倒也似乎颇有涵养,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服,那也无妨,明天他还可以再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 ※ ※
蒙面人走后,蓝玉京对慧可道:“奇怪,断魂谷里怎的会有一个精通太极剑法的人物?我想,他决不是韩翔的手下。”
慧可若有所思,半晌方始张开眼睛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你见多识广,看得出这人是什么来历?”
慧可道:“我不懂太极剑法的奥妙,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历。只看得出一点,他对你似乎并无恶意。”
蓝玉京道:“不错,他本来可以伤我的。但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剑。”
【0422:求他指点】
慧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不妨真的请他指点了。”
蓝玉京道:“有一点我可是猜想不透,为什么韩翔要找这样一个人来和我比剑?”
慧可道:“你是不是怀疑这个人的用意乃是要偷学你的剑法?”
蓝玉京道:“但他的太极剑法其实比我还要高明。”
慧可过了一会,忽地问道:“你觉得他的剑法比东方亮怎样?”
蓝玉京道:“好像比东方亮还要高明一点。”
慧可道:“那么你也可以从和他的比剑当中得到益处的了?”
蓝玉京道:“我想是的。如果他是真心愿意指点我的话。”
慧可道:“既然能够得益处,那你也不必多费功夫去胡猜了,反正这件事情总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说罢,他就盘膝静坐,状如老僧入定了。
※ ※ ※
第二天那个蒙面人果然又再来了。
这一次蓝玉京在使到“颠倒阴阳”那一招的时候,他的宝剑可就不能碰上那蒙面人的木剑了,那蒙面人改了手法,剑出如矢,从蓝玉京的剑圈中穿出来,一下子就点中蓝玉京的脉门,“当”的一声,蓝玉京的宝剑落地了。
蓝玉京最得意的一招本来是“白鹤亮翅”,自从和东方亮分手之后,他在这一招上又已悟出了三种颇具创意的变化,本来他准备用这一招看那蒙面人如何破解的,但此时他却忽地有了新的想法,把原来的主意改了。
蒙面人露出一对眼睛,双眸炯炯的注视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蓝玉京忽地感觉这种眼光好似有点“似曾相识”,但随即便在心中哑笑:“我真是胡思乱想了,怎可能是我想要见的人呢?”
他拾起了宝剑,说道:“你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但韩翔说过你是可以指点我的,你是否愿意指点我?”
蒙面人不作声。
蓝玉京道:“好,那就请你指点我吧。”一招“星海浮槎”使出,这一招是他未曾和东方亮拆解过的。
【0423:苦心教练】
这一招乃是他的义父不岐所授,其实乃是抽去了太极剑法的精髓,似是而非的。蒙面人破他这招易如反掌,一个照面,就把他的剑打落了。
蒙面人等待蓝玉京拾起宝剑,便即依样画葫芦的使出这招“星海浮搓”,手法和蓝玉京刚才所用的完全一样。
蓝玉京怔了一怔,登时醒悟:“敢情他是在教我如何修改错误!”念动招发,就用蒙面人刚才破他这一招的手法应付。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紧要关头,蒙面人的剑势稍为改变,剑锋弹起三个圈圈,圈里套圈,一下子就把蓝玉京的宝剑绞脱了手。
如是者攻守互易,反复拆解,待到牢房里连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了,蒙面人方始出去。他出去不久,外面的人就把晚饭送进来了。蓝玉京这才知道,这一招,已经是足足练了半天。
蓝玉京在脑子里重温刚才练这一招的各种变化,拿着筷子比划,连饭也忘记吃了。
慧可道:“怎么样?”
蓝玉京道:“得益不少。”
慧可笑道:“我虽然不想学太极剑法,但在旁观看,也是得益不少。不过,却无须弄到废寝忘餐的地步,反正他明天还会再来的。”说罢,举起筷子把蓝玉京正在拿来比划的筷子按下,蓝玉京全神浸注于剑法之中,不知不觉的生出了本能反应,筷子反手一圈,把慧可的筷子夺了过来。
慧可笑道:“恭喜你自己悟出了新的变化。可以吃饭了。”
第二天那蒙面人来得更早,他们刚刚吃过早饭,他就来了。
蓝玉京仍然和他练这一招,把昨天所悟的变化使出,蒙面人“噫”了一声,这次他是只能“化解”蓝玉京的招数,不能把蓝玉京的剑夺出手了。
蒙面人点了点头,表示他这一招大致已是可算得练成功了。跟着练第二招“三环套月”,这一招的变化比“星海浮槎”更加繁复,练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蓝玉京还是未能尽悉其中奥妙。蒙面人退出去了。
第三天却是个下雨天。石壁的缝罅没有光亮透进来,牢房里只听得雨声淅沥。
【0424:留下最后一招】
蓝玉京担心那蒙面人不来,但他还是来了。
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剑势如何变化,那蒙面人把木剑刺出,嗤嗤有声。
蓝玉京瞿然一省,大喜过望,说道:“你是在教我剑法的同时,兼且教我听声辨器之术?”蒙面人没有回答,招数已经使出,继续和蓝玉京练昨天未曾练好的那一招“三环套月”。蓝玉京对这一招已是熟极而流,一听风声,便知对方的剑势是如何变化。终于在吃晚饭之前,把这一招也练成了。
自此,那蒙面人不论是晴天雨天,差不多都是按时(在他们吃过早饭后)来到,越练到后来,蓝玉京领悟得越快。练了差不多一个月光景,一套太极剑法,差不多都已和那蒙面人拆解过了。
这一日在晚饭过后,蓝玉京喜孜孜的和慧可说道:“太极剑法我只有一招白鹤亮翅未曾请他指点了。”
慧可道:“白鹤亮翅这招在太极剑法中似乎是在前十招之内的。何以你迟到现在还未请他指点?”
蓝玉京道:“这一招是我自认为最得意的一招,无色长老和东方大哥都曾经指点过我这一招的。自从上次和东方大哥分手之后,我在这一招上面也参透了一些奥妙,因此,我想留道最后才向他求教。”
慧可道:“你是不是想试一试自己练成的剑法能不能和他匹敌?意即是说无须他的指点,你的剑法也能胜过他?”
蓝玉京道:“胜过他是不敢指望的,但求能过和他打成平手已是心满意足。”
慧可缓缓说道:“老和尚不懂太极剑法,不过看你们练了这么多天,多少也看出了一点因由。”
蓝玉京道:“恕我不大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请大师明以教我。”
慧可说道:“依我看来,你的聪明才智决不在那蒙面人之下,他固然是指点了你,但你也指点了他!”
蓝玉京一愕,说道:“每一招都是他帮我修改错误,怎能说我指点了他?”
慧可笑道:“你没听过教学相长这句话么,他帮你修改错误,他自己在这一招上面也就有了更深的领会了。”
【0425:慧可忽然生病】
蓝玉京道:“那也不能说是我指点了他啊。”
慧可道:“其实谁也不能说是指点谁,只能说是相互切磋。你使出来的剑法未必就是他本来就会了的,但他的武学造诣比你高,却可以看出你的破绽。所以说,他帮你练太极剑法,你固然得益不少,他得益却恐怕更大!”
蓝玉京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咦,这些话好熟。啊,对了,是东方大哥也曾说过相似的说话。”
慧可道:“你在想什么?”
蓝玉京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想,我的运气确实不错,我只道再也没有人能过像东方大哥那样指点我了,谁知还有这个蒙面人。”
慧可道:“本来我不该用个‘教’字的,但姑且把他们当作你的老师吧,你觉得是哪一个的教法更加高明?”
蓝玉京想了一想,说道:“真是有点奇怪,他们指点我的手法都好像有点相似,倘若认真比较的话,东方大哥似稍逊一筹,没有蒙面人那样周密。”
慧可也不说话了,低头若有所恩。过了一会,慧可抬起头来,问道:“这一个月来,你的功力恢复得如何?”
蓝玉京道:“恢复得很慢,似乎不到三成。”
慧可道:“那也不算太慢了。”
蓝玉京道:“大师,你呢。”
慧可微喟道:“我──”突然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筷子跌了下来。
“我老了,不中用了。”慧可叹道。声音也好像有点抖颤。
蓝玉京吃了一惊,心道:“那也不至于连筷子也拿不稳啊?”他拾起筷子,说道:“慧可大师,你不会是生病吧?”
慧可道:“是有点不大舒服,大概还不至于是生病吧。我胸口作闷,不想吃了。”
蓝玉京叫道:“韩谷主!”
慧可道:“不要惊动他们,何况就算我有病,他们也不会真心给我治病的。你不必担心,我歇一歇,过了今晚或者就会好起来的。你继续用功,琢磨你那一招白鹤亮翅吧。”
谁知过了一晚,慧可的病情似乎更加重了。
【0426:蒙面人替慧可治病】
牢房里的光线虽然黯淡,但只凭触觉和听觉,也可知道慧可的病情委实不轻,甚至可说是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早饭送来了,慧可连一杯水都没喝。
慧可不许他向韩翔求助,而他又是个完全不懂医术的少年,连应变的经验也都欠缺。
正当他束手无策的时候,那蒙面人倒是依时来了。
蒙面人拔出木剑,见他动也不动,似乎颇为奇怪,木剑指一指,虚点四下,好像在问:“你怎么啦?”这回下虚点,其实也是一招高明的剑法。不过蓝玉京却是没有心思去参详了。
蓝玉京心烦意乱,站了起来,说道:“老和尚今天生病,我没心情和你练剑了。”
蒙面人好像呆了一呆,忽地走过去把慧可扶起来在他的嘴巴一捏。
蓝玉京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蒙面人一掌将他推开,慧可的嘴巴已经在他一捏之下张开了,那人把一根约有拇指般粗细的物事纳入他的口中,黑暗中看不清楚,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蓝玉京暗自思量:“看来他并无恶意,说不定他是要替慧可大师治病。”其实即使那蒙面人不怀好意,蓝玉京也无奈他何。蓝玉京的功力不过恢复三成,武功和那蒙面人差得太远。
他的所料果然不差,只见他把双掌贴在慧可的背心,慧可已经恢复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过了半炷香时刻,慧可头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蓝玉京虽然算不得是大行家,但凭他现有的内功造诣,亦已知道这蒙面人是在把真气注入慧可体内,助慧可通经活络了。
再过一会,慧可头上的白气由浓变淡,蒙面人松开手退出牢房。
蓝玉京问道:“老和尚怎么样了?”蒙面人只是用木剑一指,意思在说:“你自己去看吧。”“乓”的一声,牢门又关上了。
慧可仍在盘膝静坐,蓝玉京不敢惊动他,但听他呼吸的气息已经转粗,料想是好得多了。
忽听得外面那个每天给他们送饭的人说道:“那位大爷叫我告诉你,你的朋友会渐渐好起来的,叫你不必担心。”
【0427:念青唐古拉山的人参】
蓝玉京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忍不住说道:“他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他自己不和我说。”
外面那人当然没有回答。
忽听得慧可说道:“要是他肯和你说话,他也不用蒙着脸孔了。”
蓝玉京听他声音清亮,大喜,说道:“大师,你醒来了,是不是已经好了一些?”
慧可道:“好得多了。那人将他本身的真气输给我,不但帮我驱逐病魔,而且还帮我恢复了一分功力。”
蓝玉京道:“那真是太好了。大师,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了,是吧?”
慧可道:“何所见而云然?”
蓝玉京道:“你刚才说的那两句话,好像──”
慧可道:“你猜错了。我只知道他不愿意给咱们知道他是谁。”
蓝玉京道:“那么,依你看,他是不是和咱们相识的人?否则,他何必蒙着脸孔又装哑巴?”
慧可道:“是熟人也不稀奇,老和尚少年时曾闯荡江湖,相识的人也不知多少,怎记得清楚?反正他对咱们是只有好意,没有恶意,那也不必去猜测他是谁了。”
蓝玉京心里存着疑团,却不作声。
慧可道:“你还是想揭穿他的身份?”
蓝玉京道:“我即使有这个念头,也没有这个本领。”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大师你饿不饿?你已经一个晚上加上大半个白天没吃过东西了。我叫他们给你送稀饭来,好不好?”
慧可道:“不必麻烦他们,我也不要吃他们的稀饭。”接着笑道:“我已经吃了一枝最好的人参,怎会饿呢?”
蓝玉京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蒙面人纳入你口中的乃是人参。”
慧可道:“不错。一般人只知道长白山的人参最好,却不知在回疆的天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也有人参出产。拿最好的比较,功效只有在长白山的人参之上。我吃的好像是念青唐古拉山所产的人参。”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你好像说过,东方亮有个姨母是住在念青唐古拉山?”
慧可道:“你别胡猜。你以为这枝人参是东方亮从他姨母那里拿来的吗?”
【0428:试探】
蓝玉京笑道:“我就是怎样异想天开,也决计不会想到东方大哥的身上。咱们来的那天,不是曾经亲眼看见他被囚禁在那山洞之中的吗,韩翔怎敢不把他的武功废掉就让他出来?”
慧可没有作声,蓝玉京却忽地起了个奇怪的念头:“当然不会是东方大哥,但倘若是他的话,这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倒是都可以解得通了。慧可大师是他父亲生前的好朋友,他替父执治病,自是份所当然。”
这时方始听得慧可缓缓说道:“你说的是常理。当然,我也不希望发生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原来慧可的病并非真病,不过他在中毒之后,真气未能凝聚,则是真的。他故意不吃两餐,把自己弄成奄奄一息的模样,目的就是要试探那蒙面人,试探他是否就是自己猜疑的那个人。
结果,他的猜疑果然证实了,因为那蒙面人输入他体内的真气,是兼有他所知道的两家内功之长的,其中一家,还是他一个好朋友的独门内功。
蓝玉京听得慧可的话似有弦外之音,不觉怔了一怔,想问又不敢问。
慧可忽道:“今天你不能和那蒙面人练剑了,你把你那一招留待最后施展的白鹤亮翅练给我看看吧。”
蓝玉京猜他定有用意,就把那招白鹤亮翅施展出来。练了一遍,慧可又叫他练第二遍、第三遍。
看他接连练了三遍之后,慧可方始说道:“我不懂太极剑法,招式方面,我是不能指点你的。不过武学的道理是相通的,你这一招轻灵翔动有余,要是稍为变得重拙一些,就更好了。”
蓝玉京也知武学的最高境界是“重、拙、大”三字,连忙向他请教。
慧可拿上乘的武学来诠释剑理,果然令得蓝玉京对这一招又有了新的领悟。慧可又道:“少林武当源出一家,少林寺有一套达摩剑法,虽然和太极剑法大不相同,但却也是不拘泥成法,讲究顿悟的,看来剑理大可相通。达摩剑法我没学过,却曾见过。我把自己揣摩所得的剑理说给你听。”这一来蓝玉京的得益就更大了。
这一晚蓝玉京欢喜得几乎睡不着觉,在梦中都在琢磨他有了新的领悟这一招。
【0429:功力恢复了一半】
一觉醒来,只觉牢房好像比往常光亮一些,原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时分,阳光早已从岩石的缝罅射进来了。
蓝玉京定睛一看,看见慧可正在喝酒,这才知道自己起得迟,早饭都已送进来了。
慧可笑道:“他们好像知道我病好了就要喝酒,早饭也破例给了我满满的一壶,还是陈年佳酿呢,你要不要喝一点?”
蓝玉京哪有闲心陪他喝酒,说道:“今天我想试一试那招白鹤亮翅,待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再陪你喝吧。”
他匆匆吃过早饭,就继续练那一招白鹤亮翅。
慧可赞道:“你好像又有了新的领悟吧?我虽然不懂太极剑法,也觉得是比昨天好得多了。”
蓝玉京忽然“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什么奇怪的物事。
慧可道:“你怎么啦?”
蓝玉京悄悄说道:“我的功力似乎恢复了一半了。”
慧可道:“这可真是进展神速了,可喜可贺。”
蓝玉京道:“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奇怪。咱们被关在此地,少说也有一个月了吧,昨天我的功力才不过恢复三成左右。”
说至此处,不觉动了个念头,“我已经恢复一半功力,倘若出其不意,制服那个蒙面人,说不定可以脱险。”他自信有原来的五成功力,韩翔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但想到那蒙面人对自己的好处,自己又怎能以怨报德,反而把他挟为人质,甚至打算在不得已的时候杀了他呢?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说道:“你以为那蒙面人不会知道你已经恢复了五成功力?依我看,恐怕是适得其反!”
蓝玉京道:“大师的意思是──”
慧可说道:“依我猜想,过去那段日子,你的功力恢复那么慢,是因为韩翔在给咱们的食物之中,仍然放有少量的酥骨散之故。他把份量调配得恰好,只让你的功力每天恢复一点,多余的就给药力抵消了。但这个情形,从昨天开始却有了新的变化。”
【0430:拜蒙面人所赐】
蓝玉京恍然大悟,说道:“敢情昨天送来的食物已经是没有放酥骨散的了?”
慧可道:“不错,包括咱们刚刚吃过的早饭在内。非但没有毒,而且那壶酒还是十全大补的药酒。看来是那蒙面人恐怕我病后体虚,特地孝敬我的。”
原来慧可亦已恢复了一两分功力,不过,他还没有告诉蓝玉京罢了。
蓝玉京哑然失笑:“我早就应该想到是那蒙面人所为了。我的功力恢复都是拜他所赐,如何还能瞒得过他。”
慧可忽地说道:“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一半,这是瞒不过他的。不过,他却不知道你留下最后一招,而这一招的变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蓝玉京听他好像是话里有话,问道:“那又怎样?”
慧可道:“他敢让你恢复一半功力,不外两个原因。第一、他自信他的功力远胜于你,即使你完全恢复,真个打起来的话,你也不是他的对手。第二、他已经知道你对他存有好感,因此也不怕你在功力恢复之后蓄意伤他。”
蓝玉京道:“我的确没有伤他的念头。”
慧可道:“其实你也只能杀他,不能伤他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因为你若只是伤他,他功力远胜于你,立即就可以将你毙于掌下。但你若用你那招白鹤亮翅,出其不意的一剑就杀了他,他功力再高,也是不能反击你了。”
蓝玉京道:“大丈夫岂可恩将仇报,伤他我都不愿,何况杀他。”
慧可道:“那么,你只是想胜他一招吗?”
蓝玉京默然不语,半晌苦笑说道:“要胜他恐怕也不易吧?”原来他的真正目的,其实不仅在于胜那蒙面人一招,而是想要揭破他的本来面目的。
慧可道:“在招式上我不能指点你,不过我可以给你说个故事。你读过《庄子》吗?”
武当派是道家,道家是信奉老庄学说的,蓝玉京道:“我曾经见师祖读庄子,但我一点也不懂,却读不下去。本来想过两年再请师祖教我的。唉──”他没说下去,自是因为师祖已经死了。他不懂慧可为何突然扯到《庄子》上面。
【0431:庄子与武学】
慧可道:“《庄子》里有个故事,是说楚国都城一个石匠的神技的(按:原名“郢匠”,“郢”是春秋时代楚国的都城)。当时楚国的都城里有个人,鼻尖上沾了一点薄如蝇翼的泥垢,他找到那个石匠,请石匠替他除去。石匠抡起大斧。舞得呼呼风响,旁人看来,他好像是漫不经意的一斧就劈下去,刚好就把那点泥垢削去了。那个郢人的鼻子一点都没有受伤,神色也没改变。”
蓝玉京不胜向往,叹道:“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斧头是比剑重得多的,要剑术能练到这个境界,恐怕也已经可以天下无敌了。”
慧可道:“不错,用斧头去削鼻尖上的一点泥土当然比用剑更难,但道理还是相通的。”
蓝玉京道:“请大师详加指教。”
慧可道:“斧头重拙,削鼻尖的泥垢则必须尽轻灵之极致。可见重拙和轻灵也可以合而为一的。要点是举重若轻四字。”
蓝玉京好像一个聪明的学生得到了老师的提示,在似懂非懂之间,细细品味这“举重若轻”四字。
慧可说道:“庄子里还有一个庖丁解牛的故事。这段文字写得非常好,我念给你听:‘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按:文惠君即梁惠王),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膝之所,(按:说文,,一足也。膝举则足单,故曰。此处或可释为状金鸡独立的姿势。)砉然响然,奏刀 然。(按:砉然是皮肉相离声。 然是刀锋把牛解剖的声音。)莫不中音,合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按:经首是咸池乐章,会是节拍。)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按:官,主司也,此处承上文,专指眼睛而言。意谓庖丁解牛,目方睹其迹,而神已析其形。)批大却,导大 。(按:大却,指间却交际之际。大 指骨节中空处。)’”念了原文,慧可用显浅白文替他解说一遍,听得蓝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点是在什么地方?”
【0432:最后的试招】
蓝玉京道:“是不是目无全牛四字?”
慧可道:“对了,庖丁所见,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处,顺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谓的‘神遇’。这已经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贤注释这段文字说:操刀既久,顿见理间。才睹有牛,已知空却。亦犹服道日久,智照渐明,所见尘境,无非虚幻。”
蓝玉京想起师祖给他心法上的“本门武学,贵在神悟……不必拘泥,顺其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等语,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确是可以和本门武学相通。”
慧可道:“另一个要点是避实击虚。庖丁用来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按:按是磨石),你知道什么道理吗?”
蓝玉京道:“请大师指教。”
慧可道:“那是因为他避开经络相连处和骨节盘结处。《庄子》上说:‘彼节者有间(按:节指骨节,间是空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按:族指筋络交错聚结处),吾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 然已解(按: 与磔同,状解脱貌),如土委地,捉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蓝玉京心焉向往,喃喃自语道:“游刃有余,原来是这样来的。唉,不知我何时方能达到这个境界?”
慧可道:“听你这番说话,其实你已经领悟不少了。”
刚说到这里,忽见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经移开,那蒙面人跳下来了。
蓝玉京道:“这些日子,多谢你悉心指点,我的一套太极剑法,初步可以算得是练成了。今天我想试一试不必一招一招来练,也不必依其顺序,就当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剑法来拆招如何?”
蒙面人听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巾外面的一双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有点疑问的神色。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蓝玉京便即从起手式开始进招,两仪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环等招,跟着源源使出,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0433:使出了最后一招】
蒙面人心里赞了一个“好”字,暗自想道:“这孩子的天资聪颖,真是迥异常流。我最多可以举一反三,他则是闻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当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师父常常赞我聪明,我也以为我的学武资质还算不错的,谁知比起他来,却又差得远了。目前我可以胜他,再过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对手!”蓝玉京见那蒙面人见招破招,见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经意的就把他一口气使出来的七招剑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心想:“只怕我那一招白鹤亮翅,也未必能够难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在剑法上已是尽展平生所学。
两人都是暗暗佩服对方,过了十数招,忽地又都是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
原来蓝玉京使到了“三转法轮”这一招,已经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三转法轮”是接连划出三个剑圈的,他却是圈里套圈,一共划出了九个剑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来已经算得变化复杂的一招,弄得更加复杂!
但蒙面人的应招,也是出乎蓝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蓝玉京这一招“三转法轮”,是向相反的方向划出剑圈,以急速旋转的剑势,把蓝玉京的剑牵引脱手的,此际却是顺着蓝玉京的剑势,木剑就似轻飘飘的一张纸似的,“贴”在蓝玉京的剑上,这么一来,他固然绞不脱蓝玉京的剑,蓝玉京这一招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谁也克制不了谁,只能又再变招了。
蓝玉京的新招变化,层出不穷,那蒙面人也是随机应变,一一化解。双方的变化都是悉依剑理,各有千秋。不过其中几招,蒙面人却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够不在招式上吃亏的,但因他对蓝玉京功力的深浅早已洞悉无遗,他可以将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计算得非常准确,令得蓝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觉,蓝玉京的一套太极剑法已经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头一皱。似乎不以蓝玉京又要“从头来过”为然,只是他却不能说出来。原来他也在期待蓝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鹤亮翅”的。
就在他眉头一皱,心念方动之际,蓝玉京的剑法又再变了,蒙面人所期待的那一招“白鹤亮翅”已经使出来了!
【0434:各出奇招】
这一招“白鹤亮翅”使将出来,饶是那蒙面人精通太极剑法,也是不禁为之心头一震,目眩神迷!
刚才那一招“三转法轮”只不过增添新的变化而已,这一招却是完全突破了原来范围的创新!但虽是创新,也没违背剑理。
“白鹤亮翅”本来是身形飞起,剑势斜展的。幅度的大小,虽然没有严格规定,也总是在一丈的范围之内。蓝玉京的“白鹤亮翅”却是剑锋一展,便即回收,形成了一个幅度不大的弧圈,而在弧圈形成的过程中,剑势有如波浪般的延展,那已经是似乎并无规律的“波幅”了。
这一招若在墨守成规的武当派弟子看来,一定会大加非议,认为这是标新立异,根本不能算是太极剑法的。
但蒙面人精通太极剑法,如今更可以说是得了无相真人的真传,他是懂得蓝玉京的“创意”的。蓝玉京并非标新立异,他只是追求“神似”的境界,这一招已经得了太极剑法的精髓!
剑锋一展即以弧圈形回收,那是象征白鹤在亮翅之后的敛翼动作,“波幅”是它翅膀的震动(拍打),这岂不是更加全面,而且符合了“太极圆转,无使断缺”的剑理!
蒙面人毕竟是个剑术的大行家,目眩神迷,不过片刻间事,说时迟,那时炔,他的木剑扬空一闪,亦已是立即创出新招。
这情形就等于是高明的棋手对弈,遇强愈强,一方经过深思熟虑所创的新招,往往也为对方临阵创出的新招所克。
蒙面人这一招根本就不是太极剑法中的任何一招,甚至任何剑派都没有这样的一招。
但那剑势却又分明是蕴藏着太极剑法的精华。他是采纳了太极剑法中十三个招式的精华,自创这招还没名称的新招的。
而且在他这一自创的新招中,还不仅只是蕴藏着太极剑法的精华。原来他曾经学过许多家的剑法,太极剑法并不是他最初所学的剑法,目前来说,虽然可以称得“精通”,毕竟还是最近才学到手的。作为他原来基础的剑法则是“飞鹰回旋剑法”,如今在他这一自创的新招中,也就不知不觉把飞鹰回旋剑法溶化入内了。
蓝玉京不懂个中奥妙,只是感觉他这一招毫无破绽可寻!
【0435:柳暗花明又一村】
蓝玉京这最后一招己是极尽变化的能事,没想到对方的变化更加奇幻,竟是毫无破绽可寻!
毫无破绽可寻,他还有什么求胜的机会?
这一招已是他最后的一招,就好像行到了路的尽头,前面已经给人“堵死”了。
但当真就没路可走了么?
突然有八个闪光的大字在他脑海中浮现──“举重若轻”,“目无全牛”。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却,导大 !”慧可给他讲解的那段《庄子》熟极如流,就像源头的活水,冲开了他的思路。
思路冲开,他也从“山穷水尽疑无路”,踏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了!
牢房消失了,蒙面人消失了,他眼中所见,只有那木剑的剑尖,那剑尖划出的一个个圈圈。
他好像一个旅人,在没有路的地方找到了路。
蒙面人新创的这一招是包藏了两套剑法的精华的,一是太极剑法,一是他自小就练的“飞鹰回旋剑法”,一柔一刚,性质本来不同。不过,经过这蒙面人的融合调和,却变成刚柔并济,恰好就能够发挥了相辅相成的作用。应该说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精心创造,但任何新鲜的东西,都不可能一开始就十分完美的,问题只在于你是否能够发现它的未成熟的地方罢了。
蓝玉京想到了疱丁解牛的那一刀,“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看到了对方的“间”了,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蒙面人做梦也没想到蓝玉京的“白鹤亮翅”还有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
此时他已经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这一招的攻守之中,当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一切顾虑,在这霎那之间都已抛之脑后!
他本来是只用三成功力来对付蓝玉京的,他的三成功力大可以和蓝玉京的五成功力相当,因此不论谁胜这招,都不至于有所伤损。但此际由于他已忘了顾忌,这一招的功力已是用到了七八成。
在剑法上他或者破解不了蓝玉京这一招,但在功力上他是远胜于蓝玉京的。这么一来,结果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也有可能只是蓝玉京受了重伤了。
【0436:忽听有人呼表哥】
就在此时,忽听得好像有人叫道:“表哥,表哥!”
这个牢房是山洞改建的,声音透过层层岩石的缝隙传进来,音调和音色都已变了。而且由于声音折射的关系,听起来也是飘忽不定,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蓝玉京全神贯注,甚至连对方的剑尖也已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已是到了有如《庄子》所说的那个庖丁“以神遇而不以目睹”的境界!
到了这个境界,他对周围的一切,当然也早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声音飘忽不定,甚至连盘膝坐在地上观战的慧可,也听不出是人声还是风声。
但尽管那个声音,是音调和音色都已变了的,那蒙面人仍然听得出是谁在叫他。
因为音调音色可以变,声音中所包含的感情是变不了的。
那是西门燕的声音!西门燕叫他“表哥”,他是已经听过几千几万次的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西门燕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他是不想给蓝玉京识破他的庐山真貌才蒙上面的,西门燕一来,岂不就要将他的真面目揭穿了。
甚至他还不是由于想到了本身的利害关系,而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在听到“表哥”的叫唤这一霎那,他已是不自觉的一呆了!
也正是因此,他那如箭在弦即将发出去的七成功力也就不自觉的松下来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蓝玉京的剑尖已经把那人的蒙面巾挑开!
他这一剑的力度也用得恰到好处,挑开了那人的蒙面巾,却没有在他的脸上添上半点伤痕。比起“郢匠”之能挥动大斧,可以削去别人鼻尖上一点薄如蝇翼的泥垢,蓝玉京这一剑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对蓝玉京来说,他的剑术则已是又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了。
不过,他却没有像庖丁解牛之后那样,“捉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因为他已经看见那个人的真面目,这个人是他所绝对意想不到的!
【0437:是东方亮】
这个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方亮。
这个结果早在慧可意料之中,但却大出蓝玉京意料之外!
这霎那间,他也不觉和东方亮一样,呆了!
※ ※ ※
东方亮没有听错声音,来到断魂谷的果然是他的表妹西门燕。
和西门燕作伴的还有一个蓝水灵。
蓝水灵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但好在西门燕的江湖经验却是甚为丰富。
不过,西门燕的江湖经验虽然丰富,却也没有把握能够顺利的进入断魂谷。
断魂谷只有一个入口,绝不可能瞒得韩翔的耳目。
硬闯进去吗,她们只有两个人,韩翔的手下却不知多少!
而且,即使能够打败韩翔的手下,也是无济于事,甚至可能把事情弄得更糟的。因为她的表哥还在韩翔手中(她是尚未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她岂能不担心韩翔加害于她表哥?
这一天她们已经转入山路,大概还有三十多里路程,就可以到连断魂谷了。
西门燕还是未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山路盘旋曲折,忽听得在她们头顶上方的山路上,有一班人正在一面赶路,一面说笑。
西门燕道:“共是五人,两个女的,三个男的。嗯,原来都是黑道中人。”
蓝水灵道:“你的听觉真好!”
西门燕道:“我自小就练过梅花针之类的暗器的。不过,你最近也练过听风辨器的功夫,走快一些,你留心听也可以听得见的。”
蓝水灵的轻功不在西门燕之下,紧限着她转了几个弯,果然听得见了。
不过在盘旋曲折的山路上,听得见声音,仍然看不见人。
“韩翔在三十年前已经名扬黑道,现在恐怕有六十开外了吧?我从来没见过,不知他的为人怎样?”说话的似乎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原来这班人是来投奔韩翔的。
【0438:青蛇丁六娘】
接着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韩翔在黑道上成名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刚刚出头,如今也不过两鬓微斑罢了。他是落第秀才出身的,喜欢作儒生打扮,相貌长得相当不俗,许多年纪较大的娘儿都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呢。他是中年丧妻的,现在还未续弦。”
那中年妇人嗔道:“徐老三,你望着我笑干吗?”
那徐老三笑道:“你问我韩翔的为人怎样,别的我不清楚,但他有一样嗜好我却是知道的。他最喜欢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那中年妇人“呸”了一声,说道:“徐老三,你作死啦,竟敢吃老娘的豆腐。”
徐老三道:“咦,你怎么认真起来了,我又不是说你想嫁他。”
那中年妇人道:“你真是狗嘴里不长象牙,越说越不像话了。在别的方面你开开我的玩笑还不打紧,可不能当着我的女儿胡说八道,她还是个未有婆家的黄花闺女呢。”
另一个声音较为苍老的男子说道:“丁六娘,不是我偏袒徐老三,他说的倒是实事。青蜂常五娘和你相当熟识吧?”
丁六娘笑道:“江湖上有人以为我和她是结拜姐妹,其实我和她到现在还未见过面,只是彼此闻名而已。她怎么样?”
那年纪较老的男子说道:“听说常五娘和韩翔勾搭上了。常五娘两个月前就来到了断魂谷,现在尚未离开。”其实常五娘曾经来过断魂谷乃是事实,至於和韩翔勾搭上了云云,那却是捕风捉影的谣言,而且常五娘也早已离开了断魂谷。说话的这个人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丁六娘伸伸舌头,说道:“韩翔好大的胆子,不是听说常五娘是四川唐家唐二先生的外室吗?他惹得起天下暗器第一家?”
那徐老三笑道:“这叫做色胆包天!”
丁六娘道:“我看,这多半恐怕是谣言吧?”
徐老三道:“我也希望这是谣言。”
丁六娘:“谣言不谣言,和你有何相干?”
徐老三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常五娘外号青蜂,丁六娘,你外号青蛇,也难怪别人错当你们是结拜姐妹。”
【0439:劝她改嫁】
西门燕看不见丁六娘, 从她的声音中却可以听得出她似乎是怫然不悦,说道:“你明知我比不上人家,却要拿我来和人家相比,这是什么意思?”
徐老三笑道:“六娘,你也无须妄自菲薄,她是青蜂,你是青蛇,论到使毒药睹器的功夫,你或者比她稍有不如,但你可比她年轻得多,漂亮得多,你要是到了断魂谷,包保韩翔就看不上她了!”
丁六娘嗔道:“岂有此理,你还要拿我来开玩笑!”
第三个男子说道:“六娘,徐三哥的话倒也不能只当作是开玩笑的!”
丁六娘一愕道:“关八爷,你也是这样说?”原来这个姓关的乃是他们这伙人的首领。
那“关八爷”道:“咱们这次去投奔韩翔,虽说是互相利用,但毕竟是咱们有求於韩翔的多──”
他未说完,丁六娘就插嘴道:“不见得吧,韩翔不也是给陆志诚那班人压得抬不起头来么?”
“关八爷”道:“阴间秀才陆志诚那班人不过是凭藉他们旧日的瓢把子,前绿林盟主西门牧的余威罢了,论才干他们还是比不上韩翔的。韩翔在断魂谷中养精蓄锐,总有一天会给他登上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宝座。但这几年来,咱们在黑道上的势力可是大不如前,连个地盘都没有了。”
丁六娘道:“好,就算咱们有求於韩翔的多,那又怎样?”
“关八爷”道:“咱们与韩翔非亲非故,咱们倚他作靠山,好处不能说是没有,却怕未必很多。比如说他日韩翔若然得遂图谋,登上盟主宝座,他也未必会把地盘分给咱们,但要是咱们这伙人中,有人和他有了特别的关系,那就不同了。六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六娘羞红了脸,默然不语。
“徐老三”笑道:“八爷,你这话儿弯弯曲曲,不如由我来打开天窗,说个亮话吧。六娘,八爷是劝你改嫁韩翔,反正你的当家已经死了多年,江湖男女也不讲究守节这一套,难道你还希罕一座贞节牌坊吗?”
丁六娘怦然心动,原来她其实也是有这个意思的,只碍着女儿在身旁,不便搭话而已。
【0440:这伙人真不要脸】
那“徐老三”又笑道:“据我所知,韩翔有个侄儿也是小生尚未娶妻的,你的妞儿要是和他配成一对,那可真是各得其所,双喜临门呢。”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道:“徐伯伯,你为老不尊,开玩笑开到侄女头上,妈不 你,我也要刮你的脸皮。”
丁六娘满睑通红,作态斥道:“开玩笑也得有个谱儿,我的妞妞今年才十六岁呢,徐老三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徐老三”道:“好,好,咱们说正经的,要不要今晚赶到断魂谷?”
“关八爷”道:“大约还有三十多里路程,走快一点的了,午夜之前,也可以赶得到了。”
“徐老三”道:“但现在已是日落西山,咱们总得歇一歇,先吃个晚饭吧。”
丁六娘道:“依我看,还是今晚在山上过夜,明天再去断魂谷的好。”
“徐老三”道:“为何?”
丁六娘道:“咱们若是连夜赶路,跑去投奔他,只怕被他小看了。”
“关八爷”微笑道:“到底是六娘见识高明,我知道山上有座古庙,咱们今晚就在那座古庙过夜吧。”
“徐老三”笑道:“六娘的见识固然高明,但更高明的是,他对男人的脾气简直是摸得熟透了!”
丁六娘嗔道:“你又来了,我非把你的嘴皮撕开两边不可!”
这伙人嘻嘻哈哈跑上山去,没多久,在盘陀路下面的西门燕和蓝水灵就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 ※ ※
西门燕笑道:“总算摸清了他们的来历了,原来显然是要去投奔韩翔的黑道人物。嗯,就着落在他们身上,我倒是有法子可想了。”
蓝水灵道:“你是想和他们套交情,求他们带咱们进断魂谷吗?哼,我只怕见了他们就会呕吐,决不沾惹他们。”
西门燕道:“我也并没有说是要去求他们,但你为何这样讨厌他们呢?”
蓝水灵道:“你没听见他们说的那些话吗?哼,这伙人真不要睑,尤其是那丁六娘!”
【0441:一丘之貉】
西门燕道:“青蛇的得名是因为丁六娘所用的暗器乃是蛇形毒锥之故。但其实青蛇丁六娘是不能和青蜂常五娘相提并论的。不但青蛇锥远远不及青蜂针,论聪明,论手段,论别的武功,丁六娘都不能和常五娘相比。她在黑道中只能算得是介乎二三流之间的人物。”
蓝水灵道:“但青蜂青蛇也总是一丘之貉。”
西门燕道:“原来你是因为憎恨青蜂常五娘的缘故,对属於同一类型的女人你也觉得特别讨厌了,敢情你是吃过常五娘的亏?”
蓝水灵道:“她曾经来过我的家中,想抢走我的弟弟,後来给我的师傅赶走,但我的师傅也被她的青蜂针所伤。”
西门燕道:“青蜂常五娘我招惹不起,这个青蛇丁六娘我是对付得了的。你若是恼怒难消,我替你出一口气如何?”
蓝水灵不觉笑道:“这不是把黄狗的账算到了白狗的身上了么,我和她又没结下梁子,只不过觉得她讨厌而已。”
西门燕道:“好,那就莫说她了。说咱们的事。天色已晚,咱们是在这里歇下来呢,还是继续赶路?”
蓝水灵道:“我无所谓,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西门燕道:“我还没想出进入断魂谷的法子,赶到断魂谷也没用。”
蓝水灵道:“那就在这里歇下来好了。你再想一晚,或者想得出好办法也说不定。不过,我希望离开那些人远些!”
西门燕望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半晌,方始点了点头,说道:“你讨厌他们,我也讨厌她们。好吧,那咱们不必上山了,就在这个树林歇歇吧。”
找好地方之後,西门燕道:“你等我一会,我去寻觅清泉,咱们的食水已差不多用完了。”
蓝水灵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还没见西门燕回来,不禁有点奇怪。这一个月来,她与西门燕穿山越岭,多少亦已有些经验,在树木茂盛的山上寻找水源是并不困难的,找不到清泉,也可以找得到山溪山涧。为什么西门燕这许久还未回来?
【0442:把那伙人全都杀了】
不知不觉已是将近入黑的时分了,这才看见西门燕回来。
“水呢?”蓝水灵问道。西门燕是带着一个皮袋去的,现在那个皮袋还是摺成扁平一块,系在她的腰间。
西门燕道:“食水我还没有功夫去找,不过我却找到了进入断魂谷的办法了。”
蓝水灵又是欢喜,又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怔了一征,说道:“听你的口气,‘办法’就好像一件‘东西’似的,找到办法就会妨碍找到食水的么?”
西门燕道:“这两件事情的确是不能同时干的,你不明白,请随我来。”
蓝水灵跟她上山,来到一座古庙,踏入庙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味。
蓝水灵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只见地上躺着五具尸体,三具男尸,两具女尸。
西门燕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把这伙人全都杀了!你猜我是用什么杀他们的,用的就是丁六娘的独门暗器音蛇锥。嗯,你瞪着眼看我干吗?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向他们挑战,并非暗中偷袭的。丁六娘的暗器功夫也不算差,一抖手就连发七枚青蛇锥,她却没想到我接暗器的手法更好,结果连她自己都死在她的青蛇锥之下。这伙人当中,只有那‘关八爷’功夫较好,我是连发三枚青蛇锥才把他打死的,刚好把丁六娘拿来打我的独门暗器都派上了用场,你瞧,除了那姓关的是太阳穴中锥之外,其他四个都是见血封喉,我的暗器手法也还算得不错吧!”滔滔不绝,好像向同窗好友夸耀自己的考试成绩似的。
蓝水灵却是想要呕吐,她掩着眼睛,震惊过後,颤声斥道:“你,你怎么可以胡乱杀人?”
西门燕道:“什么叫做胡乱杀人,你不知道他们都是黑道上的人物,他们杀的人只有比我多,决不会比我少。再说,你不是也讨厌这个青蛇丁六娘的吗?我杀她又有什么不对?”
蓝水灵惊魂未定,转过头就跑,说道:“我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但我不跟你在一起了!”
西门燕飞身赶上了她,拦住她道:“好妹子,你生我的气了。生我的气不打紧,可不能这样狠心把我这个姐姐抛开啊!”
【0443:冒充丁六娘】
蓝水灵道:“我怕闻你手上的血腥。”
西门燕道:“这伙人都是死在丁六娘见血封喉的暗器之下,包括她本人在内。我的手上可没有沾上一点鲜血啊!”
蓝水灵道:“你是装蒜!即使他们都是坏人,你不是官府,你也没有权定他们的罪,更没有权胡乱杀人!”
西门燕道:“胡乱杀人?嘿嘿,这你可是说错了!我问你,你想不想把东方亮救出来?还有,你的弟弟也可能是和东方亮一起失陷在断魂谷呢!”
蓝水灵道:“杀了这伙人就可以把他们救出来么?”
西门燕道:“不错,杀了这一伙人,我才有法子进入断魂谷。能够进入断魂谷,即使我不敢说有十成把握,最少也有八成把握救得他们出来了。”
蓝水灵半信半疑,道:“真的?”
西门燕道:“你没听见丁六娘说她是从未见过韩翔的么?你这样聪明,还想不出来?”
蓝水灵道:“你是想冒充丁六娘?”
西门燕道:“我从那个被他们叫做‘关八爷’的身上,还搜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韩翔写给那个关八爷,请他代为招揽黑道的成名人物的。我拿了这封信,冒充丁六娘,假说那个关八爷因为临时有事,要迟些日子才来,叫我拿这封信作为凭证,来见谷主,韩翔的手下敢不让我进去?”
蓝水灵道:“但韩翔这一关呢?”
西门燕道:“我多少懂得一点改容易貌之术,神情、口气和习惯性的小动作我模仿不来,在脸上添几条皱纹,把自己扮成半老徐娘则是易如反掌。要是他们素来相识,我自是瞒不过韩翔,但他们从没见过面,韩翔就决不可能一下子看出我的破碇了。只要他把我当作丁六娘,我就可以出共不意,将他制服。”
蓝水灵听她说得有理,脸色梢为缓和, 仍是摇了摇头,说道:“救人是应该的,但你的手段却、却未免太残忍了!”
西门燕笑道:“小妹子,你心肠好,但心肠好往往会吃亏的。做人必须当机立断,怎可这样婆婆妈妈?这叫做杀人灭口,永除後患,你懂吗?”
蓝水灵道:“其他的人也还罢了,但丁六娘这个女儿,年纪不过和我一般大小,她可是无辜的!”
【0444:要蓝水灵冒充女儿】
西门燕眉头一皱,说道:“杀人灭口,就得斩草除根。要是都像你一样,查明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才能决断,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
蓝水灵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好歹不分呀!”
西门燕道:“好,那我问你,是东方亮好些,还是这小姑娘好些?”
蓝水灵道:“东方大哥当然是好人,不过──”
西门燕道:“那就没有什么不过了,我要的只是表哥能够活命!”
蓝水灵心里想道:“难道我就不希望东方大哥能够脱险吗?但,杀一个人救一个人,唉,这件事──”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一点“不对”,但却不知怎样才能和西门燕把道理说得清楚?
西门燕续道:“我再问你,要是只能容许一个人活命,你是愿意你的弟弟活着呢?还是愿意丁六娘这个女儿活着?你要知道,你的弟弟很有可能就是和东方亮同在一起,要是咱们没有办法救他,他也会跟东方亮一同丧身在断魂谷的!”
蓝水灵给她说得六神无主,苦笑道:“你还有第三个理由没有?”
西门燕道:“当然有,我杀这个小姑娘,还是为了你的原故呢!”
蓝水灵跳起来道:“什么?为了我的原故?我几时要你──”
西门燕道:“你莫着急,我把道理慢慢说给你听。我的武功不及韩翔,即使出其不意制服了他,也还得提防那个目前正在断魂谷的青蜂常五娘。所以我必须有个助手。你和这个小姑娘年纪相若,韩翔也是从未见过她的。你根本就用不着改容易貌。委屈你点儿,你扮作我的女儿吧。”
蓝水灵道:“我当然愿意做你的助手。但看着这小姑娘无辜送命,心里总是不安!”
西门燕道:“那你就不必去看她好了。反正她已经死了,你怎样心里不安,她也活不回来。不如还是赶紧去救现在还活着的人好吧!”
蓝水灵叹了口气,也只能依从她了。
※ ※ ※
果然不出西门燕所料,她们不但顺利的进入了断魂谷,而且也实现了她们的计划,出其不意的制服了韩翔。
【0445:制服韩翔】
西门燕一只手抓着他的琵琶骨,一只手拿短剑指着他的背心,喝道:“你把我的表哥怎样了?要是我见不到他,我就要你的性命!”
韩翔道:“你的表哥是谁?”
西门燕道:“东方亮!”
韩翔听说是东方亮,心神定了下来,说道:“原来你是西门牧的女儿,你的芳名是一个燕字,对吧?”
西门燕道:“我没工夫和你套交情,快快把我的表哥放出来!”
韩翔笑道:“你的表哥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会将他关起来呢?你随我来吧!”
西门燕道:“好,你给我们指路,你的手下一个也不许跟来!
西门燕对他不放心,他对西门燕也是不能无所顾忌。
不错,在他和东方亮之间,最少目前还可说得是同谋的伙伴。东方亮要利用他来“摆布”蓝玉京,他也要利用东方亮来帮他登上绿林盟主的宝座。但东方亮毕竟是西门燕的表哥,而西门燕又正是他仇人的女儿。虽说这个仇人早已死了,但冤仇可还没有化解。
“东方亮见了她,只怕就要听她的话了。但我若是不让她见到东方亮,我的性命先就不保!”
韩翔患得患失,无可奈何,只好带领西门燕和蓝水灵到山上禁闭蓝玉京那个地方。
“我的表哥呢?”西门燕见他停下脚步,便即问道。
韩翔道:“在这下面。”
西门燕凝神一听,隐隐听得下面似有人声,心里大疑:“下面好像不仅是一个人,而且听这声音也好像是打斗的声音。”
“下面是个牢房吧?”西门燕道。
韩翔道:“不错。牢房是在山腹之中的。”
西门燕怒道:“那你又说并没有把我的表哥关起来?”手指加了几分力道,捏得他的琵琶骨发出黄豆爆裂般的声响。
韩翔叫道:“姑娘,我还没有说完呢。东方亮并不是被关在这牢房,是他自己进这牢房和人比剑的!”
【0446:人心难测】
西门燕听得莫名其妙,说道:“和一个囚徒比剑?”
韩翔道:“不错。令表兄每天都要到牢房里和那小子比剑的。现在比剑还未完毕,听来还好像正在紧要的关头呢。西门姑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儿?”
西门燕道:“和谁比剑?”
韩翔道:“好像是一个叫做蓝玉京的小子。”
西门燕吃了一惊,说道:“蓝玉京怎会被你关在这儿的?”
韩翔道:“正是你的表哥设计将他骗来的。”
蓝水灵呆了一呆,叫道:“我不相信,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东方大哥会骗我的弟弟!”
韩翔方始知道这个和西门燕同来的少女竟然是蓝玉京的姐姐,这一惊可更甚了。
西门燕喝道:“不等了,快快打开牢门!”
韩翔在她胁迫之下,只好按动机关,移开上面封洞的石头,下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西门燕叫道:“表哥,表哥!”
蓝水灵尽管不敢相信,但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叫道:“弟弟,弟弟!”
※ ※ ※
蓝玉京一剑挑开东方亮的蒙面巾,不觉惊得呆了。
蓝水灵叫他的声音,他都没有听见。
东方亮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不过,虽然没有地洞可钻,却有洞口在他的头上。
本来他是每天约好时刻,叫外面的人给他移开封洞的石头的,此际,虽然没到约定的时刻,但韩翔已经移开封洞的石头,他还呆在洞中作甚?
趁着蓝玉京的神智尚未清醒过来,东方亮立即施展一鹤冲霄的轻功,冲出洞口。
蓝玉京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以他现在的本领,也可施展轻功跟着出去的,但就在此际,他开始听见蓝水灵在叫“弟弟,弟弟!”的声音了。
片刻之间,接连碰上两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究竟是梦是真?他的脑子一片纷乱,几乎陷入了精神崩溃的地步了。正是:何堪“手足”情难测,却喜家人蓦地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