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8:荒山叹息为何来?】
又是草木摇落的深秋,又是斜阳如血的黄昏。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在这渺无人迹的荒山,如今却有一个人在轻轻叹息。
是叹息:年去岁来,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
是叹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就在这座山头,就在这个人站立的地方,十六年前,曾发生过一宗十分奇特的武林惨案。
说它“奇特”,因为它既是“惨案”,又是“疑案”。
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在这里自相残杀,结果是师兄杀了师弟,但这个师弟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被师兄误杀,非但外人莫测根由,连这个杀了人的大师兄自己也不知道。
埋葬在这座山头的还有一位天下闻名的武林前辈,曾经是武当派首席长老的无极道人。
无极道人名满天下,但知道他是死于非命的则寥寥无几,知道他是丧在这座山头的则更是少之又少了。
甚至知道他是被人暗算,知道他是为了何事赶到这座山头方始倒毙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凶手是谁。
甚至还不止此,和这个疑案有关的人物差不多也都已死了。这些人物包括两湖大侠何其武本人和他的女儿何玉燕,还有武当派的名宿丁云鹤。
剩下来的与此案有关的人,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了──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军,不过戈振军是他十六年前的“俗家名字”,如今则是武当派掌门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道号不岐了。
而现在这个轻轻叹息的人,也是武当派的道士,而且还恰好是不岐的师兄。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无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你知道了他的身份,或许你就会懂得他为什么要叹息的理由了。
不过,难道他只是为了叹息而来。
无相真人虽然没有正式立他做掌门弟子,但谁也都知道他必定是继承无相的人选无疑。因为他不但是大弟子,而且精明能干,近十年来,无相真人已是把武当派的事务,差不多都交给他料理了。
一个在武当派中地位这样重要的人物,跑来这座荒山做什么?
当然他是有事才来。但这件事情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0059:来给长老迁葬】
他是奉了掌门师父之命,来这里发掘无极道人的尸体。掌门要他把这位前首座长老的遗骨带回武当山安葬。
武当派的历代长老都是葬在本山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无极道人了。因此虽然没有明文规定长老必须葬在本山,掌门无相真人还是想到了要为无极迁葬。
令不戒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师父不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师弟不岐?
十六年前,是不岐(当时他还是戈振军)亲手把无极埋葬的。
戈振军没有筑坟,也没有立碑,他只是掘了个坑,就把无极掩埋了。坑当然亦已填平。
虽然他记得地形,也立有标记。但叫外人来发掘,总不如由他自己来发掘吧?
不戒也曾问过师父,但师父的回答,却还不能令他释疑。
师父说:这是因为不岐已经去了辽东的原故。
但为什么不能等待不岐回来才发掘呢?师父交给他这个任务之时,不岐已经去了三个月有多,若是按照正常情况,短期内他也应该可以回到武当山了。
师父说不岐这次前往辽东,是要到他的师妹和耿京士在十六年前住过的那个地方,实地查察一番的。很难说得定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我的年纪老迈,恐怕不能等了。”
但师父为何直到如今才想起要为无极迁葬呢,十六年可并不是一个短时间。
当然这也还是可以解释的,他的师父今年虽然已经七十七岁,但身体一直倒是很好的。在此之前,他可能因为这件事情不是“当务之急”,所以迟迟没有想起。而现在他则是开始感觉到“年老体衰”了。
当然,这只是他替师父“解释”而已,他是不便去“质问”师父的。这个“解释”未必是师父本人的意思,他自己也不能满意于这个解释的。
但尽管他心中藏有疑团,他也还乐意执行这个任务的。撇开“师父之命不可违”这条不谈,这位长老在生之时,对他是十分爱护的。他对无极长老的尊敬,是仅次于对掌门师父的。
不岐并没有将当年怎样埋葬无极的情形告诉他,他是凭着师父的复述来找寻埋葬的地点的。
他找到那块形如鹰嘴的石崖,找到了崖边那棵大树。
【0060:坟头一束小白花】
大树后面有两个稍微拱起的土堆,土堆上乱草丛生,早已和周围的野草连成一片,旁人看来,只道是地形的起伏不平,决不会想到这两个土堆就是坟墓。不过,不戒已经从师父的复述得知,知道在左边的这一堆黄土下面埋葬的就是无极道人了。
师父曾告诉他:右边那堆黄土,埋的是不岐的师妹何玉燕,何玉燕的遗骨,不岐是想自己来给她迁葬的,叫不戒不可弄错,误掘了何玉燕的坟。另外还有一个易于辩认的标记,在埋葬无极道人那个土坑旁边,戈振军当年是曾插下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的。
不戒为了恐防弄错,先找标记,他没见到树枝,却发现有一棵孤伶伶的高仅逾丈的矮树,正是生长在左边的那个土堆上。不戒初时一怔,随即也就恍然大悟了。经过了十六年,戈振军插下的那根树枝已经成长为这棵矮树了。
这棵树虽然矮小,但也有二三十枝树枝。不戒走近去仔细一看,发觉这些树枝颇有不同。在离地七尺以上的树枝叶子很多,下面的树枝叶子却疏疏落落,有几枝甚至是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无。同在一棵树长出来的树枝,为何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初时一怔,随即也恍然大悟了。那是因为有人在这棵树的下面,练过剑法的原故。下面那些树枝的叶子是给剑气削掉的。
但怎的那个人不拣别的地方练剑,却要跑到这个荒山的土堆上来练剑呢?不戒自是不禁疑云大起了。
他再看一看右面那个土堆,一看又有新的发现,而且这个发现是用不着推断的,一看就可以知道是曾经有人来过!
在那个土堆上摆有一束小白花。
何家是绝了种的,当年的戈振军,现在的不岐则已远赴辽东,是谁来此拜祭何玉燕的“坟墓”?他又怎知何玉燕葬在此地?
不戒猜想不透,摇了摇头,心道:管他什么人来过,我赶快把师父吩咐的事情办妥就走。他是带了一把铁铲来的,于是便即开始铲土。
他气力大,不过一枝香时刻,已是挖开了原来那个已经给戈振军填平的坑,当的一声,铁铲触着盖在尸体上面的那一层木板了。那层木板早已给泥土的压力压得裂开,已经不能起保护尸体的作用了。唯一的作用只是使到下面的骷髅还保持人体的形状而已。
【0061:无标题】
不戒拨开浮土,站在坑底,把随身携带的火石擦燃,一看之下,不觉又是一呆。
在坑底并排排列的是三具骷髅!
原来戈振军一直以为,即使掌门将来要把无极长老的遗骨迁回武当山安葬,这件差事也必是交给他办的。当年他由于妒忌的心理,没让耿京士和何玉燕夫妻合葬,说出来恐怕师父对他会有不良印象,因此他就把这件事隐瞒了。
三具死尸,左边那具是耿京士的,右边那具是何家的老家人何亮的,当中那具才是无极道人的。
经过了十六年,没有棺材的尸体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头。
幸好不戒是自幼就跟无极道人在一起的,他也曾经到过何家好几次,和何亮、耿京士都是相当熟识的。骷髅还保持人体形状,从身材的高矮和骨架的粗细也就不难辩认了。老年人的骨头和少年人的骨头也有分别,这一点也是瞒不过精明能干的不戒的。
他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不岐师弟当年并没有让耿京士和他的师妹合葬。嗯,这也怪不得他,他的师妹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耿京士当年“勾引”师妹私奔一事,不戒是知道的。当年他也曾很不满意耿京士的所为,他的同情是放在戈振军一边的。
发现耿京士的尸体,虽然引起他的感喟,但却不令他感到奇怪。发现何亮的尸体,那就令他大大的惊疑了。
惊疑还并不是这件事情的本身,戈振军当时是在匆忙中掘两个坑的。为了省时省力,他让何亮和无极道人葬在一起,那也是不戒可以理解的。不戒并不是那种拘泥于“尊卑有别”的人,一个老家人和武当派的首座长老葬在一起,他倒是觉得无所谓的。
引起他惊疑的是何亮的骨头,何亮的骨头是黑色的。只有中毒身亡的骨头才会这样!
在他细心察视之下,终于在何亮的一条肋骨缝中,发现一枚小小的梅花针。他是武学行家,用不着什么推断了,这枚梅花针当然是淬过剧毒的无疑!
何亮的死因明白了,他是中了毒针身亡的!
死因明白,另外的事情却更难明白了。第一个问题,是谁发的这枚毒针?跟着的那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用毒针来杀何亮。何亮不过是个略懂武功的老家人,要杀他易如反掌,用得着用毒针来暗算他么?
当然他第一个想起的行凶者是耿京士。
【0062:疑案中的疑案】
根据戈振军当年向掌门人的禀报,这个老家人何亮也正是死在耿京士手下的。
但一不戒再想一想,却还是觉得可疑。
按照戈振军当年所说的经过情形,何亮是给耿京士失手推跌,因而摔死的。何亮武功不高,而耿京士当时在心情激愤之下,出手不知轻重,以致误杀何亮,如此解释,情理是可通的。
但现在却有新的发现,何亮竟是死于毒针!
即使耿京士有心要杀何亮,他也无须使用毒针。何况武当派乃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一向就是被严禁使用喂毒暗器的。虽说耿京士曾经离开师门一年,但在那一年当中,料想他也决计练不成那等神妙的暗器功夫,可以杀人于不知不觉之间。
那么不是耿京士又是谁呢?
当然不戒不会怀疑到戈振军身上。戈振军和耿京士以及其他的武当弟子一样,都是没练过梅花针这门功夫的。何况,戈振军更没理由去杀何亮。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当时有人埋伏在暗处,偷施暗算了。不过,不戒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解释也还不能令自己满意。因为梅花针是份量轻微的暗器,要用梅花针来伤人,非得埋伏在很近的地方不行。而当何亮被杀之时,在场的除了耿京士之外,还有戈振军和何玉燕,这三个人都非庸手。那人发出梅花针,又怎能全都瞒过他们的眼睛。
不戒猜想不透,心里想道:“先且不必想他,待我把这三个人的遗骨都带回武当山去,先禀明师父,然后再和不岐师弟一起参详。”
主意打定,他开始收拾遗骨。
忽地觉得头顶有股劲风“压”下来,不戒应变极快,一闪闪开,只听得轰隆一声,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把三具骷髅都压得碎成片片。
不戒拾起铁铲,双脚一撑坑壁,飞身跃起。说时迟,那时快,又一块大石头抛下来。不戒人在半空,铁铲挥出,三十年的内功在这紧要关头发挥了作用,真力所到,“当”的一声巨响,那块大石头竟给他的铲铲得倒飞回去。他的双脚亦已踏上实地了。
但就在此时,伏击者又已换发暗器,这次不是用石头掷他了,是排列成三个品字形的九枚透骨钉向他射来。那人的腕力也真强劲,九枚透骨钉发出的啸声好像利箭一般可以射穿他的耳膜!
【0063:蒙面人的太极剑法】
不戒挥舞铁铲,把九枚透骨钉全都打落。但虽然全都打落,他的虎口亦已隐隐感到有点发麻。不戒是个武学大行家,铁铲一碰着对方的暗器,立即就知道那个人是运用内家真力发出这九枚透骨钉的,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奇怪,这人练的内功怎的好像和本门的太极神功颇为相似?”微细的分别,只是那人的内功似乎较为霸道,透过暗器传来的劲道也是若断若续,不似他得自武当掌门真传的精纯。
“暗器伤人,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不戒喝道。
话犹未了,立即就听得有个带着外地口音的男子笑道:“不戒道长,我知道你是武当掌门的衣钵传人,素仰贵派内功高深莫测,我这不过是试试你的功力而已。”
这个人是戴着蒙面巾的。
不戒喝道:“你若是想和我印证武功,何必藏头蒙面?”
那人哈哈笑道:“你又猜错了。对不起,我是想杀你的!不过,我不是想用暗器杀你,我是想用剑杀你!咄!看剑!”他先说破,这才出剑,表明不是偷袭。
不过那蒙面人的出手,也端的是快如闪电,说到一个“剑”字,剑光已是如匹练般的卷过来了!他拔剑、飞身、出招攻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也极其美妙。这一招剑法,不戒一看,竟然又是似曾想识。
铁铲沉重,不戒一见那人剑法,就知难以遮拦,果然不过数招,就给那人攻得手忙脚乱,那人笑道:“我若连拔剑的机会都不给你,恐怕你死不──”
“死不瞑目”这句话尚未说得完全,不戒已是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三丈开外,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双臂一振,铁铲挟着风雷之声,从他手中飞出,向那人拦腰铲去。
那人亦不敢硬接,一个斜身窜步,剑尖轻轻一点、一引,以四两拔千斤的巧劲,把铁铲拔过一边。不戒见了他这手法,不觉又是心头一凛。
不过他的手法虽然巧妙,却也不免缓了一缓。说时迟,那时快,不戒的剑亦已出鞘,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招!”他剑划弧形削出,那人也是划了个弧形接招,不过幅度却比他更大,双剑一交,那人的剑锋比不戒的剑锋向前多伸三寸,不戒险些被他所伤。
【0064:似曾相识的剑法】
幸好不戒功夫老练,一个沉肩坐马,剑势反圈回来。这一下当真是有如渊停岳峙,深得以静制动之妙。蒙面人亦似识得厉害,不敢把招数使老,立即变招。只见他肩头一耸,脚跟离地,剑势斜飞,宛如白鹤亮翅,斜削的幅度比刚才那一招更大。这一剑若是给他直削下来,不戒的一条臂只怕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
不戒依样画葫芦,也还了一招“白鹤亮翅”,所划的弧形幅度却缩到七尺之内。守如江海凝光,蒙面人强攻不进,又再变招。
不戒疑心大起,喝道:“你这两招太极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人哈哈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须知剑理可以相通,剑法自然亦有相似。你以为只有太极剑才有这两招吗?”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已经接连划了三个圈圈,使出来的又是太极剑法的一招“三转法轮”。
不戒喝道:“你这分明是太极剑法,还要狡辩?”
那人冷笑道:“一定要把我的剑法当作太极剑法,那也由你!嘿嘿,但普天之下也不见得只有武当派的弟子才会太极剑法!莫说两招,还有得你瞧呢!接招!”
那人剑法展开,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绵绵不绝,往复循环,好像波浪般层层推进,果然都是太极剑中的招数。但出手却比无相真真人所传的快得多,攻势也强得多。不戒暗暗纳罕,这路剑法怎的似曾相识?啊,对了,是有几分似无色师叔的剑法。但它和正宗的太极剑法却又好像只能达到“形似”,未能达到“神似”的地步。不过,若说它比不上本门真传,却又未必。虽然刚柔易势,却又似是殊途同归。莫非当真是如师父所说,不知是哪个年代,有个武当派的弟子把太极剑法和别派弟子私相授受,经过了许多岁月,又由别派高手变化而成?不戒的剑法是无相真人所传,从没跟无色学过剑法的。所以他根不岐不同。他只看得出这人的剑法与无色“有几分”相似,但这“几分”到底是“三分、四分”,或是“七分、八分”,他可就不能说得准确了。
不戒初时心神不定,给那人攻得手忙脚乱。他瞿然一省,心想:“我怎的忘了师父所授的要旨了,任彼如大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当下凝神应战,那人剑法越来越快,他却越来越瞒,剑尖好像坠着铅块一般,东指西划,但每划一个圈圈,就把对方的攻势消解一分。
【0065:中了毒针】
说也奇怪,他的防御圈子虽然越缩越小,动作也越来越慢,但蒙面人那么凌厉的剑势却也攻不进去。过了一会,蒙面人的剑法如受阻滞,不知不觉跟着他慢下来了。不戒的剑圈从收缩又再扩张,把蒙面人的身形笼罩在他的剑圈之下。
不戒正自把太极剑法使得得心应手,忽地感觉右臂好像有点麻木,蒙面人一招“大漠孤烟”,攻入他的圈子,接着一招“长河落日”,划出一个椭圆形的剑圈反罩过来。
双剑相交,无声无息,原来双方都是用了个“粘”字诀,把内力贯注剑尖,和对方的剑胶着了。
不戒初时暗欢喜,心想:“你若和我比剑,我恐怕还得多用三五十招,如今你和我比拚内力,这一招我就叫你逃不脱我的剑底!”原来他的内功是更胜于剑法的,而且他早就试出对方的内力是不如自己的了。
但相持的局面并不如他估计那样很快就会结束,相反,拖延得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力透剑尖,仍然不能伸前半分,对方坚韧的抵御,甚至竟然隐隐含有反击之势。
“奇怪,我的内力怎的也好像不济了?”令他吃惊的还不只此,刚才他还不怎么在意的那一丝麻木的感觉,如今已是在蔓延了,这麻木的感觉从肘尖的曲池穴向上蔓延到了肩井穴,向下蔓延到了虎口的关元穴,整条右臂都有麻木不灵的感觉了。虽然他仗着精纯的内功,手臂还不至于麻木得僵硬,但只麻木不灵,亦已受了很大的影响了。
就在此时,树林里忽地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躯体魁梧,不戒认得他是鲁南的独脚大盗,名唤周雄,三年之前,他打劫一帮皮草客商,恰值不戒路过,他被不打得负伤而逃。那女的则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徐娘半老,还作少女打扮,眉毛画作半弯新月,额点丹黄,唇抹胭脂,梳着两条辫子,有说不尽的妖媚风骚。这个女人他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周雄磔磔大笑:“牛鼻子,臭道士,三年前的威风哪里去了,你想不到也会有今日吧?”
那半老娘却是在抿嘴轻笑,说道:“不戒道长,你知不知道,刚才你是骂错人了?偷施暗算的不是这位朋友,是我!不过,我并不是男子汉大大夫,所以我也不怕你骂。怎么样,我这枚小小的毒针,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吧?”
【0066:青蜂常五娘】
不戒霍然一省,喝道:“你是青蜂常五娘?”
原来常五娘乃是一个善于使用喂毒暗器名闻江湖的女飞贼,因此不戒虽然没有见过她,也曾听得人家说过她的相貌和来历的。
据说她是四川唐家二公子唐绍的情妇,她最厉害的一种暗器名为“青蜂针”,就是偷得唐家的秘方炼成的。青蜂是一种罕见的异种野蜂,它的针比黄蜂更毒。俗语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俱不毒,最毒妇人心。”常五娘是个手段狠辣的女飞贼,赖以成名的暗器又是毒针,故此在江湖上得了一个“青蜂”的绰号。
若在平时,常五娘的毒针再厉害也决计伤不了不戒,只因她的毒针是混在那蒙面人的透骨钉中发出,蒙面人的功力和不戒不相上下,不戒全神贯注应付他的透骨钉,这才着了常五娘的暗算。
常五娘格格笑道:“想不到武当派的高人也知道小女子的贱名,真是不胜荣幸之至。投桃报李,小女子劝道长还是趁早投降的好。否则你的真力再耗下去,毒就会发作得更快了。一到毒气侵入心脏,那时我纵有解药,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
不戒对她的“劝告”好像听而不闻,陡地喝问:“何亮是不是你用毒针害死的?”
常五娘笑道:“你这个人也真怪,自己死到临头也不着急,反而要去查究一个老家人的死因!嘿嘿,是我又怎样?”
不戒喝道:“是你,我就要你偿命!”
常五娘笑得有如花枝乱颤:“道长,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
此时不戒和那蒙面人仍然是在相持不下,而且好像还是蒙面人占了一点上风。蒙面人的长剑始终挺得笔直,不戒的长剑却有点微弯了。
哪知常五娘笑声未止,陡听得不戒一声大喝,两柄长剑同时断了。
不戒以内力震断对方的剑,自己的剑也给对方的反弹之力震断。不戒是中了毒的,这一下强运真力等于是孤注一掷,休说常五娘意想不到,对那蒙面人来说,也是始料之不及。
这霎那间,蒙面人不觉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不戒已是疾掠而前,把手中的半截断剑向常五娘掷出。周雄站在她的身旁,忙挥铁拐。
【0067:替何亮报了仇】
那半截断剑来得快如闪电,周雄的铁拐刚刚举起,只觉一股劲风扑面,刺得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待到他的眼睛张开,铁拐也挥出之时,耳朵早已听得常五娘的尖锐叫声了。他的铁拐根本碰不着断剑。
常五娘本以轻功见称,但饶是她闪得快,也还是未能避开。只听得“卜”的一声,断剑贴着她的腮边擦过,插入了她的肩头。不戒的掷出断剑,乃是用上了回旋的手法。他不但算准了双方的距离,连常五娘的腾身闪避,亦已在他计算之中。
常五娘被断剑插入肩头,琵琶骨也断了,她痛得倒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滚了两滚,终于骨碌碌的滚下了山坡,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不戒一剑得手,但本身亦已受到两面夹攻。
在他前面的是周雄,周雄的铁拐打不着断剑,却朝着他的脑袋打下来了。
在他后面的是那个蒙面人,蒙面人如影随形,亦已跟踪扑到,掌挟劲风,猛击他的背心。
好个不戒,在背腹受敌之下,一个搂膝绕步,掌缘轻轻一带,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周雄那铁塔般的身躯,被他“四两”之力带动,收不住脚步,狂冲向前,那根沉重的铁拐,变了方向,刚好是向着那个蒙面人打下去了。
那蒙面人也会“四两拔千斤”的手法,但他正以猛力发掌,急切之间,若然改变手法,那股猛力就要回击自身。蒙面人可不愿意为了顾全伙伴的性命而令自己受伤,他的那股掌力仍然向前发出,只不过加上一点牵引的巧劲,使得周雄倾斜扑倒,这也还是为了保护自身的。
这一下就等于两个太极高手借周雄的身体来过招,周雄的身体好像陀螺一般,被不戒轻轻拔过一边,又给蒙面人的猛力推过另一边,转了两转,登时四脚朝天,眼耳鼻口都流出血来,跟在常五娘的后面,骨碌碌也滚下山坡去了。
那蒙面人冷冷说道:“杀人就要填命,这是你自己说的。刚才那场比剑,算作没有输赢,咱们再比掌力。你若有本事杀了我,而我也死而无怨!”
不戒耗损真力过甚,已是阻遏不了毒气的蔓延,此时不但一条右臂麻木不灵,半边身子也都好像是在逐渐僵硬了。他眼前金星乱冒,视力亦已模糊。当下强运玄功,吸一口气,镇摄心神,只凭一条左臂,便与对方过招。
【0068:力不从心】
双掌一交,不戒只觉对方的掌力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往复循环,无断续处,无缺陷处,确是和本门的内功同一路子,但柔中带刚,却又不似正宗的太极掌功夫。
不戒把生死置之度外,凝神应战,眼中有敌,心中无敌,灵台恢复清明,一招“三转法轮”使出,双掌划圈,掌力吐出。蒙面人好像身陷漩涡,不由自己的跟着他转了两个圈圈。第三个圈子转了一半,那人方始能够稳住身形,摆脱他的粘黏之劲。
不戒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他这一招“三转法轮”,本来可以牵引对方连转三个圈子的,转到第三个圈子,那人非得给他摔翻不可。只因他中了剧毒,毒气正在继续蔓延,此时连左臂也开始感到麻木了。就差那么一点,后劲不继,功亏一篑,只能逼使对方转两个半圈。
蒙面人冷冷说道:“果然不愧是武当掌门的首徒,只可惜你命不久长了。念在你修为不易,我和你做一宗交易如何?”
不戒运气御毒,根本就不理会他说些什么。那蒙面人自说自话:“你中毒已深,想要恢复如初那是不可能的了。但若得到常五娘的独门解药,还可以多活十年。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让你去取常五娘的独门解药。否则你自己也当明白,即使你想和我拚命,可也是打不过我的了。我不罢手,你如何能够抽身去取解药?”
不戒知道他是存心激怒自己,仍然当作没有听见一般,加紧把已经开始涣散的真气收束。
那人激不动他,冷笑说道:“你不听良言,没办法,我只好成全你了。”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飞,一招“野马分鬃”,夹击不戒两边的太阳穴。
不戒用了个“卸”字诀,用一招“云手”的手法,意欲将他身形带动,这次只须将他转一个圈子,就可以将他摔倒。
哪知这一次却不灵了,那人的掌力大得出奇,不戒只能“卸”去他的一半力道,余下的力道刚好和不戒的力道抵消。但不戒的大半边身子已经麻木,是以彼此的力道虽然恰好抵消,但那人只是晃了一晃,不戒却不能不连退三步了。原来那人自知对太极掌的运用,他是远远不及不戒的,是以他这一招“野马分鬃”,虽然仍是太极掌的招式,但所发掌力却已不同了。
【0069:把剑法化为掌法】
太极拳、太极掌、太极剑都是讲究以柔克刚的,但这蒙面人的掌力却是刚猛非常,而且好似洪波冲破堤防,一泻无遗,毫无含蓄之妙。与不戒所学的上乘内功心法大异其趣。
若在平时,对方用猛力攻他,他是求之不得。但此际他的毒伤已经发作,大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不灵,纵然施展以柔克刚的上乘功夫,亦是克制不住这股刚猛的力道了。他只能卸去对方的一半力道,剩下的一半力道,还是冲击得他摇摇欲坠,好似在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蒙面人一见强攻有效,掌法立变,着着抢攻,凌厉之极。此时他用的已不是太极掌法了,时而掌劈,时而指戳,好像还夹有刀剑的路数。饶是不戒见多识广,也看不出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掌法。但奇怪的是,他虽然看不出来,对方的这路掌法,他又好像是似曾相识。
那人似乎看出他心里的疑团,哈哈笑道:“你不识我这路掌法吧?我若不告诉你,恐怕你是要不瞑目了!”
不戒哼了一声,说道:“邪魔外道,何足道哉?”言外之意,这种不是名门正派的掌法,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寻根究底。
蒙面人摇了摇头,纵声大笑,说道:“邪魔外道?嘿嘿,看来你的本门功夫学得尚未到家吧?我只稍加变化,你就认不得了?”
不戒瞿然一省,冷笑道:“什么掌法,你不过是偷学了本派的第二流剑法罢了,就敢在我面前夸嘴?本门的掌法和剑法虽可相通,但你变出来的却是非驴非马,我说你邪魔外道,难道说错你吗?”
蒙面人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这路掌法就是从你们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变化出来的,非驴非马也好,第二流也好,总之你是抵敌不了。嘿嘿,我用你们的第二流剑法,就可以打败你这个已经练成了第一流太极剑法的高手,只可惜无相真人不在此地,否则他见了他要立的掌门弟子败在我这个只是偷学了他几手粗浅的剑法的人手里,准会气死!”
不戒知道对方是想激他生气,但心里却也不能不又添一个疑团,为什么这蒙成人好像唯恐他不知道这路掌法是从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变化出来的呢?
【0070:不知他是何用意】
不戒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他的师弟不岐,不过,不是现在的不岐,而是十六年前那个还是俗家弟子时候的戈振军。
戈振军第一次来到武当山,就曾经用过连环夺命剑法打败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不败,而当时不败用的已经是第一流的太极剑法了。
这蒙面人的身材和不岐倒是差不多,但口音不对,武功的路数虽有相似之处,却也不尽相同。而最主要的一点是,不戒与不岐是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倘若这蒙面人是不岐的话,无论如何,他是决计不会认不出来的。
当然不戒也绝对不会怀疑到他的师弟身上。他只能如此猜测,这蒙面人是想用反间计,挑拨他与师弟不和。“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有把握杀我了,为什么还要用反间计呢?”
他毕竟是武学高手,此时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也还可以察觉对方亦已是大不如前。于是随即想到:“对了,他是怕我,杀不掉我,我若能够生还武当山,那时他的反间计就生效了。他那番话的用意,还含有贬低我而抬高不岐师弟的。我不配做掌门弟子的话,那就只有不岐才配继任了。即使我不怀疑到他的身上,心病那总是免不了的。”他猜测对方用意,想至此处,禁不住心中苦笑:“这厮也未免把找看得太小了。嘿嘿,想不到我在别人的心目之中,竟然是这样一个气量狭窄的人!”
那蒙面人的用意,他也不知猜得对是不对,但那蒙面人所用的掌法,对付他却是确实有效。要知所谓柔能克刚,那是指双方都到了上乘境界而言,实力大致相等的话,柔是可以克刚的。但若实力相差太远,柔就未必能够克刚了。这蒙面人颇有自知之情,情知若是用正宗的太极剑、掌与不戒较量,他是及不上不戒的运用之妙的。如今他用以刚猛为主的连环夺命剑法化作掌法,正是攻不戒气力不如的弱点,不戒如今已是大半边身子麻木不灵,还怎能用巧妙的手法来化解他的猛扑?
不戒咬牙奋战,终于支持不住了。“蓬”的一声,不戒胸口中了一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蒙面人喝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输投降么?”
不戒心头一凉,心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落在这厮手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害怕对方杀他,而是害怕对方不知还有什么阴毒险狠的手段,要利用他来挟制武当派了。他把心一横,就想自断经脉而亡。但可也迟了一步了,他的真气已经涣散,根本就不能够自断经脉了!
【0071:来了同门】
不戒不禁心头一凉,想不到自己威震江湖,今日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长啸穿林,那蒙面人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话犹未了,那个人已经从树林里走出来了。
是一个丰神俊朗,腰悬佩剑的少年。看来不过二十左右年纪。
这少年现出身形,冷笑说道:“你蒙着脸孔不敢见人,这话似乎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不戒正在准备作临死前的一击,根本就不理会来者是谁,但听得这少年声音好像熟人,不知不觉的抬起头来望他一望。
这少年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咦,你、你不是不戒师兄吗?”
不戒也是不禁呆了一呆,叫道:“你、你是牟师、师弟──”突然胸口如受巨锤一击,登时地转天旋!
他本来就已抵敌不住那蒙面人了,何况还在分心说话。蒙面人一听得他们是师兄弟,迅速出掌,这一掌正劈中他的前心要害。
不戒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好像灵魂出了窍,但隐隐还听得见那少年的喝骂声。
“休得伤我师兄!”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我早已经伤了他了,如今我不但是伤了他,恐怕还已经把他打死了呢,你要怎样?”
少年喝道:“我要你死!”
不戒心里说道:“我不能死,要死也得等到牟师弟杀了这奸贼我才能死。我要把师父的嘱咐交托给他!”
就凭着这点责任心支持着他,不戒努力不让眼皮阖下,终于驱退了死神。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死神还会再来,但能够多活片刻就多一分希望。
他躺在地上,不能转动。只听得见那蒙面人的掌风呼呼,偶尔也看得见好像闪电似的剑光从他眼前掠过。这是当那少年正在他的前方,在他的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出剑的时候他才能够看见。
“啊,牟师弟不愧是本派名家之后,剑法又得过无色师叔的真传,使得果然比我还要精妙。哈,妙极,妙极,这两招正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可惜又看不见。”不戒精通本门剑法,只看了两招,就已清楚师弟和他所学的不同了。
【0072:无色的挂名弟子】
这少年的剑法全采攻势,快如闪电,凌厉之极,正是无色曾经传给不岐的那套太极剑法。无色那套别出心裁,加以变化的太极剑法和不戒的所学路子不同,倒是和那蒙面人的剑法较为相似。
蒙面的人剑已经给不戒震断,如今他只能用太极掌来对付那少年的太极剑。
不戒心里想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牟师弟虽然未曾和这蒙面人交过手,甚至可能是从未见过这蒙面人,但他所学的剑法却正好是和蒙面人同一路子,精妙之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有剑在手,总胜得过蒙面人一双肉掌吧?”
不过,当他听见那蒙面人的掌风仍是强劲之极的时候,他又不禁担心了:“那蒙面人的功力不在我之下,牟师弟虽然得道兼本派道俗两大名家之长,究竟年纪还是太轻,能打得过那蒙面人吗?”
原来这个少年名叫牟一羽,他的牟家正是武当派中历史最长的武学世家。武当派自张三丰创派至今,一共传了十一代。历代弟子,不论是内功还是剑法,都是道家弟子胜于俗家弟子的。但只有一个例外,在第三代弟子中,有一个叫做牟独逸的俗家弟子,他的剑法不但冠于同门,而且是当时天下一剑客。这个牟独逸就是牟一羽的祖先,从牟独逸开始,牟家世代相传,都是武当派的弟子,从未中断,至今亦已差不多有两百年了。不过,自牟独逸之后,虽然不能说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却没有出过像牟独逸这样的杰出人物了。牟一羽的父亲牟沧浪虽然亦足堪称剑术名家,但比之不岐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却已有所不如了。
牟沧浪可能是有见及此,他希望儿子重振家声,因此要儿子拜当今武当派中剑法第一的无色道人做师父。无色和牟沧浪是平辈,年纪比牟沧浪轻,他只答应传牟一羽剑法,不肯以师父自居。他每年到牟家三两次,每次停留十天半月不等,牟家的武学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武当派真传,只不过不及无色的精妙而已。有无色指点诀窍,每年来三两次亦已足够。牟一羽也曾跟随无色道人来过两次武当山,两次都是来给掌门人拜寿的。不戒只知师叔这个弟子不凡,却未见过他的剑法。
不戒躺在地上,身体也在逐渐僵硬了。他难窥全豹,心头忐忑不安。忽听得“蓬”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不戒不禁心头一凛,只道牟一羽已遭毒手。但随即就听见一声惨厉的呼叫,跟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在奔跑。听见这两种声音,不戒倒是安心了。
【0073:转托师弟】
那个逃跑的人,显然是因为受了重伤,无法施展轻功,脚步声才会这样沉重。
两个人拚搏,有一个已经倒下,另一个就不会逃跑,即使他是受了重伤。因为那个人既然倒了下去,就算不是业已死亡,一定也是比他伤得更重。他大可以在杀了那人之后,从容裹好伤才走。
不戒的判断没错,他听见的那个似是重物坠地之声,并不是因为有人倒下,坠地的只是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
逃跑的是那个蒙面人,牟一羽根本就没受伤。
那蒙面人一掌劈断树枝,没打着牟一羽,牟一羽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却已重伤了他。
牟一已叹了一声“可惜!”回过头来说道:“师兄,那个蒙面人已经给我打跑了。小弟无能,不能将他立毙剑下,不过,他给我刺着心房,谅他也难活命。师兄,你的伤怎么样?”
不戒嘴唇开阖,吐出来的声音细如蚊叫。
牟一羽拿出一颗能治内伤的小还丹给他服下,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师兄,你歇一歇,慢慢说。”
不戒说话的声音听得见了:“你把坑底的骨头都、都拾起来,带、带回去给掌门!我、我不行了,你、你省点气力吧。”
说完了话,不戒的眼睛也闭上了。
牟一羽叫道:“师兄,师兄!”听不见他的回话,把耳朵贴上他的胸膛,这才发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原来他既中了毒,又受了伤,只因为要把师父的嘱咐转托师弟,方始能够支持得到现在的。
不过,他虽然尚未停止呼吸,但从他心脏跳动的微弱,亦可知道他实在是危在旦夕的了。
牟一羽沉重的面色刚刚开朗了些,不禁又皱起眉头了,他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不行,你要死也得回到武当山才能死!”
※ ※ ※
武当山的展旗峰下,有个小湖,湖中荷花正在盛开,湖面风来水皆香。
湖旁有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脸上有两个酒窝,更衬托出她的俏丽。
展旗峰的玉镜湖是武当山一个名胜所在,但这个俏姑娘却不看风景,也不看湖里的荷花。
她抬头看山,山峰有什么好看?
【0074:姐姐,好俊的轻功!】
这座展旗峰石色如铁,石势奔骤跃动,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如果山峰也有性格的话,展旗峰是应该属于朴实浑厚一类吧?“朴实浑厚”是正面的赞语,从反面说来,也可说成是“古板”的。
一个天真活泼的俏姑娘,难道会喜欢一座“古板”的山峰?
不过在这座展旗峰上,离地不过六七丈处,峭壁之间,有一朵大红花,这朵大红花迎风招展,灿若朝霞,却像是个热情的少女在跹跹起舞。
俏姑娘莫非是给这朵大红花吸引住了?莫非她是要和这朵大红花比一比谁美谁俏?
她忽然腾身飞起,这一跃足有三丈高,手掌一按岩石,又再升高两丈多,在空中一个转身,恰好是在那朵大红花的下面掠过,但她的手却还是未能碰着那朵红花。一个转身,翩如飞鸟般又落下来了。
“姐姐,好俊的轻功!”
“弟弟,你来得正好,快来,快来!”
一个年纪和她相若的少年笑嘻嘻跑到她的眼前,说道:“姐姐,你这样着急叫我来做什么?”
“弟弟,你给我摘下这朵红花!”
弟弟笑道:“姐姐,你那么俊的轻功都摘不下它,我怎么行?”
姐姐说道:“你别给我送高帽,谁不知道你的功夫比我行,你到底给不给我摘?”
弟弟道:“姐姐,我不是给你高帽戴,说到轻功,我确实没有你好,我顶多只能跳三丈高。”
姐姐说道:“你跳不上去,就给我爬上去!”
弟弟噘着嘴巴道:“你为什么不爬?这朵红花可是你想要的!”
姐姐嗔道:“谁叫你是我的弟弟。姐姐叫你做点事你也推三托四?我是女孩儿家怕弄脏、弄破衣裳。你是男子汉也怕?”
弟弟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头,说道:“我早知道你一叫我就没好差事。不过,也用不着爬上去吧?”
姐姐道:“岂有此理。你还要和我讨价还价?”
弟弟道:“你没听清楚就骂我?我只是说不用爬上去,可并没说不给你摘花。”
说罢,他掏出两枚磨利了边的铜钱,对准峭壁上的那朵大红花掷去。
【0075:好的都归了你】
两枚铜钱闪电般闪出,那少女都还未看得清楚,只听得“叮”的一声,铜钱擦着石头飞过,那朵大红花已经落了下来。
小女孩接到手中,只见花瓣都未掉下一片,乐得她眉开眼笑,赞道:“弟弟,好俊的暗器功夫!”
少年说道:“我这暗器功夫还差着点儿呢,要是练得到家,只须一枚铜钱就行了。”
原来那朵峭壁上的大红花是从石罅中生出来的,根部全在石罅里面,茎部也只露出几寸。准头稍为差一点,就会把花打碎。而且即使刚好割断它的茎,用力倘若不是恰到好处的话,花瓣也会片片飘零的,
少年的第一枚钱镖刚好插进石罅,把下面一截的花茎削断,钱镖撞着石壁的反弹之力恰好把那朵花弹得离开峭壁丈余,这样,落下来时才不至于被尖利的石笋擦伤。但落下来的速度也还要保持得恰到好处才行,否则花瓣还是会掉一些的。他的第二枚铜钱用上粘黏之劲,紧接着第一枚铜钱飞到,刚好在那朵大红花离开石壁之时碰着它的茎部,那股粘黏之劲令得那朵花在空中打个转,减弱了下坠之势,缓缓落下,这才能够保持得花朵的完整的。所以这霎眼即过的暗器功夫,已是包含了好几种武当派的上乘武学。
少女的笑容不见了,说道:“这一手暗器功夫是你义父教给你的吗?”
少年道:“不是。是无量叔祖教的。我的师父是专心练剑,不练暗器的。咦,姐姐,你怎么啦?刚才还是满脸笑容,怎的忽然间又好像不高兴了?”
少女道:“我是在想──”
少年道:“想什么?”
少女道:“我想,命运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妙!”
少年笑道:“姐姐,我看你今天才真叫有点莫名其妙呢!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触?”
少女道:“难道不是吗?就说你我二人吧,咱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而且还是同一天生下来的双胞胎,命运可就有这么大的差别!”
少年道:“你现在不是和我一样吗?”
少女道:“自小就不一样了,在家里爹妈疼你,在道观里那些老道士、中道士也都欢喜你。你的义父兼师父是不必说了,连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也时常亲自指点你的武功。人人都宠爱你,有好处都归了你!”
【0076:沾弟弟的光】
少年心想掌门师祖也曾亲自给我讲解过本派的内功心法,要是我说出来,你恐怕要更加妒忌了。当下笑道:“但那些小道士可是争着奉承你呢!”
少女面上一红,说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这小鬼头竟敢取笑起我来了。我才不理会那些牛鼻子呢。”
少年道:“你怎的在武当山上骂起道士来了?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女道士的徒弟了呢。”
少女道:“我只是个挂名弟子,怎比得你是掌门人的再传弟子。不过,说正经的,弟弟,你也别误会我是妒忌你。弟弟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高兴的。我只不过是自叹命运不济罢了。”
少年道:“你也不能说是命运不济了。要是你这句话给爹爹听见──”
他话未说完,少女就抢着把话接过去道:“我知道,爹爹定会骂我不知足了。他常说小灵呀,你真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出生在穷苦人家的女儿,居然有这样好的运道,有武当派的道姑看得起你,教你读书识字,还教你武功。这两年观中的执事道长还拔了几个小道士来帮我种菜,你连菜地都不用下了。简直就变成了千金小姐啦。不过,奇怪的是,我可以从来没有听见爹爹和你说过这种话,要讲‘福气’,你的福气不是比我更好吗?我也明白,我的福气,其实是沾你的光的。”
少年一想,姐姐这话的确不错,心里也有点奇怪,为什么爹妈对他的态度和对姐姐的不同。“不单这一桩,其它事情好像也是如此。爹爹从没骂过我,对我好像客人一样。不过,这一点恐怕连姐姐也没感觉到吧?”
他把疑团藏在心里,说道:“一般人家都是比较重男轻女的,姐姐,我知道我是比你多占一点便宜。但你也不必烦恼,我和你说正经的,你若是想学什么武功,只要我懂的,我会偷偷教给你。”
少女道:“你不怕师父责骂?”
少年道:“反正你也是武当派弟子。”
少女道:“本派武功渊博,长一辈的几乎都是各有所长的,好像有一条规矩,倘若未得掌门允许,每人是只能跟师父学的。不过好像也只有你是例外。”
少年道:“我知道,但我不是你的长辈,同门拆招,是允许的。你跟我拆招,以你的聪明,就可以偷学了。”
少女低下头不说话,少年道:“姐姐,你想什么?”
【0077:蓝家姐弟】
少女道:“我在想你的名字。”
少年说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想?”
少女道:“昨天一位师姐和我说,倘若她不是和我们熟识,只听我们的名字,决计想不到我们乃是姐弟。她赞你的名字起得很雅,蓝玉京,像是个世代书香的读书人的名字,不比我的名字这么俗气。”
少年笑道:“最后这句话不是你那师姐说的吧?”
少女说道:“她口里没说,我知道她心里是这么说。”
少年笑道:“姐姐,我倒觉得你的名字更别致呢,水灵,水灵,人家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注意你的眼睛了。”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戈振军当年托给蓝靠山抚养的那个婴儿,他是耿京士和何玉燕的遗孤,本来应该叫做耿玉京的,只因戈振军存有私心,不愿意他知道生身之父是谁,因此要蓝靠山认作他的生父,他就只能叫做蓝玉京了。那个女的才是蓝靠山的亲生女儿,名字叫做水灵。
原名戈振军的不岐,现在已经是武当山上很有地位的道士了,他是耿玉京的义父兼师父。蓝水灵因为弟弟的关系,常在观中出没,她和弟弟一样,对练武也很有兴趣。武当派是有女道士的,有个道号不悔的女道士就收了她做挂名弟子。(女道士的规矩,比男道士更严,做了道家的女弟子要还俗很难,所以不悔只让她做挂名弟子。)
蓝水灵不知道弟弟的身世之隐,因此她对这个弟弟虽然爱护有加,但多少也有点“不平”之感,觉得凡是好的都几乎归了弟弟,甚至父母也是对弟弟特别“偏心”。
蓝水灵道:“对啦,那位师姐还赞你长得俊呢。她说你人如其名,名字有个玉字,人也长得有如粉雕玉琢一般。我说可惜你已经做了出家人了,否则你或者还有机会做我的弟妇。”她本是装作一本正经的说话的,说着说着,不觉就笑起来了。
蓝玉京道:“我的名字是义父给我取的,她称赞我的名字取得好,那可与我无关。”
蓝水灵道:“你的相貌总是你自己的了吧?”说着叹道:“也怪不得人人都宠你,你确是样样都比我强,长得比我好看,人也比我聪明。那位师姐说的虽是笑话,但我也觉得、觉得──”
【0078:乌鸦巢里养出凤凰】
蓝玉京道:“你觉得什么?”
蓝水灵道:“或者我的比喻用得不恰当,我觉得你好像是乌鸦窝里养出来的凤凰。”
蓝玉京道:“岂只不当,简直该打!你这么一比,岂不是把爹娘都比作乌鸦了。”
蓝水灵道:“是该打,但可惜我才疏学浅,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蓝玉京道:“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些小道士在背后怎样说你?”
蓝水灵道:“他们说我什么?”
蓝玉京道:“他们也有一个比喻,说你是一朵会走路的黑牡丹!喂,你别着恼,他们是赞你黑里俏呢!”
蓝水灵道:“岂有此理,你也跟着那些混帐臭道士来取笑你的姐姐,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啪”的一下,蓝玉京脸上挨了她一巴掌。蓝玉京没还手,也没说话,只是眼睛好像发呆一般看着姐姐。
蓝水灵道:“姐姐和你闹着玩儿的,你生气了吗?”
蓝玉京道:“我没生气。”但他的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样的看着姐姐。
蓝水灵道:“咦,你中了邪吗?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蓝玉京道:“姐姐,你的眼睛真美,我这双眼睛可就远远比不上你的了。”
蓝水灵听得弟弟称赞自己的眼睛,倒是不禁有点得意了。原来他们家乡的土话,形容女孩子的眼睛又大又美是叫做“水伶伶的眼睛”的。“伶”“灵”同音,“水灵”的名字就是因为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之故。她自己也觉得样样比不上弟弟,只有这双眼睛是比弟弟更美丽的。
弟弟抓着她的痒处,她佯嗔说道:“小鬼头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正经事不做,就知道哄姐姐欢喜。说正经的,咱们来了这里半天,你也该和我练剑了。”
蓝玉京忽道:“姐姐,你有没有镜子?”
蓝水灵道:“我从来不带镜子。”
蓝玉京道:“那么你看看水里!”
蓝水灵道:“水里有什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脸上弄脏了,自己却未发现。
【0079:不像娘又不像爹】
水清如镜,蓝玉京道:“水里有咱们的倒影。”
蓝水灵莫名其妙,说道:“那又怎样?”
蓝玉京道:“你现在看得清楚你是多漂亮了吧?
蓝水灵轻轻捶弟弟一下,说道:“你今天怎么啦,老是开姐姐的玩笑。”
蓝玉京道:“说正经的,可惜娘亲不在这儿。”
蓝水灵诧道:“你要娘亲在这儿做什么?”
蓝玉京道:“你和娘亲都是瓜子脸儿柳叶眉。”
蓝水灵笑道:“这个我还要你告诉我么?”
蓝玉京道:“水是照不出年纪的,要是你和娘亲站在一起,水中的倒影一定像两姐妹。”
蓝水灵颇为得意,说道:“大家都说我妈长得一个模样。”
蓝玉京道:“听说妈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儿。”
蓝水灵说道:“不错,爹爹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娶得妈妈为妻,我听他说的那个英雄夺得美归的故事,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
蓝玉京道:“我倒还想再听一遍。”
蓝水灵模仿爸爸喝醉了酒的样子,大着舌头说道:“水灵呀,你知不知道你妈是我从前住过的那条山沟的大美人哩,你猜她怎肯嫁给爹爹的,那是因为爹爹有一次喝醉了酒,打死一条大老虎……哈哈,底下的话就是怎样自夸自赞他是如何英勇了,反正你也听过了不少遍,用不着我再说了吧?”
蓝玉京道:“你漏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蓝水灵道:“漏了哪一句?”
蓝玉京也学着爸爸的口吻说道:“水灵儿呀!幸亏你长得不像我,只像你妈。”
蓝水灵蓦地醒悟,说道:“你这小鬼头,原来你还是绕着弯儿来开姐姐玩笑。”
蓝水灵道:“这怎么是开玩笑,你自己也说的,人是长得像娘亲嘛。不过──”
蓝水灵道:“不过什么?”
蓝玉京:“我长得不像娘亲,也不像爹爹。小时候我常常奇怪,爹爹每次说那个故事,为什么只提你的名字,现在我懂了,那是因为我和爹妈都不相似的原故。”
蓝水灵一怔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蓝玉京道:“咱们是双胞胎对不对?”
蓝水灵道:“你怎么啦?这件事难道还会有假?”
【0080:面貌性格都不同】
蓝玉京道:“那咱们的相貌为什么全不相同?”
蓝水灵道:“这个、这个……”
她刚刚说过“乌鸦窝里养也凤凰来”这句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因为弟弟样样都比她强,包括弟弟长得比她漂亮在内,而感到造物“不公”,愤愤不平的,但此际当弟弟也在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她却是不禁怔着了。
弟弟问话的口气和脸上的神情都显得甚为“异样”,像是惶惑,像是不安,像是有着难以名说的苦恼,又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从没见过弟弟这样的神情!
她不觉也受到感染,而惶惑不安了。
“这个、这个,俗话说龙生九子各各不同,兄弟姐妹的相貌全不相似,那也是常有的事。”她只能用这个说法来开解弟弟了。
蓝玉京摇了摇头,说道:“但咱们是孪生姐弟呀!人家都说双胞胎十九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但相貌相同,甚至心性都是一样。比如说其中一个心里所想的事,另一个就会替她说出来。但咱们──”
用不着弟弟说出来,做姐姐的也懂得他的意思了。
她和弟弟的性格的确是有很大不同的。她性格单纯,心里是欢喜或是忧愁,往往给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弟弟的性格可“复杂”多了,他有时显得老成,但有时也很容易激动,甚至还会弄点“狡狯”。不过弟弟的这种性格,倒并不是由她自己观察出来的。虽然她从小就隐隐觉得弟弟的性格是和她不一样,但她还是不能观察得这样深刻的。弟弟的性格,是由几个对她弟弟“颇感兴趣”的师姐和她说的。
她苦笑道:“弟弟,我的确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不能告诉姐姐吗?”
她道:“姐姐,我、我……”眼圈不觉红了。
蓝水灵道:“咱们一出娘胎就在一起,你有什么苦恼,对姐姐说吧!心里的苦恼一说出来就会好的。姐姐的本领比不上你,不能帮你打架,但愿能够帮你减轻苦恼。”她轻轻抚拍弟弟,倒真是有点像“大姐姐”的模样。
蓝玉京道:“我、我不知怎样说才好!”
蓝水灵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难道对姐姐还要顾忌什么吗?”
蓝玉京道:“姐姐,你刚才说起打架,我就从打架说起吧。我几乎忍不住要和他们打一架!”
【0081:说我是私生子】
蓝水灵道:“他们?”
蓝玉京道:“就是你说的那些小牛鼻子!”
“小牛鼻子”就是和他们同一辈份的那些小道士,蓝水灵刚才用这个称呼,还给弟弟说过她的,若在平时她听得弟弟也这么说一定会笑出来,但此时她却是笑不出来了。弟弟的眼神充满抑郁和恼怒。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蓝水灵问道。
“他们在背后说我,一见我来就停口,不过我还是听见了。”
“他们到底说你什么?”
“他们说、说我是私生子!”
蓝水灵怒道:“哪个说的?向他的师父告他!”
蓝玉京苦笑道:“这种胡言乱语,怎能够闹出来让大家知道?”
蓝水灵想了一想,说道:“不错,闹起来是有点小题大做,咱们的爹娘也会尴尬的。不过,你既然不好骂他们,也不好打他们,那就只好当作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不必去理会他们了。”
蓝玉京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咱们姐弟的相貌确实是毫不相似嘛!”
蓝水灵吃一惊道:“别人说不打紧,难道你也怀疑!”
蓝玉京道:“我、我──唉,姐姐,我也不知──”
蓝水灵变了面色,说道:“弟弟,你一向聪明,怎么忽然糊涂起来了?你想想,咱们虽然相貌不同,但却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假如你是私生子,我岂不也是私生女了?我怎么会是私生女呢?”她说了之后,这才想到,只凭自己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这个“理由”是不充分的。于是立即又补上两句道:“你怀疑什么都可以,但你绝不能怀疑娘亲是坏女人!”
蓝玉京道:“姐姐,你才是糊涂呢。我当然不是怀疑娘亲,他们也并非说我是妈的私生子。”
蓝水灵倒真的有点糊涂了,说道:“那你是谁的私生子?”
蓝玉京道:“是别人抛弃的私生子,我是爹爹拾起来养大的。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爹爹知不知道?”
蓝水灵气得一巴掌就打过去,就说道:“你真的这么想?”
蓝玉京拿着她的手,说道:“姐姐,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0082:疼得太过分了】
蓝水灵道:“好吧,你说吧。”
蓝玉京道:“我不会这样想,但不能禁止别人不这样想。事实上他们就是在背后这么样叽叽喳喳议论我的来历的。”
蓝水灵道:“你把他们当作放屁好了。”
蓝玉京叹口气道:“也怪不得他们这样议论我,谁叫我不像爹也不像娘呢。”
蓝水灵是比较“单纯”,但可不是笨姑娘,一听弟弟这样说,就知道弟弟口里虽说“不会这样想”,心里其实已是这样想的。
可是弟弟的目光充满惶惑、充满苦恼,用不着弟弟说出来,她也可以猜想得到,就因为长得不像爹娘,弟弟已经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还忍心责备弟弟么?
“弟弟,我说爹娘疼不疼你?”
“这还用问,我还嫌他们疼得过份了呢。”
“着呀,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如果你不是他们亲生,他们又怎会这样疼你?”
她可不知,毛病就出在“过份”二字,弟弟就正是因为爹娘对他过份“宠爱”,从不打他,从不骂他,以至引起怀疑的。
她见弟弟没有说话(蓝玉京还能说什么呢?),只道弟弟已经信服,便道:“别把那些小牛鼻子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今天咱们姐弟说过便算,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胡扯了半天,咱们该练功夫了。对啦,我还没有告诉你呢,前几天师傅已经开始教我练太极剑法了。”
“是吗,那我可要恭喜你了。姐姐,你知道吗,这是本门的镇山剑法,通常是不轻易传给俗家弟子的,你只是挂名的俗家弟子,你的师傅这样快就肯传给你,可真是难得之极了。”
蓝水灵道:“你不是早已练了吗?”
蓝玉京道:“那是因为我义父的关系,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拜了义父为师的。掌门人也看着我长大,所以破例不必我到江湖上修积功德,就准义父传我太极剑法。”
蓝水灵道:“你瞧,你的运气多好,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妒忌你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蓝玉京道:“哦,还有别人妒忌我吗?”
蓝水灵道:“你以为只是姐姐妒忌你吗,昨天我那位师姐就对我说,她不懂不岐道长为什么对你这样好!”
【0083:竹剑过招】
蓝玉京怔了一怔,道:“那你怎样和她说?”
蓝水灵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有什么好说的。咦,弟弟,你怎么啦,难道你的义父对你特别好,你也有了怀疑么?”
蓝玉京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但此际听得姐姐提起,他却的确是不禁又有一点怀疑了,心想:“是啊,姐姐已经说爹娘偏心了,为什么义父也好像对我特别偏爱呢。不错,他和爹爹是好朋友,但姐姐也是爹爹的女儿呀,义父为什么又一向不大理睬姐姐呢?难道就只因为我是男孩子。”他只能相信姐姐所说的“缘法”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的命运有点‘奇特’罢了,好像一生下来,好运就跟着我。”
“好了,别尽说了,咱们练吧。”
“别急,我还要找一把剑呢。”
“你的剑不是已经带来了吗?”蓝水灵诧道。
蓝玉京笑道:“今天我不能用真的剑和你过招。”边说边把一根竹子拗折,把它削成一柄竹剑。
蓝水灵道:“为什么今天你要用竹剑?”
蓝玉京道:“义父昨晚教了我七招快剑,你知道我练的太极剑法是和一众同门不同的,比他们的快得多。但义父还嫌我不够快,所以昨晚把剑法中的七招要我照他所授的剑诀一练再练,要我练得像他那样快才算合格。练熟了这七招,再教七招。”
蓝水灵好奇心起,说道:“你的义父出剑快到什么程度?”
蓝玉京道:“我也很难形容,只能给你说个实例。他叫我把一支筷子拿在手中,只见他剑光一闪,我的筷子已是断为七截。这七招剑法,他是一气呵成的。”
蓝水灵矫舌不下,半晌说道:“这样快可是难以抵挡。”
蓝玉京道:“我虽然没有义父那样快,但也怕万一失手,误伤了你。因此我非用竹剑不可。”
蓝水灵道:“那我也用竹剑吧。”
蓝玉京道:“不必多费功夫另削一柄竹剑了,你但用真剑无妨。”
蓝水灵一点即省,笑道:“对,你的剑法比我高明得多,我当然不会误伤你的。”
“好,你尽量用你师父教的剑法,不必顾忌,多练几遍,你就会领悟同是一套剑法,但其中也有分别了。”
【0084:反而伤了弟弟】
姐弟开始拆招,蓝玉京的剑法越展越快,他的那柄竹剑好像会变化一般,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转眼之间,蓝水灵只见眼前一片森森剑影,好像有无数碧绿色的竹剑从四面八方向她刺来,剑尖在她眼皮下晃动,剑影贴着她的额角掠过,剑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蓝水灵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想道:“幸亏弟弟用的不是真剑。”
蓝玉京道:“姐姐,你莫惊慌,小心应付我这连环七剑!”
蓝水灵心中默念:“任彼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对眼皮下晃动的剑尖,视而不见,谨守正宗太极剑的法度,用了一招“如封似闭”,转为“铁锁横江”,抵挡弟弟这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的连环七剑。
只听得“卜”的一声,蓝玉京竹剑的剑尖折断,紧接着“当”的一声,蓝水灵的青钢剑脱手飞出。蓝水灵喜出望外,心想这次能够削断他的竹剑,也可以勉强算得是打成平手了。说道:“弟弟,你这连环七剑全都施展没有?你是不是怕误伤了姐姐,故而没有使出真章?”
只见弟弟已经斜跃出三丈开外,左手紧按右臂,有几滴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把他的手指都染红了。
蓝水灵大吃一惊道:“弟弟,你受了伤吗?”连忙走过去看。
蓝玉京苦笑道:“不碍事,只是划破了表皮。姐姐,你的太极剑法学得不错啊,我那连环七招已经使到最后一招的白鹤亮翅了,我本来还有点害怕竹剑也会划破你的衣裳,哪知……”
底下的话当然是不用说下去了,原来姐姐的衣裳没破,倒是他的衣袖给姐姐的剑尖划开了一道裂缝,幸亏他立即用粘黏之劲,把姐姐的剑引得脱手飞出,否则只怕骨头也给刺穿。不过,他打落姐姐的剑,用的乃是内功,倘若只论剑法,他这次比剑,却是输了一招了。
蓝水灵仔细审视,见弟弟受的伤果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轻伤,这才放下了心,说道:“恰好我今天随身带有针线,弟弟,你把上衣脱下来,让我替你缝好袖子。免得你回去给你师父知道。”
【0085:因何输这一招】
蓝玉京道:“师父哪有闲工夫理这点小事?”
蓝水灵道:“哦,他在忙些什么?”
蓝玉京道:“他这次是到很远的辽东去的,去了一个多月,当然有许多事情要向掌门师祖禀报。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对我说,今天晚上不必等他回来吃饭了。”
蓝水灵叹道:“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一回来还是不忘教你的剑法!你得到这样好的义父兼师父,真是几生修到!”
蓝玉京道:“这倒是的。昨晚他教我剑法的时候,已经、已经──”
蓝水灵道:“已经什么?”
蓝玉京道:“已经是露出疲态,到了后来,好像精神也不能专注了。”原来师父昨晚教他剑法之时,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在他自行练习之时,师父却在一旁发呆,还无缘无故叹了口气。他本来想用“心神不属”这四个字的,但怕姐姐问个不休,他也答不出来,因此只好顺着姐姐的口气,改变原来所想的说法。
这四个字却从姐姐口中说了出来:“怪不得你今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属的模样,敢情是在挂念师父?他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还未曾得和他畅叙呢。”
蓝玉京懂得姐姐的用意,她是怕他输了一招,心里不好受,故而替他想出理由的。不错,他因为受了同门说他是私生子的刺激,心情一直未能平静,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该输那一招的。他的姐姐才不过学了几天太极剑法。
何以他会输这一招,姐弟二人都在纳罕。蓝水灵一面替他缝补衣裳,一面说道:“听说你义父的太极剑法是跟无色长老学的。”
蓝玉京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蓝水灵道:“无色长老的剑法是被公认为本派第一的,我听他们说,你义父的剑法已尽得无色长老真传,比起无色本人的弟子都强,已是堪称本派第二高手了。依你看──”
蓝玉京有点奇怪,说道:“弟子怎能妄议师父剑法?姐姐,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不相信他们这个说法?姐姐,我师父的剑法当然是好的,你不用怀疑。我今天输这一招,不过是因为我学得还未到家的缘故。”
蓝水灵确实是心有所疑的,但听得弟弟这样说,她却是不便直说了。
【0086:只想打得赢弟弟】
蓝玉京的师父不岐究竟是否当得起“武当第二剑客”的称号,的确还是有人怀疑的。
这个人就是蓝水灵的师傅不悔。
蓝水灵一面替弟弟缝补衣裳,一面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是她开始获得师傅传授太极剑法的第三天。
这天她的师傅也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好像有点不大高兴的模样。教得很慢,一个上午,只教了她三招剑法。直到她复演这三招的时候,师傅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你不要嫌我教得慢,扎根基是要慢慢来的。你学得很好,若肯这样专心学下去,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著名的女剑客。”师傅说道。
蓝水灵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不假思索便即说道:“我也不想成为什么女剑客,只想──”
师傅道:“只想什么?”
蓝水灵道:“只想打得赢弟弟。”
师傅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弟弟的剑法很好么?”
蓝水灵道:“他的剑法是不岐道长教的,当然一定比我好了。”
师傅道:“唔,名师出高徒,不岐师兄的剑法是跟本派第一高手无色长老学的,他自己现在也被认为是本派的第二高手了,当然要比我高明得多。”
蓝水灵红了脸,说道:“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拿自己来跟弟弟比,并不是──”
师傅笑道:“你不用着慌,我并不是怪你说错话。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不过,哼,你要是跟我练成了太极剑法,也不见得就打不赢你的弟弟。他的师父──”
蓝水灵道:“他的师父怎样?”
师傅道:“他的师父是把他那套当作宝的,其实在我看来──”
师傅的性格和她是颇有相似之处的,蓝水灵见师傅欲说还休,倒是不觉有点奇怪了,问道:“师傅,你怎么不说下去。”
师傅说道:“我有一次无意中看见不岐师兄教你弟弟练剑,他一发现我,就停止不教了。其实我并不是有心偷看他的。但可惜我不想偷看,也已看到了几招了。”
蓝水灵好奇心起,说道:“不岐师伯的剑法依师傅看是怎么样?”
【0087:中看不中吃】
师傅道:“他是本派第二高手,我的剑法最少恐怕也要排名到十名开外,我怎敢说他的剑法不好。”
蓝水灵倒也聪明,一听便即笑道:“师傅,你这样说一定是不岐师伯的剑法还有破绽了,你悄悄告诉我如何?”
师傅道:“我可没这样说,你别胡猜!”
蓝水灵道:“我猜得不对吗?好吧,那我就把师傅刚才说的那句话拿去问别人,看看别人是不是认为那个意思?”
师傅道:“好呀,你这小鬼竟敢威胁起师傅来了,告诉你不打紧,就只怕──”
蓝水灵道:“怕什么?”
师傅道:“怕传到你弟弟的义父的耳朵里去。”
蓝水灵道:“师父,你不告诉我,这话才会传开去呢。你说给我听,我不告诉弟弟就是。”
不悔一来是怕徒弟缠个不休,二来也是对不岐那次怕她偷看剑法的事情有点不满,便道:“你不岐师伯的剑法当然是好的,只不过花式太多,恐怕有点中看不中吃。”
蓝水灵今日找弟弟拆招,多少抱着一点“求证”的心理的。此际她想起师傅说的那句话,倒是不觉真的有点怀疑起来了:“难道弟弟学的太极剑法当真是中看不中吃么?但他用半截竹剑也能够打落我手中的青钢剑,那又怎能说是不切实用呢?嗯,恐怕多半还是因为他今日心神不属之故吧?”她却不知,弟弟令她长剑脱手这一招本事,却是掌门师祖所传的内功心法。
她是答应过师傅不告诉弟弟的,只好把怀疑藏在心中了。
蓝玉京道:“姨,姐姐,你还在想些什么?”
蓝水灵道:“没什么。我只在想掌门师祖练的是最正宗的武当派功夫,你也不妨向他讨教几招剑法。”
蓝玉京笑道:“无色长老的剑法难道就不是正宗的太极剑吗?当年师祖叫我的义父跟他学剑,就因为他自认剑法不如他这师弟呢。我想今天我之所以失招,一定是因我学得还未到家的缘故,回去问我义父,明天再和你拆招。”
说到这里,忽见一个年青道士气喘吁吁的跑来,说道:“原来你们姐弟躲在这里,出了大事啦,亏你们还有闲情玩耍!”这人是和他们姐弟同一辈份的第三代弟子,道号悟性。
【0088:不戒给人抬回来了】
在蓝水灵的心目中,这个悟性也是属于“小牛鼻子”之一,平时没话也要找话来撩拔她的。蓝水灵因他一向装腔作势,说话夸张,他急她可不急,好整以暇的把最后一针缝上,这才问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悟性道:“不戒师伯回来了。”
蓝水灵道:“他又不是下山还俗,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什么稀奇?”
悟性道:“他是给别人抬回来的!”
蓝水灵不觉一愕,说道:“他为什么要别人抬回来?”
悟性失笑道:“大小姐,他当然是因为自己不能走路,才要别人抬。大小姐,你还要问吗?”
蓝水灵果然是还要问:“他得了什么重病?”
悟性笑道:“大小姐,不能走路的原因最少也有两个,一是生病,一是受伤。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生病?”
蓝水灵道:“难道他是受伤?”
悟性道:“对了!他不是患了重病,他是受了重伤!”
蓝水灵开始吃惊了。要知不戒乃是掌门人无相真人的大弟子,武功之高,众所周知,蓝水灵的确是从未想到这位武功的高强的师伯也会受伤的。
“什么人伤了他?”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护送他回山的是扬州牟一羽。牟一羽一来到就赶着去禀报掌门了,他还有闲功夫和我说么?大小姐,你──”
蓝水灵知道他喜欢夸张,但本门长辈受伤这种事情,料想他是不敢加油添酱的,她不能不着慌起来了,说:“不必你催我了,走!”一面说一面把缝好的上衣交给弟弟。
悟性道:“唉,玉京师弟,你的新衣怎么会破的?”
蓝水灵道:“你催我走,你却理这闲事做什么?”
悟性道:“随便问问,一路走一路说也可以呀。”
蓝水灵道:“我叫他给我摘花,给荆棘勾烂的。”她的性格虽然爽直,可并不傻。她偷学弟弟的太极剑法,自是不愿意给这个“小牛鼻子”知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蓝玉京却忽地问道:“是掌门师祖叫你来找我们回去的吗?”
【0089:不可解的好心】
悟性哈哈一笑,说道:“蓝师弟,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错,掌门人一向疼你,若在平日,他闲着没事,或者会找你去陪他下棋,但在这个紧张的关头,他即使要找人商量,大概也不会想到要找你吧。”
蓝玉京道:“我知道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你这样紧张来找我们回去做什么?”
悟性笑道:“蓝师弟,你生我的气吗,人人都说你聪明,我怎敢说你不懂事呢。不过,不戒道长是你本支师伯,你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你的师伯受了重伤给人抬回来,你总是应该回去探望的。你怎么怪起我来了,难道你不关心师伯?”
蓝玉京道:“我怎会不关心师伯,我只是想要知道,是谁想起要找我回去?”
悟性诧道:“师弟,你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做什么?”
悟性道:“为什么?”
蓝玉京道:“我要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这几句话说得很“孩子气”,连蓝水灵都给弟弟骗过,以为弟弟真的是这样想,哼了一声,对悟性道:“你还不趁机会表功?”
悟性笑道:“我可不敢贪师祖之功。”
蓝玉京道:“哦,原来你是奉了二长老之命来找我的吗?”“二长老”即无量道长(大长老是十六年前被害的那个无极道长。因此无量虽然排行第二,但在现存的长老之中已是以他为尊了。)原来悟性正是无量道长的大弟子不败的徒儿。
悟性道:“是啊,他老人家可是心思很细呢,他一知道不戒师伯被抬回山,立刻就想起你来了。一来因为不戒师伯是你本支长辈,二来也是恐防你的师父伤心过度,要你在他身边安慰他。”
蓝水灵也给感动了,说道:“说老实话,你这位师祖和我一向感觉他好像有点深沉莫测,谁知他为晚辈想得这么周到。”
悟性笑道:“他也不是对每一个本门弟子都这样好的,他是对不岐师叔和你们姐弟特别好。”
蓝水灵道:“对我弟弟好那是真的,可别把我算在里面。”
悟性道:“你嫌我的师祖对你不够好,那么我对你特别好,好不好?”
蓝水灵道:“呸,谁希罕你对我好?”
【0090:风言风语】
蓝玉京道:“你冒着雨来找我们回去,这份热心真令我感激。”
悟性道:“多谢。我不要你感激,只盼你少罗嗦。”
蓝玉京道:“好,你讨厌我说话不中听,我不说好了。”他果然闭上了嘴加快脚步跑在前面。
蓝水灵道:“悟性师兄,我瞧你是说谎。”
悟性道:“我怎么说什么谎了?”
蓝水灵道:“分明是掉在臭泥沟里沾上的污泥浊水,却说是士淋湿的。刚才哪里下过雨?”悟性笑道:“后山没下,前山下了。你没听过人家唱的山歌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蓝水灵淡淡地说道:“哦,原来这样。”
【0091:作弄悟性】
悟性见她没有生气,大着胆子说道:“师妹,这朵鲜花和你一样好看,若是任由它掉在地上被人践踏岂不可惜?”
蓝水灵睨他一眼,说道:“瞧不出你倒是个护花人。”接过大红花,嗅了一嗅,忽地笑道:“你真的喜欢这朵花吗?”
悟性心花怒放,说道:“这花又香又美,我当然是爱它惜它。”
蓝水灵道:“好,你喜欢它,我就给你!”突然把花抛出。
悟性只道她是试他心意,赶忙跑过去“护花”。
花跌落山溪旁,悟性施展轻功,踏上长满青苔的石头,拾那朵花,忽地只觉脚下虚浮,踏足不稳,滑倒了。
以他的轻功而论,虽然或者比不上蓝水灵两姐弟,但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跌倒的,原来是蓝玉京知道姐姐心意要想惩戒他的轻薄,于是助姐姐一臂之力,暗中飞出一颗小石子,把那块溪旁的石头撞了一下。他的内功得掌门师祖真传,一撞就撞动了那块石头,把悟性跌了个狗吃屎。不过那朵大红花还是给他拾起来了。
蓝水灵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朵鲜花我是嫌它沾了臭气才抛开的,你倒把它当作宝贝。”
悟性不知是蓝玉京捣的鬼,苦着脸道:“师妹,你何苦和我开这玩笑?”
蓝水灵道:“又不是我要你去拾的,你摔死了也是活该!哼,你要是带了这朵大红花去探望不岐师伯,那才真是开本门长辈的玩笑呢!”
要知不岐被人抬回来,乃是一个“祸事”,而红花却是代表“喜庆”的,戴了红花去看受了重伤的长辈,岂非正是犯了大忌?蓝水灵其实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抛开它的。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前山,得知此事的武当派弟子已经纷纷出来打听消息了,悟性手里拿着红花,衣裳又沾上污泥,这副样子,的确是害伯给同门碰见。他咬一咬牙,只好把红花抛开,悄悄躲到树林里去把身上的污泥弄干净。
蓝水灵忍不住掩着嘴偷偷的笑,笑声虽然不响亮,笑得却是极其开心。
奇怪的是,这出“恶作剧”虽然是蓝玉京帮忙姐姐完成的,他却没有笑,他低着头默默走路,脸色还好像颇为严肃,似是在想着什么难题。
【0092:忽然关心为何因】
他是在想:“为什么二长老忽然对我关心起来?对我的义父,他近来也好像是着意亲近?”
不错,他好像一出生就交“好运”,爹娘对他“特别”宠爱;不岐道长“特别”喜欢他,做他的义父又兼师父,甚至掌门师祖也好像是对他“特别”青眼有加。对他“特别”好的人是不只无量长老一个。无量对他的“好”也还不能和爹娘、义父、掌门师祖对他的“好”相提并论。
他是应该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特别好”的了,那为什么还在苦苦思索,好像觉得是“特别”不可解呢?
“特别”中的“特别”就在于“忽然”二字。
这“忽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无量长老态度的变化是这半年间的事。
无量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对本门晚辈一视同仁。但大约是在半年之前,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对不岐师徒的态度却有了显著的变化。最小在蓝玉京眼中看来乃是如此。(他今年不过十六岁,当然不知道陈年往事。不过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二长老对他的师父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比对其他的晚辈特别好的。)
这半年来,二长老“忽然”和他的义父往来多了起来,连带对他也忽然“特别”关心了。好像今天他特别派个徒孙来找他回去,就是一个例子。
不错,他也曾怀疑爹娘为什么对他“偏心”?怀疑义父为什么对他那样好?但无论如何,他都是惑激爹娘和义父的,决不会怀疑他们是“别有用心”。但无量长老对他“特别好”,是否“别有用心”的,他可就不敢断定了。
他记得在这次义父奉师祖之命下山之前的几天,二长老和他的义父往来得最密,不是义父到“长老院”去,就是二长老到他义父所住的“复真观”来。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更加记得了。义父心神不属的样子叫他自行练习那七招剑法,义父轻轻叹了口气,不久,二长老就来了,他们没有在他的面前交谈,义父陪二长老出去,很晚才回来。那时他已经睡了,但还没有睡着,他又听见了义父的轻轻一声叹气。
为什么义父好像不大愿意见到二长老呢?为什么他见了二长老回来又好像担着心事呢?
他更进一步去想,如果义父是讨厌二长老的话(二长老那副不冷不热的面孔,的确是令得许多晚辈讨厌的),又为什么要和他往来得那样密呢?
【0093:不可告人之事?】
不过,是无量长老来找他义父的时候多,但他的义父也常常到“长老院”去找无量长老的。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他突然想起“不可告人之事”这四个字,连自己都不觉吃了一惊。
这不是连义父也怀疑在内么?
不对,他可以这样怀疑二长老,却不能这样怀疑义父!他吃惊于自己的“想法”,心里在暗暗责备自己。
蓝水灵赶上他,“咦”了一声,说道:“弟弟,你的样子好古怪,你帮我作弄了那小牛鼻子,你为什么不笑,也不说话,你究竟在想什么?”
蓝玉京头也没抬头,说道:“姐姐,你别多疑,我没想什么。”
他虽然聪明,这句话却露出了一点破绽,为什么他要害怕姐姐多疑?
蓝水灵也不笨,说道:“弟弟,你知道我不是多疑的人,但你为什么要瞒住我呢?你是不是还在怀疑自己的来历?”
蓝玉京道:“不是。”
蓝水灵道:“不是就好。弟弟,那你还有什么另外的心事,连姐姐也不能告诉?”
蓝玉京知道若然不说,姐姐更会猜疑,便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近来古怪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蓝水灵只道他是指目前发生的这件本派“祸事”,说道:“是啊,谁能料得到不戒师伯也会给人伤得要抬回武当山呢?”
她本来要问弟弟,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认为“古怪”的,但此时已经来到了掌门人所居的元和宫了。长幼三代弟子都已齐集门前,交头接耳地在打听消息。她是不便再问下去了。
弟弟连别人说他是“私生子”这样的事情,也敢告诉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她呢?
她哪知道,弟弟真的是还有不能告诉她的事情的。
※ ※ ※
有事情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告诉别人,那是最痛苦的事。
蓝玉京只不过是开始感觉到这种痛苦。他的义父不岐却已经受了这种痛苦折磨了十六年。
一个时辰之前,正当蓝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诉说心中苦恼的时候,他也正是陷在苦恼的回忆中。而且没有人可以听他诉说。
【0094:是幻是真分不清】
一个时辰之前,也正是那阵过云雨突然来到的时候。
虽然是过云雨,雨势却是很大,还有雷鸣电闪。
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每逢下雨天,他的心就会抽搐。情绪的紊乱无以复加。
※ ※ ※
“唉,又是下雨天。”他独自坐在静室里沉思。
电光从窗外闪过,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下雨天。
风雨中折断的树枝在他眼前幻化,他好像看见“小师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何玉燕还是他的“小师妹”,还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关系,就是在那个下雨天结束的。“大师哥,我没有脸和你说──”用不着小师妹说,他已经明白了,小师妹是来和他告别的。就在那天晚上,她跟他的师弟走了。
电光再闪,眼前的幻影又多了一个。小师妹何玉燕之外,还有他的师弟耿京士。
这一天是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他又见着小师妹了,小师妹已经变成了耿夫人。上一次的见面是小师妹来向他告别,这一次的见面却变成了诀别。
眼前重现当年的幻景,他也不知是幻是真,是梦是醒?
雷轰电闪中,耿京士在他剑底下倒了下去。耳边有新生婴儿的哭声。
师妹也倒在血泊中了。啊,天地万物都静止了,只有婴儿的哭声。
不,不,他好像还听见了笑声。飘飘忽忽的,若隐若现的笑声!
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他其实并没有听见这个笑声。但这个笑声并不是用耳来听的,是他用心来“听”见了。这是他“想象中的笑声”吗?不,他知道这不是幻想,那个女人,那个风骚妖媚,绰号“青蜂”的女人,即使她当时没有笑出声来,她的心里一定是在得意狂笑的了!
“唉,我怎么会想起这个女人?”
他是最不愿意想起这个女人的,尤其不愿意在想起小师妹之后,又想到这个女人。他甚至自己在“哄”自己,“不,不,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那天她根本没有在场!”甚至“哄”得他自己都相信了。
唉,是幻是真,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0095:侦查迷样的人】
电光三闪,眼前的幻相又变了。
神情威猛的老人,剑光如电的高手!
时间一下子过了十六年,拉得很近很近了。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下雨天了!
时间拉近,距离拉远。上两个下雨天是在他的家乡,这一个下雨天,他已是在远离家乡万里之外的辽东了!
三个月前,他奉师父之命,来到辽东,侦查一个人。一个谜样的人。
这个人是和武当派有史以来最大一个疑案有关的人。和这宗疑案有关的人差不多都已死了,这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但正因为他还有“可能”是活着的,所以必须打听到真实的消息。即使他是死了,也希望能够发掘到一点当年的真相。
这个人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在辽东结识的那个霍卜托。那时他的身份是一个鱼栏的买手,实际的身份是金国大汗努尔哈赤的卫士。第二年他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明天子的锦衣卫的军官。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整个人就是个谜!
但也只有找到这个人,才有希望找到破案的线索。他的师弟耿京士当年是否真的做了满洲奸细,也只有找到这个人,才能弄个明白。
说是“奉命”,其实他已是不止一次向掌门师父提过这个要求的了。师父一直没有答应他。以至在那一天他突然听到师父要他到辽东“探案”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个月前,他到了霍卜托曾经做过鱼栏买手的那个小渔村,亦即是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经在那里住过的小渔村。
那个鱼栏早已没有了,不过小渔村的变化是不大的,当然也还有记得霍卜托这个人的旧人。
但从这些人的口里,他却得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那些人就只知道霍卜托是个鱼栏买手,一个平凡之极的买手。别人记得他的只是他的算盘打得很精,但也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帐目一向都是清清楚楚。就只是如此而已。
何玉燕和耿京士当年住的那间屋子还在,那间屋子是他们花钱建造的,渔村的人都是老实人,他们走了没有回来,也没人去霸占他们的屋子。
他伪称是耿京士的远亲,进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也早已破烂不堪了。其实即使他不冒认亲友,他要进去,也没人理会他的。
【0096:屋角的石子】
屋子里早已空无所有。有的只是墙头的蛛网,炕底的冷灰。破了的蛛网似乎在张开口笑他,笑他还未能跳出情网。炕灰虽冷,心底犹有余温。
真的是什么东西都没下,留下的只是事如春梦了无痕的慨叹。
忽然他发现了屋角的几颗石子。
石子有什么奇怪?天北地南,哪个海滩,哪座山头,没有石子?
不,这几颗石子是与别的不同的。是来自他家乡的石子。
他怎么知道?因这这些石子是他亲手拾的。
他婆娑石子,如对故人。
在他家(严格地说,是他师妹何玉燕的家)背后的那座山上,有一种白里泛红的石头,斑斑点点,好像朱砂,名为“朱砂石”。又有一种三分浅黄夹着七分深红的石头,名为“黄血石”。有人说,假如没有那三分浅黄,简直就可以冒充“鸡血冻”了。“鸡血冻”是刻图章的佳石,名贵胜过黄金。不过这两种石头还是罕见的,在那座山上,也很难找到比较大块的石头,找得到只是一颗颗小石子。何玉燕很喜欢这些小石子,他一发现有这两种石子,就拾起来送给她。他记不清这玩意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记得到了何玉燕十四岁那年,他送给她的朱砂石和黄血石,日积月累,为数也相当可观了。那年她开始学针线,绣了一个荷包装这些石子。记得她曾说过,这些晶莹可爱的石子,在她的眼中就是宝石。但也就在她说过这句话之后不久,她又对他说了另外的话,她说她已经长大了,她珍视大师哥送给她的这些礼物,但却不想大师哥费神为她收集这些“小孩子的玩物”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注意到,注意到师弟已经替代了他的角色,成为师妹上山的游伴了。他在山上,不单只是为了替师妹拾石子吧?
旧梦尘梦休再启,但他还是继续在小师妹住过的这间破屋寻找。唉,人都已经死了,他还何必还在寻梦?
终于他又找到了那个绣荷包了。荷包也早已破烂了,不过,当然他还是认得这个荷包的。
师妹把他送的这袋礼物带来辽东,但在她准备回乡的时候,却又把她曾视同“宝石”的礼物忘记了。(是忘记带回去的呢?还是有心将它抛弃的呢?)
这又是不是表露了师妹对他的那种矛盾心情呢?
他把破烂的绣花荷包贴着心房,婆娑石子,呆了。
【0097:从所未遇的恶战】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隆隆的雷声,把他惊醒。
他是把燃着的松枝插在墙上作照明的,狂风吹来,松枝熄灭。
轰隆巨响,突然一堵墙倒塌了!
不错,屋子是破烂不堪,但还未至于达到摇摇欲坠的程度,墙并没受到雷劈,按说一阵狂风是不能把它吹塌的。
他吃了一惊,登时一省,莫非是给人力摧毁的!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已从裂口扑进来,人未到,劲风先到,他果然猜得不错,这堵墙是给这个人以刚猛无伦的掌力震塌的!
电光一闪,那人的长剑已刺到他的咽喉,不是电光,是剑光,是快如闪电的剑光!
幸亏他察觉得早,立时拔剑抵挡,他的剑也并不慢!一招“夜战八方”,风雷激荡,便即接招还招。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所未遇的一场恶战,惊险处比起他那一次和耿京士斗剑还要惊险得多。那一次斗剑,耿京士初时还是对他手下留情的,这个人却是未见面就施杀手,而且自始至终,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
是喝声还雷声,是剑光还电光,双方都分不清了!
但在电光一闪再闪之间,他已看见了对方。
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威猛的老人。
“你是谁?我与你素不相识,因何你要取我性命?”他喝问对方。
那老人哼了一声,喝道:“一命换三命,你已经是便宜了!”
“什么一命换三命?我根本不懂你是说的什么!”
“你直接间接害死了三个人,你自己应该明白!我不能让你再来害人了!”
趁着那老人怒骂他的当口,电光明灭之间,他抓紧时机,一招“白鹤亮翅”斜削出去。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剑削的幅度虽然很大,但出手奇快,却是后发先至,更胜对方。
只听得刺耳的碎裂声,那老人的左臂中剑了,听得出是骨头的碎裂了。
但与此同时,他的胸膛也中了对方的剑了。
幸亏他是后发先至,老人中剑在前,刺中他的胸膛时劲道已减,否则只怕已是开膛破腹之灾。
两败俱伤,雨停风止,那凶神恶煞似的老人亦已不见了踪迹。
【0098:郭东来的七星剑法】
雨止了,血还在流。流的是他身上的血。
伤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但所受的剑伤却是令他惊心怵目。
他重燃松枝,解开衣裳一看,胸口竟然好像北斗七星似的,排列着七个小孔。剑尖刺穿的七个小孔!
他敷上金创药,血很快就止了。但留下的伤痕,已是令他终生难忘,胸口上那一点点的红印,不也正像他送给师妹的朱砂石?
他已经是被同门公认的武当派第二剑客,而且正当年富力强,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他几乎死在一个老人的剑下!
这老人是谁?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是不会向别人说的,除了对他的师父。因为他要向师父求证。
记忆一下子跳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是昨天的事情了。
昨天,他一回到武当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去向掌门师父无相真人禀告此行经过。
他给师父看了他身上的伤痕。
听了他的叙述,看了他的伤痕,无相真人缓缓说道:“我没有见过郭东来,但我知道这是他的七星剑法!”
师父证实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这个老人就是四十年前失踪的那个沧州剑客郭东来!
沧州剑客郭东来真的还没有死吗?
如果这老人真的是郭东来,那么另一件他们早已怀疑的事情也可以得到证实了。
那个谜一样人物的霍卜托,很可能就是郭东来的儿子。
这个未经证实的消息,是他现在的师兄不戒道人打听到的。十六年前,他刚刚来到武当山的时候,和不戒第一次见面,不戒就曾经提出过这个怀疑。
师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不戒师兄,这两天也当回山了,等他回来,你可以去问他。他是沧州人氐,小时候曾经见过郭东来的。他对郭东来的事情,知道得也比我多。”
※ ※ ※
又是下雨天。
他看着窗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好好的天色,突然就下起这样大的雨来。啊,这样大的雨,不戒师兄恐怕今日是不能回山的了。”
树叶在风雨中翻飞,他的心情也像乱飞的树叶。忽地他隐隐感到心中的寒意。
【0099:为什么把这差事交给我】
“为什么掌门师父不叫师兄前往辽东,却把这个差事交给我呢?”他想。
也怪不得他这样想的,谁也不知道霍卜托的来历,就只有不戒找到了这个谜样人物的一点线索,而不戒又是早已把自己心中的怀疑告诉了师父的,不管郭东来是否真的是霍卜托的父亲,师父若要派遣一个弟子到辽东探案的话,最适当的人选,自然应该是不戒了。
“莫非不戒师兄早已去过了辽东,他的调查得不到结果,师父这次才叫我去?若是这样,师父又为什么要瞒住我呢?”
“倘若不戒师兄从没去过辽东,师父在十六年后才想到叫我去,这就更不可解了!”
不管是哪种情形,都足以在他心中产生许多疑问。他不敢猜疑师父的动机,但仍是禁不住想道:“师父这一次把这个差事交给我,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情如父子,他不会不信任我的。我也不该妄自对师父猜疑。”
尽管他立即就把猜疑师父的念头压了下去,但却是隐隐感到心中一股寒意了。
当然他不会知道,师父叫不戒前去把无极长老的遗骨拾取回来,迁葬本山,不戒也曾经像他一样,觉得自己不是担当这个差事的适当人选,因而感到百思莫解的。只不过不戒没有他这样惶惑不安罢了。
电光闪过,雷声响过,郭东来那闪电似的剑光,那暴雷似的喝骂,又好像重现他的面前。“一命换三命,你已经是占了便宜了!”
“他说我直接间接害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指谁呢?如果他真是郭东来,其中一个就应当是指他的儿子,改了满人姓名的霍卜托了。啊,若然我猜得不差,霍卜托岂非真的死了?”他想。
他是巴不得霍卜托真的死掉的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震惊于自己有这个念头。他不敢想下去,他只是在想:“那么另外两个人又是指的谁呢?耿师弟为我误杀(如果是误杀的话),可以算是一个。但师妹也能说是间接为我所杀的吗??
为什么不能?“师妹是因为丈夫死了才自杀的!我一直没有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来想,那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但是感到寒意,更进而感到心中绞痛了。
雷轰电闪,他眼前闪过了何玉燕的影子,闪过了耿京士的影子,最后闪过了郭东来的影子,一次比一次令他心内震惊!
【0100:你的师兄回来了】
窗子被风吹开,雨点打在他的身上。
雨声风声,声声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个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为甚。
“唉,京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只想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话,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把心事都说出来,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他的义子兰玉京了。但可惜他的心事,却是连对他的义子都不能说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位居长老之首,辈份是他师叔的无量道人。无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虽然还不是全部知道,这个关系已经是与众不同。
但想起了这个人,他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个寒噤。尽管十六年来,无量道人并没有因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要挟过他,但一想起这个人,他就有“阴森”之感。
雷轰电闪,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风中翻飞的乱叶,诸般幻像,像电光从他心中闪过。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无量长老、蓝玉京,最后是要取他性命的那个神情威猛的老头!
想起那个可怖的老头,他只盼望他的师兄能够早日回来了。他和不戒的感情并不特别好,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师兄弟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这个好像不大喜欢和他接近的师兄,比起近来着意和他接近的无量师叔更加值得信赖。最少,不戒回来,他就可以解开那个老人是否郭东来之谜了。
不过,雨下得这样大,“不戒师兄恐怕是今天不能回山了。”他想。
雨越来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来越甚,甚至他竟隐隐有点“不祥”之感,以前的三个下雨天,他都碰上不幸的事,这一个下雨天,他又将碰上什么?
谁知这只是一场过云雨,虽然下得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雨停风止了。那好像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的感觉,其实只是他心中的幻觉。
雨后天晴,他的心情也随着开朗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走进来,正是无量。他呆了一呆,刚刚开朗的心情不觉又是一沉,说道:“师叔,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无量说:“不岐,你的师兄回来了!”
不岐吃了一惊,说道:“啊,是不戒师兄回来了吗?下这么大的雨,真想不到──”
【0101:错派差事惹疑猜】
无量说道:“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给人抬回来的!”
不岐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抬回来的?是生病还是受伤?”
无量说道:“是受伤,而且伤得很重,听说在路上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量继续说道:“这样的事,莫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不戒这次奉命去办的事,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风险的。──”
不岐惊魂稍定,问道:“他是奉命去办何事?”
无量似乎有点诧异,说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掌门人么,你的掌门师父还没有告诉你?”
不岐隐隐感到事有跷蹊,说道:“师父只告诉我,师兄下山去了,这两天就可以回来。”
无量说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不岐一怔道:“哦,我最熟悉的地方?”
无量说道:“当年你不是把无极长老以及你的师弟师妹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家乡的那一座山吗?那一座山是叫做盘龙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盘龙山去,去把无极长老的骸骨,迁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实这件事也早应该办的了。”
得知此事,不岐是在吃惊之外,又再加上惶惑了!
按常理来说,两桩差事是应该掉换人选才对。
“为什么师父不叫我办这件事情,却要我去辽东呢?”
无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不是我说你的师父,他是有点老糊涂了。无极长老是你亲手埋葬的,这件差事应该交给你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则给抬回来的恐怕就是你了。”
不岐唯有苦笑,心想:“我在辽东也是差点儿就要丧命,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鹤亮翅出剑得快,恐怕比师兄更糟,他还可以活着被人抬回来,我则只有埋骨异乡了。”不过,他在辽东的遭遇,可不愿意对无量说了。他只能苦笑问道:“不戒师兄是受何人所伤?”
无量说道:“还未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来的。他赶着去禀告掌门,没功夫和我多说。此刻,掌门大概是已经在替不戒施救了,咱们快点去吧。”
※ ※ ※
无量猜得不错,武当派的掌门无相真人此际正在运用上乘内功,替徒弟治伤、拔毒。
【0102:中的是青峰针】
在掌门人这间静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还有武当派的另一位长老无色道人。
小一辈的弟子则只能在复真观外等候消息,谁都不许进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慢脚步,跟随无量长老踏入静室。
一踏入静室,刚好就听见无相真人在问:“他中的是川西唐家的暗器吗?”
牟一羽答道:“可以说是唐门暗器,也可以说不是唐门暗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针。”
他这话说得好似模棱两可,但房间里的这几个人却是谁也听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头,这青蜂针是她得自唐门的秘法炼成的,但她只是“师其法”,而并不是“照方抓药”,唐门的暗器中是没有“青蜂针”这个名目的。
无色皱起眉头,说道:“原来是那妖妇的青蜂针,怪不得不戒师侄昏迷了这么多天!”不过,他虽然皱眉蹙额,却并不特别吃惊,因为他是早已知道“青蜂针”的厉害的了。无量的反应也是和他一样。
不岐可是不由得心头一震了,“常五娘”这三个字从牟一羽口中轻轻说出来,听进他的耳朵里,就好像耳边响起焦雷,“雷轰”、“电闪”,闪过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摄魄的目光,像是在注视着他。啊,那充满“妖气”的目光,比闪电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觉神色变了。
无量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不知道青蜂针的来历么?”
不岐定了定神,眼前幻影消失,点了点头,说道:“听说这是天下最厉害的一种毒针,是吗?”常五娘的青蜂针恶名昭彰,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一些日子的人,没有见过也会听人说过。不岐在出家之前,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当然不能推说不知。
无量似是在安慰他,柔声说道:“掌门人正以太极神功为他祛毒,不戒的内功亦已有了将近四十年火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头一口气,就有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好在没有给师叔看出破绽,倘若给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是相识,新案牵连旧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原来令他震惊的还不是“青蜂针”,而是常五娘这个人。
大家对无相真人的精纯内功都有信心,但可惜的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象那样顺利,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不戒仍然未醒,无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无光了。
【0103:致命伤是本门掌力】
不岐道:“师父,你歇歇,让、让我……”
无相真人没有答话,但见他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众人皆知道这是他全神运功,正在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现像。谁也不敢打扰他了。
无相真人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本来是气若游丝的不戒道人,他的呼吸也渐渐可闻了。
终于他慢慢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在转动,好像是在搜索什么。
牟一羽站到他的面前,说道:“不戒师兄,我在这儿。你请放心吧!”
不戒嘴唇微微开阖:“牟师弟,多谢,谢──”声音细如蚊叫,低下的话已是听不清了。
无相真人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凝神细听。
不岐也在凝神细听,但只听见一个说得较重的浊音,好像是骨头的“骨”字。不戒的嘴唇就闭上了。
好在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呼吸的声音也还隐隐可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他只是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也有可能是又再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牟一羽道:“掌门,不戒师兄怎样?”
无相真人道:“他说,他多谢你救了他,免他死在奸人之手。但他自知,恐怕、恐怕是──”无相真人神色黯然,这句话没说完就嘎然而止。不过大家也都意会得到,他不忍心说下去的那半句话大概是什么意思了。
无相真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交托给他的事,他好像是说已经告诉你了。”
牟一羽从容答道:“不错,我也已经替他代办了。”
这句话别的人听了虽然有点好奇,还不觉得怎样,不岐听进耳中,不觉又是心头一震。他忽然发觉,无量长老又好像是冷眼在注视他。他镇慑心神,自己在替自己开解:“即使是常五娘杀了他,也不关我的事。我并没作贼,何必心虚!”
或者真的是他多疑,无量并不是如他想象那样在窥探他的神色的。他心念未已,只听得无量已在面向着掌门说道:“常五娘的青蜂针纵然厉害,也不至于厉害到这样程度吧?”
无相真人缓缓说道:“你说得对,不戒的致命伤并不是青蜂针,是本门掌力!”
无量吃一惊道:“是本门掌力?”
牟一羽道:“掌门说得不错,那天我赶到的时侯,不戒师兄刚给那人打了一掌,那个人和我亦已交过手了。”
【0104:是否同一个人】
无量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
牟一羽道:“身手相当矫捷,他戴着蒙面巾,看不出他的年纪。”
无量道:“他会太极拳?”
牟一羽道:“他还会太极剑呢。不过他的剑法和掌力都似乎比本门的霸道得多。”
无色道:“他的剑法比起我教给你的剑法如何?”
牟一羽道:“剑理似乎大同小异,但他的剑法更为凌厉。”
牟一羽是无色的挂名弟子,众人听得他这样问徒弟,以为他还有话说的。谁知他只问了那么一句,得到了徒弟的答覆,就没说下去了。
无相真人忽道:“师弟,你是否怀疑这个蒙面人就是十六年前那个蒙面人?”
无色道:“我不敢说。”
牟一羽面有诧色,似乎想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但却不便向掌门发问。
无相真人道:“一羽,你们牟家是在本派历史最长的世家,不戒又是你救回来的,此事说与你听无妨。十六年前,本派有三位重要人物相继逝世,他们都是与令尊同一辈的,令尊想必曾经和你说过吧?”
牟一羽道:“说过。第一位是蓟州剑客丁云鹤师叔,第二位是本门首座长老无极道长,第三位是两湖大侠何其武师伯。对吗?”
无相真人道:“不错。丁云鹤和无极长老都是被一个蒙面人害死的。至于杀害何其武的凶手是谁则还未敢断定,但多半也是和那个蒙面人有关。”
牟一羽呆了半响,说道:“那个蒙面人能够杀害无极长老,那就一定不会是和我交手的那个蒙面人了。若然是那个蒙面人,我早已死在他的掌下!”
无相真人道:“未必尽然。第一,无极长老当年是受那人的暗算,受伤之后,又没好好调治,便即跋涉长途,经过连日奔驰,方始毙命的。他并非武功上比不过那人。第二,不是我夸赞我的徒弟,不戒的内功已经颇有造诣,虽然不及当年的无极长老,但相差也不会太远了。和你交手的那个蒙面人与他已经先行拚斗一场,你的剑法又已得了无色长老的真传,你能够胜过他那也并非侥幸。”
牟一羽道:“掌门说得不错,若非不戒师兄消耗了那人的真力,弟子是绝对胜不了他的。不过,掌门人对我的夸赞,则我是不敢当了。”
无色这才说道:“若然是同一个人,破案倒是又可以多一条线索了。”无相真人点了点头。
【0105:为什么要告诉牟一羽】
众人皆无异议,只有不岐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不过,他的“不以为然”,倒并非是他想否定师父的论断,他只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师父的作为似乎有点“糊涂”,至于是否同一个蒙面人,反而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不错,为了多获得一条破案的线索,师父是应该仔细向牟一羽查问那个蒙面人的。但何必把有关这个案子的秘密全都告诉牟一羽呢?
这件案子,十六年来一直是秘而不宣的。知道丁云鹤、无极长老和何其武是死于非命的人,在武当派中除了掌门人和两位长老之外,就只有不戒和不岐。
“秘而不宣”的原因,第一是因为有关武当派的面子,第二是因为还有一个“可能”,如果那个凶手不是别派的人,那就很有可能是仍然埋伏在武当派的叛徒。是以只能暗中侦查,决不能张扬出去。最初,无相真人本来是想连两个已经做了长老的师弟都不告诉的,其后再经过多方面的考虑,觉得还是不要瞒住他们的好,这才说出来的。
但现在无相真人却自动告诉了牟一羽。尽管他也说出理由:牟家是在武当派历史最长的世家,不戒又是牟一羽救回来的。但不岐还是不禁发生疑问,有这个必要吗?不说出来,一样可以查问那个蒙面人的武功的。如今说了出来,却等于是邀请牟一羽参与他们的“专案小组”了。何况即使只是查问那蒙面人的武功,也还可以压后的呢,何必急于就在现在查问?
不岐把这件事情和师父差遣他到辽东的事情连起来想,忽然觉得师父对自己的信任似乎还比不上他对牟一羽的信任,而牟一羽只不过是到过武当山两次。
无相真人替不戒运功疗伤,自己也好像经过一场大病似的。他年已八旬,平日由于内功深湛,看起来只有六十左右年纪,而且是红光满面的,如今却是面色灰暗,好像突然间老了二十年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戒受的伤实在太重,青蜂针的毒我虽然替他逼了出来,但还是没有把握令他起死回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喘息略定,他又想继续运功为徒弟疗伤了。
无量和不岐争着说道:“师兄你歇歇吧”,“师父,请让弟子代劳。”无色在武当派中剑法第一,内功却非所长,他是不能自告奋勇了。
无相真人道:“不岐,你先来试试。那人是逆运本门的内功心法,打伤你的师兄的。你运功时可得小心在意。”
【0106:逆运神功 伤了心脉】
不岐道:“师父放心,弟子理会。”当下盘膝坐在床边,双掌贴着不戒背心,以本身真气输入不戒体内,助他打通经脉,活血舒筋。
他的剑术在武当派可以名列第二,内功造诣则可以名列第四,除了传他本门心法的无相真人之外,仅次于师叔无量道人和师兄不戒,却已在传他剑法的无色道人之上。但一当他手掌贴着不戒背心,真气输送进去,便隐隐感到一股阻力。
原来不戒是给那蒙面人逆运太极神功伤了心脉的,本来不戒的内功造诣在那人之上,彼此同源,可以融为一体,不至受伤;但对方逆运神功,真气侵入就不同了,其时不戒已中青蜂针之毒,正在一面运功祛毒,一面运功御敞,真气流贯全身,发挥得淋漓尽致,无法立即改变运功的法门,一逆一顺,变成了只能相抗而不能相吸。对方的内功虽然稍逊,也不能一下子就给消解的。于是两股真气变成了既是互相纠结又是互相抗拒的局面。不戒中毒越深,这一团混合纠结的真气受了污染,也变成了于人体有害的重浊之气了。而且由于时日过久,这团重浊之气已是盘结脏腑,必须一丝丝的引导出来,方能令他起死回生。若以强力相通,只有加速也的死亡。
一丝丝的引导出来,谈何容易,第一步要解开那团纠结的真气,第二步才是顺着经脉,小心谨慎的将它引导出来,稍有疏忽,还是要伤及不戒的。因此以无相真人这等精纯深厚的内功,也不能毕其功于―役,他只能将那团重浊之气,引导出一半就已疲不能兴了。不过,他能够在将青蜂针之毒尽都化解之后,还能够引导出一半,当今之世,已是并无第二个人有此本领。
不岐奉命给师兄疗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暗自想道:“师父毕竟还是相信我的,是我忒多疑了。”要知此际他若是不用“导引”而用“阻塞”的法子,全凭他的心意,任何人包括他的师父在内也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无量是准备接替不岐的,他站在旁边目不转晴的注视不岐运功,焦急之情见于颜色。旁人都以为他是关心过甚,谁也不会多疑。
不岐虽然全力运功,心境却是不能宁静,更莫说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田地了。他和无量的目光接触,忽地觉得无量的目光有点异样,不觉心中一动:“师叔好像是向我示意什么?唉,不对,在这紧要关头,我怎能胡思乱想?”
忽听得不戒的喉头咕咕作响,他的眼睛又张开了。
【0107:不戒身亡】
不戒“嘤”的一声,张开口道:“不岐,是你──”声音颤抖、急促,刺耳异常,好像是换了一个人的口音似的。无相真听进耳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岐忽地将上衣撕下,露出胸前的七处伤疤。
不戒惊呼:“啊,这,这是郭东来的七星剑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个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左足微跛的老人?”
不戒道:“不错,你,你,你碰上──”接连说了几个“你”字,声音又已低沉,好像又没气力说下去了。
众人都不明白,何以在这紧要关头,不岐却要问他事情,耗他精神?难道不可以等他稍为好了一点才问吗?
众人不明白,无相真人却明白,他知道这个徒弟已是好不了的了。从不戒的变声可以听得出来,他已是浊气阻塞心脉,目前之所以能够清醒过来,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郭东来是否还在人间,是破十六年前那桩疑案的一大关键,不岐此时不问,就没机会破了。
不戒的伤重难治,也是没有人比无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替不戒疗伤,也只不过抱着姑且让他一试的想法而已。故此,这个结果虽是令他伤心,他却是并不感到意外的。
不岐道:“多谢师兄。”
不戒道:“不岐,你,你好──”
不岐心头一震,在“你好”之后,他要说的将是什么呢?心念未已,只听得不戒已在继续:“你、你好自为之!”不岐这才松了口气。“好自为之”虽然也可以有正反两方面解释,但谁会从“不好”这方面去着想呢。
不戒是掌门人的大弟子,如无意外,当然是他顺理成章继任掌门。众人都想,想是因为不戒自知不起,故而吩咐师弟“好自为之”。这“好自为之”等于是把掌门重担交托给他的意思。
无相真人听他这么一说,目光却露出锋芒,不戒忽地提高声音道:“不、不关师弟──”可是这句话也只能说到一半,他的眼睛又闭上了。不岐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心道:“好在师兄明白。”
众人不禁又是一怔,“不关师弟”按语气推测,大概他想说的是“不关师弟的事”吧?那“事”又是什么呢?但此际救命要紧,谁也无暇去推敲了。
无量急忙接替不岐,把真气输入不戒体内,不戒张口喷出一股淤血,翁声说道:“师父,请恕弟子有负所托,牟一羽他明白,请师父问──”这句话也是未能说完,他就气绝身亡了。
【0108:要牟一羽单独留下】
无相真人的道袍好像被风吹过,起了皱纹;面色枯黄,好像风中的败叶。
没有眼泪,一滴眼泪也没有。但谁也看得出来,他是比哭更加难受。
“死者已矣,师兄保重。”无量、无色齐声说道。
“请师父节哀,为师兄报仇。”不岐说道。
只有牟一羽不言语,敢情他是惊得呆了。
无相真人缓绶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静一会儿。”木然毫无表情。
无量长老带头,默默走出静室。
无相真人忽道:“一羽,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不戒临终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师父问牟一羽的,所以谁都不会奇怪掌门人单独要他留下。只不过无相真人要他们避开,却是难免有人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了。
不岐走在最后,他把静室的门关上。但他并没有走出复真观,他坐在第二个院子的台阶上。从大门到静室,要经过三个庭院,这是中间那个院子。在这个院子,是听不是静室里面的说话声的。
现在他已是掌门人独一无二的弟子了,因此掌门人刚才虽然是吩咐众人都退出去,并没许他例外,但为了防掌门人发生意外,他留下来照料师父,谁也不敢说他不该。他留在第二个院子,那已经是避嫌了。
他呆坐台阶,听得观门外纷乱的脚步声散开,终又归于寂静。观门外本是挤满等候消息的众弟子的,想是两位长老传出无相真人的法谕,叫他们都回去了。
寂静,异样的寂静。他脸上的神情也有了异样的变化。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当然,他不仅仅只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他也听见了别的声音。正因为他听见了别的声音,才引起他的心跳的。
他听见了师父和牟一羽在静室里说话的声音。本来在这个院子是听不见的,但别的人听不见,他却可以听得见,因为他的内功造诣在武当派中是可以排名第四的,用不着伏地听声,他也听得静室里面小声的谈话。
他听见师父在问:“你知道我所要的东西?”
牟一羽道:“禀掌门,弟子已带来了。”接着听见一声较重的声响,不岐用不着眼见也猜想得到,那是牟一羽把一个布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那个布袋是牟一羽早就背着的,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
不过正如什么事都有例外一样,这个“谁”字并不包括不岐在内,无须牟一羽告诉他,他也可以料想得到是什么的。
【0109:冤枉师弟】
果然便听得师父说道:“都带来了么?”
牟一羽道:“一块也没留下。”
师父道:“好,那你就一块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我细看。”
“一块块拿出来”,那不是骨头还是什么?不岐的心往下一沉。他好像看见青蜂常五娘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盘龙山上。
他正在和师弟理论,那个对何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已是按捺不住,扑上去和耿京士扭打了。纠缠间忽听得那老家人一声惨叫,便即身亡。
他立即指责耿京士“杀人灭口”,连师妹都以为是她的丈夫失手打死了那老家人。
那时雨虽然已经止了,天色还未开朗,他们都看不见树林里埋伏有人,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为那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定知道他是已经知道了的。她的独门暗器可以瞒得过耿京士和何玉燕,却怎能瞒得过他戈振军,曾经与她同床共枕做过“一夜夫妻”的戈振军?
他捶胸自责:“我怎会这样无耻下流,堂堂名门弟子,跟一个臭名昭彰的淫贱女人缠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师妹移情别恋,我也不会受这妖妇迷惑!我只道她人尽可夫,做一晚雾水夫妻,日出便散,哪知会得到这样结果!”
就因为有这段孽缘,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饰了。
不过,他明知是常五娘所为,却还要冤枉师弟,也还有着另一个原因的。当时他是在想:“耿师弟变作满洲奸细,这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了。反正他罪有应得,给他多加一条罪名,那也算不了什么。”
但现在,那个可以证明耿京士做满洲奸细的“证据”──霍卜托写给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疑点,这个所谓“证据”,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脚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担心他做的这件“亏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杀耿京士还可以说是“误杀”,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却还要冤枉师弟,这件事又怎能辩解呢?
即使他依然瞒住良心,说是当时自己不知,但捉着了常五娘,常五娘还能不说出和他的关系吗?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对质?
静室里早已没有谈话的声音了,他知道师父一定是和牟一羽在检查那些遗骨。
【0110:聋哑道人】
要是给师父发现真相,那怎么办?
他正自胡思,忽听得一声咳嗽。俗语说做贼心虚,这一声咳嗽,竟然把他吓了一跳。
抬起头,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道人弓着背向他走来。他哑然失笑,原来是服侍他师父的那个聋哑道人。
这道人不知俗家姓名,生性蠢钝,有若白痴。众人因他又聋又哑,都叫他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是十岁多岁就来到武当山的,当时无相真人新任掌门,见他可怜,调他到跟前使用。他专司服侍无相真人之职,亦已有了四十年了。他今年大概六十左右年纪,但看起来比八十岁的无相真人还老得多。
他看见不岐这副样子,好像也是感到有点诧异,脸上一派茫然的神色。
他刚才不知是躲在什么地方,和聋哑人说话,只能用简单的“手语”,要问也问不清楚的。不岐只好竖起拇指和小指,两根指头靠近,然后指一指内进的院子,示意无相真人正在和一个弟子在静室谈话,叫他不可骚扰。然后指指自己胸口,又指指他,再把双掌摊开,作势把什么东西交给他似的,向外方走了两步,回头再看一看他。这是说,请你替我看门和伺候师父吧,我要走了。那聋哑道人点头表示明白,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不岐就离开了。要知不岐虽然不怕别人怀疑他,但也还是不想给牟一羽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在这儿的。
他走出观门,忽听得有人说道:“我叫你不要心急,你瞧,这不是你的干爹出来了。”原来正是无量长老和蓝玉京同在一起,在附近等他出来。
蓝玉京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的面色好难看!我知道师伯死了,你很伤心,但也不要坏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师祖他老人家怎样了?”
不岐心道:“这孩子倒是怪懂事的,只是我对不起他。”当下说道:“没什么,大人的事,你莫多管。你姐姐呢?”
蓝玉京道:“她回家去了。”
不岐道:“那你也回去吧,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蓝玉京似乎还想说话,无量拍拍他的肩膊,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师父心情不好,他还有事要和我说,你乖乖听话,先回去吧。”
待蓝玉京走过了山坳,无量这才回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不岐道:“这孩子对你倒是当真有着父子之情呢,看来他是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忽地接下去道:“不过他也好像在开始怀疑了!”
【0111:不知是何用意】
不岐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无量淡淡说道:“小徒适才奉我之命,去找令郎,令郎和他的姐姐正在展旗峰下的小湖边练剑,小徒在无意之中也听见了他们姐弟的对话。”
不岐道:“他们姐弟在谈些什么?”
无量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令郎对别人在背后说他是‘私生子’一事,已经起疑了。另一方面,他名义上的父母,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大不相同,亦已令他感到惶惑了。”
不岐道:“他的姐姐怎么说?”
无量道:“蓝水灵当然认为这是无中生有的事,劝他不要妄听谣言的。不过,据小徒暗中观察所云,他对这位名义上是他姐姐的说话,似乎也还是半信半疑呢。”
不岐默然不语,心里想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往后我该叫蓝靠山夫妇对他们姐弟一视同仁,不要对他太过宠爱才对。”
无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岐,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有关玉京身世的秘密,蓝靠山夫妇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那么,只要我也不说出去,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不岐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有何用意?”
心念未已,只听得无量打了个哈哈,又在说道:“玉京把你教给他的太极剑法私自传授给他的姐姐。嘿嘿,你的做法倒是令我佩服得很哪!”
他说的这两句话,表面听来,似乎是前后不相连贯的。不岐莫名其妙,说道:“这件事情,京儿是瞒着我私相授受的。我回去教训他一顿就是。”
无量说道:“不,不,我说的不是他私传姐姐剑法这件事情。我说的是你教给他太极剑法这件事情。”
不岐惶然道:“师叔是认为我不该过早把本门的上乘剑法传给他么?”
无量道:“不,不,玉京人既聪明,又得掌门宠爱,你提早传他太极剑法,那是谁也不敢说你的闲话的。嘿嘿,你做的这件事,我佩服还来不及的,哪会说你不该!”
不岐道:“师叔言重了,传授徒弟剑法,那不过是做师父的本份,怎谈得上可令师叔佩服呢?”
无量道:“你传给玉京的剑法花巧非常,别人不懂其中之妙,我是懂的。怎能令我不佩服呢!”特别强调“花巧”两字。
【0112:把他当作了未来掌门】
原来不岐存着私心,他怕蓝玉京将来万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对他不利,故而在传授蓝玉京太极剑法之时,在关键之处,往往略加变化,以假乱真。看起来是花巧异常,其实却是不切实用的。
他给无量说破,不禁心头一凛:“莫非他是籍此要胁我么?他是本门的首席长老,他要胁我,我也没有办法,不如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便即说道:“弟子自上武当山以来,一直得到师叔的爱护,弟子实是不知怎样报答才好。弟子有做得不对之处,也请师叔直言。”
无量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误会了,你做得正合我的心意,哪有什么不对呢。嘿嘿,不错,以前我是曾经帮过你的一点忙,但今后我却是要仰仗你了。你别太过客气,我受不起。”
不岐惶然道:“师叔,你说这样的话,我才受不起呢。有甚差遣,但请吩咐。”
无量笑道:“我怎么敢吩咐你?嘿嘿,对啦,我还未曾向你贺喜呢!”
不岐吃一惊道:“不戒师兄死于非命,弟子身遭折翼之痛,何喜之有?”
无量望他一眼,说道:“不戒惨遭不幸,我也觉得可惜。但死者已矣,对你来说,你还有重任在肩,却是不必太过悲伤了。丧事一过咱们就该办喜事了。这是本门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你难道还不明白?”
不岐猜到几分,装作不懂,说道:“请恕弟子愚钝,我实在想不出喜从何来?”
无量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不戒一死,本派的掌门弟子就非你莫属了。掌门无相师兄年纪老迈,不戒一死,依我看来,他恐怕亦已无心再做掌门了。掌门人之位,短期内一定会传给你。这还不是喜事么?”
不岐道:“弟子德薄才鲜,即使师父要传位给我,我也是决计不敢当的。”
无量似乎有点不大高兴,说道:“不岐,我一向没把你当作外人,你怎么和我也说这种客套话!”
不岐讷讷说道:“我真是觉得自己当不起掌门,不敢当也不配当,我说的是真话!”
无量心想:“你真会做戏!”但看他面色似有重忧,又不像是在“做戏”。
【0113:是谁害了不戒】
无量望他一眼,忽地说道:“我知道你悼念师兄,出于至诚。但你已经尽了全力去挽救他,挽救不了他的性命,那也可无愧于心了。”
这几句话可是话中有刺的,不岐听了,不觉心头一震,冲口而出,说道:“师叔也曾尽了力的。”
无量说道:“是啊,可惜当我为他尽力的时候,已经迟了。嗯,说老实话,我也想不到他死得这么快的。”
不岐说道:“师兄被人以太极神功打伤心脉,又中了剧毒的青蜂针,在送回本山之前,他已经支撑了好几天了。”
无量说道:“不错,他是被人以本门的太极神功,逆运真力,打伤心脉的。他能够支撑到牟一羽送他回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不过,倘若治疗得法,或者他还不会死得这样快的!”
不岐变了面色,说道:“师叔,你这么说,莫非疑心──”
无量打了个哈哈,打断他的话道:“你莫多心。把真气注入不戒体内,替他化毒疗伤的只有掌门师兄和你我三人,难道我还会怀疑掌门师兄和你吗?”他没有提到自己,也没有加上一句“料想你也不会怀疑我吧?”那当然是表示自己坦荡的心怀的。
但不岐却是不能无疑的。而这也正是盘亘在他心中一个最大的疑问。
原来不戒被人逆运太极神功,打伤心脉,替他疗伤的人,除了太极神功必须有高深造诣之外,还要懂得治疗的法子,那就是必须用“引导”的疗法,而不能用“击散”或“阻塞”的疗法,这才能把盘结在他脏腑之中的毒气、浊气引导出来。所以当不岐为师兄疗伤的时候,他的师父无相真人就曾提醒过他。
但当不岐把真气注入的时候,便即发觉似乎有点儿不对,阻力之大,是出乎他的意外的。他当然不会怀疑师父,但是不是有人已经在师父之先,已经使用了不适当的疗法呢?
他不会怀疑牟一羽,一来因为牟一羽年纪还轻,即使他要谋害不戒,他也不会有那样高明的太极神功,二来他若是要谋害不戒,又何必用这个法子,而且还留着他一口气,老远的将他送回武当山?
无量是在他的师父之前,先见到不戒的。但他不知道无量是否已曾接触到不戒的身体,所以他也不敢断定就是无量暗中下的毒手。
【0114:不白之冤】
他沉默了一刻,抬起头来,望着无量说道:“不戒师兄是死得有点蹊跷,弟子也想查明他的死因。”
无量神色不变,淡淡说道:“你还不能释然于怀么?其实,即使能够挽回不戒的一条性命,也不过只能令他苟延残喘而已。一个连吃饭都要别人喂的废人,对本派和对他自己都是毫无好处!”
不岐听得出他话中有刺,却是不禁面上变色了。
“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弟子只怕将来要蒙不白之冤!”不岐终于鼓起勇气,把早已想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明知这一句话可能引起无量对他的不满,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哪知无量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何必多此一举?掌门和我对你都没怀疑,还有谁敢对你怀疑?你还是安心做你的掌门吧,若是怕有人不服,还有我替你撑腰呢!”
不岐道:“多谢师叔,不过──”
无量说道:“别那么多不过了,听我的话,保你不会出错。”说到此处,突然轻轻一嘘,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好像是牟一羽。他恐怕是要找你说话,我先走吧。”
无量走入松林,不岐从山路上方看下来,果然看见牟一羽从这条路走上来。
刚才在师父那间静室外面听到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了。
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好,你一块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我细看!”师父的话声。
一块块,那不是骨头是什么?
他不禁心头苦笑:“谋害不戒师兄的不白之冤未必会落在我的身上,但眼前这件不白之冤我只怕是难逃的了,说不定牟一羽就是奉了师父之命来叫我回去受审的!倘若给师父知道我和常五娘的关系,还说什么承继掌门,不给逐出门墙已是好的了!嗯,无量师叔是说得不错,我如今自身难保,还去查什么不戒师兄的死因?查出来只怕也是对我更加不利!”
这霎那间,他心里转了几个念头,他最初想要装作没看见牟一羽,赶快避开,逃下山去。但他也想到了未必安然脱身,而且这一逃岂不是“前功尽弃”?
患得患失,片刻踌躇,牟一羽已是走近来跟他打招呼了。
“不岐师兄,我正要找你呢。”他的第一句话,果然就是这样说。
【0115:牟一羽向他“禀报”】
不岐心头一震,脸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说道:“牟师弟有何见教?”
牟一羽道:“师兄请莫这样客气,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向你禀报。”
不岐道:“你还说我客气呢,你用的这‘禀报’二字,我更加担当不起。大家师兄弟,有话请直说。”
牟一羽道:“掌门刚才叫我单独留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件事,原来──”
不岐忙道:“我只知道遵守掌门的吩咐。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我不想听。”
牟一羽道:“师兄,你多心了。你如今已是掌门人唯一的弟子,还会有什么事情掌门人不能让你知道的吗?不过,刚才还有别人在旁,掌门人既是要他们退下去,自是不便让你例外。”
刚才在无相真人那间静室里的四个人,除了不岐和牟一羽之外,就是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了。不岐又喜又惊,连忙问道:“是掌门叫你和我说的么?”心想:“两位长老都不能知道的事情,师父却肯让我知道,可见师父毕竟还是相信我的。”
牟一羽道:“师兄,以你和掌门人的关系,掌门人何须说那多余的话?”
不岐一怔道:“如此说来,这是你自作主张的了?”
牟一羽不觉也是一愕,说道:师兄言重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不岐道:“哦,我是什么身份?”
牟一羽道:“师兄,你是本派未来的掌门,我是份当向你禀报的,何须等待掌门人吩咐?况且当时掌门人已经疲倦不堪,我也应该早点让他休息呀。”
不岐拿不准牟一羽说的是否“反话”,心里想道:“好,我且听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如果他真的因为我是未来的掌门来讨好我,那就罢了。否则我即使逃不出武当山,难道我还对付不了他这小子?”于是默不作声,暗示允许。
牟一羽道:“这件事要从不戒师兄说起,因为是他托我办的。不戒师兄那日奉了掌门之命,前往盘龙山把无极长老的骸骨起出来迁葬本山,这件事情,师兄,你是当然早已知道的了?”
不岐不置可否,只道:“那又怎样?”
牟一羽道:“不戒师兄身受重伤,只好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办。但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0116:放下了心头大石】
不岐道:“哦,是什么事情令你感觉意外?”
牟一羽道:“我以为要迁葬的只是无极长老的骸骨,谁知却有三副。一副是耿京士的,还有一副听说是师兄的第一位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的一位家人,名叫,名叫──”
不岐强抑心头的跳动,淡淡说道:“那个老家人名叫何亮,十六年前他和无极长老,耿京、何玉燕三人同一天丧命,当时我因为时间不够,只能挖两个坑,是我将他们三人合葬的。”
牟一羽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奇怪了。不过……”
不岐道:“不过什么?”
牟一羽道:“我把那袋骸骨交给掌门,三副骸骨是已经混乱了的。掌门人把那些骨头一块一块的拿起来仔细审视,你说不是有点奇怪吗?”
不岐心想:“来了,来了!”说道:“那也没有什么奇怪,无极长老生前,是本派除了掌门人之外的第二高手,他莫名其妙的遭了毒手,师父想必是要从他的骸骨查究他的死因。天下能够害死无极长老的人料也不多,要是能够查明他是因何致死,对侦查凶手,自是大有帮助。”他故意不提耿京士和何亮二人,看牟一羽怎么说。
牟一羽道:“师兄说得不错。掌门人仔细审视,还用银针沾了通天犀角磨成粉末的溶液试毒。老年人的骨头和少年人的骨头是不同的,练过上乘武功的人和没练过武功的人骨头也分别。当然这些分别我是不懂的。但掌门人则是能够分别出来。”
不岐道:“掌门人试出来没有?”
牟一羽道的:“试出来了,他说耿京士是被人用剑刺死的,因为骨头上有剑锋刺开的伤痕;无极长老是被人以本门的太极掌力震伤内脏的,骨头松散,也显示了这个迹像。至于那个老家人嘛──”
不岐道:“那老家人又怎样?”心里暗自作出决定,假如何亮已经试出是中了青蜂针之毒死亡,他就马上点了牟一羽的晕穴,逃下山去,以免给师父追查。
牟一羽缓缓地说:“何亮的骨头毫无异状,掌门人仔细检视过后,判断他当时大概是因为受不住刺激,心脏病突发而亡!”
不岐呼了口气,心头上一块大石方才落下。但心中却也是奇怪非常。因为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他不相信常五娘的那枚青蜂针当时会没打着何亮。
【0117:头盖骨没带回来】
牟一羽忽道:“师兄对这位令先师的老家人好像份外关心?”
不岐心头一凛:“可别给他看出破绽。”说道:“这老家人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对他有如对师父一样,是把他当作长辈亲人的。”
牟一羽道:“原来如此。嗯,说起来我倒是于心有愧了。”
不岐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
牟一羽道:“因为我做了一件对不起这位老人家的事。”
不岐诧道:“师弟说笑了。你在他的生前根本就未见过他,又怎能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牟一羽道:“不是在他生前,是在他的死后。”
不岐吃一惊道:“此话怎说?”
牟一羽道:“我把三个人的尸骨装进麻袋之时,因为麻袋小了一点儿,我贪一时便利,心想这三个人当然是以无极长老最为重要,其次是耿京士,所以我把他们的遗骨全部拾了。至于那老家人嘛,──”
不岐掌心着冷汗,说道:“你没有把他的骸骨都带回来?”
牟一羽道:“除开他的头盖骨,剩下的骨头,那口麻袋恰好可以装满。”
不岐当然不敢相信他的解释,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怎样说才好了。
牟一羽道:“也难怪师兄生气,我是不该有轻此重彼的念头的。”
不岐只好说道:“我并没怪你,事实上一个老家人的地位是比不上本门长老。”
牟一羽道:“但这老家人却是与别不同。他是有如师兄的长辈亲人的。不过他那头盖骨──”
不岐虽然镇定如常,但仍忍不住问道:“怎样?”
牟一羽道:“当时我已经把三副骸骨都搬了出来,那个坑也已塌了。他的头盖骨我不能带走,只能──”
不岐道:“抛了?”
牟一羽道:“好在没抛掉,否则我更对不起他老人家和你了。我另外挖了个小小的洞穴埋了这副头盖骨,假如要找的话,或者还可以找得到的。师兄,你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它回来?”
【0118:不知他的用意】
不岐说道:“往后再说吧。反正他已是不获全尸的了,一副头盖骨,埋在哪里,都是一样。”
牟一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师兄是就要接任掌门的,不知有多少大事要等待师兄料理,怎能抽出身子去办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不分缓急轻重,这倒是我的糊涂了。”
牟一羽自称“糊涂”,不岐可是一点儿也不糊涂。
中毒身亡,全身变黑。即使死了多年,在骨头上也可检验出来。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
但也有例外。被青蜂针射入脑袋而致死的就是一个例外。
青蜂针含有剧毒,一射入脑袋,脑神经中枢立即破坏,血液也立即停止循环。所以它的毒质只留在脑部,不会扩展到身体其他部份。在头盖骨上是可以检验出来的,其他部分的骨头却是和常人的骨头无异了。
不岐知道何亮是受了常五娘的暗算,但却不知她的青蜂针是射入何亮身体的哪个部位,当下暗自寻思:“莫非牟一羽已经从他的头盖骨上检验出来,故意不拿回来呈给掌门的。他们牟家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交游广阔。我和常五娘虽然是秘密往来,而且为时甚短,但他们若是有心去查探我的秘密,只怕也未必瞒得过他们父子。”他留心观察牟一羽的神色,但牟一羽却一直是貌甚恭谨,在神色上丝毫也看不出来。
“他留下这一手是何用意?莫非也是像无量长老一样,是要留待我接任掌门之后,拿来要胁我的么?”不岐暗自寻思。
他猜疑不定,甚为苦恼,心想:“或者这只是我的疑心生暗鬼也说不定。俗语说得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眼下他来意未明,且待他有甚动静之时,我再设法对付他也还未迟。”
主意打定,他反过来试探牟一羽的口风:“牟师弟,这次得你护送不戒师兄回山,当真是存殁均感,只可惜我知道得迟,没能够下山迎接,连和他说最后几句话都不能够。不知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么?”
牟一羽道:“他在盘龙山已经受伤甚重,只能把他的差事交托给我,随即便昏迷不醒了。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还是回到了武当山,得到掌门施救,方始有片刻醒来的。”
【0119:无量没有碰过病人】
不岐故意叹息,说道:“唉,原来他已昏迷了七天七夜了,可惜未能及时救治,要是能早一两天的话,结果或者就会不同了。”
牟一羽道:“谁不知道应该及时救治,恨只恨我功力不济,空有此心,而无此力。不戒师兄身受重伤,也只能用担架抬他回来。延误之罪,尚请见谅。”言语之中已是表现得有点不大高兴了。
不岐道:“牟师弟,我不会发此感慨,你别多心。你已经尽了力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本门也只有掌门人和无量长老才能有此功力。”
牟一羽道:“师兄明白就好。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不在途中延医救治的原因。我功力不济,本门的武功还是懂一点的。不戒师兄所受的内伤,必须具有深厚的本门内功的人才能救治,倘若延医,那就更耽误了。不过,师兄,你刚才说到本门只有两个人有此功力,那是太自谦了。”他一面替自己辩解,一面也没忘记捧这位“未来掌门”几句。
不岐道:“我怎能比得上掌门师兄和首座长老,勉强要算的话,我只能算是半个。啊,对了,说到掌门和长老,你上山的时候,是先见着无量长老的吧?”他绕了一个大弯,这才把心里想要问的话说出来。
牟一羽道:“不错。啊,我当时急着要去禀报掌门,一时间倒没想到要请无量长老先行施救。不过,相差也不过半枝香时刻,该不至于──”
不岐道:“牟师弟,你别自责,差也不差在这半枝香时刻的。无量长老可有替不戒师兄把脉吗?”
牟一羽道:“没有。”好像有点儿奇怪不岐为什么这样问他。
不岐道:“无量长老颇通医理,是以我随便问问。”
牟一羽道:“无量长老只是匆匆问我几句,就叫我赶快去见掌门。”
不岐道:“哦,原来你们不是一起去见掌门的。”
牟一羽道:“他是和无色长老后来一起来的。”
不岐恐防着迹,不便再问下去,说道:“牟师弟,你连日奔波,也够累了。早点安歇吧。”
牟一羽道:“师兄,你也该多多保重才好,别要太过伤心了,本门大事还要你承担呢。”
两人分手之后,不岐彳亍独行,暗自想道:“事情倘若真的如他所说那样,无量长老是根本就没有碰过病人了,那么加害于不戒的那个人却又是谁?”
【0120:因何有此一问】
这个结他左思右想也解不开,不觉心中苦笑,想道:“俗语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只要师父不是对我起了疑心,我又何必去查究不戒师兄是谁加害?只不过,那副头盖骨可还是个后患,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可别在阴沟里翻船才好。牟一羽这个人也是个非常厉害的对手,须得小心对付。”
要知他平生做错的两件大事,一是“误杀”师弟耿京士;第二件就是和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妇”常五娘那一段孽缘了。耿说士是否私通满洲,欺师灭祖,直到如今还是一个疑案。因此是否“误杀”也尚未得知。即使真是误杀,按照当时的情况,他也是可以替自己辩护的,大不了只是承担“误杀”的过失罢了,料想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做不成掌门。但若是给人知道他和常五娘的关系,而又知道他是早已知道何亮是给常五娘的毒针射杀的,却一直隐瞒至今,这个掌门,不用别人反对,他也无颜在武当山上立足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心乱如麻之际,无量长老忽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和牟一羽谈了这么些时候,想必他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吧?”
不岐强摄心神,说道:“师叔怎么会想到有什么好消息呢?他不过是将这次护送不戒师兄回山的事情讲给我听罢了。”
无量道:“那就是好消息了。你想,他如果不把你当作未来掌门,他会向你禀报么?”
不岐道:“哪里就谈得上这件大事。说老实话,要是没有长老提携,我在武当山恐怕都已立足不稳,哪敢奢望当甚掌门?”口里比前已是大不相同,弦外之音,无量长老若要扶助他做掌门,他也不会推辞了。
无量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给你撑腰的,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吗?我就是因为关心你,所以才在这里等你,否则我早已经走了。”
他目前和无量说话之处,离开他刚才牟一羽说话之处约有一里路遥,按说即使伏地听声,也听不到那么远的。不过,如果无量刚才并不是在这个地点,而是听见他的脚步声之后,才回到这个地点的,那就难说了。
“管他听不听见,他装作不知,我也就装作不知。反正他要利用我,我又何妨利用他?”不岐心想。
无量忽道:“你的师父怎么样了?”
不岐怔了一怔:“什么怎么样了?”但他人极聪明,立即就懂得无量因何有此一问。
【0121:吃了师父的闭门羹】
要知掌门人的健康状况如何,这是目前每一个武当派弟子都在关心的大事。尤以不岐为然。因为他是最直接受到影响的人。故此无量理当有此一问,而这一问也是测探他的反应的。
不岐暗暗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向牟一羽问及师父的健康。但他可不敢在无量面前承认自己的粗心大意,给无量责怪不打紧,假如给他反问:“那你和牟一羽谈了这么久,谈的究竟是什么更加紧要的大事?”那岂不是令他更难回答?
不岐只好含糊其辞:“师父年已八旬,经过了这次事变,精神体力都受损耗,自是不能像平时一样。不过,据一羽说,情况大概也还不至太糟,他叫一羽把无极长老的遗骨交给他,他还能够一块一块的详加审视呢。”
无量说道:“这是一羽敷衍你的说话,他当然不便在你的面前说得太糟的。依我看来,掌门师兄这次元气大伤,恐怕、恐怕就是医得好也不中用了。师侄,不是我说幸灾乐祸的话,掌门人传位给你的日子恐怕是不远的了。你可得有个准备才好,免得临时周章。”
不岐泫然欲泣,说道:“倘若真是有如师叔所说,弟子方寸已乱,哪里还能作什么主张?一切都得仰仗师叔调度。”
无量掀须微笑,说道:“好,好,你真是深得吾心,本派也深庆得人了。好,好,但愿你记着今天说过的话,好自为之!”一连四个“好”字,大表嘉奖。
不岐虽然不敢和他作个“会心微笑”,但亦已是彼此心照不宣了。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的尽是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明天,师父即使没有正式宣布由他继任掌门,大概也会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他知道了吧?
黑夜过去,“明天”已经是变作今天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因为他根本就见不到师父。那聋哑道人把守大门,他第一次求见,那聋哑道人还打着手势,示意叫他退下去。二次求见,那聋哑道人就索性闭门不纳了。
第一天见不着师父,第二天还是一样。
不但他见不着师父,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也都见不着掌门,和他的遭遇完全一样。
聋哑道人当然是奉了掌门人的命令的,否则他怎敢对两位长老也闭门不纳?
【0122:只要徒孙进去】
以长老的身份吃闭门羹,无量无色当然都很尴尬。但他们只是尴尬而已,不岐却是难过更加上惊疑了。因为他自己觉得自己的身份和两位长老不同,如今他已经是掌门人唯一的弟子了,何况十六载相依,师徒有如父子,长老只不过位尊,怎能比得上师徒之亲?他的师父可以不见两位长老,却不该不见他的。除非师父已经发现他的行为不端,不再信任他了。
好在这不是唯一的解释。
无量可能是为自己解嘲,也可能是比较接近事实的猜测,他有另一个解释:掌门人因为元气大伤,故而要闭门练功,若是行大周天吐纳法的道家练功,就等于是佛门坐枯树禅的闭关练功一样,是决不能容许别人扰乱心神的。
不岐为了自己安慰自己,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了。
不过他虽然接受这个解释,第三天他还是按时去向师父问候。无量无色两位长老则可能是因为要顾全自己的身份,既然吃了两天闭门羹,第三天不见他们来了。
这天,不岐是带了义子蓝玉京一起去的。
想不到这天的情况,却有了点小小的变化。
那聋哑道人看着蓝玉京,好像很喜欢。他进去又再出来,打着手势,对不岐摇手,对蓝玉京招手,非常明显,那是只要蓝玉京进去。
不岐勉强笑道:“京儿,你也不知是几生修到的好福气,原来师祖最疼的还是你呢,你进去替我向师祖请安吧。”
聋哑道人只让蓝玉京进去,不岐想留在门外等候都给他赶走。
不岐只好怏怏回到自己的道观,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时分才见蓝玉京回来。
不岐连忙问他,师祖怎么样了?
蓝京玉道:“师祖瘦得可怕,两颊都凹进去了。脸上也好像蒙上一层灰似的,只有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要不是师祖平日对我一向慈祥,我真不敢去亲近他。”
不岐听了这个情况,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问道:“师祖对你说了些什么?”
蓝京玉道:“师祖抚摸我的头,赞我是好孩子。”不岐心里酸溜溜的问道:“师祖当然是疼你的,不过你去了这许久,总还有点别的事吧。”
蓝京玉道:“有呀,而且还是我想不到的呢!”
【0123:和聋哑道人比剑】
不岐吃了一惊道:“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蓝京玉道:“师祖问我的太极剑法练得怎么样了?我说整套剑法都已练完了,只不知练得好是不好?”
不岐传授徒弟剑法,是曾经请准掌门的。不过掌门人现在病中,别的事情不问,一问就问这件事情,却的确多少令他感到有点意外了。”
“师祖叫你演给他看?”不岐问道。
蓝京玉道:“不只是练,师祖还叫我和那聋哑道人比剑。”
不岐一怔道:“和聋哑道人比剑?”
兰玉京道:“是呀。师父,你想不到吧?一个又聋又哑的老道人,平日走路都是弯着腰的,我从来没听人说过他会武功。”
不岐道:“你比不过他,是吧?
蓝京玉道:“他用的还不是真剑呢,他用的是临时自制的木剑。只见他拿起一根柴,手掌就像钢刀一样,左削右削,不过片刻,就削成了一柄三尺多长,只有三分厚薄的木剑。你说厉害不厉害?但我想:你的掌力虽然厉害,但木剑怎么比得上我的青钢剑?一削就削断他的木剑,还比什么?哪知他的木剑轻飘飘的好像纸片贴在我的剑上,东晃西荡,我把一套太极剑法使完,还是削不断它。到了最后一招,只觉突然有股力道吸引,他的木剑没有断,我的青钢剑却已到了他的手中!”
不岐勉强笑道:“这个聋哑道人服侍了掌门人几十年,他会武功,并不稀奇。”话虽如此,心里却不能不暗暗吃惊:“如此说不,这聋哑道人的武功岂非比我还要高明?这几十年来,他深藏不露,我都几乎给他瞒过了。”聋哑道人会武功,这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武功之高,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过,聋哑道人武功的深浅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他的师父要看蓝玉京的剑法是何用意?
“比剑完了,师祖怎样说你?”不岐问道。
蓝京玉道:“师祖说的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只说了三个字。”
不岐道:“哪三个字?”
蓝京玉学着师祖的口音说道:“好,很好!”
不岐惊疑不定,道:“没别的话吗?”
蓝玉京道:“师祖说了这三个字,就闭目养神,我不敢打扰他老人家。”
【0124:没机会细问徒弟】
“好,很好!”这是什么意思?表面看来,似乎是称赞蓝玉京的剑法练得好,但以武当派掌门人那样高深的武学造诣,虽然他的专长不是剑法,难道看不出蓝玉京所练的剑法不切实用么?
如果这个解释不对,那就只能作另一个解释了。“好,很好!”这三个字乃是反话。“莫非师父已看出我藏有私心,不便对京儿明言。他心中对我不满,故而冲口说出了这三个字来?”
“如果师父直言责问,我倒不难解释。怕只怕师父已经对我起了怀疑,他根本就不会说出来。”还有一样更加令他心里不安的是:除了在传授蓝玉京剑法一事给师父看出“破绽”之外,有没有另外的事情也被师父看出了“破绽”呢?
他正想再探徒弟的口风,蓝水灵忽然来了。
她对不岐行过了礼,就问弟弟:“你记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蓝玉京怔了一怔,道:“什么日子?”
蓝水灵摇了摇头,说道:“瞧你,果然忘记了!今天是爹爹的生日呀。”
蓝玉京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我本来是应该记得的。但这几天──”
蓝水灵道:“我明白。这几天你是为了师伯的不幸和师祖的欠安而心烦。我不怪你。你跟我回去吧,家里正在等你回去吃饭呢。”
接着对不岐道:“师父,爹爹本来想请你赏面喝一杯水酒,吃两枚寿桃的。但爹爹想到你要侍候掌门真人,可不敢打扰你了。”
不岐当然不能阻止徒弟回去给父亲做寿,只能顺着蓝水灵的口气说道:“我和你爹是多年老友,本来应该和京儿一起去给他祝寿的。但你也知道,这几天我确是不能分身,只好让京儿代我致意了。”
这在晚上,不岐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到了五更时分,方始入梦。
在梦里他也得不到安宁,他回到了盘龙山上,狂风暴雨,满身浴血的耿京士向他走来,跟着是何玉燕披头散发的对他怒目而视,跟着是何亮的天灵盖开了个洞,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啊,常五娘也来了,血红的衣裳,樱桃小嘴也突然变作血盆大嘴,血盆大嘴对他咧齿而笑──
突然一阵雷声,把他惊醒了。
【0125:召集门人的钟声】
当、当、当,原来不是雷声。
在梦中是雷声,醒来听见的乃是钟声。
但这钟声却比雷声更加令他震动。
这是从玉皇顶传来的钟声。是玉皇顶凌霄阁那口大铜钟的钟声。
这口大铜钟据说重达三千七百斤,只要敲响这口大铜钟,分散在武当山上的所有门人弟子都听得见。
但这口大铜钟却是不能乱敲的。按照规矩,每年只有在老君诞那天,才可以敲这口大铜钟。否则,就一定是因为有大事发生,需要召集门人,才能敲这口钟了。
不岐来了武当山十六年,除了在每年的老君诞那天之外,从来没在寻常的日子听过这个钟声。
今天并不是老君诞。
这钟是因何而敲?
老君诞的钟声是每次敲七下,现在他听见的则是连绵不断的钟声,他仔细一数,敲了二十一响才停下片刻再敲。他曾经听得两位长老说过,接连敲二十一下的钟声,那就一定是有着关系整个武当派的头等大事要由掌门人当众宣布了。
他揉揉眼睛,红日满窗,早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并非春眠不觉晓,只因昨晚睡得太迟。他禁不住心头苦笑:这件不知是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或许我正在梦中吧?这回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我被蒙在梦中了。
梦中是暴雨狂风,醒来是阳光耀眼。但此际他的心情,却是比在风雨中的天色还更阴暗。
他只好匆匆抹一把脸,急急忙忙就往掌人所住的那座复真观走去。复真观前面有个平台,被钟声召唤的弟子就是要到这个平台聚集的。
不岐来得迟,还未走到平台,只见掌门师父已经从复真观中出来了。
无相真人和一个中年汉子并肩而行,两个长老跟在后面。无相真人形容枯槁,恰如蓝玉京所描绘的那样,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灰。众弟子看见掌门人这个模样,都是不由得又惊异又担忧。但对不岐来说,最令他惊异的还是那个中年汉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师父却和他如此亲近!难道这个人的地位还在无量无色两长老之上?
【0126:武当派世家牟沧浪】
不岐正自猜想不透,后面有一个人已经走上来了。
这个中年道士正是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不败。
十六年前,不岐第一次上武当山的那一天,曾被不败留难,不岐对他自是殊无好感。但不岐城府甚深,上山之后,他虽然做了掌门人的关门弟子,地位早已在不败之上,他却非但表现得并不记仇,反而对不败曲意笼络。不败并不糊涂,但他也也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要利用不岐的,连师父都要讨好不岐,何况于他?故此他们虽然都是假情假意,却变成了一对在别人眼中十分亲密的“好朋友”了。
不岐见了不败,不觉一怔,心想:“他虽然不敢妄想当掌门弟子,但却是以同门之长自居的。怎的他也姗姗来迟?”这时他方始注意到不败的左臂包扎着纱布,好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不败和他打过招呼,说道:“掌门事先没有通知你么,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不岐道:“我和你的师父一样,这几天都没见着掌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本山来了一位贵客。嗯,说贵客也不全对,他既是客人,又是自己人。”
不岐心中一动,忙即悄悄儿问道:“你说的敢情就是在师父身旁那位客人吧!这人是谁?”
不败诧道:“唉,连他是谁你都不知道吗?”
不岐道:“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眼熟……”
不败道:“你再仔细看,他像谁?”
不岐得他提醒,说道:“好像有点像牟一羽。”
不败道:“对啦,他就是牟一羽的父亲,和本派关系最深的武学世家,被人尊称为中州大侠的牟沧浪。”
不岐道:“啊,原来是他。怪不得师父如此优礼他了。”
不败冷冷说道:“怕只怕他这一来,本山从此多事。”
不岐道:“为什么?”
不败道:“我只是猜猜而已,但愿我猜错了。”
不岐道:“师兄,你的左臂是,是受了伤吗?”
不败道:“不错,我这伤正是拜这位牟大侠之赐。”
不岐不觉一愕,说道:“这怎么会?你和他不是相识的吗?”
他以为不败又像十六年前对待他那样对待牟沧浪,但再一想,这个猜测可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0127:雾中偷袭】
因此他对不败说的那句话其实包含着这样一个意思:“既然你们本来相识,他知道你是无量长老的大弟子,即使你对他失礼,他也不至于立即出手教训你吧?”
他这话不便明说,不败却是听得明白。苦笑道:“师弟,你以为我还像从前那样鲁莽吗,这次我倒是因为过份谨慎,过份热心,这才惹祸上身的。”
怎么又是谨慎,又是热心,又是“拜”牟沧浪之所“赐”呢?不败到底因何受伤,不岐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由于不戒惨遭不幸,掌门又在病中,武当派自然是要比平日多加戒备了。措施之一,是挑选十八名武功较好的“不”字辈弟子,日夜轮班巡山。“不”字辈弟子中,武功最好的本来是不岐,但因不岐已经是一众同门心目中的“未来掌门”,这件事当然是不敢惊动他了。
这天早上,轮到不败巡视前山。天刚亮的时候,他就看见有个人上山。这天早上有雾,初时看不清楚,到这个人走近了,他才认出是牟沧浪。
牟沧浪忽然来到武当山,这已经是有点出他意外,但正当他要上前打招呼时,另一个更大的意外又发生在他的面前!
浓雾中、危崖后,突然扑出两个黑衣汉子。
牟沧浪在浓雾中前行,步履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背后偷袭。
不败无暇思索,急忙从高处跃下,拔剑替牟沧浪遮拦。他的一招“鹰击长空”,已经是有若飞将军从天而降,想不到对方的出剑比他还快。他的身形尚未落地,只觉一阵透骨的寒冷,左臂已是受伤。就在此时,只听得“当”的一声,不败的剑还在手中,反而是那个将他刺伤的那个汉子手中的长剑落地了。
不败心里明白,对方的剑并不是他打落的。一阵透骨的奇寒过后,他方始觉得疼痛。跟着他的剑也跌落了。剧烈的疼痛令得他视力模糊,他心里明白定是牟沧浪已经制服了那两个汉子,但究竟是怎样制服的,他可是看不清了。
他痛得几乎晕了过去,牟沧浪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但他也听不清楚了。他只听见那黑衣汉子大声叫道:“是他先刺我的,怪不得我!”他定了定神,剧痛稍减,斜着眼睛望过去,望见另一个汉子正把一个匣子递给牟沧浪,那模样倒似乎是执礼甚恭。
【0128:勾心斗角】
牟沧浪接过匣子,说道:“好,拜帖就由我转交吧,你们不必上山了。”
这两个汉子走后,牟沧浪替不败敷上金创药,说道:“对不住,我出手稍迟,累贤侄受伤了。好在没伤着骨头,你也不必和他们计较了。”
不败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家伙是什么人,他们刚才不是意图偷袭的么?”
牟沧浪道:“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大概因为是在浓雾中看不清楚,他们拿不准是不是我,故此用这种吓人的手段来试一试。他们是替掌门人的一位老朋友送拜帖来的。”
不岐听了不败所说的遭遇,心中暗暗吃惊:“不败虽然名不副实,但他的武功在本门也是有数的,他用的那招鹰击长空又是风雷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那人拔剑在后,居然能够后发先至,一招之内就伤了他!而牟沧浪又在片刻之间,便能够将这两个人都制服了。如此看来,牟沧浪的武功也当真是非同小可呢!”牟沧浪要无色教他儿子剑法,这件事不岐是知道的。他也曾听过一些同门的议论,说牟家的武功一代不如一代。令他不觉对牟沧浪存了轻视之心,此时听了不败所说的遭遇,方知人言不可轻信。
“如此说来,你这条手臂还是多亏了牟师叔方能保全的。你怎么好像还怨他呢?”不岐说道。
不败愤然说道:“以他的武功,如果他是真心要保护我,我根本就不会受伤。依我看他是存心要我出丑的。”
不岐道:“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败道:“最少有两个好处,第一,令我师父的威望受到打击,别人会说,你瞧,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也挡不住人家的一招;第二,从我出手的这一招,他也可以约略摸到我师父武功的底细了。”
不岐诧道:“他和你的师父是面和心不和的么?”
不败道:“我不知道他是否怀有心病,但我知道他是怀着鬼胎。我的师父是首席长老,他是俗家弟子的领袖,又是在武当派中历史最长的世家后代,他当然妒忌我的师父在本派中的地位在他之上。”“鬼胎”这个字眼是比“心病”用得更重了。不岐不敢搭话,不败则还想说下去。就在此时,忽然看见牟一羽向他们走来了。
【0129:故意重提当年惨案】
不岐轻轻咳嗽,不败连忙住口,迎上前去,说道:“牟师弟,你早。”牟一羽是早已到场,看见他们,方始从人丛中走出来迎接他们的。
牟一羽道:“家父今日上山,连累你受了伤,真是过意不去。”
不败道:“一点轻伤,算不了什么。我这条手臂幸得保全,倒是应该多谢令尊呢。”他似乎不大高兴和牟一羽在一起,搭讪几句,就走开了。
不岐对牟一羽亦有戒心,但他和不败一样,口头上却不能不和他客气一番,说道:“久仰令尊大名,今日方始得瞻丰采,可惜我知道得迟,有失远迎,不胜遗憾。会散之后,还望师弟引见。”
牟一羽道:“大家自己人,客气话不必说了,好教师兄得知,小弟适才陪家父谒见掌门,家父也曾向掌门问及你呢。”
不岐强笑道:“真的吗?这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我还以为令尊只怕未必知道有我这个人呢。”
牟一羽道:“师兄太谦了。我不妨告诉你,家父一见掌门就问及你,这是有原因的。”
不岐心头一凛,说道:“哦,什么原因?”
牟一羽道:“师兄想必知道,家父和令先师何大侠乃是世交好友。何大侠惨遭灭门之祸,这些年来,家父每一念及,都是不胜心伤。师兄出家之前是何大侠首徒,师徒有如父子,说句不嫌冒昧的话,家父是把你当作故人之子的。他得知你在掌门人悉心培护之下,不但早已成材,而且即将担当大任,喜见故人有后,他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问起了。”
这番说话,表面看来,是对不岐的夸奖。不岐听了,却是不禁暗暗心惊,尤其“何大侠惨遭灭门之祸”这句话更是令他惊疑不定。不错,以牟沧浪的身份,他知道这个秘密不足为奇(何家父女与耿京士死于非命一事,十六年来,虽然一直秘而不宣,但武当派的高层人士是早已知道了的),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由牟一羽来对他说呢?牟一羽的用意是否要故意向他透露,他的父亲已经知道当年惨案的真相,甚至是对不岐起了怀疑?不岐怀疑不定,想道:“当年我做错了事,但牟沧浪若然怀疑我是弑师的逆徒,那可是太过冤枉我了。”还有一层,牟一羽口口声声说牟家何家乃是世交,但据不岐所知,牟何两家是极少来往的。若然是好朋友,他的师父在他出道之前,早就应该带他去牟家拜候这位名震中原,地位和他师父相埒的师叔了。
【0130:各怀鬼胎】
但不岐当然是不便否认他的第一个师父和牟沧浪是好朋友的,只能轻描淡写的说道:“多蒙令尊垂青,我是既感且惭。说起来我也真是缘份太浅,咱们两家是世交,我却直到今日,方始得见令尊金面。”
牟一羽何等聪明,一听便知他的心思,说道:“说起来我也未曾见过令先师呢。何大侠生前和家父都是同样的忙于在江湖上替人排难解纷,除了在江湖上偶然碰上之外,就很少有机会登门拜访了。不过,成语有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原也不必拘泥世俗的那一套酬酢往来。”
不岐只好连声说道:“是,是。”
牟一羽似笑非笑,继续说道:“牟何两家的家人也不是从无来往,我还记得十八年前,你们那位老家人何亮就曾经到过我的家里。我为何记得这样清楚呢,因为那年是先祖的六十岁寿辰,令先师叫何亮替他来贺寿的。当时坐首席的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有何亮少人知道,所以很多人都向家人打听何亮是谁。”不岐仿佛记得,在惨案发生的前两年,何亮是好像曾经离家一次,至于为的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何亮惨遭毒手,更属无辜。还幸他得与无极长老合葬,总算是给他留下一点身后哀荣。不过有关他们的遗骨迁葬本山之事,我还未有机会向家父禀告。”牟一羽最后说道。
不岐想起牟一羽留下何亮的头盖骨一事,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想道:“他首先提起我的师父,跟着又提起何亮,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牟一羽的用意如何,他也隐约猜到几分的了。今日掌门师父召集一众门人前来聚会,他猜想十之八九是要当众宣布,立他做继任掌门的,牟一羽是拿着他这个把柄来威胁他,为他的父亲将来和无量争权伏一着棋。“说不定他们父子的野心,不止要压倒两位长老,还要利用我做个傀儡掌门,好让他们控制武当一派呢。哼,我戈振军岂是这样容易受人摆布的,现在暂且与他们虚与委蛇,待我做了掌门人,再教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他盘算未定,只见无相真人、牟沧浪和两位长老已是坐在台上了。司仪打了个手势,台下众弟子登时鸦雀无声。无相真人低声问道:“准备好了么?”司仪道:“准备好了。”把手一招,执掌戒律司的道士不浮托着一个盘子,恭恭敬敬送到掌门跟前。
【0131:武当掌门喟然兴叹】
这盘子可是极不寻常,白玉雕成,通体晶莹,它是明成祖当年因为武当派护国有功,特地赏赐给开创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的宝物之一。这个白玉盘一向珍藏在紫霄宫内,职位不高的弟子等闲都是不得一见。不岐固然是揣摸不定,众弟子也好生奇怪,不懂掌门人要把这个白玉盘拿出来做什么。白玉盘是有碧纱笼罩的,盘子里盛的是什么东西,站在台下的人可就看不见了。
无相真人接过白玉盘,放在台上,执掌戒律司的道士、无色长老的大弟子不浮告退,大会司仪上前禀报,除了巡山的弟子以及有特别任务的弟子之外,所有门人弟子都已到齐,请掌门训示。
无相真人站了起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本派自张真人开派以来,历代掌门都是德才兼备,经过前人二百余年的努力,不但武当山已经成为道教名山,本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亦已得与少林派并驾齐驱了。只有我庸庸碌碌,愧任掌门,做了三十多年掌门,对本派毫无建树,甚至、甚至……”说至此处,声调越见低沉:“甚至连我自己的徒弟,我都不能保护。本门迭遭变故,我实在是愧对列代祖师……”
无量长老低声劝慰:“不戒师侄遭不幸,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事。请掌门师兄不要太过自责了”。心里则在想道:“他说的这段话只能算是开场白,不知他真正想说的却是什么?”
无相真人喟然叹道:“日有阴晴,月有圆缺,草有枯荣,人有死生。兴衰往复,天道循环,原是无足重轻。不过,我既然是武当派的掌门,自是盼望本派能够早日重振声威。我道号无相,心中却是仍有执着,教师弟见笑了。”
无量忙道:“师兄已到妙理融通之境,有相即无相,名异实亦同。顺天道也要尽人事,本门弟子,谁不愿见本门兴旺呢?”
无相真人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道:“有忧必有喜,有死必有生。祸福兴衰原是相依的。本门不幸的事,不要去说它了。今日我召集你们来到,就是为了有一件喜事要向你们宣布。”
说至此处,众人不觉都是屏息以待,无量暗自想道:“听这口气,莫非他马上就要宣布继任的掌门人选?”
【0132:牟沧浪要做道士】
心念未已,只听得无相真人已在说道:“牟师弟,年轻一辈的未见过你,你和大家行个见面礼吧。”
牟沧浪站了起来,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朗声说道:“洛阳牟沧浪,今日回山,得与同门相聚,何幸如之。”
无相真人续道:“牟沧浪是本派的杰出人物,多年来行侠仗义,人所共知,那是无须我来介绍了。我说的这件喜事,就是他带来的。”
武当派弟子中,未曾见过牟沧浪的,也都知道他的“中州大侠”之名,听说是他,欢声雷动,纷纷猜测,不知他带来的是什么“喜事”?
台上的无量,台下的不岐,却是不由得暗暗吃惊:“难道掌门人是要把位子传给牟沧浪?”但再一想,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武当派虽没明文规定掌门人不能由俗家弟子担当,事实上也曾有过弟三代掌门是由俗家弟子担当,而且这个俗家弟子正是牟沧浪的祖先牟独逸(牟独逸事详拙著《还剑奇情录》),但武当派开创至今,一共有十七个掌门,也只是一个例外而已。牟独逸是当时武当派中武功最强的弟子,但他作为掌门,却并不是一个好掌门,在他任内且曾引起过纷乱的。因此,在他之后,武当派的掌门必须由道家弟子担当,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矩了。
不岐暗自寻思:“牟沧浪怎样了得,总也比不上他的祖先牟独逸吧。难道师父敢破例把掌门的位子私将授受?”要知掌门人虽然可以指定继任人选,但若此人不孚众望,长老得到多数弟子的支持,还是可以有权否决的。
无量也在心里暗暗嘀咕,但因他是首席长老,他倒并不害怕牟沧浪能够“破例”当上掌门。他只是在想:“牟沧浪是俗家弟子,一向又不是住在武当山上,为什么他用‘回山’二字,难道他想赖在这里不走吗?”
无量、不岐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无相真人说道:“牟大侠有个心愿,三十多年前,他曾想要出家,拜在先师门下。先师见他是牟家独子,当时他也尚未娶妻,不肯答允。但有言道,待你将来有了儿子,儿子长成之后,如果你仍有此念,那时再来武当山吧。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可以替他完成这个心愿了。这是他的喜事,也是大家的喜事。”
此言一出,众人虽然不敢交头接耳,但却都各自在心中“私议”了。不岐在台下更是和不败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0133:代师收徒】
众弟子惊异的是,牟沧浪以名震武林的大侠身份突然来做道士,这已经是太过出人意表的了,更加出人意表的是,牟沧浪要做道士,只能说是“怪事”,还不能算得是什么“大事”的,掌门人如此郑重的召集门人,当众宣布,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之嫌么?不岐因为关系切身利害,他和不败面面相觑,不觉面色都变了。牟一羽瞧在眼内,悄悄走到他的身边。
无量在台上倒还相当镇定,心想他即使做了道士,也是刚入门的道家弟子,若想马上就做掌门,还嫌不够资格。“倘若师兄要任意胡为,我还可以据理力争。不过料想师兄也不会舍弃自己一向心爱的徒弟而传给外人吧?”
无相真人揭开白玉盆的碧纱笼,原来盆中盛的是一件道袍,一顶道冠。无相真人望空一拜,说道:“弟子无相,今日代先师收徒。”站在旁边的司仪已经帮牟沧浪把头发挽成道士髻,无相便即替他披上道袍,戴上道冠。牟沧浪跪下磕头,无相真人侧身受了半礼,说道:“牟沧浪,你已经出了家,原来的名字不能用了,我替先师赐你道号,以‘无’字排行,你的道号就叫做无名吧。”
牟沧浪磕头道:“请掌门师兄代先师训示。”
无相真人朗声诵读:“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无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徼;常有欲,以观其妙。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是老子《道德经》中开头的一段话,可说是道家理论的“总纲”。无量长老暗暗吃惊:“掌门恭读教祖的经文代师收徒,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这段《道德经》念完,无相跟着“赞道”道:“无名听着:无名无欲,至道至刚,赐尔佳名,表率本门。”“至道”意即道家最基本的道理,“至刚”则是从“无欲则刚”这句成语变出来的,这句话虽然是出自儒家,但与道家之理相通,儒释道三教同源,故此不妨借用。
但无量与不岐却无心去推敲用语,他们只是同样想道:“表率同门,这是什么意思?一派之中,只有掌门人才当得起做同门表率的勉励,难道掌门人当真要刚入道门的牟沧浪来接任掌门?”
无量心里嘀咕,却也不能不和无色一起上前道贺,他心中所藏的“哑谜”马上也就揭开了。
【0134:马上要立新掌门】
改名“无名”的牟沧浪在接受了两位长老的道贺之后,出家的仪式宣告礼成。无相真人接着说道:“喜事在后头呢,我还有两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他说了这句话,台下登时又静下来,每个人都意想得到,掌门这次隆重其事地召集门人,当然不会只是为了“代师收徒”这样简单,“更大的喜事”多半就是要立新掌门了。许多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朝着不岐看去,不岐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果然便听得无相真人说道:“我年已老迈,这副挑了多年的担子也该放下来啦。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立一位新掌门,新掌门人一定,今日便即举行接任仪式。”
此事虽然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但无相真人这么快就要办理“移交”,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无量长老说道:“掌门师兄,此事我看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无相真人道:“哦,你有什么顾虑?”
无量长老说道:“师兄,你虽然上了一点年纪,身体还相当硬朗,不妨先立掌门弟子,接任之事,待你百年之后再说。”
无相真人道:“师弟,咱们出家人要讲真话,我这个样子还能算是‘硬朗’吗?我固然自己知道,你们也应当看得出来,我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我就是想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得见后继有人!”
话说得这样重,无量长老自是不敢再说口不对心的“吉利话”了。但他还是说道:“纵然掌门师兄想早息仔肩,恐怕也不能这样草率的。第一,本派是领袖武林的两大门派之一,地位远不如武当的一般门派在新掌门人接任之日,都要广邀武林同道观礼的,何况咱们是和少林派并驾齐驱的武当派呢?第二,本派自张祖师创派以来,即蒙朝廷优礼有加,历代掌门都有朝廷颁以‘真人’的封号的,依照惯例,似乎也应当由掌门人把继任人选禀奏朝廷,待取得封号,再举行仪式不迟。”
无相真人道:“师弟此言差矣,道家讲的是清净无为,太平无事的日子,当然可以从容安排仪式,但现在本派可正是处在多事之秋啊。即使你们不能免除世俗之见,邀请同道观礼一事,日后补办也不为迟。第二,做武当派的掌门不是做官,依照惯例,禀告、请封等等,也不过是给朝廷备个案而已。一样可以补办。”
【0135:最好是中年人】
要知和尚道士是“出家人”,出家人除非犯了“王法”,否则只须遵守本门自定的“戒律”就行,一般事务,可以不受官府管束的。所以无相真人只用“禀告”二字。对比之下,无量长老用的“禀奏”二字,却是自贬武当派的身份了。
无相真人继续说道:“我如今已是风中之烛,立掌门人一事是不容缓的了。盼一众同门,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无量长老本来希望先定出掌门弟子,好让他有一段时间从容布置的。但见无相真人执意不从,心想:“反正不岐已是在我的掌握之中,就让他立即接任,那也无妨。”便道:“师兄教训的是,我是过于拘泥俗礼了。那就请掌门师兄指定继任人选吧。”
无相真说道:“掌门人若是太过年轻,则嫌经验不足,若是太过年老,又恐不胜繁剧。依我看最好是由六十岁以下的中年人担当,两位师弟意见如何?”
无量长老今年七十岁,心想:“反正我是不打算争这个位子的了,但听师兄的口气,继任人选,也有可能是无色师弟。”无色是自武当派开派以来,最年轻的长老,他是四十岁那年就当长老的,今年不过五十六岁。无色此人,专心剑法,一向不拘小节,人缘虽好,但在同门的心目之中,却也大都认为他“不是做掌门人的料子”的。无量暗自思量:“倘若真的爆出冷门,无色师弟虽然不似不岐容易受我掌握,但他也非倚重我不可。”心神定了一些,说道:“掌门师兄说得很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无色见他已经说在前头,就不说了。
众人屏息以待,等候无相真人宣布。无相真人则似乎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开口。
无量忽地似笑非笑的问道:“无名师弟,你今年贵庚,我真糊涂,竟忘记了。”
无名说道:“小弟今年五十八了。”
无量说道:“哦,那也只不过比无色师弟长两岁,还属年轻。”
弦外之音,谁也听得出来。若依年纪这个条件来挑选继任掌门,最适当的第一个应是不岐,第二个是无色;至于无名,即使不计较他是新入道门,也只能排到第三。无名故意装作不懂,说道:“武林门派,入门为先,无色师兄虽然比我小两岁,我还是该尊他为师兄的。”故意把话题引到序入门的排行上。无量心中冷笑:“你倒真会装蒜。”
【0136: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无相真人咳了一声,眼睛向无量望来,说道:“师弟,你是首席长老,有话请说。”此“说”不同彼“说”,话中之意,即是要无量长老当众来说,而不是私下议论。
无量趁机说道:“不知师兄已经有了适当的人选没有?”
无相真人说道:“适当二字,不能只是由我一个人说了就算,须得大家同意才行。师弟,你想要推荐什么人接任掌门,但说无妨。”
无量说道:“依我看来,最适当的人选莫过于不岐师侄。第一、他正是年富力强,足当重任。第二、他是掌门师兄亲自调教出来的关门弟子,武功方面固然得了师兄的衣钵真传,人品方面,他跟了师兄十六年,从无过失,那也是大家相信得过的。”
他只道掌门师兄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徒弟,由他说了出来,正好可以迎合师兄的心意。哪知无相真人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年富力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侠骨仁心,有足以令人钦佩的仁、侠德行。我不是说不岐的人品不好,但只是人品好还不够的”。
不岐听了师父说的最后那两句话,心中稍稍宽慰一些,心想:“师父毕竟还是相信我的,最少他没有说我人品坏。”不过,师父不肯接纳他做候选掌门,却是令他大为失望了。
无量说道:“这十六年来,不岐差不多都是在山上修道练功,他之所以没有赢得大侠的称号,只不过是因为他未曾得到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机会而已。”话中带刺,谁也听得出来。
对他这番说话,无相真人不置可否,仍然接回原来的话题,继续说道:“再说,后人应该胜过前人,姑不论不岐是否已经得了我的真传,即使已经得了我的真传,那也是还嫌不够的”。
无量说道:“那么师兄认为谁人方始算得最为适当,还请明示。”眼睛望向无色长老。
无色忙道:“你别拉上我,我可不是做掌门人的材料。”
无相真人笑道:“无色师弟是有资格做掌门人的,不过他要专心练剑,我也不便勉强他了。”
无色说”道:“掌门师兄,到底是你明白我的志向。那就不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了,快点选定新掌门人吧。”
无相真人缓缓地说:“这个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0137:一出家便做掌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相真人此言一出,几乎每一个的目光都从不岐向上转移到无名身上了。
果然便听得无相真人说道:“这个人就是无名师弟。无名师弟虽然是刚入道门,但他在俗家之日,早已是名闻远近的中州大侠,武林共仰。牟家二百年来,每一代都是武当派的弟子,论到和本派的关系之深,无人能出其右。掌门一职,由他接任,那是最也适当不过了。”
这个决定固然是在许多人意料之外,但也在一些人意料之中。无相真人宣布之后,有的人鼓掌欢呼,有的人则是不免窃窃私语了。
牟一羽和不岐坐在一起,牟一羽是似是解嘲的说道:“此事真令人意想不到,事前我也不知家父竟然会膺此重任的。”
不败本来已经走开的,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回转他们身边,冷冷的接口说道:“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
牟一羽拍拍脑袋,说道:“是啊,近来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
他好像是重复不败的说话,但虽然不败听不明白,不岐却是心中有数。因为在他复述不败的话语之中,加上“近来”二字。
不戒的惨死是最近发生的事,而不戒的惨死又是因他受命到盘龙山迁葬无极长老的尸骨而起,牟一羽“恰好”在那天路过,碰上这件事情,发现老人何亮的遗骸和无极合葬,另外还有一具尸首本来是不岐师弟耿京士的。而又“恰好”不戒带去的麻袋装不下三副骸骨,于是牟一羽“只好”把何亮的头盖骨留下……这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都是牟一羽“近来”碰上的么?
何况他还在作加强语气之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呢?假如不岐还不懂他的用意,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不岐可是一个“大智若愚”的聪明人。他不但懂得牟一羽的用意,而且还有新的发现,他突然想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巧合”之处也未免太多了。
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立即作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说道:“令尊接任掌门,本派深庆得人。对我来说,更是加倍喜事!”
不败心里暗暗冷笑:“他们两个都是真会做戏!”心里的冷笑不觉露在面上了。
【0138:台上台下都在演戏】
不岐道:“你笑什么?”
不败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那另外一喜,却是喜从何来?知道了,也好陪你高兴呀。”
不岐道:“有牟大侠接任掌门,我的师父固然可以放下重担,安心养病,我也可以不用替师父料理本门的日常事务,得以专心服侍他老人家了。这不是喜事么?”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败蓦地有“同病相怜”之感,倒是不好意思嘲讽他了。只能说道:“从前的牟大侠,从今天起就是道号无名的、咱们的掌门师叔了,你这称呼得改一改才对。”特别强调“今天”二字,牟一羽皱一皱眉,心里想道:“这两个人心里不服气,但谅他们也不敢出声反对,我也不必去理会他们。”
台上也在演着和台下一样的戏。
无名是早已知道今日有此结果的,但口中却是不能不客气一番:“无名今日方始得以补列先师门墙,如何就可担当重任,还请掌门师兄三思。”
无相真人道:“我就是因为本门有许多大事要你为我承担,才请你务必在今日来到武当山的,你不也是答应过与我共处危难么?不必再说客气的话了。”
无名说道:“本门有危难之事,份属弟子,都应承担,我自也不能例外。但却不必一定要当掌门。”
无相真人道:“群龙无首,难以成事。你不做掌门,又怎能替我分忧?”
无量心中冷笑:“原来他们是早就有书信往来,说好了的,只把我瞒在鼓里。”当下上前说道:“无名师弟,你不必谦让了。我要贺你喜上加喜。”
无名一怔道:“无量师兄,此话怎说?”
无量说道:“你三十年前,已经想要出家,不迟不早,这个心愿今日得偿,这不是喜事一桩么?”第二件“喜事”不必他来“画蛇添足”,自是指接任掌门的喜事了。而且他这一段话中所说的什么“心愿得偿”,其实也是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在内,谁也听得明白。
无相真人心中不悦,索性直说:“不错,我就是因为要无名师弟接任掌门,所以才定在今天,提前替他主持出家仪式。我是为了本门着想,两位师弟想必不会认为我是存有私心。”
【0139: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无色上前道:“无名师兄接任掌门,别人怎样我不知道,我是心服口服的。”
无量心里嘀咕:“他的儿子是你的记名弟子,你当然帮着他了。”但他孤掌鸡鸣,只好顺风转舵,勉强笑道:“掌门师兄,你别误会,你若是存有私心的话,这掌门人的位子早就传给你的徒弟了。你的大公无私,我是由衷佩服的。师兄,你选中的人一定不会错的,我和无色师弟一样,都是要为本派深庆得人了。”他虽然“循例”道贺,但这番却似乎只是说给无相真人听的。而且他故意提起无相真人的徒弟,也是藏有挑拨不岐的用意在内。
哪知他话音未落,不岐却已定到台前,第一个用参见新掌门入的礼节向无名行礼了。无名连忙走下台去将他扶起,说道:“不敢当。”
无量心中冷笑:“这小子好没骨气,不过,也真是会拍马屁,一见势风不对,立即就倒过去了。”
忽听得有个人冷冷说道:“对啦,无名师叔说的‘不敢当’这三个字是说得对的。不岐师兄,你这个礼是似乎行得早了一点。”要知老掌门还没死,他提出的继任人选即使已经获得一致通过,也还得等待新旧掌门行过了交接的仪式,新掌门人才能接受门人参拜之礼。
说话这个人是个黑脸长须道士,不岐满面通红,本来想要反唇相讥的,一见是他,却是只能“恼羞”,不敢“成怒”了。原来这个黑脸道士乃是已故无极长老的首徒,道号“不波”。无极去世之后,无相真人命他看守“通微宫”。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的封号是“通微显化真人”,所以“通微宫”在武当派的地位大致是和少林派的“达摩院”相等的。“通微宫”的主持,名义上由无量兼任,实际却是由他掌管。他的地位可说是和长老也差不了多少。“通微宫”中藏有张三丰手书的拳经、剑诀,不波长年躲在通微宫内,极少和同门来往。不岐在同门中已经算得是沉默寡言的了,他比不岐更加沉默寡言。两三天不说一句话也是寻常事。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站出来发言。
不岐不敢得罪他,只好作“解嘲”语:“我只是表示我对新掌门人的衷心爱戴,并非代表别人。”
这件事也是出乎无量的意料之外的。
【0140:还要武功】
无量喜出望外,暗自想道:“好在有聪明人也有傻子,不岐要做聪明人,那就让不波来做傻子吧。由他出头,那是最好不过。”于是哼了一声,说道:“不波,你的掌门师伯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你也居然敢表不满么?”他知道不波生性甚“迂”,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他就必定“择善固执”。
他这一招激将计果然生效,不波的迂脾气发作,便即越众而出,走到台前,向无相真人行了一礼,说道:“掌门师伯,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无相真人道:“继任的掌门人选虽然是由我提出,但若有不同意见,也还可以商议的。你有话但说无妨。”间接的答覆了无量长老。
不波说道:“掌门师伯,我也并非对你提出的人选有所不满。恕我大胆,我只是觉得,你所说的掌门人条件漏了一条。”
无相真人道:“哦,是哪一条?”
不波朗声说道:“武功!”先说答案,跟着才加以发挥:“本派在武林中的地位是和少林派并驾齐驱的,二百年来,张祖师传下的拳、剑、内功,一向都为武林同道推崇。倘若是只有大侠之名,恐怕还不足担当本派掌门的重任。”
无名点了点头,说道:“这话说得有理,做了一派掌门,是难免有人要来印证武功的,何况本派更是树大招风呢。本派这三门绝学,我自愧是未窥堂奥的。”
不波心里想道:“你知道最好。但既然知道自己不行,那就应该提出让贤才对。”
无相真人微笑说道:“我的太极拳比不上你去世的师父,剑法又比不上无色师弟。依你说来,我也是不够资格当这掌门的了。”
不波连忙说道:“掌门师伯,这是你的自谦。师父生前曾经对我说过,他虽然是专攻太极拳,但在最初十年,只能和你对拆三十招,第二个十年,才能和你对拆五十招,他只盼再练十年,能够和你对拆一百招便已心满意足,可惜──”说至此处,语声枯涩,没再说下去了。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师父未能够练满第三个十年,便即不幸身亡的原故。无相真人说道:“本门练太极拳的弟子,进境之速,就我所知而论,谁也比不上你的师父。其实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只不过他没有和我比试而已。”谁也听得出这是安慰不波的说话。
【0141:第一高手是谁】
不波转过头来,面向无色长老,接着说道:“三师叔,你是本门公认的剑法第一高手,弟子修为尚浅,若有妄言,请你恕罪。”摆出来的“架子”,竟然是要议论无色的剑法了。
无色是最年轻的长老,不波则是原来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大弟子,两人的年龄不过相差一岁,无色为人一向不拘小节,对这位“老师侄”更是从不以长辈自居,当下微笑说道:“我知道你在通微这十多年,潜心钻研祖师留下的拳经剑诀,定有妙悟,正想一聆高论。”
不波说道:“师叔,你这样说,弟子可担当不起,请恕我妄言,我才敢说。”
无色笑道:“你还没有说,我怎知道你是妄言还是高论。你尽管说吧。”
不波说道:“那就请恕我直言了。剑法的造诣我谈不上,但从师祖留下的拳经、剑诀之中,我也有点领悟,依我之见,太极剑法是本门的上乘剑法,也必须有本门的上乘内功相辅,才能到达炉火纯青之境。”
无色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呀,我欠缺的正是内功。”
不波继续说道:“即以剑法而论,三师叔你的创新之处颇多,但由于刻意创新,有些地方,就难免反而忽略了原来的纯厚融通的心法了。古人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拙能胜巧,依我看来,上乘武功,也是如此。恕我直言,师叔,你的剑法巧是巧了,但若是真正和掌门师伯比剑的话,在五十招之前,你在招数上可以占先,五十招之后,只怕你难免要屈处下风。”
无色鼓掌赞道:“高论,高论!实不相瞒,近年我也渐渐发觉,我这样的练本门的上乘剑法,实在是有点近乎买椟还珠的愚行。就因为我自知未能如掌门师兄的达到纯厚融通境界,所以我从来不敢和他比试。不过,有一点,你也说错了。”
不波道:“是哪一点,请师叔指教。”
无色说道:“本门剑法的第一高手,不是我,也不是掌门师兄。掌门师兄,请你恕我直言。”
无相真人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若不说,我还要怪你呢。”
此言一出,众弟子都诧异莫名,尤以不波为甚,怔了一怔,说道:“请是哪一位?”
无色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咱们的新掌门人无名师兄。”
【0142:贬己扬人?】
无名说道:“师弟,你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是受之有愧。”
无色板起脸孔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骂起我来了?”
无名不觉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无色说道:“你说受之有愧,那不分明说我讲假话吗?我这个人有时虽然也难免有些胡言乱语几句,但在武功方面,我从来是有半斤说半斤,有八两就说八两,决不胡乱称赞别人的!”
一众同门都知道无色的脾气的确是如他自己说的这样,见他说得如此认真,不禁都是惊疑不定。
要知太极剑法一向都是道家弟子优于俗家弟子,而无色的剑法又是一向被同门公认为本派第一高手的,如今他竟然把这顶“高帽”“慷慨”的送给刚刚出家的无名道人,亦即本是俗家弟子的牟沧浪,这就不能不令得一众同门都是大感意外了。
无量暗自想道:“你和牟沧浪交情最好,又是他儿子的师父,怪不得你要用贬低自己的手段来抬高他。但连带贬低掌门师兄,却是未免太过份了。”
但身为掌门的无相真也是欣表同意,无量的话只好藏在心里,不便说出口来。
不过他不说另外却有人说,不波的脾气是心有所疑就不肯罢休的,因此他的出发点虽然和无量不同,但还是直说出来了。
“无色长老,我知道你一向不打诳语,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你可否为我释疑?”
无色说道:“哪一件事?”
不波说道:“既然无名师叔的剑法比你还更高明,何以他不亲自教他儿子,却要你替他传授?”
无色笑道:“你读书很多,一定知道古人有易子而教的做法。可惜我没有儿子,否则我也会叫我的儿子拜他为师的。再说,我的剑法虽然不及他,但我也有我的长处,他的儿子能兼两家之长,不更好吗?”
这的确是老实话。众人也都知道,不戒那日在盘龙山上被一个不知来历的蒙面人所伤,正是得牟一羽将蒙面人赶走,不戒方始能够多活几天回到武当山的。“怪不得牟一羽年纪轻轻,而能打败强敌,原来他已是兼学两家之长。”对于无色的话,许多人不觉信了几分。
但不波却仍是不肯相信。
【0143:要试无名剑法】
不波站在台前,面向一众同门,缓缓说道:“无色长老的剑法,我们都是知道的。无名师叔的剑法如何,我们道家弟子,除了无色长老一人之外,大家都没见过。现在无色长老自认他的剑法比不上无名师叔,如果是真的话,本派的继任掌门可是深庆得人了。不知无名师叔可否给我们指点几招,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指点”有两个意思,一个是长辈和晚辈“拆招”的指点;一个是“比武”的指点,比武是不拘辈份的,纵然“点到即止”,亦已是分出胜负荣辱了。和“拆招”的一教一学,意义根本不同。但此时此际,不波说出这样的话,从他的口气之中,谁也听得出他的所谓“指点”,是指后者而非前者。
元量长老故意逼紧一步,佯作指责不波:“不波,你好大胆,无名师弟曾以牟大侠的身份纵横江湖,难道你还要试他的武功才肯服帖吗?”
不波给他激起了憨直的脾气,朗声说道:“武当少林,乃是天下武学的总汇,人所共知。能够称雄江湖的顶尖高手,来到了篙山的少林寺和武当山的三清观,只怕就未必够得上一流高手的资格了。无名师叔,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无名淡淡说道:“你说得很对,江湖上是有许多浪得虚名之辈。别人尊称我为大侠,我是不敢当的。这大侠之名,依我看来,恐怕也只是江湖同道认为我的品行还算端正而已,并非因为他们害怕我的剑法。”这番话说得得体,第一、他说的“浪得虚名之辈”只是“很多”,并非“全部”;第二、话语之中也隐藏着这样一个意思:身为掌门人者,是应当“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
不过,他这番说话,却也没有拒绝不波提出的要他“指点几招”的请求。
不波一时间尚未发觉这点“破绽”(无名并没明言拒绝),不败却是发觉了。他立即在人丛中站出来说道:“无名师叔,你虽然不是以剑法称雄江湖,但在武当山上,给我们指点几招,想必你当应允。”他不待无名答复就当作是他已经应允一般。跟着转过头来,对不波说道:“不波师兄,不知你说的‘我们’,心目中是哪几位?”这个我们,是要无名“指点”的“我们”,意思十分明显,不败是在催不波立即提出够资格和无名“比试”的人选了!
【0144:坚要比武】
不波也想造成一个逼使无名非得比试不可的形势,便即说道:“不岐师弟是本派公认的剑法第二高手,如今既然无色长老自谦剑法比不上无名师叔,不岐师弟,不如就由你来请无名师叔指点几招吧?”假如无名比不上不岐,那就可以证明无色刚说的只是“捧场话”了。
不岐连忙摇头,说道:“弟子不敢僭越。”“不敢僭越”,这只是就“身份”的“尊卑有别”说的,并非是指武功。弦外之音,最少在武功方面,他还没有对无名心悦诚服。
不波说道:“不岐,你此言差矣。你是请求候任的新掌门人指点,有什么僭越不僭越可言?”
不岐仍是微笑摇头,说道:“不波师兄,我看你最适合。一来你是晚一辈的同门之长,二来你在通微堂潜心研究祖师的拳经剑诀多年,在剑术上也定必有过人的心得。”
不波哼了一声,心里想道:“你倒乖巧,自己不想惹事上身,却让别人替你出头。也罢,你做聪明人就由我做傻瓜吧。”不过。他也不便立即顺着不岐的口风向无名挑战,只把眼睛望着无名。先看一看无名有何反应。
无名神色自如,微笑说道:“我在武当山的日子还长呢,总有机会和同门切磋武功的。至于今日嘛,这个、这个──”不波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却看着无相真人。
这段话他虽然没有说完,但内中已是藏着一层深意。他用的是“切磋”二字,日后与同门切磋,那已是他以掌门人的身份,名副其实的是“指点”门人的所谓“切磋”了。这层深意,不波听不出来,无量、不岐等人是听得出来的。二人俱是想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但身为掌门的无相真人尚未开口,他们自是不敢开口。
无相真人缓缓说道:“我们是名门正派,不比江湖上那些帮会。用比武来定掌门,江湖上的那些帮会可以,我们若然也是这样,岂不叫人笑话?本派自从张真人创派以来,也从没有用比武来定掌门的。”
不波满面通红,但他的脾气既迂且强,仍然说道:“掌门教训的是。不过历代掌门的武功,都是和他们同时的一众同门深知的。弟子也并无考较新掌门人的意思,只不过是开开眼界罢了。”言下之意,新掌门人的武功,若不是让他知道清楚的话,他是不会心悦诚服的。
【0145:三十六年前的故事】
无相真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缓缓说道:“你们不用心急,新掌门人的武功,你们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亲眼见得到的。现在我给你们先说一个故事。”
用不了多久,究竟是“多久”?一个月?半个月?十天?八天?或者就是今天?
这个答复,好像给了“保证”,实则甚为空泛。无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思疑掌门师兄是为了要帮无名接他的位子,故而才特地为无名用这“缓兵计”的。
但这是掌门人的“保证”,即使性格迂直如不波者,也是不敢敲钉扳脚,要掌门人确定一个日期的。
掌门人还要给他说故事,在这个时候,怎的他还有这样好整以暇的心情来说故事呢?
众人都是好奇心起,猜疑不定。只见无相真人抬头望向远方,似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这件事情,说起来已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无相真人说下去道:“那一年昆仑派的玄贞子来到武当山,要求和掌门人比试剑法。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小徒弟,一个只有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孩子。先师接见他们的时候,我是随侍在侧的。”
五十岁以上的道士,许多人隐约还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但当时比试的结果如何,他们却是知而不详了。
他们知道的是:玄贞子是当时昆仑派的第一剑术高手,名气之大还在昆仑派的掌门人玄通子之上。昆仑派和武当派一样,都是以剑术驰名的。不过一在西北,一在中原,相距万里,彼此却是极少往来。
当时武当派的掌门金光真人亦即是现任掌门无相真人的师父。那年金光真人刚刚七十岁,无相是他的大弟子,四十多岁,正当盛年。玄贞子的年纪比无相稍大几岁。论辈份玄贞子介乎金光、无相师徒之间。(因为不同门派,辈份是较难论定的。玄贞子的师兄昆仑掌门玄通子是尊金光真人为“前辈”的,金光真人则因性情谦和,只允和玄通子平辈论交。因此玄贞子可说是比金光真人小了“半辈”。)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当时都没在场,他们只是在事后听说当时金光真人并没下场,是无相真人替师父下场把玄贞子打败的。但这个“听说”却并非是听得金光或无相亲口说的,而是从一个和聋哑道人接近的香火道人口中间接传出来的。
【0146:代师父比剑】
那聋哑道人当时是服侍金光真人的,他口不能言,只能用“手势”来告诉香火道人,伸出大拇指代表金光真人,伸出小指头代表无相真人,大拇指撇过一边,随即收指,小指头却挺起来,向前一刺,口中发出“哎唷”一声,面露笑容,跟着拍掌。那香火道人是和他最为接近的朋友,懂得他的意思。那是说做师父的金光真人没有和对方交手,退过一边;做徒弟的无相真人替师父出马,打败了敌人。
但这只是香火道人的“演绎”而已,详情谁也不知。因此,现在由无相真人来讲当年故事,一众弟子当然都是起了好奇之心,听得津津有味了。
无相真人说道:“先师性情谦和,本来是不想和他比试的。那玄贞子却甚为傲慢,辞锋咄咄逼人。他竟然说口头上的‘服输’不能算输,你若是不敢和我比试,就得当众承认,武当派的剑法比不上他们昆仑派的。
“我忍耐不住,只好站出来说道:辈份不同,年纪有别,我的师父岂能和你一般见识?你若一定要比试的话,让我来接你的高招好了。
“玄贞子一听,冷笑说道:你这话倒也说得不错。论辈份,你的师父可以说是比我高出半辈,他胜我不足为荣;但他年纪老迈,我若侥幸胜了他一招半式,也是胜之不武。不过,我却不知你的师父是否放心让你替他比剑。金光真人,如果你认为他是最适当的人选,那就没话说了,否则,我还可以让你另外选出一个你认为最满意的弟子来和我比剑。
“先师也是真够涵养,他首先责备我一句;不可对客人无礼。跟着才说:我这小徒不懂礼貌,你莫见怪。贵我两派,都是道上同源,也无须一定要分出胜负荣辱。我不想过份费神另挑徒弟了,玄贞道友,你就随意指点我这小徒几招吧。
“玄贞子居然居然还不满意,逼紧一步说道:你无意分出胜负荣辱,我可是有意的。咱们可得把话说在前头,你这徒弟若然输给了我,你还是当众向我认输。
“先师微笑说道:你若定要如此,那就如此吧。不过,不管比试的结果,我都可以让你有个选择的机会。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我听不懂,玄贞子也听不懂。”
【0147:以百招为限】
台下的一众弟子,听到这里,也都是心中想道:“是啊,既然分出胜负,那还选择什么呢?”大家都不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相真人接着说道:“我心中的疑问,玄贞子替我说出来了。他说:比试若然得出结果,那还有什么选择的机会?金光真人,请你说得清楚一些,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师这才说道:你可以把比试的结果当众宣布,但若你是想要保守秘密的话,我们也可以守口如瓶。
“这话的意思如果明白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倘若比试的结果,是我输了给玄贞子,先师愿意代表武当派当众向他认输;但倘若是玄贞子输了给我,我们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可以替他保守秘密,但妙就妙在并没点明。’”
台下的一众弟子俱是想道:“师祖这番话说得可真得体,已方占了身份,也没削了对方面子。玄贞子着恼的话,也只能怒在心里,不能说是我们师祖小看了他。”
果然只听得无相真人接下去便即说道“玄贞子听懂了先师的用意,显然是怒在心里,脸色全都变了。他冷笑一声,说道:输了就是输了,不必隐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就开始吧。不过──
“我问:还有什么不过?
“玄子冷笑道:这是你刚刚说过的,辈份不同,年纪有别。我勉强可算高你‘半辈’,年纪也比你痴长几年,我不想占你便宜。
“我说:也不见得就是你占便宜。
“先师斥道:不可无礼。主随客便,玄贞道友,你尽管划出道儿,我们师徒决无异议。
“玄贞子道:以一百招为限,令徒倘若抵挡得了我一百招,不必分出胜负,我也愿意认输。
“我见他如此傲慢,本来想反唇相讥的,但师父在场,我可不便和客人斗口,只好说道:你要自限,那任由你,百招之内,我若胜不了,我也认输就是。这么一来,变成了我和他都是自说自话了。
“玄贞子大概也是不想纠缠下去了,哼了一声,便即说道:好,我让你自说自话,我说的话可是算数的,接招!我说:我的话也是算数的,还招!想不到这第一招就出乎双方意料之外。
【0148:飞鹰剑法】
一众弟子虽然都已知道这场比剑的结果是无相真人赢了,但听到这里,还是禁不住怦然心跳。这一招是怎样出乎双方意料之外呢?
无相真人继续说道:“我知道玄贞子练的那套剑法名为飞鹰剑法,一共八八六十四手,每一招都是狠辣无比。不过我只是‘知道’而已,这套剑法我可是没有见过的。我想本门的太极剑法,最擅于以静制动,以柔克刚,飞鹰剑法既然以刚猛狠辣见长,那么太极剑法可不正好就是它的克星?因此我才充满自信,敢于说出在百招之内我若胜他不了,就甘愿认输的话。
“果然他出手的第一招就是狠辣无比,但若只是狠辣无比,那还在我意料之中。哪知他在狠辣之外,剑势的奇诡,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别的剑法,或刺、或削、或圈、或点,都是层次分明,留心观察,不难看出剑势的去向。只有他这飞鹰剑法,却是盘旋飞舞,曲直相乘,好像波浪的四面扩张,当真是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他第一招就施杀手,身形平地拔起,剑势凌空击下。在他盘旋曲折的剑势之中,我看最少藏有七种不同的变化。这霎那间,我是决算不清怎样同时应付七种变化的,要破他的剑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以一招平平无奇的推窗望月,消解对方剑势,力求自保,结果他这一剑几乎是贴着我的额角削过,但毕竟还是伤不着我。我看他‘噫’了一声,脸色由红转青,显然他对我能化解他这一招,也是颇感意外。”
不知他当时有没有流出冷汗,但说至此处,他却是不觉停了下来,抹了一抹额上的冷汗。在他身旁伺候的小道士递上一杯参茶,他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下去道:“他的剑法有如飞鹰盘旋,即使他没有纵身跃起,那剑势也有如凌空扑击一样,而且每一招所藏的变化也不相同,或是一招三式,或是一招五式,最多甚至有一招九式的。每一招的姿势当然也是大不相同。我从没有见过这套剑法,只能只守不攻,默记他每一招不同的姿势,留心他的每一种变化之内,有没有破绽可寻。在他施展第一遍的八八六十四手飞鹰剑法的过程中,我只能‘静观’,不可能马上想到如何克制他的。他这套剑法也真的是几乎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在六六三十六招之前,一点破绽都没有,到了第三十七招,我才发现一个破绽,到了四十八招,发现第二个破绽,到了五十九招,发现第三个破绽。六十四招剑法,只发现三个破绽,那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了!”
【0149:三个破绽】
要知以无相真人的武学造诣,寻常剑法,他是不屑一顾的。十招之中,经他法眼鉴定,倘若只有三两个破绽的话,那已经是很不错了。一众弟子心中俱是想道:“玄贞子的八八六十四手飞鹰剑法,只有三处破绽。掌门给他的这‘难能可贵’四字评语,他的确是可以当之无愧了!”听到这里,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只道无相真人已经发现了对方的破绽,取胜自非难事。
无相真人接下去说道:“我发现了他的三个破绽,心里反而有点着慌了。他的第一个破绽是在第三十七招出现的,假如他跟着次序使第二遍剑法的话,我岂不是要到一百零一招才能胜他?”说至此处,不觉又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站在台前的不波代表同门说出心里的话:“是啊,这一点我倒未曾想到。掌门师伯,你是在第几招才赢了他?”
无相真人说道:“好在他使第二遍剑法之时,是不依次序的。前后招混乱使用,他在第二十七招之时,使出了顺序本应是第四十八招的剑法。这一招剑法的破绽一出现,我就把预先想好的破剑式使出。一使出我便跃出圈子,可笑他还没发现,居然喝问:你认输了吗?我笑笑,剑尖遥指他的胸口。他低头一看,登时面红过耳。看那神情,真是巴不得地上有个洞好让他钻进去!”
不波听得眉飞色舞,连忙问道:“师伯,你还没有说你是怎样赢他的呢?”
无相真人说道:“我并没有伤他,我只是在他的胸口部位,留下一点小小的记号。他低头一看,发现那个部位的衣裳开了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缺口,他这才知道是我手下留情。”
众弟子齐声欢呼,有几个人同时问道:“到了这地步,玄贞子再骄妄也只能认输了吧?”
无相真人说道:“他没有认输。那时他已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面色陡变,我并没有伤着他,他却似风中之烛似的,晃了两晃,就往后倒。”
不波笑道:“这样的人,气死了他也是活该!”
无相真人却是毫无得意的神态,正容说道:“你们不要欢喜得太早,跟他来的那个小徒弟将他扶稳,说道:我的师父本来是找你的师父比剑的,你替师父下场赢了一招;我现在年纪小,不能下场,待我学成之后,请你答应和我再比一次。”
【0150:和小孩子订下的约会】
无相真人道:“我本来不肯答允,哪知玄贞子竟然说道:我今日比剑输给了你,并不是我的飞鹰剑法比不上你的太极剑法,只是我的飞鹰剑法没有练好。你若是怕我教好徒弟,找你报复,那你最好今天就杀了我!
“他那徒弟做得更绝,刷的就拔剑出鞘,说道:不错,我本来不应该求你给我这个机会的。来,来,来,咱们现在就比!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可惜我还没有收徒,否则我倒可以叫徒弟跟你比。我是不会跟你比的。
“他那徒弟道:我看还是你跟我比的好。而且最好就在今天。
“我说:为什么?他那徒弟道:你今天和我比剑要杀我易于反掌,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来找你之时,恐怕你要后悔莫及了!
“先师忽道:“令徒年纪小,志气高。很好。很好!
“玄贞子当时怔了一怔,立即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替令徒答允小徒的不情之请了。
“先师说道:我对贤师徒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玄贞子道:但凭掌门吩咐。先师说道: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和咱们的徒弟知道。请你莫把今日之事,告诉别人。
“先师重申前议,当然是为顾全玄贞子的面子的。
“玄贞子面有惭色,半晌说道:好,我领你的情,但这个情只是及我之身而止。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玄贞子道:在我有生之年,我会永远感激你们的恩惠。在我去世之后,我不想我的徒弟也领你们的情,这个约束到了那时是大可废除了。
“我这才懂得,原来他是恐防他的徒弟他日比剑得胜,我们会把这个约束加在他的徒弟身上。
“当时我也确实有点生气,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比令徒年长三十岁,只盼令徒早日练成剑法来到敝观。
“他那小徒弟道:好,我也可以答应你,而且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到时如果你因年老,你也可以叫你的徒弟替你下场,或者任你挑选贵派一位武功最高的弟子下场。总之这个约会是不管过了多少年月,一样有效!”
【0151:崛起西北的剑圣】
众人听了不由得都是心头一凛,想那玄贞子的徒弟,小小年纪,心中竟然充满如此怨毒的报复念头,思之令人可怖。同时大家也都明白了掌门人为什么把时间记得这样清楚的原因了。无相真人担任掌门,及今已有三十五年之久,正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二年。无量长老心道:“想来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替本派立了功劳,才得以被立为掌门人的。”
不波问道:“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十六年了,玄贞子那个徒弟来找过你没有?”
无相真人道:“一直没有。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不波有点疑惑,说道:“玄贞子那小徒弟若然在生的话,应该早就成为名闻于世的剑术高手了。为何我们没听说昆仑派有这样的高手呢?”
无相真人道:“你说得不错,他早就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剑客了。不过依我猜想,他大概是要等到将我打败之后,方始公开他是昆仑派弟子的身份。”
众弟子纷纷猜测这人是谁,不波最为心急,说道:“掌门,请你说出来吧。”
无相真人道:“当今的剑术高手,除了咱们武当派的无色长老之外,谁的名头最大?”
好几个人同声答道:“是号称剑神的巴山剑客过铁铮。但他好像是出身崆桐派的。”
无相真人道:“还有一个与他齐名的呢?”
不波迟疑半晌,说道:“据弟子所知,西北的江湖人物,近年是有一个号称剑圣的人,出现大概只有六七年,名气已是相当不小。但若说到他能够和巴山剑客齐名,恐怕未必。许多人认为,他虽然号称剑圣,其实是不配和剑神分庭抗礼的。”
无相真人道:“何以见得?”
不波道:“巴山剑客成名二十年,在江湖上未遇敌手。青城、峨嵋两派掌门,听说也曾与他试招,败在他的剑下。这个号称剑圣的人物,谁也不知他的来厉,甚至他的姓名也没人知道。大不了他只是能称雄西北的一神秘而已,没听说中原有哪个名门正派的高手曾经败在他的手下。”
无相真人道:“你错了。正因为他是崛起西北的神秘剑客,足迹未到中原,中原的武林人士,不知其详,才以为他是名过其实罢了。”
不波道:“如此说来,掌门师伯对此人想已深知?”
【0152:剑神自愧不如】
无相真人道:“我也说不上是深知其人的本领,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虽然中原各大门派的人物没人和他比过剑法,但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剑客是曾经和他比过的。”
不波道:“是谁?”
无相真人道:“就是你认为足当剑神之称而无愧的那位巴山剑客过铁铮!”
不波吃一惊道:“巴山剑客和他比过剑,结果怎样?”
无相真人道:“三年前巴山剑客远游回疆,与他偶然相遇,比了一场。当时并无别的武林人物在场,真相如何,谁也不知。但据巴山剑客事后对青城派的掌门人说,剑神剑圣的称号实是不当!”
不波说道:“如此说来剑圣是不配和剑神相提并论的了?”
无相真人道:“他说的不当,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是有上下之分而已。”
不波说道:“但总而言之,那个号称剑圣的人是比不过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了?”
无相真人道:“恰恰相反,巴山剑客是认为他的剑神称号应该让给那个人,因为‘神’是在‘圣’之上的。”
不波大惊道:“这么说,岂不是连剑神对他也要自愧不如?剑神素来是极为自负的,他真的会这样说?”
无相真人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这句话是巴山剑客对青城派掌门人说的。青城派掌门和不戒交情甚好,是他亲口告诉不戒的。当然不会有假。”提起他那死去的徒弟不戒,他不觉有点留恋了。
不波道:“我并非怀疑不戒师兄以讹传讹,我、我、我只是──”他没说下去,但谁也懂得他的意思,他是受了震惊,“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而已。
无相真人道:“这是发生在三年之前的事情,那个人的年纪是比巴山剑客约莫年轻十年的,经过了三年,此消彼长,目前他的剑法恐怕是要比巴山剑客更高明了。”
不波问道:“那个人就是玄贞子当年的那个小徒弟吗?”
无相真人道:“以前我还未敢确定,现在我是可以确定了。不错,这个有剑圣之称的人物,就是玄贞子当年那个徒弟向天明!”
【0153:木剑打败一派宗师】
玄贞子那个小徒弟的名字,此时方始从无相真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在第二代弟子中,不败是较多在江湖行走的,听了“向天明”这个名字,不觉失声叫起来道:“这就怪不得了!”
众人正自听得津津有味,恼他打断掌门人的话,有的对他发出嘘声,有的对他怒目而视。
无相真人微笑道:“我正想歇一歇,不败,你告诉大家吧,什么事情怪不得呢?”说罢,坐了下来,在他身边伺候的小道士随即奉上参茶给他喝。他说了半天话,确实已经有了几分疲态了。
不败接下去说道:“今年春间,我路过山东济南,听到一个轰动当地武林的新闻。山东最著名的武师,大家想必知道是谁吧?”
不波哼了一声,说道:“想必就是那个自以为他的剑法比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更高明的无极派掌门人钟柳堂了。”
不败道:“不错,他把他所创的剑法命名为无极剑法,就是取义于‘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几句道家经典上的话的,本派的掌门和两位长老不屑和他计较,我可是不服气他的狂妄自大,实不相瞒,那次我路过济南,就曾想过去挑他的场子,不料我所想做的事情刚刚在我经过济南的前两天,已经有人替我做了。”
无色说道:“钟柳堂虽然是稍为自大,他的剑法和咱们的太极剑法同样是以柔克刚的上乘剑法,两者之间是颇有相通之处的。你可也不能把小看了。打败他的那个人是谁呢?”
不败说道:“是一个陌生的异乡人,据说那天钟柳堂正在教门人练剑,那个异乡人也不知是谁放进来的,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钟柳堂有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儿子,当时正拿着一把木剑在场边玩。钟柳堂喝问那异乡人来干什么,那异乡人道:没什么,我见你们玩得高兴,我也想玩玩。小弟弟,借你这把木剑给我,让我和你的爹爹玩个把戏好不好?那小孩听说有把戏看,而且还是和他的父亲一同玩的,就欢欢喜喜的借了给他。钟柳堂怀疑他是疯子,说道:谁跟你玩把戏,快走,快走,不走我就把你轰出去!那异乡人道:你不想玩也得陪我玩!小弟弟,你瞧着,别转眼!”
【0154:不过三招】
不败继续说道:“当时钟柳堂是正在教徒弟练习剑法的,他手中拿着的一把青钢剑尚未入鞘。他是一派宗师身份,岂能用百练精钢的宝剑和别人的木剑交手?但他不想过招也不行了,那异乡人口里说着话,手中的木剑已是唰的指向他的咽喉。他的两个徒弟上去推那异乡人,也不见他还手,只听得乒乓两声,钟柳堂那两个徒弟就已摔出了三丈开外!”
不波听到此处,不禁失声叫道:“这可是最上乘的沾衣十跌的武功啊!”
不败说道:“是啊,所以钟柳堂是非得招架不行了。他举剑相迎,只道一剑就可以将对方的木剑削断,哪知──嘿嘿,你们猜怎么样?”
不波说道:“钟柳堂是一派宗师,总不至于一下子就给对方的木剑击败吧?只不知那异乡人总共用了几招?”
不败说道:“莫说你猜不着,钟柳堂恐怕也是连做梦也都想不到。据说钟柳堂那许多门人弟子都还未曾瞧得清楚,但见火星迸飞,钟柳堂的青钢剑已是脱手飞出!总共不过三招!这是钟柳堂后来自己说出来的。”
众人听了,都不禁相顾骇然。不波问道:“他那把木剑怎么样了?”
不败说道:“钟柳堂那把青钢剑正好落在他的儿子身边,那异乡人走过去,把木剑交还他的儿子,说道:小弟弟,你瞧,你这把木剑是不是完整无缺?你再仔细看看,你的爹爹这把青钢剑!青钢剑上有一个缺口,不但钟柳堂的儿子看得清楚,站在旁边的钟柳堂的徒弟也都看得清楚。这一下谁还敢上前和他为难?
“那异乡人道:木剑不损,铁剑损了。小弟弟,我和你爹爹玩的把戏好不好?小孩子不懂事,还在拍手赞道:果然是好,你这把戏教给我好不好?那异乡人笑道:小弟弟,我不该哄你的,这是功夫,不是戏法,对不住,现在我要教你,你也是学不会的。说罢,便走。
“钟柳堂面如死灰,涩声说道:阁下剑法高明,钟某甘拜下风。请阁下留下万儿!
“那异乡人道:无名小卒,何必留名?我也不是想来闯事的。钟柳堂拾起宝剑,惨然说道:阁下若然连姓名都不屑赐知,钟某也无颜偷生人世了。异乡人见意欲自尽,这才说道:我不过和你玩玩的,何必这样认真?你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告诉你吧,我是──一把铜钱洒出,嵌在柱上,排成向天明三字。”
【0155:只不过是一场演习】
“这异乡客扬长而去,留下的只是他用钱镖嵌柱排出来的名字──向天明。钟门弟子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不败说完了这个“新闻”,武当派的一众弟子也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有的人心中自忖:“如果这个向天明和我交手,不知我能否抵挡得了他的三招?”有的人更想深一层:“掌门已经年迈,两位长老,虽然一个是内功深湛(无量),一个是剑法高强(无色),但却不如这个向天明的内功剑法两臻佳妙。他若跑来武当山挑战,不知有谁可以替本派保住声名了。”
不波呆了片刻,喃喃自语:“真想不到无极派的掌门竟然在三招之内就败在那个向天明的手下,钟柳堂也真可说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不败说道:“是呀,今春我路经济南的时候,这件事情刚刚过去不久,武林的朋友还在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这个向天明的来历,而更令他们猜想不透的是:钟向二人素不相识,因何向天明要特地跑来给钟柳堂这样大的羞辱?”
不波忽道:“那是因为他们只想得到这个向天明决不会是如他自己所说的无名小卒,但却还想不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剑圣。”
不败道:“是剑圣就可以乱逞威风么?钟柳堂可并没有犯着他呀。”
不波缓缓道:“起初我也想不通,现在才想通了。不错,钟柳堂是没犯着剑圣,但这个本来是玄贞子的徒弟的剑圣向天明,却是要来犯咱们武当派的呀!”
不败虽然脑筋比较迟钝,经他一点,也就恍然大悟了,说道:“哦,我懂了。无极派的剑法和咱们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是颇有相通之处的,因此他才特地要找钟柳堂试招。”
不波说道:“不错,更明白的说,他找钟柳堂试招,只不过是他在准备向本派挑战之前的一场演习!哼,哼,钟柳堂抵挡不了他的三招,不见得咱们武当派的人就一定打不过他!”
武当派的其他弟子可不敢像不波这样自负、乐观,他们的目光又集中在掌门人身上。
无相真人喝过参茶,精神好了一些,坐在台上说道:“先师当年要我接受他的不定日期的约会,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不败道:“当时若不答应他们,他们师徒就要自刎。”无相真人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0156:国无外患者恒亡】
不败道:“另一半又是什么?”
无相真人说道:“当时先师问我,前贤有云:国无外患者恒亡。为什么一个国家,没有外患,反而会灭亡呢,你懂得这个意思吗?我说,一个国家倘若时常受到外敌的威胁,它必定会整军经武,发愤图强。若是完全没有外敌威胁,它就会松懈下来,习于安逸,变成积弱了。积弱已久,那时即使没有外敌入侵,它自己也会衰亡。
“先师说道:不错,这个道理也可以用在武学的门派上的。咱们武当派的拳剑功夫,受人推崇备至,门下弟子也多骄傲自满,甚至以为已经是天下第一的了。玄贞子师徒,虽然还不能说是敌人,但他们是立志要用他们的飞鹰剑法胜过咱们的太极剑法的,广义来说,也可以说是个‘外患’了。依我看来,玄贞子这个小徒弟,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胜过乃师,是足够资格成为咱们武当派的‘劲敌’的。不久我就要把掌门位子交给你了,你有了和他比剑的这个约会,那就等于对你的一个鞭策,提醒你一方面要把祖师传下的剑法精益求精,一方面要培养人材,免得到时无人应战。”
说至此处,那另一半的原因是什么,已经是不答自答了。无相真人顿了一顿,叹口气接下去道:“我接任掌门三十五年,先师期望于我的,我都没有做到,思之有愧。……”
无量道:“师兄,你这话是未免自谦了。不戒师侄已死,且不说他。不岐师侄的剑法,依我看就已是不错了,他未必对付不了玄贞子那个徒弟?”
无相真人正容说道:“只不过还是不够的。我身为掌门,必须和你们说出实话,莫说不岐和玄贞子那个徒弟相差甚远,只怕无色弟也未必比得上他。因为他若有一天敢来到武当山挑战的话,他飞鹰剑法中的那三个破绽料想是已经补好了的。那时他的飞鹰剑法已经可以和太极剑法匹敌,无色师弟的剑法虽然未必会输给他,但、但──”
无色笑道:“师兄不必讳言,我自知欠缺内功,在这方面我是连不岐也不如的。”
无相真人续道:“因此在我得知向天明已经在中原出现的消息之后,我就必须准备如何应战了。想来想去,唯有请当时还是中州大侠身份的牟师弟上山来主持大局了。”
【0157:已经收到拜帖】
无名站起来道:“不敢当。”
无量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说道:“师兄已经把掌门的位子让了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敢当的。”
无相真人却是心平气和的和他解释:“立新掌门人一事,我本来应该在事前和两位师弟商量的,只因事情来得急迫,无暇及此,请两位师弟不要芥蒂于心。”
无量只好和无色一同说道:“师兄言重了,师兄挑中的人当然不会错的,我们为本门深庆得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心生芥蒂?”
说的是同样的话,但谁也看得出来,无色是真心真意,无量却是言不由衷。
跟着无量就单独问道:“师兄,你说事情来得急迫,敢情是又有了新的消息么?”
无相真人道:“不错,我已经收到了向天明的拜帖。”
无量吃一惊道:“什么时候收到的?”
无相真人道:“就在今天早上。”
无量一想,今天早上在前山巡逻的正是他的徒弟不败,向天明派人来递拜帖,不败应该知道,为什么不来向他禀告?他起了疑心,不觉瞪着眼看他徒弟。
不败正是满肚皮闷气,趁机会嚷道:“师父,你别怪我没来禀报,我是受了伤,又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替谁来送拜帖的。当进恰值无名师叔上山,拜帖是无名师叔替掌门接下的。”
无量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败把眼睛望向老掌门,无相真人说道:“不败,你把今天早上碰上的事情和大家说说也好。”
无量听了徒弟所说的经过,心想:“拜帖由无名转交,内里只怕还有蹊跷?”说道:“如此说来,向天明那两个使者也未免太无礼了。”
无相真人道:“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当时是不败先动手的,这只能说是一个误会,那两个人亦已受了无名师弟的惩戒了。咱们武当派总算没失面子。令我担忧的是,那两个人不过是向天明的随从,本领已经如此了得,可知向天明更加不可小觑。”
无量看看天色,说道:“依照武林惯例,递了拜帖,本人就该跟着来的。如今已是过午时分,怎么还不见来呢?”
【0158:提防上牟沧浪的当】
无色道:“只要不过当天,那就不算违背规矩。”
无量说道:“要是他今晚才来,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就一直在这里恭候他吗?还有,新任掌门的人选问题,是应该等待这件事情过后才决定呢?还是现在就算定了?师兄,你别误会我是反对无名师弟继位掌门,但我不能代表所有门人的意见。依照武林惯例,我不能不有此一问。”
要知根据武林惯例,对掌门的人选,倘若有不同的意见,那就应该在取得长老的同意之外,还得有大多数的本派弟子表示拥护才行。不波已经提出要在“见识”过无名的武功之后,方始能够决定是否拥护他做掌门的,即使这不是大多数人的意见,最少也是一部分人的意见。而无相真人中途插入这个“三十六年前的故事”,起因也是为了要阻止不波之坚持要和新掌门人比试的。尽管他没有明白说出来,众人也都可以意会得到,他是要把这个击败挑战者的机会留给无名。无名若然得胜,他的武功当然亦已为一众同门所共见了。
因此,在目前来说,讨论还未得出结果,即使已经在口头上表示同意,将来也还可以改变意见。新掌门的人选,实在还未能确定是谁。(不要忘记,无量就曾经提出过以不岐做继任人选。)
无相真人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再等一个时辰,要是向天明不来,咱们就先散会。”
无量道:“好,那么师兄请容我告退,我要下去看看不败伤得如何?”
不败是和不岐站在一起的,无量下来,叫他们二人跟过一边,佯作关心徒弟的伤势,察视一番,问了几句,忽地用上乘内功,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不岐耳中。不岐的内功和他差不多,他这样在近距离运用“传音入密”的内功,不但在台上的无相、无色等人听不见,即使是站在不岐身旁的不败也听不见了。
“不岐,你可别上了牟沧浪的当!那个什么剑圣向天明,可能是和他串通了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不岐城府甚深,其实用不着别人提醒,他亦已是想到的了。他想的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那个剑圣当真是玄贞子当年那个徒弟,但焉知他和牟沧浪不是早已有交情?”
【0159:突如其来】
不岐暗自想道:“高手比斗,只差毫黍。得失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万一他们串通作弊,只怕掌门师父也未必看得出来。对向天明来说,扬名天下固然是他所欲,但这个目的,他是没有把握达到的。倘若牟沧浪答应给他更大的好处,他又何妨诈败让招。武当派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牟沧浪若因他的让招,得以顺利当上掌门,他可能得到的好处就难以估计了。”
无量见他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你懂得我的意思就好,你是聪明人,待会儿如向天明当真来此赴约,想必你也应该懂得怎样做了。”
他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和不岐说话,旁边的人都听不见。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隐隐有笑声传来,音细而清,宛似鹤鸣九霄,从天而降。
无量喝道:“来的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在场的几百个武当派弟子,都给他这喝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其实他猜也猜得到这来者是谁,他是有意炫露这一手功夫,用以挫折对方的威风,同时也是有意在无名面前逞能。
他话犹未了,那个人已是接下去说道:“你想必是武当派的首席长老无量道长吧?嘿嘿,听说武当派中,除了掌门无相真人,就数你的内功最高,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不会说我放肆了!”
在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他的身形尚未显露出来。他的声音也并不大,但场中所有的人,却都感觉到好像是那个人在他们耳边说话一般。武当派弟子的武功虽然有深有浅,但都是有见识的人,两相比较,那人举重若轻,似乎比他们的首席长老还要高明一筹。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话音一落,他的身形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个人面上毫无血色,而且木然毫无表情,就好像从古墓走出来的僵尸似的。众人不禁为之一愕。要知他刚才笑得那样放肆,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是个意态飞扬,神情狂傲的人,哪知却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不波陡地喝道:“不管你是谁,给我把剑放下!”声出招发,一个“夺剑式”就劈那人手腕。那人剑不出鞘,冷笑道:“你这是什么臭规矩?”剑鞘反指不波虎口。
【0160:别开生面的比剑】
有两个人同时喝道:“这是朝廷替我们立下的规矩。”“敬老尊贤,这是每一个人都应该遵守的规矩!”说前面一句话的是不败,说后面一名话的才是不波。他口中说话,手剑诀,已是以指代剑,避招进招,刺向那人手背的冷渊穴。
那人冷笑道:“你们究竟要讲哪一条规矩?”手中连鞘的剑改为横挡,还了一招“横云断峰”。武当派众弟子留神看的他的剑势,果然像是波浪形的往外扩展。
不波移形易位,脚踏中宫,一个“抱掌”,划出一个圈圈,化解了他的攻势,冷冷说道:“我们武当派掌门在此,论年纪、论辈份,你总高不过我们的掌门吧!不管是要讲哪一条规矩,你都应该把剑放下,然后才能以礼求见。”
武林中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不同门派的人,第一次去拜会另一派的掌门,即使他们可以平辈论交,客方也是应该以不带兵器来表示尊敬对方的,倘若客方年纪较轻,辈份较低,那就更不用说了。无相真人德高望重,在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中,也是以他的年纪最大。有“资格”和他平辈论交的人,当真可说得是寥寥可数。
不过令得一众同门在心中赞叹不已的,还不是他说话的得体,而是他招数的老练。他虽然没有用剑,但却是把太极剑法化为掌法的。更妙的是,他出招的手势,似乎只是要拦阻对方的前进;而对方剑未出鞘,手臂也不屈伸,只凭一股内力,就令得剑鞘抖颤,招数似有还无,亦虚亦实,表面看来,也不像是攻击对方,只是想绕过对方的拦阻。
牟一羽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不岐身边,轻声说道:“不波师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这抱掌划圈的一招,似拙实巧,已是深得太极剑法的精髓。”
不岐说道:“不错,这的确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比剑。不过,不波师兄虽然了得,对方也很不弱呢!”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道:“这个向天明的剑法虽然可以称得高明,但也不如所言之甚!”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已在说道:“在贵派掌面前,别的人有剑在手自是失礼,但唯有我乃是例外!”说至此处,倏地一个转身,面向着无相真人朗声说道:“玄贞子门下特来践约!”
【0161:劈开不波的道冠】
无相真人道:“哦,原来是向兄来了,不波,住──”“住手”的“手”字还未曾说出,忽听得声如裂帛,不波头戴的道冠已是给剑鞘劈开两半。向天明冷冷说道:“你可以让我过去了吧?”
不波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本领是胜我一筹,但这一招还未能令我输得心服。”
要知当无相真人说话的时候,不波虽然还没住手,但心里已是打算一待掌门把话说完,便即住手的,他一有这个打算,以指代剑使出来的剑法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减弱了几分逼人的气势了。高手比剑,气势一弱,就难免给对方乘虚而入。
不过,向天明剑未出鞘,就能够把不波的道冠劈开,但却连不波头上的一根头发都未损及,剑法的巧妙,功力的精纯,亦已足以令武当派一众弟子,包括不波在内,心中惊叹了。不波所不佩服的,只是他这一招的取巧而已。
向天明笑道:“是吗?那不打紧,你不服气,待会儿可以和我再比。”
不波说道:“我已承认你是胜我一筹,十招之内输给你,和百招之内输给你,都是一样。何须再比?我在武当派门下只是个不成材的弟子,比我胜过一筹、两筹的师兄弟多着呢,你是留点气力吧。”言下之意,倘若向天明不是“取巧”的话,他自信可以抵挡向天明的一百招。
向天明木然毫无表情,淡淡说道:“但愿你这话不假,让我得有眼福一见比你胜过两筹甚或三筹的武当高手。”
说话之间,他已走到台下,施礼说道:“无相真人,一别三十六年,你荣任掌门,我还未曾有机会向你道贺呢,请恕我来迟了。”
无相真人还了一礼,说道:“向兄,拣日不如撞日,你今天来得尽是时候。”
向天明道:“真人想必已经收到我的拜帖了,蒙贵掌门严阵以待,实是令我这个无名小卒有不胜荣宠之感。”话语之中,暗含讥诮。无相真人微笑道:“剑圣之名,名闻天下。向兄,你太谦了。不过,你说的这几句,却也是有点误会了。”
向天明一怔道:“什么地方误会,请掌门示知。”
无相真人道:“我已经不是掌门了,新掌门是我这位师弟。本派弟子集会并非是为了阁下。”
【0162:适逢其会】
向天明道:“哦,原来我是适逢其会。那更好了,我可以做第一个向贵派新掌门道贺的客人。”话好像说得相当客气,但“适逢其会”四字,已是隐隐含有向新掌门挑战之意。
无名跟在师兄背后,降阶迎客,还礼说道:“不敢当。你可以保留你的道贺,待这件事情过了再说。”
依照武林惯例,一派的新掌门人,在“内定”之后,还需要举行一个公开宣告就任的仪式,邀请各派掌门以及武林名人前来观礼,经过这个仪式,他的掌门地位方始算得是确定下来。因此无名这段说话可以解释为他现在尚未正式就任,不敢便即接受外人道贺之意。
但另外还有一个解释,他是准备以武当派新掌门人的身份,接下前任掌门的约会,与向天明比剑。比剑之前,谁死谁伤,都是未知之数,因此要“待这件事情过后再说”。向天明不知道武当派内部还有纠纷,他是采取这个解释的。
但武当派的弟子则都明白,无名是要在击败向天明之后,方始能够心安理得的坐上掌门位子,否则即使一众同门由于尊重老掌门人的原故,接受他做新掌门人,他也没有体面。
向天明冷冷的瞅着无名,忽地说道:“你不是中州大侠牟沧浪吗?”
无名道:“这是我的俗家名字,现在我已经出了家,道号无名。”
向天明道:“你今天早上,好像还是俗家?”
无名道:“不错,今天早上,你派人送来的拜帖,就是由我以武当派俗家弟子的身份代师兄接下的。”
向天明道:“那时你想必已是武当派内定的候任掌门了,这拜帖你本来是可以替无相真人接下的。不但如此,我还要替我那两个下人多谢你给他们的教训。”
无名道:“本派的弟子不败,也该多谢贵使者的赐招。这个小小的过节,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弦外之音,彼此都有损伤,已经算是扯平,谁也不必追究。
向天明道:“这点过节,自是不值一提。现在是该言归正传了,三十六年前,我与令师兄订下的约会,他和你说过没有?”
无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0163:不岐应战】
向天明道:“好,如今你既然接任了武当派的掌门,那么当年我与无相真人的比剑之约,是由你替代他呢,还是仍然由他本人践约?”
无相真人苦笑道:“你看,我都已经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还能和你比剑么?”
向天明道:“我不过循例问你一声而已,老实说,即使你愿意和我比剑,我也不愿意给人笑话,说我是只知欺负老弱无能之辈呢。好,那么我唯有向贵派的新掌门人请教了。”
无名说道:“三十六年前的旧约,我看还是算了吧。”
向天明冷冷说道:“算了?我若甘休,先师在泉下也不能瞑目!”
无名说道:“武学上善意的切磋无伤大雅,但向先生,你这样的说法却似乎是存着报复之念而来了。”
向天明厉声道:“不错,我是替先师报复来的,那又怎样?”
无名说道:“凡事以和为贵,向先生何必这样认真!”
向天明道:“事关师门荣辱,非认真不可!嘿嘿,你要一笔勾销那也可以,你当众向我认输吧!”
无名道:“向先生有剑圣之称,贫道的剑法自是不能和剑圣相比。”
向天明道:“你弄错了,我是要你以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邀请武林同道,当众承认你们武当派的剑法比不上我们昆仑派的!”
此言一出,武当派弟子大哗,有许多人禁不住叫道:“无色长老,请你老人家出来教训这个妄人吧!”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无名师兄,我看若然不答应和向先生比剑,恐怕是不行了,请你也别一再谦让了!”
无名道:“这个──”
向天明喝道:“你们商议好了没有?”
不岐忽地越众而出,朗声说道:“我的师父不能和你比剑,我和你比!”
向天明道:“哦,你是无相真人的徒弟?”
不岐道:“不错,你是替你死去的师父来挑战的,我也有权替我的师父应战。”
【0164:奇快无比的太极剑法】
向天明侧目斜睨,状似不屑,半晌说道:“我三十六年前和令师订下约会之时,就曾经说过,如果到时他因年老,我可以任他挑选贵派剑法最好的人和我比试,现在你的师父并没有指名叫你,看来在你师父的眼中,你似乎不能算是武当派的第一高手吧?”
不岐淡淡说道:“你当年也只是自说自话而已,家师为人忠厚,这‘自高身价’四个字他是不好意思说你的。你说得一点不错,我当然不是武当派第一高手,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依我看,你恐怕也只配和我动手吧!”
向天明倒也并不动怒,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地说道:“你也说得不错,有例在前,你是有权向我挑战的。不过,由于你并不是令师指派,也不是贵派掌门挑选出来的人,我虽然可以和你比剑,但却只能是当作私人的比剑。说得明白些,我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和你随意比划那么几招,并不是把你当作代表武当派的高手来和你比!你明白么?”
不岐冷笑道:“现在我不和你斗嘴,你喜欢把我当作什么就当作什么,只要你肯和我比剑。出招吧!”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我答应和你比剑已经是抬举你了,我让你三招!无名道长,待会儿我再向你请教!”弦外之音,要胜不岐那是易如反掌,所以只需无名道长“待一会儿”。
不岐道:“不必你让,你比我高半辈,我先出第一招就是!”说罢,长剑指出,剑尖向下一点,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是向平辈的高手表示礼貌的。
无名站在无相真人身旁,说道:“不岐倒是很能沉得住气呀!”
“朝天一炷香”并不是用来攻击敌人的,向天明道:“不必客气,这一招我可以不算。”话犹未了,不岐已是倏的抢上一步,挽了个剑花,运劲刺出,喝道:“这一招算不算?”
向天明剑未出鞘,一个转身,不岐的剑尖恰好碰着他的剑鞘,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已是顺势倒卷上去,削他握剑的手指,叮的一声,剑尖弹起,落点刚好又是指着他的手背的冷渊穴。向天明霍地身躯一矮,缩手避招,不岐的第三招又闪电般的使出来了。这一招更是又狠又快,剑锋逆向削下,一下子就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到他的膝盖。
【0165:让了三招】
这一招快如闪电,又狠又准,看来向天明已是决计难以避开,陡然间只见一道光芒,破空飞出,向天明喝道:“三招已满,还招!”当的一声,把不岐的长剑格开。
此时众人方始看得清楚,只见向天明的剑鞘已经落在地上,当中裂开。他并不是用一般拔剑的动作,拔剑出鞘的。剑鞘乃是给他的内力震裂,因此才能够在那间不容发之际,迅速及时还招,以剑对剑,化解对方攻势。他的剑裂鞘而出,不但格开了不岐的长剑,而且余势未衰,直刺不岐小腹。
不岐应变也快,一个黄鹄冲霄,身形平地拔起,向天明的剑锋从他脚底削过,倘若他慢了片刻,只怕已是断足之灾。不岐半空中一鹞子翻身,头下脚上,一招鹏搏九霄,凌空击下。向天明横剑一封,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倏的由合而分,两柄长剑几乎都是贴着对方肩头的琵琶骨削过。
这几下快招,端的是有如兔起鹘落,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到了此刻,方始爆出如雷的采声!
不波呆了片刻,暗自想道:“我潜心钻研祖师留下的拳经剑谱,只道已经洞悉本门剑法的奥妙,哪知不岐师弟的变化之奇,仍然有我想象不到的!他的内功或者不及我,剑法实已是在我之上。不过他的剑法偏于奇巧,毕竟还不能算是本门的正宗剑法。他这样子练下去,恐怕是练不到最上乘的境界的”。他心里是这样想,口里则在替不岐喝采打气,说道:“不岐师弟,你只不过才出三招,就能够令到‘剑圣’裂了剑鞘,这已经算得是赢了一招了!”但他却不提向天明让了不岐三招,当然不能算是持平之论。
武当派比较有见识的弟子也都是和不波同样心思,在喝采过后,每一个人都是不由得在心里想道:“不岐的剑法如此精奇,对方还是可以从容让他三招。号称剑圣,确是名不虚传,似此情形,无色长老只怕也未必能胜得了他。”
比剑越来越紧张了,众人已无暇思想,甚至无暇为同门担忧了。每个人的目光都给那两柄盘旋飞舞的长剑吸引了去。
只见不岐的剑法施展开来,剑光一圈接着一圈,连绵不断,向天明的剑势则似波浪形向四边扩展,使到疾处,端的有如惊涛骇浪,好像要把不岐淹没在波浪之中!
【0166:不对,不对!】
懂得太极剑法的武当弟子看得如醉如痴,心中俱是想道:“原来太极剑法也可以使得这样快的!”未曾学过太极剑法的更加看得目定口呆,眼前所见,只是两道盘旋飞舞的剑光。谁也没有注意他们是已经过了几招了。
但无相真人却是非常留意的,看向天明使了三十六招,他就悄悄和无色说道:“玄贞子那套飞鹰剑法的三个破绽,如今果然都已修补,半点破绽也没有了。”
原来飞鹰剑法虽然一共有八八六十四招,但向天明并不是顺序施展出来的,那三个破绽,一在第三十七招,一在第四十八招,一在第五十九招,向天明使出三十六招之时,原来有破绽的的这三招剑法,已是都使出来了。
无色说道:“不岐能够抵敌得住,也算难得了。说老实话,在学剑的天份上,他的天份实在是比我更高。不过,他太偏于奇巧一路,究非正途。”
无名说道:“奇正相生,亦可相辅相成。到他的领悟更深一层,终归可以踏上正途,师弟,他的剑法是你所授,如果他真的能够青出于蓝,不但你应该高兴,我们也要向你贺喜呢。”
无相真人忽道:“不对,不对!”
无色一怔道:“他的剑法有哪招不对?”
无相真人道:“我不是说他的剑法。”
无色道:“你是说向天明的剑法吗?惭愧得很,我都看不出来。”
无相真人道:“向天明的剑法连半点破绽都无,哪有不对”
无色莫名其妙,说道:“那么师兄说的不对,是指什么?”
无相真人道:“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明白得。待我看过后再说。或许是我猜想错了,也说不定。”
“不对”通常来说,是应该指已经出现了的事实的,怎的又说是“猜想”呢?无色不解其意,但场中的比剑,已是越来越紧张了,即使无相真人愿意说,他也不便此刻发问,何况无相真人已经言明是要压后再谈呢。他只好把疑团存在心中了。
原来令得无相真人感觉“不对”的是,向天明的剑法是如他预料那样修补完满了,但在功力方面,虽然也很不弱,却比他预料的程度差了许多。要知不岐乃是半途出家,二十七岁那年才拜在无相真人门下的。而向天明则是一直苦练玄贞子的飞鹰剑法,三十六年的苦练之功岂比寻常?论理他的功力是应该胜过不岐许多的。
【0167:弟弟哪里去了】
而且,即使只论剑法吧,向天明的剑法虽然毫无破绽,但在无相真人这等大行家眼中看来,究竟还嫌有点“稚嫩”,造成“稚嫩”的原因,当然是由于功力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原故。这是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无相真人回想三十六年前所见的那个玄贞子徒弟,暗自寻思:“不错,内功的深浅和资质的厚薄有很大关系,并不一定是修习时间长的就一定比修习时间短的功力深。但玄贞子那个小徒弟,当年已是那么了得,他的资质是应该不在不岐之下的,但现在看来,他虽然胜过不岐,却也不会胜过太多,这是什么原故呢?”
无独有偶,在台下观战的几百个弟子之中,也有一个人突然连声说出“不对,不对!”这四个字来。
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就是蓝玉京的“姐姐”蓝水灵。
蓝水灵是和她的记名师傅不悔道姑站在一起的。
不悔怔了一怔,低声说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别乱嚷嚷。”
蓝水灵道:“他们的剑法我是不懂,但我说的不是他们的剑法。”
不悔好奇心起,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不对?”
蓝水灵道:“师傅,你别生气,我是觉得你以前说过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对。”
不悔道:“我说过的什么话?”
蓝水灵道:“师傅,你还记得吗,有一天你在无意之中,看见不岐道长教我的弟弟剑法,你回来和我说,不岐道长的剑法虽然颇有创新,但却华而不实、后来我和弟弟试招,果然赢了他。你的说法似乎是对了。但现在看来,不岐道长却可以和这个号称剑圣的人打成平手,你的说法又似乎不对了。掌门人对这个‘剑圣’也是极为推崇的。难道这个剑圣也是浪得虚名?”
不悔说道:“这个剑圣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
蓝水灵道:“不过什么?”
不悔道姑沉吟不语,似乎是在推敲什么哑谜。
蓝水灵游目四顾,忽地又“咦”了一声,说道:“我的弟弟哪里去了?”
按说不岐是蓝玉京的师父,师父和人比剑,蓝玉京是应该挤到前面观战的。
【0168:对你的弟弟不怀好意】
在集会开始的时候,蓝水灵早就找过弟弟,没有找到。现在,她只盼弟弟会挤到前面的行列观战,这个盼望也落空了。
不悔道姑忽道:“啊,对了,对了!”
蓝水灵顾不得再找弟弟,连忙问道:“什么对了?”
不悔道姑游目四顾,只见一众同门都在全神贯注场中的比剑,料想不会有人注意她们的谈话,便在蓝水灵耳边低声说道:“不岐的剑法确是别出心裁的本门剑法,但他现在用的剑法,和那天他教给你弟弟的剑法却并不一样。其中有好些细微的差别,差之毫黍就谬以千里了。”
蓝水灵说道:“不岐道长把不切实用的剑法教给我的弟弟,这却为何?”
不悔的声音更轻了,好像微风吹入蓝水灵的耳中:“不岐对你的弟弟恐怕是不怀好意。”
蓝水灵大吃一惊,失声叫道:“那怎么会?”
许多人的目光向她们投射过来,有的人还发出嘘声。不悔赶忙把蓝水灵拉到较远的角落坐下。
场中不岐和向天明的比剑正在到了紧张的时候,忽见不岐接连退了几步,向天明剑势大张,已是把不岐的身形罩住了。不岐划了七道剑圈,每道剑圈消解对方的半分攻势,好不容易,方始重新站稳脚步。但向天明仍是占了六成以上的攻势。
也幸亏比剑的形势是越来越为紧张,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再也没有人去注意她们了。
不悔这才放下了心,在蓝水灵耳边又再低声说道:“我也不懂他是为何,但你的弟弟学了这种不切实用的剑法,将来万一碰上要和敌人性命相搏的话,那是危险得很的!我不懂他是为何,但这分明是不怀好意!不过,你可不能嚷出去,也千万别把我的话告诉别人!”
蓝水灵不由得一片茫然,在此之前,她的心底其实是有点妒忌弟弟特别得到不岐道长的宠爱的,她怎能想得到不岐对她的弟弟竟会不怀好意?
她虽然胸无城府,也知事态严重,连忙悄声问道:“那我该怎办?我该怎办?”
不悔着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告诉你的弟弟。”蓝水灵心想:“只告诉弟弟有什么用,应该告诉掌师祖才对。”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在她的掌心再写:“你的弟弟很聪明,我想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0169:各展绝招】
尽管她有时不免妒忌弟弟,但此际不悔道姑称赞她的弟弟聪明,却是令她十分高兴的。不但高兴,而且有如释重负之感了。“不错,弟弟是比我聪明得多,我只要把事实告诉他,那就不必替他伤脑筋了。”
可是,要把事实告诉弟弟,首先就得找到弟弟,弟弟哪里去了呢?
她正自寻思,忽然感觉得好像有些“异样”,全场鸦雀无声,静得令人可怕。
场中的比剑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刻!
向天明飞身跃起,看似重复刚才那一招“鹏搏九霄”,其实却是名为“鹰击长空”的另外一招。“鹏搏九霄”的剑势是四面扩张,“鹰击长空”的剑势是盘旋而下,虽然各有特点,但后者却更似饿鹰扑兔,霸悍之极,原来这一招乃是飞鹰剑法的第十三招,也是最狠辣的一招,若然顺序的话,这一招是应该早就使出来了,但向天明却故意留到这个关键时刻,看准了不岐已是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方始使出此招,猛施杀手。
他可不知,不岐也是留下一招杀手绝招的。不错,不岐的功力是比他稍逊一筹,但那强弩之末的现象却是故意装出来的。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不岐身形倏的一长,剑势斜飞,还了一招“白鹤亮翅”。
这一招“白鹤亮翅”,也正是蓝水灵曾经和弟弟拆过的令她最难忘记的一招。当时她的弟弟用木剑施展这招,事前曾警告姐姐要份外当心,但结果却是几乎伤在姐姐的剑下。
此时蓝水灵留心注意,果然发觉不岐使的这招是和弟弟那天使的有点不同。
两人使的这一招都是形如白鹤展翅,展翅的“幅度”也都比正宗太极剑法中这一招为大,不过不岐却是斜展侧收,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剑圈,和她弟弟的全弧形剑圈不同。只这一点微小的分别,在实战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向天明凌空击下,不岐长身接招,双方斗智亦复斗力,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迸飞,双剑相交,忽然双方都好像着了定身法似的,动也不动,两柄长剑也胶着在一起了。
向天明是凌空击下的,此事也只是脚尖着地,全身的重量还在剑上,像是要用泰山压顶之势,把不岐强压下去。不岐则是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奋力抗拒。
【0170:拂袖挥剑显神通】
蓝水灵看得心惊胆颤,悄悄问不悔道姑:“这样打法,不岐道长岂不是要给对方占尽便宜?为什么他不松手?他突然松手,说不定还可以令对方反而摔跤。”
不悔说道:“你不懂的,他们现在是在较量内功,谁先松手,谁先吃亏。”她看得紧张,手心不觉也着一把汗了。要知她虽然怀疑不岐不是好人,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替老掌门无相真人出战,不悔当然还是希望他获胜的。蓝水灵的心思也是和她一样。
可惜场中的情况却是刚好和她们的愿望相反。
只见不岐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他的那柄长剑已是给压得弯曲变成弧形了。
向天明的功力本来就胜过不岐一筹,更加上那股居高临下的冲击之力,不岐实在是难以抵挡了。
但这是内功的较量,双方的内力都已贯注剑身,倘若不岐松手撒剑的话,除非是他先把内力收回,否则他就必定要向前倾扑,而且他又怎敢冒放弃防御之后,对方一剑就刺过来的危险?
眼看时间较长,不岐只怕就有剑断人亡的危险了,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降落场心,正好插在他们中间。
这人不是别人,他正是昨天的中州大侠牟沧浪,而今天则已是道号无名的候任掌门!
无名插在两个人当中,挥袖一指,但见剑光过处,他的一幅衣袖已是化成片片蝴蝶!
众人都惊得呆了,这两柄长剑都是注满内力的,若然收势不住,免不了都要刺在他的身上,他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要给搠几个透明的窟窿!
但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的是,不岐竟似给他那股衣袖一拂之力,弄得脚步踉跄,斜奔出数丈外,方始稳住身形。向天明双足着地,身形也晃了一晃,长剑虽然刺出,落点却已歪了。但这么一来,亦已分出高下了,向天明虽然迹近取巧,这场比剑还是应该算他胜的。
无名挥袖分开两人,朗声说道:“印证武功,点到即止,免伤和气!”
这几句话说得合情合理,但在向天明听来,却满不是滋味了。众人惊魂稍定,这才感觉到无名的借力打力功夫,当真已是出神入化!
要知若说“点到即止”,他固然是胜了不岐一招,但他又是应该算是输给了无名的。
【0171:也让三招】
向天明是志在打败武当派的,怎肯“点到即止”,善罢甘休?
他恼羞成怒,陡地一剑刺向无名,喝道:“好,我正要向你请教!”
他身形摇晃,脚步踉跄,有如醉汉。但这一招拿 时候,却是妙到毫巅,剑尖眼看就要刺着无名的咽喉,倏的就煞住了。喝道:“还不亮剑,更待何时?”要知他说明是要比剑的,对方剑未出鞘,他自是不能使下杀手。
无名微笑道:“知足不辱,你已经赢了我的师侄一招,我看也就可以算数了吧。”
这话表面是在退让,其实却是以退为进的“一招”。要知不岐是以无相真人唯一弟子的身份和向天明比剑的,向天明倘若当真“见好即收”,武当派一众弟子也无标他何。妙就妙在“知足不辱”这四个字,莫说向天明本来就不肯善罢甘休,即使他愿意作和,那也是有失面子了。
向天明勃然变色,喝道:“什么知足不辱,你以为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么?”
无名说道:“贫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贵我两派的剑法都各有所长,倘若定要分出输赢,那不是太煞风景么?”
向天明怒道:“我有言在先,胜你的师侄这一场是不能作算的,非得和你分出高下不可。”
无名仍然微笑道:“那又何必?”
向天明喝道:“你当真不屑赐教么?”声出招发,这一招来得更狠更险,剑尖已经指到了无名的鼻尖。
无名眼睛也不眨,说道:“向兄非得迫我献丑不行吗?”
向天明喝道:“不错,事可再而不可三,你不还招,那就只好自讨苦吃了!”第三次出招,比第二招更狠了,这一剑竟然是刺向无名的眼睛。
不波叫道:“事不过三,掌门师叔,你已经让了三招了。”
就在此时,只见剑光如练,绕成一个圈圈,陡听得霍然声响,两条人影由合而分。
武当派的弟子十之八九还未看得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有的还在担心,不知无名是否已受了伤,冲口就骂:“不要脸!我们掌门让你,你──”突然呆住,骂不下去。但另外却有人接下去道:“哈哈,一点儿不错,他真的是没脸了!”
【0172:不是向天明】
什么叫做“他真的是没脸了”?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费解,但在场的武当派弟子,此时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无须别人再加解释了。
他们看见什么?他们看见另一个“向天明”,或者不能说是另一个,只能说是面貌不同的向天明。
刚才那个向天明,是中年人的面孔,面部毫无表情,像个活僵尸。
现在的向天明,却是面部毫无皱纹的少年人面孔,一脸孔惊惶的神情。
武当派弟子之中,不乏有江湖经验的行家,细心注视之下,有些人亦已看出来了,刚才那个向天明是戴着人皮面具的,现在的向天明,才是露出“庐山真面”。
不波呆了半晌,此时也才突然叫了起来道:“好一招玄鸟划砂”!跟在他的后面,不浮、不悔、不难、不嗔等几个有地位的大弟子也都如梦初醒叫起来道:“掌门师叔使的好剑法啊!”“向天明,你这该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原来无名虽然没有亮剑,但他用来破解向天明刺他眼睛的那一招,却确确实实是正宗的太极剑法。他是以掌作剑,先使出一招“三转法轮”,套着对方的剑圈,借势牵引,使得对方的剑不由自主地跟他转动,反圈回去,划破了自己所戴的人皮面具。因此,不波赞的“好一招玄鸟划砂”,其实是从向天明手中使出来的。只不过他的手并不是听他自己使唤,而是听无名的使唤。无名“借”他的剑,“借”他的手,令他自行露出庐山真面目。
说起来好像很复杂,但无名刚才那几个动作却是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借对方的剑使出本门剑法来伤对方,这已经是匪夷所思了,更加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向天明戴的那张人皮面具是其薄如纸的,无名令他的剑尖反圈回去,竟然能够恰到好处把人皮面具划开,一点也没有伤着他的面孔!
“奇峰突起”的还在后头!令武当派一众弟子惊异的不仅只是剑法而已。
最初他们都是只注意剑法,一阵惊呆过后,他们开始感觉不对了。露出了“真相”的“向天明”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来岁,但那个玄贞子的徒弟向天明却是三十六年前就已经和无相真人订下了约会的!
“你不是向天明!”无名冷冷地说。
【0173:向天明的徒弟】
那少年道:“我只说我是玄贞子的门下,至于你们喜欢把我当作什么人,那是你们的事。”
的确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向天明。虽然按照一般的说法,“门下”和“徒弟”可以通用,但严格来说,“门下”却不一定是徒弟,他可以是徒弟,也可以是徒孙。
不波哼了一声,说道:“向天和你总有关系吧。”
那少年道:“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了。我是向天明的徒弟东方亮。”
无相真人说道:“令师因何不来?”
东方亮道:“当年你可以替你的师父出战,我为什么不可以替我的师父赴约?”
无相真人说道:“那么令师当年和我所订的约会,是否就算了结?”
东方亮道:“这句话你似乎应该问继你之任的新掌门!”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武当弟子已在斥他无礼,但无名却把他们压了下去,心平气和的向东方亮问道:“恕我不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亮道:“你若认为胜了我就可以保持武当派的声誉。那么按江照湖规矩,我是来替师父赴约的,那也可以当作了结了。”
论辈份东方亮顶多只能和武当派的“不”字辈弟子算是平辈,新掌门无名却是和老掌门无相真人同一辈的,东方亮输给无名,丝毫不失面子。但若武当派就此便算了结当年公案,却难免要给别人议论是自甘“降格”了。如何还能保持声誉?
众人这才省悟,原来他登场时只说自己是玄贞子门下,实是故意含糊其辞,以便替师父试探武当派的剑法的。
不过武当派虽然明知他是弄诈取巧,却也无法不接受他的挑战。
东方亮插剑入鞘,对无名一揖说道:“你的剑法比我高明许多,我甘拜下风。但你却未必就能胜我的师父!”
无名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任他涵养再好,也是不能示弱的了,当下沉声说道:“你是否要替令师另订约会?”
东方亮道:“我可不能替家师代答,但我可以把你愿意和他另行比剑的意思转达。”要知他是替师父来践约的,要顾全“规矩”的话,自是只能这样说了。
【0174:心悦诚服】
无名缓缓说道:“好,那么请你回去转告令师,如果他仍然有意和我印证武功,贫道也愿接受他的约会。”
东方亮道:“道长的吩咐我一定替你做到。如果你没有别的吩咐,我告辞了。”说罢,昂然穿过武当派弟子的行列,下山去了。
他的辈份是最多只能和武当派的“不”字辈弟子相比的,武当派虽然赢了这场比剑,但“不”字辈弟子中本领最高的两个──不波和不岐却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也可说得是虽败犹荣了。众弟子看他扬长而去,都是深感面目无光。
众弟子在羞愧之中,也就自然而然的对无名兴起了感激与钦服之情,倘若不是有无名支撑场面,而且又赢得这样漂亮,武当派的声誉如何能够保全?
众弟子的心意首先由不波说了出来,他走上前去,和无名重新见过了礼,说道:“我今日方知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请师叔恕我适才无礼之罪。”
不败是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他虽然对无名存有成见,此时也只能跟在不波后面,向无名表示他的心悦诚服了:“师叔的剑法真是令弟子大开眼界,东方亮那小子何等嚣张,师叔只不过用了三招就令他当场出丑。弟子如此,师父再强也强不到哪里。依弟子看来,那小子虽然替他的师父口出大言,恐怕也只是色厉内荏而已。”
无名道:“剑法师徒之间或者不会相差太大,但功力多增一分,结果却就大有分别了。他的师父有剑圣之称,依我看还是不可小觑的。”
不岐最后上来道贺,并谢无名为他解困之恩。无名微笑道:“你的剑法也很不错了,将来倘若练到奇正相合的地步,定可为本门添一异彩。”众弟子见他如此谦虚,更为钦佩。
台下众弟子议论纷纷,台上无色长老也在向师兄请教:“飞鹰剑法确是没有破绽可寻,假如是由向天明使出这套剑法,依你看来,无名师兄是否还可稳操胜券?”
无相真人沉吟半晌,说道:“剑法是死的,变化是活的。咱们的太极剑法若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飞鹰剑法没有破绽也可以令它生出破绽。依我看来,无名的剑法距离随心所欲的境界已经是很接近了。我不敢说他能够稳操胜券,我只能说是他的胜算较多。”
【0175:知徒莫若师】
说至此处,无相真人忽然叹了口气。无色不觉一怔,说道:“既然是无名师兄胜算较多,掌门因何叹气?”
无相真人叹道:“一个大门派倘若只有一两个特别杰出的人物,那还是支撑不住的,最紧要的是后继有人。玄贞子当年虽然落败,但他的传人却是一代胜过一代,向天明的成就比他的师父玄贞子大得多,而今天来的这个东方亮,年纪轻轻,就有这样造诣,他年成就如何,虽然尚未可知,但以资质而论,依我看来,是又比他的师父向天明更胜一筹了”。
无色说道:“不岐师侄的资质也不弱呀!”
无相真人道:“他是不差,只不过──”
无色道:“不过什么?”
无相真人道:“我是怕他不走正路,半路出家,难以练到上乘境界。他的资质在本门弟子中是上乘之选,但比起东方亮,却还差一点儿。”
无相真人似乎精神不济,说这一段话已是接连咳了几声。声音也是甚为微弱,靠近台前的弟子都听不见。
武当派的弟子还在议论纷纷,也没有谁存心偷听掌门的谈话。
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无相真人现今硕果仅存的弟子不岐。
不岐的内功造诣远胜同辈的师兄弟,甚至比无量长老也相差不了多少,他一听得无色长老提起他的名字,他就在留心听了,不过他也只听得师父说的最后那一句话。师父说他比不上东方亮,他是不能不承认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计划的,心里在想:“不错,现在我是打不过东方亮这小子,但再过十年,本门的武功我已尽悉于胸,那时你再瞧吧。就只怕到了那时,你只能睡在坟墓里听我禀告了。”另一点令他颇感欣慰的是:“师父虽然抱撼我比不上对方的徒弟,但好在他只是议论我的剑法,并不是议论我的为人。”
无色也是存有疑团,不知掌门师兄说的“怕他不走正路”那一句话,是指不岐的剑法而言呢?还是指剑法之外的例如心术、行为而言呢?因为他亦已感觉得到不岐近来的行为,是颇为有点古怪的了。但这个疑团,他是只能存在心中,不能向掌门师兄查根问底的。
无相真人也似另有所思,又叹了口气。
【0176:掌门逝世】
无色道:“师兄缘何又再叹气?”
无相真人道:“本门其实也不是没有资质上佳的弟子,比如蓝玉京这孩子,单以资质而论,依我看来,他就决不在那个东方亮之下!只可惜──”
无色道:“可惜什么?”
无相真人喘着气,没说话。
无色叫人端来一碗参场,无相真人喝了参汤,调匀气息,说道:“可惜他年纪太小,我恐怕是不能看他成长了,师弟,将来你多照顾他一点儿。”
无色当然唯唯应命,但他心里却有个“特别”的感觉,觉得师兄似乎是有点什么难言之隐。
无相真人苦笑道:“师弟,我没工夫和你闲话家常了,此刻,我是应该交代最后一件大事了。”无色懂得他要交代的是什么,拍两下手掌,众弟子停止论论,静了下来。
他吸了口气,声音突然响亮许多:“无名的剑法你们都已经见过了,现在还有谁反对他继任掌门么?”
当然是不会再有人反对了。
无相真人道:“无名师弟,请你上台。”
无名上得台来,只见无相真人已经把一个锦匣捧在手中,缓缓说道:“这里面是本派创派祖师张真人亲笔写的一部太极拳经和一方本朝太祖皇帝赐给张真人的玉玺,现在交你执掌,从今天起,你就是武当派的第十九代掌门人了。”
无名吃了一惊,说道:“这两件宝物留待师兄百年之后,再传给我也还不迟。”
无相真人庄容说道:“本派迭遭变故,有许多大事还等着你去办呢。我已经活了八十岁了,你还不肯让我息肩么?”语气带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无名只好跪下来接过锦匣。
无相真人这才哈哈笑道:“师弟,你的武功与才能都胜我十倍,我做了三十多年掌门,自愧毫无建树,只有今天这件事。我觉得是做对了的,有你接任掌门,我是可以毫无牵挂了。”说到最后一句,闭上双目,垂下头来。
无色上前察看,失声叫道:“掌门师兄仙游去了!”
无名起立作“赞”:“无相自无碍,无碍观自在,舍却臭皮囊,神游万象外!”
八十已属上寿,何况他是含笑而逝的。无名这四句“赞语”也可说是赞得恰到好处了。
【0177:不岐升任长老】
以无相真人在武林中的地位,他的丧礼自是必须隆重举行。无名和两位长老商量结果,决定遍请各派掌门,前来参加葬礼,并通过无量长老的提议,把两件大事,并起来办,先办丧事。丧事过后的第二天,跟着便即举行新掌门人的就任仪式,这样做可省各派掌门多一次的跋涉之劳。另外,因为武当派自从张三丰创派以来,朝廷一直“恩宠”有加,历任掌门,都有当今皇帝赏赐“真人”的封号的。因此武当派这两件红白大事,还必须禀告朝廷。要把这些事情办妥,少说恐怕也得半年,出丧的日期,只能暂且压后再行议订了。
此时一众弟子尚未散开,不波以“不”字辈同门之长的身份,来请新掌门训示。
无名说道:“训示不敢,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想当众宣布。”
不岐心中不悦,暗自想道:“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尚未正式接任掌门,就有什么事请要宣布了?”
他没想到无名宣布的事情,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原来无名是以掌门人的身份,宣布把不波和不岐升任长老。长老地位崇高,本来是应由掌门先行作礼貌上的“敦请”,然后才正式宣布的。但因不波、不岐是晚一辈的弟子“破例”提升、而且又正当武当派发生变故的时候,免掉“虚文”,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自从无极长老十六年前不幸丧生之后,一直没有补入新的长老。武当派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只有两个长老,当然是不够的。这一点武当派的许多弟子亦都是早已感觉到的。只不过他们以为无相真人当有安排,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无相真人却一直不提此事,所以才拖到如今。
不波是无极长老的衣钵传人,不岐是已故掌门唯一的弟子。他们虽然年纪较轻(不波是四十八岁,不岐是四十三岁),但有例在前,无色当年升任长老之时,只有四十一岁,年纪比他们更轻。武当派弟子自是全无异议。
不岐心中可是感慨甚多,不错,长老的地位虽然崇高,但无论如何,总是比不上掌门。他在今日之前,还以为这个掌门的位子是他坐定的了,哪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0178:为何不见蓝玉京】
不岐甚为惋惜,心里想道:“师徒亲如父子,平日我也以为是得到师父的看重的,谁知到了紧要关头,全不是这回事了。他不许我探病,在这次同门大会中,又把我搁在一边,甚至他自知死期将至,在临终的时候,也不招我到他跟前留下几句遗言。真想不到他对我比对外人尚有不如!”
他城府甚深,当然想得到无名将他升为长老,不外是想笼络他的,但不管用意如何,总算是多少给了他一点面子。他自感失意,却是不禁对死去的师父也有点怨怼了。
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无相真人唯一的弟子,又是刚刚升任的长老,即使是装模作样,也不能不对师父的丧事表示关心,因此在“不”字辈的弟子之中,他几乎是最后离开会场的一个。此时天色已是入黑时分了。
他踽踽独行,回转自己所住的道观。一阵冷风吹来,把他闹得乱哄哄的脑袋吹得清醒一些,他忽地瞿然一省,好像有点什么事情不对?
什么不对?呵,是了,为何不见蓝玉京呢?
他是蓝玉京的义父又兼师父,蓝玉京平日也是对他十分依恋的。在这次门人大会之中,他因为要应付接连而来的意想不到的事件,没工夫想到去找蓝玉京,但蓝玉京是应该想到要来寻找他的,为什么不见来呢?
蓝玉京的辈份虽小,他却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这是谁都知道的。无相真人在会场中逝世,虽说他还够不上资格来参加商议丧事,没人想到要把他找来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自己却是应该前来向疼爱他的师祖致哀的呀,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他也不来?
“莫非他已是回到观中等我?”哪知他回到自己的道观,仍然是没有看见蓝玉京。
他本来想要到蓝靠山的家里问一问的,但天色已黑,而且他的师父刚刚去世,他是唯一的徒弟,等于是“孝子”身份,为了表示他的哀悼,他也不宜于在这个时候走出去探望朋友,即使是要查问自己徒弟的下落。别人会说,徒弟回到自己父亲的家中,那是极为平常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这样做是太露痕迹了!”他想。要知他是自己心虚,因而就更加不敢让人看出他是藏有心病。
第二天一早,还未见蓝玉京来到,他忍不住出去找寻了。
【0179:打听郭东来的下落】
刚走过遇真宫,忽见牟一羽从前面走来,不岐问道:“牟兄这么早上哪儿?”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回家一转。”
不岐怔了一怔,说道:“令尊新任掌门,你怎么就要回家了?”
牟一羽道:“无相真人的葬礼最快恐怕也得在半年之后方能举行,这里有师兄辅佐家父,也用不着我了。”
不岐道:“哪里的话,说到办事,我怎及得上牟兄的能干。”两人的话之中都是隐隐含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牟一羽忽地笑道:“师兄的意思是认为我即使想要回家,也用不着这样快就走吧。咱们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我是奉了家父之命,在回家一转之后,就要前往辽东的。”
不岐不禁又是一怔,冲口而出,问道:“到辽东去干什么?”话出了口,方始发觉不妥,连忙加以补充:“我不过好奇,随便问问。这是掌门人给你的任务,其实我是不该问的。”
牟一羽笑道:“你是本派长老,你若不问,反而是见外了。实不相瞒,我是奉命到辽东去打听七星剑客郭东来的下落!”
不岐纵然沉着,听了这个名字,也不禁大吃一惊,失声说道:“郭东来?”要知他正是曾经在辽东耿京士住过的那个小渔村碰见过郭东来,而且是曾经伤在他的剑下的。
牟一羽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件事本来应该由道兄去办更为适当,不过这里的事也非得道兄辅佐家父不行,因此,家父只好叫我去了。”
七星剑客郭东来三十多年前在辽东失踪,无相真人生前曾对不岐说过,他怀疑郭东来就是耿京士在辽东交上的那个好朋友霍卜托的父亲。霍卜托是真死还是假死,目前还未知道,但假如他还活着的话,他就是唯一知道耿京士一案真相的人。
不岐心头颤栗,暗自想道:“莫非他的父亲一当上掌门就要翻查我‘误杀’耿京士的旧案?”这件案子可是牵涉着另外两件更重大的案子的。不岐即使可以辩解,也不能不暗暗心惊。
牟一羽道:“算年纪郭东来大概也有六十多岁了吧?听说道兄曾经在辽东和他交过手。”
不岐只好承认:“不错,他年纪虽老,我还是打不过他。”
【0180:话中有话】
牟一羽道:“郭东来的七星剑法,每一招都有七个剑点,确是甚难应付。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道。家父曾经和我讲究过这套剑法。家父说只要将本门的太极剑法练到炉火纯青境界,用上以静制动的法门,那就不难破解七星剑法了。”
不岐苦笑道:“要把太极剑法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谈何容易。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令尊能够。牟兄得到令尊指点,纵然未到到最高境界,或者也可以胜得郭东来。”
牟一羽道:“这不是单凭指点就行的。说到本门剑法的造诣,我比道兄还差得远呢。不过,家父只是命我去打探郭东来的下落,我是不会跟他动手的。”说至此处,他似笑非笑的望着不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道兄不用担心!”
不岐不觉面上变色,强自镇定,说道:“我担心什么?”
牟一羽道:“道兄和郭东来结下的梁子,家父可以替你出头料理。”
不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可不敢麻烦令尊。”
牟一羽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气?家父言道,他这次因无相真人殷殷嘱托,只好勉为其难,接任掌门职务,今后要仰仗道兄之处正多。因此他打算在此间之事了结之后,就亲自去找郭东来。到时定当为道兄报那一剑之仇。”
不岐苦笑道:“原来令尊叫你去打听郭东来的下落,乃是这个用意。”
牟一羽道:“一点不错,你明白就好。”说罢,便即拱手道别。
不岐何等聪明,当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原来他们父子是要用这件事来挟制我的。我若是不甘心为他父亲所用,他们父子就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哼,看来我‘误杀’师弟那桩事情,他们父子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他们之所以要寻找郭东来,恐怕多半还是为了要翻查当年的旧案!”
他心神不宁,有一个老道人几乎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醒觉。
武当山有几百个老道士,换了别个道士他是不会注意的,但这一个道士却非比寻常,他就是大半生服侍无相真人的那个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的神色甚为怪异,不岐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0181:你教不好徒弟】
聋哑道人并非天生聋哑,因此他虽然听不见别人的说话,但却可以从别人说话时候的口型,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必须放慢和他说,倘若说得太快,他就不容易分辨口型了。
现在不岐就是用这个法子和他说话。
聋哑道人点了点头,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说:“不错,我正要是来找你。”但他嘴角挂着的一丝冷笑,不岐却不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唯其不懂,他才更加惊疑,问道:“京儿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聋哑道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跟着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不岐只能隐约猜到几分,故意乱猜,令聋哑道人发急。
聋哑道人跪下来,突然伸出食指,在石路上书写,只听得嗤嗤声响,碎石纷飞,端的有如石工用铁锥铁凿刻字一般,不过片刻。就现出一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不岐虽然知道他懂得武功,但这时亲眼看见他显露这手功夫,还是不禁暗暗吃惊:“想不到他的功力似乎比我还高一些!”
但更加令他吃惊的是那一行文字。
“他奉真人之命下山去了!”
不岐说道:“真人因何命他下山?”
聋哑道人写道:“你教不好徒弟!”
不岐大吃一惊,说道:“我的师父真的是这样说?”
聋哑道人喉头发出嘿嘿的冷笑声,折下一枝树枝,使出几招剑法,正是不岐故意弄得“似是而非”的太极剑法,用来教给蓝玉京。他脸上的神气也好像是对不岐说道:“我没冤枉你吧?”
不岐定了定神,说道:“我的师父不会这样说的,这只是你的猜想!”
聋哑道人不惯说谎,用手势答道:“用不着真人说出来,我也知道他是这个意思。”
不岐稍稍宽心,但仍然止不住惊疑:“京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走了?昨天京儿在师父身边留了那么久,是不是师父还和他说了一些什么,他却对我隐瞒呢?”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了。
聋哑道人离开之后,他四顾无人,便即脚上用力,把聋哑道人写的那两行大字抹去。他的内功稍逊聋哑道人,抹过的痕迹却是不能弄得平整了。
【0182:常五娘忽然出现】
不岐惊疑不定,思量片刻,一咬牙根,心里想道:“着痕迹就着痕迹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主意打定,便即到蓝靠山的家里去。他想,蓝玉京可以和自己不告而别,但总不能和“爹娘”也不说一声吧?他是想要从蓝靠山夫妻口中,试一试是否可以打听到一些他尚未知道的事情。
蓝靠山是无量长老命徒弟不败假借不岐的名义将他请来武当山的,靠无量的安排,拨给他一幅荒地让他作个菜农。他的家也给安排在后山一个少人居住的地方,以便不岐去探访他,由于这样的安排,不岐才能不着痕迹的在他来了几年之后,收蓝玉京作义子。在这件事情上,不岐是很感激无量长老的。
这样的安排,对他现在要去做的事情也很有利,他踏着朝阳,绕过展旗峰向蓝靠山的家走去,一路上倒是并没碰上同门。
可是当他已经看见蓝家之时,忽然发现有一个人正在对面的山坡,也是向着蓝家走去。
是一个中年的道姑,虽然只是看见侧面,但已令他觉得似是熟人了。
他正自吃惊,那道姑已经从山坳正面现出身形来了。他一看之一下,这一惊可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这个中年道姑,竟是和他有过一夕之缘的“青蜂”常五娘。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妖狐。十六年前,何亮就是给她用青蜂针暗杀的。十六年后,不戒之死,也是由于中了她的青蜂针以至无法医治的。
常五娘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四川唐门唐二公子的情妇,十六年前的戈振军固然惹不起她,今日的不岐自问也还是惹不起她的。
当年戈振军之所以愿意在武当山出家,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为了那几桩凶杀案的嫌疑,而且做了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对他也是好处甚多。但至少也有部份原因,是为了摆脱常五娘的纠缠。他料想常五娘是决计不敢上武当山来找他的。
谁知她竟然来了!
不岐的一颗心几乎要吓得跳了出来:“怎的她不怕给唐二公子知道,也不怕武当派弟子和她为难呢?她扮作本派的道姑,要是给本派弟子发觉,那时她即使拿了唐家作护身符,恐怕也是护不了她的啊!哼,她这样大胆所为何来,不用说是为了我了!她自身难保不打紧,牵连上我那就糟了!”
【0183:冒名道姑】
想到切身利害,不觉动起杀机。
但一来他没有把握对付得了常五娘的青蜂针,青蜂针剧毒无比,给沾上了便是性命之忧。二来常五娘的轻功是江湖上有名的,即使他目前的武功已是在常五娘之上,在轻功方面也未必就能胜过了她,万一给她逃脱,后患更是不堪设想。三来常五娘死在武当山上,迟早也会有人知道是他杀的,即使唐二公子不敢上武当山来找他的晦气,他总不能一辈子不下武当山的啊!
不岐可并不是个鲁莽的人,仔细再想,终于不敢冒这个险,只好赶紧躲起来了。
常五娘没有继续登山,她走到蓝靠山的门前就停下来了。
“奇怪,她跑来蓝家做什么?难道她有先知之明,知道我也要来?”不岐唯恐给她发现,他躲在蓝家附近,连大气也不敢透。
※ ※ ※
蓝靠山也是莫名其妙,他在武当山十六年,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道姑。也从来没有一个道姑到过他的家里的。
不过他也不敢说他已经认识武当山上所有的道姑,或许这个道姑是勤于清修,很少出外走动,因而他没有见过她呢?
常五娘知道他在怀疑,开门见山便即说道:“不岐师兄抽不出空,叫我替他来找今郎。令郎呢?”
蓝靠山听她说得出不岐的名字,怀疑去了一半,说道:“这孩子下山去了,他的师父还未知道吗?”
常五娘怔了一怔,说道:“他下山做什么,很快就会回来的吧?”
蓝靠山的妻子端茶出来,说道:“我也不懂,他平日不下山,偏偏拣在今日下山,说的话也──”
蓝靠山究竟比妻子老练一些,对妻子使了个眼色,说道:“不知师太找我的京儿是为了何事?”
常五娘道:“哦,你们难道还未知道掌门真人病得很重吗?我们恐怕他过不了今天,令郎是掌门真人最疼爱的徒孙,因此我们想找他去和掌门师祖见上一面。本来不岐师兄是他义父,应该让他来的,可是不岐师兄也是掌门真人唯一的徒弟,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师父啊。”
原来她在武当山下,曾经碰上东方亮。无相真人病重一事,是东方亮看出来的。至于不岐和蓝玉京的关系,则她是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了的。
【0184:露出狐狸尾巴】
许多事情她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只可惜有一件事情,她却是“想当然耳”,大错特错,错得登时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无相真人是在东方亮走了之后去世的,当东方亮与无相真人会晤之时,他只看得出无相真人患病,却绝对想不到他会这样快就离开人世。
要看出一个练过武功的人是否有病那并不难,只凭无相真人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这一点,东方亮就敢断定他是有病的了。
常五娘深知东方亮之能,她本身也是个武学的行家,因此她当然相信东方亮的判断。而也正是因此,她才敢更加放胆的跑上武当山来,进行她的计划。她的计划就是要把不岐抓去,使得不岐不能不受她的挟制。
但也正因为她的消息是得自东方亮口中,她也就和东方亮犯了同样的错误──绝对想不到无相真人已经死了。
她对蓝靠山 造的理由是,恐怕无相真人“过不了今天”,因此想把蓝玉京叫去和掌门师祖见上一面。无相真人内功深厚,她敢这样撒谎已经是够大胆的了。她哪里知道无相真人“昨天”都过不了,还说什么“今天”?
蓝靠山的妻子头脑简单,听了这话,不觉一怔,冲口而出,便即说道:“师太,你真的是武当山的道姑吗?”
常五娘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我倘若不是,哪会知道武当山上这许多事情?”
蓝靠山虽然也是老实人,但毕竟要比妻子“懂事”得多,他知道一戳破这道姑的谎言,说不定就要招来横祸,连忙说道:“她不会说话,你别怪她!”一 妻子的手,喝道:“你不懂说话,就别多嘴!给我做饭去吧!”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但她是习惯了服从丈夫的命令的,受了委屈,也不分辩。
蓝靠山道:“师太有所不知,小儿正是无相真人叫他下山。京儿的妈大概以为这件事情凡是在武当山上的道长和师太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也不想想京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他这一点芝麻绿豆的事情也值得人家注意吗?”
常五娘半信半疑,说道:“原来如此,我今天还未见过掌门师伯,怪不得我不知道。但不知掌门人叫令郎下山是为了何事?”
蓝靠山道:“小儿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啊。”
【0185:蓝水灵昨晚没回家】
蓝靠山更加知道她是假的了,他内心的惊恐不自觉的就从面色上流露出来。
常五娘也在猜疑不定,暗自想道:“他说的多半乃是假话,但他为什么害怕我呢,这里面一定还有原因!”她想了一想,说道:“对啦,蓝大婶刚才好像提到令郎下山的时候说了一些什么话,令她莫名其妙,她还没有告诉我呢!令郎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当然也是在场的吧?”
蓝靠山被她所逼,只好实说:“小儿这次下山,我也曾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三年五载不定,十年八载不定,甚至永远不回来也说不定。”
常五娘道:“那是什么道理?”
蓝靠山道:“你不懂,我也不懂啊!”
常五娘怎能相信,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因为没见过我,多少对我还有点怀疑吧?好,那我再说一个人出来,相信你就不会怀疑我了。你的女儿是拜不悔师太为师的,对不对?我就是不悔的师妹。只因我喜欢闭门练功,所以很少出来走动。你的女儿呢,你叫她来,她认得我的。”心想抓不着蓝玉京,抓着了蓝水灵,那也可以派派用场。
蓝靠山道:“这个、这个──”
常五娘道:“什么这个那个,难道你的女儿也下山去了,也是要十年八载才回来么?”
你道蓝靠山因何不敢回答,原来蓝水灵昨晚并没回家。
不过蓝水灵没回家他可并不担心,昨日蓝水灵出门的时候就对爹娘说过她可能留在师傅庵中过一晚的。她近来跟不悔师大练剑法正练到了紧要关头,十天中几乎有七八天是在师傅的庵中过夜的。
但这个道姑自称是不悔的师妹,又怎能不知道他的女儿是在她师姐那儿呢。
他越来越觉不妙.心中的惊恐就更掩饰不住了。“师太你知道的事情当真不少,那么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假话的。我的女儿她,她真的是不在家,她一大清早就出去,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师太,你只是来找京儿,不是来找她的,是吗?那你就不必等她了。”
常五娘心里想道:“他为何这样怕我,嗯,对了,戈振军能够把何玉燕的儿子付托给他,不用说他们是心腹之交了。嗯,莫非是戈振军早已对他说过我这个人,叫他提防我的?他虽然没有见过我,似已是从戈振军口中知道我的形貌?”
【0186:蓝水灵回来了】
她自作聪明,暗自想道:“不拿着他的把柄,也吓不出他的话来。”当下阴恻恻的说道:“不错,我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有一件事我还未曾说呢。我问你,那孩子的身世,你已经告诉了他没有?”
蓝靠山大吃一惊,颤声道:“师大,你说什么?京儿,他,他……”
常五娘一声冷笑,说道:“他怎么样?你还敢冒认是他的亲爹爹吗?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提高声音,一个个字的缓缓说了出来:“我说,蓝玉京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蓝靠山吓得登时呆了!
※ ※ ※
蓝靠山屋子后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年道姑,一个是妙龄少女。
蓝水灵已经回来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陪她回来的还有她的师傅不悔道姑。
她在昨日的同门大会散了之后,遍觅弟弟不见,越想越是害怕:“不岐师伯为何把错误的剑法教给弟弟,他是存着什么心,他是存着什么心?”
不悔也猜不出内里情由,她能够猜测的只是:不岐多半不是存着什么好心。但不岐新升长老,这句话她可是不敢对别人说的。除了她的记名弟子蓝水灵之外。
蓝水灵心里害怕,她的心中也在惶惑不安。正是因此,她也放心不下蓝水灵。
蓝水灵一大清早就要回家,只盼能够在家中见得着她的弟弟。不悔因放心不下,就陪她回来。一路上叮嘱于她:“这件事情,你只可以告诉弟弟,连爹娘也不可告诉。”
蓝水灵道:“我知道,我是不能让爹担心的。不过掌门师祖已经死了,弟弟即使知道了他的义父骗他,却又能向谁投诉?”
不悔道:“这件事古怪之极,不岐师兄对你的弟弟一向十分疼爱,谁想得到他会把错误的剑法教给他呢?但依我看来,至少他暂时还是不会害你的弟弟的,你只要令你弟弟知道他学的是不切实用的剑法,重新跟你再练正宗的剑法那就行了。不过,千万不能让他的师父知道。”
说至此处,蓝家已经在望。蓝水灵正想叫她的弟弟,不悔突然伸手掩着她的嘴巴。不仅掩着她的嘴巴,而且将她一拉,伏在地上。
【0187:心头大震】
不悔拉她伏下,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的家里有外人!”
蓝水灵伏地听声,果然隐隐约约听得见一个陌生的口音在和她的爹娘说话。声音虽然模糊不清,大意还是可以听得明白。她越听越觉奇怪:“这个女人是谁,她好像是在查问弟弟的下落。咦,好像还在问起我呢。奇怪,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她是哪个熟人的口音。”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伸出手指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冒充的”。
蓝水灵听不清楚,偷偷看她师傅面色,只见师傅面色甚为古怪,绷紧了面,眼眉毛拧成一条。看这情形,莫非师傅已经知道了那个女人的来历。
她正想写字问她师傅,突然听见那陌生的口音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句话来。
“我说,蓝玉京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十三个字是一个个字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这霎那间,蓝水灵不觉心头一震:“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吗?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
不悔 着她的手摇了一摇,跟着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道:“这妖妇冒充本派道姑,想来骗你爹娘,你听我的吩咐行事。”
※ ※ ※
常五娘冷笑道:“怎么,吓坏了你吗?但你不用害怕,我和这孩子的亲生母亲是好朋友,我不会害他的。你说实话,我也会替你隐瞒。”
蓝靠山道:“你要我说什么实话?”
常五娘道:“蓝玉京在哪儿?”
蓝靠山道:“我不骗你,他真的是下山去了。”
常五娘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会相信你的话?除非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否则他怎会离开爹娘,而且还声言一去不回?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的好,你替我把他叫回来吧,否则──”
她是准备把蓝靠山的妻子扣作人质,迫使蓝靠山听她指使,最后一句,她想说的是:“否则,就把你的老婆杀掉!”
但只说得两个字,她就听见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外面大叫了。
“弟弟,你为什么躲在屋后,不进去呀?”
蓝靠山大吃一惊,叫道:“你,你们别回──”话犹未了,就给常五娘点了她的穴道。
【0188:诱敌奏功】
常五娘只道躲在外面偷听的果然是蓝玉京,一个小孩子当然不会放在她的心上,是以她只是点了蓝靠山的穴道,目的仅在于不让他乱叫乱嚷,却无须把他狭作人质了。
她走出去屋前屋后一看,没见有人,只见站在山坡上的蓝水灵。她笑嘻嘻迎上前去,说道:“小妹,你的弟弟呢?”
蓝水灵道:“咦,你是在我和说话么,我可认不得你!”扭头便跑。
常五娘道:“小妹,别慌。我是──”她正在考虑冒认什么身份最好,总觉微风飒然,不悔已是从高处跃下,捷如飞鸟的向她扑过来了!
这一下当真是来得突兀无比,常五娘一惊,滑步闪避,不悔倒持拂尘,尘杆已点到了颈背的大椎穴,常五娘应变也真迅速,倒在地上打个滚,不悔手腕一翻,尘尾散开,将她身形罩住,还未拂个正着,常五娘已是感觉颈背痕痒痒的了,她心知不妙,脚尖一撑,身子斜飞出去。
一个攻得快,一个闪得快,兔起鹘落,常五娘逃出了不悔那拂尘一击的范围。
她的反击也是极为狠辣,她的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斜飞出去,人未起立,一把喂了毒的梅花针已是有如雨点般洒了过来。
不悔早有准备,拂尘挥舞,划了一个圈圈,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她内力贯注,每一根细如柔丝的尘尾都挺得笔直,变成了好像具体而微的钢条,一阵叮叮之声响过,常五娘那一把毒针给她扫荡得干干净净。
不悔给他阻了一阻,追上前去的时候,常五娘已经站起来了。常五娘虽然作了道姑打扮,但她天生的那股骚媚之态藏在眉梢眼角,却是掩饰不了的。不悔自信所料不差,使即喝道:“你不用躲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青蜂常五娘!”
常五娘道:“你这出家人也真是忒好多管闲事,你是谁?”
不悔冷笑道:“你自称是我的师妹,却怎的连师姐也不认识?”
双方再度交手,常五娘已经亮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刃,是一双长短不同的鸳鸯刀,短刀攻敌,长刀护身,招数极为很辣。不悔抖开拂尘,自左至右划了一个圈圈,跟着自右至左反手又划一个圈圈。
【0189:不悔中了毒针】
划一个圈圈就增一分黏粘之力,好像蜘蛛结网一般,缚住常五娘的双刀,过了三十多招,她的刀法已是渐渐难以施展。
不岐躲在暗处观战,心中七上八落,也不知是盼望哪一方得胜。他暗自思量:“倘若常五娘被不悔所擒,不悔自必将她交给新掌门审问,到时难保她不供出我和她的关系,但若是不悔为她所败,今后我可也恐怕摆脱不了她的纠缠了。”不过,近忧重于远虑,在他的心底,目前恐怕还是希望常五娘得胜多些。
忽听得不悔喝道:“还想逃么?”只见白光一闪,常五娘的长刀已经掷出。跟着又是一把青蜂针向她射去。
长刀掷出,呼呼挟风,青蜂针则是无声无息的,她是要利用这长刀的一掷,来掩护青蜂针的偷袭。在这样情形底下,一流高手,恐怕也难闪避。
幸亏不悔早已知道她是常五娘,无时无刻不在防备她的毒针,一见她的长刀掷出,便即料到她的毒针也会随之而来了。
在这危机瞬息之际,不悔显出了她精纯的武学造诣,她握着尘杆中间,一招两用,杆头一击,把长刀未落,尘尾一卷,把那丛毒针也尽数卷了去,好像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尘尾千丝万缕,毒针也是散开的,拂尘之所以能卷那丛毒针,全靠它那一股在急速旋转中所产生的吸力。
躲在暗处偷偷看的不岐也不禁吃了一惊:“她用的这招,可是太极剑法的精华所在啊!她的功力和狠辣或不如我,但要是我用这一招,恐怕也还不能如她那样精纯。”原来不悔用的虽是拂尘,但自始至终,她都是用太极剑法来和常五娘交手。
“唉,常五娘只怕是难免要被不悔所擒了!”但他心念末已,形势突然又生变化。
只听得“当”的一声,常五娘那柄长刀的刀身和刀柄分开,刀身落地,刀柄仍在空中。不悔挥杆击刀,舞动拂尘卷针,一招两用,只是希望能够抵挡得了对方的袭击,决计想不到可以把她的长刀击断的。她不觉呆了一呆,陡然间左胁忽然感到一阵麻痒,胁下的“愈气穴”已是中了一枚青锋针了。
原来她这柄长刀乃是内有机关的,她用力掷出,即使不受内力击打,也会分成两截。刀柄镂空,内中也藏有毒针,和刀身一分开,毒针就会激射出来!
【0190: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悔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常五娘冷笑道:“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要多管,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嘿嘿,你这就随你的不戒师兄去吧!”
她的短刀还在手中,正要上前补一刀,不悔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我的暗器滋味!”
她这里只是拂尘一挥,并不见她有什么暗器发出。常五娘胁下的愈气穴也好像给一枚利针刺了进去一般,常五娘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转身就跑。
原来不悔受伤虽然不假,但她默运本门的内功心法,用真气压住毒气,一时三刻之间,毒伤还不至于发作。常五娘是被她的一根尘丝刺入穴道的。尘丝比青蜂针更细,肉眼都看不见。
不悔喝道:“杀人填命,欠债还钱,你还想跑么?”拨步如飞,紧追不舍。
不戒的死因,其实并不单纯只是因为中了毒计的原故,他是在中了毒针之后,又被那蒙面人打了一掌,掌力挤逼青峰针的毒质深入他的五脏六腑,这才无救的。但他在中了毒针之后,也还曾经支持了七天,不悔的功力远远不如师兄,但只是中了一枚青蜂针,她要支持一两个时辰,却非难事。
常五娘的功力又比她稍逊一等,不过,尘丝无毒,打着了她的愈气穴,只是影响她的内力打了折扣而已,轻功却是影响甚微的。不悔一鼓作气,追上前去,初时还能如影随形,几乎紧贴着她,渐渐就有了距离了。
躲在暗处偷看的不岐,此时方始松了口气。她对不悔与常五娘的功夫深浅,都是心中有数的。暗自想道:“不悔中了青蜂针之毒,无论如何,她是追不上了常五娘的了。中了青蜂针,若无常五娘的解药,那就必须有上乘内功的人助她运功疗伤。嘿嘿,到她毒发之时,我倒是可以帮她这个忙的。她受了我的恩惠,还能和我作对吗?何况,她拿不下常五娘,料她也无从得知我与常五娘的关系。”此时不悔已经追下山去,蓝水灵亦已踏入家门了。不岐抹了一额冷汗,悄悄从后山折回清虚宫。
蓝水灵叫道:“爹爹,你怎么啦?”蓝靠山喉头时时作响,发不出一声。
她的母亲哭道:“儿呀,那妖妇不知是用什么妖法,把你的爹爹害成这个样子!”
【0191:是真的】
蓝水灵定了定神,仔细审视,说道:“妈,这不是妖法。”
常五娘的暗器功夫江湖罕见,点穴的功夫却是平常,蓝水灵恰好在最近学会了点穴和解穴的一般手法,一试之下,就把父亲的哑穴解开了。
“这妖妇是冲着你的弟弟来的,她想骗我,好在我没上她的当。”蓝靠山道。
蓝水灵道:“我知道,爹,那妖妇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蓝靠山吃了一惊,说道:“你,你听见了什么?”
蓝水灵道:“那妖妇说弟弟不是、不是──她说的是真的吗?”
蓝靠山低下了头,半晌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了。不错,是真的!”
蓝水灵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蓝靠山道:“我不知道。”
蓝水灵道:“那他是怎么来的?”
蓝靠山道:“是十六年前,他的义父将他交给我的,那时你刚刚出世,还未满月。我搬到这儿,就对别人说你们是孪生姐弟。”
她的母亲插口道:“依我看,说不定京儿就是他义父的亲骨肉。”
蓝靠山笑道:“不岐道长是未结过婚的。”
“未结过婚也可以有私生子啊!否则他怎会那样疼惜京儿?”
蓝水灵忽道:“不是的!”
她的母亲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蓝水灵答不出来,说道:“总之,我知道不是!”她想起师傅的告诫,可不敢对父母明言。
蓝靠山道:“我也认为灵丫头说得不错,不岐道长和我自小相识,我知道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哪来的私生子呢?说到疼爱京儿,咱们对京儿的疼爱也下在他之下啊。”
蓝水灵叹道:“怪不得弟弟起疑,就因为你们疼爱他有点异乎寻常了。”
蓝靠山道:“他对你说了,她还知道一些什么?”
蓝水灵点了点头,说道:“我当时还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呢,哪知道竟是真的!不过,他也并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他只是略起疑心。”
蓝靠山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
【0192:蓝水灵要求下山】
蓝水灵道:“爹爹因何叹气?”
蓝靠山道:“我现在明白了,想必京儿是早已知道我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所以才不说原因,就离开我们了。”
蓝水灵又是一句:“不是的!”
蓝靠山道:“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什么原因?”
蓝水灵道:“什么原因,我猜不着,但我知道。你们爱惜弟弟,弟弟也敬爱你们。尽管他曾经起过疑心,他也还是把你们当作亲生父母一般。”
蓝靠山夫妇都道:“这倒是真的,京儿的确是个孝顺儿子,但他为什么说可能一去不回呢?不错,他说过这是他师祖的吩咐,但难道连对爹娘都不能告诉吗。”
蓝水灵道:“弟弟既然这样说,那就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爹、娘,我倒是想求你们一件事情,请你们俯允。”
蓝靠山道:“什么事?”
蓝水灵道:“我想下山把弟弟找回来。”
母亲道:“他刚走,你又要走?”
蓝水灵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江湖行走,如果师祖有什么遗命交给他办,有我帮他也好一些。办好了我们就回来。”
蓝靠山叹道:“我对京儿和你都是一样疼爱,我又何尝放心得下他呢。你去找他也好,不过──”
蓝水灵道:“不过什么?”
蓝靠山道:“倘若他只是止于怀疑,你就不必告诉他。”
蓝水灵道:“不劳爹爹嘱咐,我懂。”想起“亲姐弟”忽然变成异姓,她也不觉有点黯然,但愿这秘密永远不要给弟弟知道。
母亲道:“灵丫头,你又在想什么?”
蓝水灵抬起头来,眼圈儿有点红,说道:“爹,娘,我、我也有点放心不下!”
蓝靠山道:“你放心不下什么?”
忽听得有个人说道:“灵儿,你尽管放心去好了。你的爹娘有我照料的。”
原来是不悔师太回来了。
蓝靠山笑道:“灵丫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和你妈身体都还壮健,自己也会照料自己的。”他哪知道,不悔说的“照料”乃是另外一种意思。
【0193:两败俱伤】
蓝水灵喜出望外,说道:“多谢师傅。咦,师傅,你的脸色──”
不悔师太笑道:“有点难看是不是?”
蓝水灵不好意思说她的脸色很难看,笑了一下,问道:“那妖妇呢?”
不悔师太道:“你师傅无能,给她跑了。不过,我虽然抓不着她,却也送了她一件小小的礼物。”
蓝水灵道:“是什么‘礼物’?”
不悔师太道:“我把一条尘丝射进她的愈气穴,梅花针可以用磁铁吸出来,尘丝是吸不出来的。除了用内功炼化之外,别无他法。”她不想徒弟为她担心,因此只说自己的“得意之作”,没有把自己也中了常五娘的毒针之事告诉徒弟。
蓝水灵只道师傅是因抓不着常五娘,所以面色才那么难看,当下迎合她的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师傅。你这件‘礼物’虽然微小,料想也是够她‘受用’的了?要是她没有炼化尘丝的功力,那将如何?”
不悔师太道:“那她就要一生摆脱不了心腹之患,心痛肚痛,随时都会发作。不过,依我看来,炼化尘丝这份功力她还是有的,但最少在半年之内,她是不能在江湖上害人的了。所以我才放心让你下山去找弟弟。好了,事不宜迟,你这就下山去吧,我也应该回去禀告掌门了。”
不悔师太离开蓝家,走了一段路,还没爬上山坡,已是越来越有头重脚轻之感。
要知她的受伤虽然没有不戒那次在盘龙山所受的双重毒伤、掌伤之重,但她不合在中了剧毒的青蜂针之后,还和常五娘交手,而且追赶了她一程。此时她虽然仍能运用内功,但已是压不住毒气的上升。
正在她眼前金星乱冒,几就想躺下去闭上眼睛睡一觉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扶着她,说道:“不悔,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不悔睁开眼睛,只见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新任掌门的无名师叔和无色长老,扶着她的正是新掌门人。
不悔道:“我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针。”
无名吃了一惊,手掌贴着她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这妖妇来过了?”
【0194:命无色追踪妖妇】
不悔师太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蓝家碰上他的。”
无名无暇问她因何前往蓝家,说道:“无色师弟,劳烦你下山一次,追捕这个妖妇,但若非到逼不得已,最好不要伤她性命。”
无色道:“我知道,她是唐二公子的外室,咱们好歹也得卖给唐家一点交情。”
无名道:“这不仅是为了唐家情面,本派的几个疑案恐怕也得着落在她的身上找寻线索的。不过她的轻功很好,要是你追不上她,你可以到唐家去见唐大先生,说明她在武当山上干的这桩事情。唐大先生为人正直,和我也还有点交情,料想他不会太过偏袒他的弟弟,爱屋及乌。”
无色答应下来,问道:“掌门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无名想了一想,说道:“在明年五月之前,你不必急于回山。顺便打听一下京儿的消息也好。”
不悔神智已在逐渐迷糊,隐约听得“京儿”二字,叫道:“是、是啊!京儿剑法学得不对,他、他独自行走江湖,──”
无名轻轻点了她的晕睡穴,说道:“京儿你不用挂心了,好好歇歇吧。”他点的晕睡穴另有一功,对身体有益无损,是和正常睡眠一样可收医疗之效的。
※ ※ ※
不岐心中忐忑不安,他躲在山石后面观战之时,生怕给常五娘和不悔发现,是躺在地上。身上沾满污泥,而且给尖利的石子弄破了衣裳。他不敢便即到清虚宫去给师父守灵,只好先回自己的住所。为了恐防被人碰见,他绕了个圈子,从无人行走的后山僻路回来。
不料他一回到他住所,却已有一个人在房间里等着他了。
不是别人,正是新任掌门的无名真人(武当派惯例,当了掌门,便可加上“真人”尊称)。
不岐吃了一惊,强笑道:“掌门真人,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无名真人道:“有点事情出来走走,经过你这儿,就顺便来看看你。”他似笑非笑的看一看不岐,说道:“你是刚刚练完武功回来吧!”
【0195:帮他掩饰】
不岐衣上的尘土还没揩抹干净,被尘石子划破的两道裂缝又在当眼之处,见掌门对他注视,不禁好生发窘。
但掌门人这么一问,却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先撇开师父昨天方才去世,做徒弟的哪有闲心练武这点不谈,以他的造诣,练什么武也都不该弄破衣裳。
他的心思转得极快,登时想到,这是掌门人帮他找来的借口,用意正是令他可以掩饰过去的。须知在他这样的情况之下,纵然这个借口是有破绽,但却没有另外更佳的借口了。
他定了定神,迅即编好谎言,说道:“先师所传的本门正宗剑法,弟子没有练好,以至昨天败在东方亮那厮之手,思之有愧。弟子今晨追念先师,是以特地到展旗蜂下的玉镜湖边练了一回剑法。谁知神思恍惚,心绪不宁,被荆棘勾破衣裳也不知道。”
无名说道:“先掌门寿过八旬,心愿已了,羽化登仙,你也无须太过伤悲了。但你的心绪不宁,大概还有别的原因吧。”
不岐说道:“掌门明鉴,弟子那个徒儿蓝玉京是先师疼爱的徒孙,不知怎的,昨天会散之后却不见他。他平日是习惯了一大清早就去玉镜湖边练武的,我没空到他家里找他,因此今早便去玉镜湖看看,没见着他,也不知他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以难免有些悬念。”
无名缓缓说道:“对啦,这件事我正要告诉你,玉京这孩子正是你的师父叫他下山的。”
不岐装作大感意外的神气,说道:“原来是这样。”
无名说道:“你的师父大概是因为昨天忙于应付外敌,所以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不岐说道:“不知师父叫这孩子下山,是为了何事?”
无名淡淡说道:“玉京今年已十六岁,他是先掌门让你破例传授他太极剑法的人,先掌门的用意大概是要他到江湖上磨练磨练吧,你不必多疑。
不岐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是另有所疑,陪笑说道:“弟子不是多疑,只因弟子愚鲁,一时想不到先师这层用意,稍为有点意外之感而已。”
无名忽道:“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呢,你和我一起参详好不好?”
【0196:试探口气】
不岐心头一跳,说道:“什么事情奇怪?”
无名真人道:“青蜂常五娘刚刚来过!”
不岐佯作一惊,说道:“这妖妇是害死不戒师兄的凶手之一,她居然敢有这么大胆跑来武当山!”
无名真人道:“她的胆子确是不小,不仅上山,还在山上行凶,又伤了咱们武当派的一名弟子。”
不岐一副惊急的模样,问道:“是哪位师兄?”
无名真人道:“是玉真观的女弟子不悔。那妖妇被不悔驱逐下山,不悔也中了那妖妇的一枚青蜂针。”
不岐道:“不悔师姐怎会碰上这个妖妇?伤成怎样?回到了玉真观没有?唉,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他用一连串的发问来表示他的关心,其实他真正想要知道的还没有问出来,无名真人怎的这样快就知道了?按照他的估计,不悔中了这枚青蜂针,纵然不至身亡,决计也不能施展轻功回山,即使在半路上碰上同门,也不能这样快就把详情禀告掌门。“难道掌门人当时就是躲在附近,目击了一切经过。”他作贼心虚,不禁有点惴惴不安了。
无名真人道:“你别着急,不悔已无性命之忧。”先给他一颗定心丸,然后说道:“不悔这次能够迅速获得救治,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呢!”
不岐莫名其妙,怀疑掌门人说的乃是反语,勉强笑道:“这件事我还是现在方始知道。”
无名真人道:“前几天你不是在玄岳门下面的腰处新设了一个哨岗吗?”这件事是在不戒被抬回山上的第二天,不岐以准掌门人的身份办的。不岐说道:“弟子的用意是在加强本山的防卫,掌门倘若觉得不当,就撤了它吧。”
无名真人道:“好在没有撤除,放哨的弟子发现那妖妇逃下山去,就把信鸽放回来报警。我和无色师弟下去看,刚好就碰上了不悔受伤回来。那时她中的毒正在开始发作。
不岐这才放下了心头的石头,心道:“还好他不是当时在场。”说道:“有掌门替她疗伤,那自是可以安然脱险了。”
无名真人道:“青蜂针之毒恐怕还得一些时日才能消除净尽,但当务之急已不是替不悔疗伤,而是要查明常五娘的来意了。她这样大胆,实在出乎情理之常!”
不岐心中又是一跳,说道:“不悔师姐可曾从那妖妇的口中听出一点因由?”
【0197:制造理由】
无名真人道:“大概没有。要是她已经听出一点口风,她一见到我就应该说的。那时她中的毒虽然已经开始发作,但说一两句话总还可以的。”
不岐一想不错,稍稍放了点心。
但无名继续说下去,却又令他不能不暗暗吃惊了。无名说:“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猜不悔是在什么地方碰上那个妖妇?”
不岐勉强笑道:“我怎么猜得着?”
无名真人道:“我也料你猜不着,不悔是在你的徒弟家中碰上那妖妇的。”
不岐佯作大吃一惊,说道:“她来蓝家做什么?”
无名真人道:“我已经问过蓝靠山了,那妖妇好像是冲着玉京这孩子来的!她大概是想先用骗,行骗不成再硬来。”
不岐装模作样,抓抓头皮,说道:“这就怪了,玉京这孩子是决计不会和她结上什么仇怨的。”
无名真人忽道:“你和这常五娘是否曾经相识?”
不岐忙道:“从未见过。掌门,你、你因何有此一问?”
无名真人道:“听说你出道很早,当时你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大弟子,时常代表师父和江湖上的人物往来。说不定你在无意中得罪了这个妖妇,不一定得罪的是她本人,你想想看。”
不岐道:“和我往来的都是江湖上的侠义道,我想是不会和这妖妇有关的人发生过什么瓜葛的。”
无名真人道:“那就真是奇怪了,她为什么要跑上武当山来对付一个未成年的本派弟子?”
不岐心想:“要是我不能替常五娘想出一个好理由,掌门人总是难免对我疑心。”于是佯作苦思,半晌说道:“依弟子猜想,她可能是想把玉京这孩子抓去当作护符?”
无名真人道:“护符?”
不岐说道:“大概她已经打听清楚,玉京这孩子是先师最疼爱的徒孙,但她却不知道先师已经仙去,只道抓住了这孩子就可以威胁咱们不敢替不戒师兄报仇。”
无名真人道:“你这说法很有道理,不错,无相师兄虽然已经仙去,但若是玉京落在那妖妇手中,咱们也还是必须顾全这孩子的性命的。”
【0198:午夜自思悔已迟】
不岐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想不到会有这样事情发生,弟子目前真是处在两难之境,不知怎样做才好,请掌门提示。”
无名真人道:“你有何为难之事,尽说无妨。”
不岐道:“我本该为师父守灵,但我又不放心让玉京这孩子独闯江湖,倘若碰上常五娘如何是好?”
无名真人道:“常五娘也被不悔的尘丝射入穴道,三两个月内料她不能行凶。我已经托无色师弟去打听他的消息了。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无色师弟常在江湖,他的熟人也较多,相信他也会托人暗中保护这个孩子的。”
不岐沉吟不语,无名真人道:“你还是放心不下吗?”不岐说道:“先师叫这孩子到江湖历练是应该的,但最好让他多在我身边两年。”这话倒是出于他的真心,他倒不是害怕常五娘伤害蓝玉京,而是因为他自己明白,他教给蓝玉京的剑法实在不能抵挡强敌。
无名真人道:“这样吧,一有这孩子的消息,我就让你去把他找回来。倘若过了三个月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也可以给一个月的假期,让你自己出去找他。只须你在先掌门出丧之前,赶回武当山便可。不过,目前可得请你帮忙我做一件事情。”
不岐道:“但请掌门吩咐。”
无名真人道:“不悔遗毒未清,这两天麻烦你去替她拨毒疗伤。”
这正是不岐心中所想,想要藉此来讨好不悔的,当然立即答应了。
※ ※ ※
这晚不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会儿是师弟耿京士的影子,一会儿是师妹何玉燕的影子,一会儿是蓝玉京的影子,相继在他眼前出现。最后不悔那对冰冷的眼睛,也似乎在黑暗中注视他了。
“我不知道那妖妇因何要到蓝家行骗,但若有谁想要杀人灭口,我决计不会放过他!”这是在他试探不悔口风的时候,不悔突然说出的一句话。
“唉,想不到我在别人的心中,竟然成了这样的邪恶小人!”十六年前的往事,又一次在他心头流过,他好似闻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师妹临终之际对他的嘱咐也在他的耳边响起,“师哥,我一生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情,如今只求你替我照顾这个孩子!”
窗外闪过电光,跟着是轰隆、轰隆的打雷声,天忽然下起大雨了。
【0199:师祖的字条】
雷轰电闪,震动了他的心弦,他好像疯了似的跳起来,失声叫道:“师妹,你别这样看我。不错,我是对不起你,但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京儿的啊!”
不错,他虽然故意把错误的剑法教给蓝玉京,但他的用心却只是在于保护自己的。他担心万一蓝玉京在将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替他自己的父母报仇。──蓝玉京的父亲固然是他亲手所杀,蓝玉京的母亲也是因他而死的啊!
他把错误的剑法教给蓝玉京,即使蓝玉京其他各门功夫练得再好,也杀不了他。而且他原来的打算,也是想要把蓝玉京留在自己的身边,待他去世之后,方始让他下山的。他与蓝玉京情如父子,料想蓝玉京也会听他安排。
哪知蓝玉京还只有十六岁,功夫还没练成,掌门师祖就叫他下山了。师祖叫徒弟下山,徒弟却不告诉师父。这又怎怪得他惶恐不安呢?
“不知京儿知道了他所学的剑法是不管用的没有?唉,要是他知道我的卑鄙的手段,不知他要多么的恨我了!”
他固然害怕蓝玉京知道他的秘密,但现今更加令他害怕的是,他的京儿在险恶的江湖风浪之中,会不会因为他所教的错误剑法而丧生。
电光一闪即灭,师妹的幻影也消失了。可是他心中的悔恨却是永存!
“啊,我已经做错了许多事情,这一次恐怕更是做得大错特错了!”
十六年的相处,他看着蓝玉京一天天长大。他也是的而且确对他产生了一份父子之情的,尽管他也在费尽心思防范蓝玉京。
如何赔罪呢?他捶胸自责,苦无良策,想要立即下山,又怕新掌门人起疑,只好听无名真人的话,等无色长老回来再说了。
※ ※ ※
蓝玉京已经下了武当山,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惶惑。
他的怀中有一卷东西,是掌门帅祖给他的。
那日他去探师祖的病,师祖给他一张折好的字条和一卷东西,说道:“你现在马上回家,在家门前打开字条。”
他到了家门,展读字条,写的是:“告别父母后,立即下山。此事不许说给任何人知道。下山之后,再看我给你的那卷东西。”
【0200:师祖秘传太极剑诀】
蓝玉京疑惑不已:“师祖命我下山,为何不让我禀明师父?”不过任何门派都有同样的门规,掌门人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违背的,他虽然大惑不解,还是按照掌门师祖的吩咐做了。
他按照吩咐,到了武当山下,打开那卷东西,只见上面写满蝇头小字,第一部分是内功心法,第二部份是太极剑法,另外还有一叠银票,面额五两十两不等,约十来张之多,面额不大,显然是方便他在路上使用的。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他先读那张字条:心法剑诀,熟读之后。你可焚毁。然后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求见慧可禅师,请他指引你找寻七星剑客,在见到七星剑客之前,不论武当山上发生何种事情,你都不必回山。严守秘密,师祖谕。
“这七星剑客不知是什么人?”蓝玉京心里想道:“武当山上又会发生什么事呢?”突然想起师祖年迈抱病,“万一师祖不幸病逝,难道我也不该回山奔丧吗?”他聪明过人,从师祖的严谕中隐隐感到不祥之兆。师祖说的“不论发生何种事情”,最重要的一种恐怕就是关于他目己的不幸的消息了。
掌门之命不能违,他定了定神,自行开解:“师祖内功深湛。这不过是他预防万一罢了。本派创派祖师张真人活到一百多岁,师祖最少也可以活到一百岁。”
另外还有个更大的疑团:“师祖传我内功心法和太极剑诀,为何不在武当山上传授?他要我熟读之后便即焚毁,那当然是怕落在外人之手。但难道武当山上的师伯师叔,甚至连师父在内,也要当作外人吗?”
不过,他虽然莫名其妙,师祖只许他一人阅读的指示却是写得非常明白的。于是他先不忙于阅读,把那长卷重新卷好,藏在怀中。在山下的小镇,兑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购买足供三天食用的干粮和一些必需的日常用品,走到傍晚时分,估计离开武当山也差不多有百里之遥了,这才走到附近一个不知名字的山头。
这座山周围很少人家,但山上却有一座药王庙,虽然年久失修、也还可以聊避风雨。蓝玉京拾了一堆枯枝,生起火来,心想这座荒山古庙,可正合我使用。这时他方敢在火光下拿出那个长卷细读。
【0201:从有到无 无中生有】
他首先读内功心法,他的内功从开始练的时候起,本来就是经常得到师祖指点的,因此阅读毫不困难,有些奥妙精微的地方,一时间虽然还不能够理解,但也隐隐觉得有理路可寻,自信假以时日,当可领悟。但读到剑诀的时候,就不禁有点惶惑了,这剑诀和他师父所授的剑诀,并不完全相同。令他最感为难的是,师祖只传剑诀,却并没有写下剑式,究竟应该如何出招才对,根本一字不提。
不过在剑诀的后面,却有一段文字:“本门武学,贵在神悟。昔日张真人观龟蛇二山山势,始创太极剑法。你当领会此旨,不必拘泥,顺其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要旨在于:太极圆转,无使断缺,意在剑先,绵绵不绝。守此真言,任何招式,都可自创。你天资聪颖,当能参透。到你把过去所学招式尽都忘掉之时,便是大成之日。”又另有两行小字,是说他自己学武的心得的:“从有到无,无中生有。此乃武学最高境界,亦剑术之最高境界也。”
蓝玉京对那十六字真言,似懂非懂,但怎样才能“从有到无,无中生有”,他苦苦寻思,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
一阵清风吹来,蓝玉京霍然一省,暗自失笑:“祖师当年以百载光阴,潜研武学,方始能够另辟蹊径,自成一家。我如今不过才读了一遍,要是这么容易便能参透其中奥妙,张三李四也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了。”于是暂且抛开不想,先行熟读。
他第一次离家,不去苦思剑法,就难免想起家人来了。他想起了爹娘,跟着也想起他的姐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那次在展旗峰下,玉镜湖边和姐姐拆招的事。“为什么那次我用师父传授的最得意的一招,也会输给她?”又想:“既然是要从有到无,这个‘有’字当是指我已经懂得的武功而言,俗语有云熟能生巧,把已经学过的熟练,恐怕还是必要的。到了熟练的程度可以自创新招之时,这不是已经过一个循环,又再无中生有了吗?嗯,师祖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了?”
于是他把师父所授的太极剑法重练一遍,练到他那次输给姐姐的那一招“白鹤亮翅”之时,果然发觉好像有点不对。不过,这只是个模糊的感觉,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对,他可还说不上来。
【0202:看出破绽起思疑】
第二日一早,他照平时习惯,一早起来,迎着朝阳,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练了内功之后,跟着练剑法。使到“白鹤亮翅”这招,咔嚓一声,削下一枝树枝。
这一剑之势甚急,削下的树枝又过长,树枝急速飞坠,他来不及跃开,给树枝的一头打着肩膊。虽不至于受伤,也感到有点疼痛。
他先是一呆,心里想道:倘若这树枝是个活人,他会躲闪,也会反击,像刚才那个来势,岂不是我还没有将他的手臂削断,反而会给他一剑刺穿我的琵琶骨了?
他放慢招式,再演一趟,终于悟出一点道理。这一剑斜削的幅度太大,前半格和后半招分成两个弧形,圆圈不能相接。虽然这个“断缺”只是一瞬间事,但已有违师祖所说的“太极圆转”,无使断缺的剑意。
他不知自己所悟道理对不对,既然无人指点,他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意思修改剑式。练了几次,渐渐觉得出招已无窒碍,削下来的树枝也不会碰着自身了。
他开始窥测到一点门径,就跟着这条思路练下去,一套太极剑法练完,隐隐发觉,恐怕最少有十几招是不符合那“十六字真言”所含的剑理的。他每发现一个破绽,心里就多一分疑惑:“义父的剑法是跟无色长老学的,无色长老是本门公认的第一剑术高手,为什么这些破绽他看不出来?”
破绽太多,头绪繁忙,改不胜改。他只能专注一招,先把“白鹤亮翅”这招改到自己满意为止。
第三日一早,他继续按照自己参悟的剑理练习剑法,忽然发觉,昨天自己觉得满意的今天却仍是似有破绽可寻了。他叹了口气,“师祖创的这套剑法,真是精深博大,不知何日方能练成?”
他只准备三天干粮。过了这一天就要离开了。虽然在路上也可找僻静的地方练习,究竟没有在荒山方便,因此他必须做好准备功夫。
师祖给他的内功心法和太极剑诀,他早已读得烂熟,恐防有失,在心中再默念几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这才放心将它焚毁。
他是把那个手卷撕成片片,放在破庙的香炉里焚毁的。破庙破窗,香炉也没盖子,忽然有一阵大风吹进,把未焚化的几张碎片吹走。他赶出找寻,拾回几片,重新焚化。但是否还有“漏网”,他也不知。
【0203:突然来了一个少年】
“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我得加紧练习。”
他希望在这一天之内,最少也得把“白鹤亮翅”这招练到自己完全满意为止。
他练了一遍又一遍,觉得“白鹤亮翅”这招似乎是再也找不到破绽了,跟着又练已经发觉有破绽的第二招、第三招。
他正在练得全神贯注之际,忽然听得有个人说道:“好,很好!不对,大大不对!”
这句话也如他的剑法一样,是一口气说出来,中间并无“断缺”的。
何以刚刚赞完好,跟着又说“不对”呢。
蓝玉京呆了一呆,定睛看时,那个人已经从树林里走出来了。
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少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蓝玉京道:“我的剑法,哪处不对?”
那少年道:“你是武当派的弟子吗?”
蓝玉京道:“我又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他已经“无师自通”,知道对陌生人是要保持警惕的了。但毕竟未够老练练,这句话已经是等于作了正面的答复。
那少年冷冷说道:“我只想和你公平交易,你倒想占我的便宜!”
蓝上京愕然道:“我几时想要占你便宜?”
那少年道:“我问你是谁,你说了没有?”
蓝玉东方始省悟,目己既然不肯告诉份人,那就难怪别人不肯告诉自己。
“好,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难了。你走!”蓝玉京道。
那少年道:“这里是你的地方吗,我为什么要走?”
蓝玉京赌气道:“你,不走我走!”
那少年道:“且慢!”
蓝玉京道:“干什么?”
那少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但你是想要知道你的剑法哪处不对吧?”
蓝玉京给他说中心事,停下脚步道:“我已经问过你了,你不肯说,我何必再求。”
那少年道:“只是空口说有什么用?来,咱们比划比划!”脚尖一挑,把蓝玉京刚刚削断的一根树枝挑了起来,说道:“小兄弟,进招吧!”
【0204:柔枝抵挡宝剑】
蓝玉京那日在展旗峰下和姐姐拆招,用的也是木剑。但木剑还有剑的形式。这人手里拿的却是一枝上面还拴着几片树叶的柔枝。
蓝玉京少年好胜,心想:“你这样小觑于我,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连武当派只怕也给你看小了。”便道:“你的年纪虽然比我大,但我用的可是宝剑,我不能占你便宜,你进招吧。还有,我可得把说话在前头,切磋武功,本来应该点到即止的,但你这枝树枝,只怕、只怕──”
那少年道:“你是怕我这枝树枝抵挡不了你的宝剑,伤在你的剑下?”
蓝玉京道:“不错。你要不要换过兵刃?(那少年微笑不答)好,你既然自信树枝可以抵挡得了宝剑,我若误伤了你,你可别怨。”
那少年哈哈笑道:“小兄弟,别说你伤了我,你有本领,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怨。”
蓝玉京哼了一声,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请赐招吧!”
那少年笑道:“你不想占我便宜,我倘若还要让你,那倒真是不够尊重你了,小心,接招!”
声出招发,也不知他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招数,但见他树枝一抖,四面八方都是碧绿色的树枝绿影,蓝玉京面对的不是一枝树枝,而是好像陷身在一片绿色的树林中了。
蓝玉京吃了一惊,谨依剑诀的“太极圆转”要旨,“任他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使出太极剑的起手式,划了个圈圈,剑锋并未碰着树枝,绿影则已四方流散。
斗了几招,蓝玉京被对方节节进逼,剑法施展不开,心里不觉有点集躁,“十招之内,我若削不断地的树枝,纵然得胜,也是胜之不武!”把心一横,飞身跃起,便即使出了他认为已经修得满意了的“白鹤亮翅”这招。
他不使这招还好,一使这招,连那人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未看清楚,只觉肘尖的曲池穴一麻,当啷声响,他的宝剑已经落地。
那少年说道:“你这一招能够削掉我这根树枝上的几片树叶,也算得难得了。你歇一会,咱们再比。”
蓝玉京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那人的确并非大言,自己认为满意的剑招,在别人眼中还是破绽百出!
【0205:大有进步】
那少年似乎看破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还不至于到破绽百出的地步,你这一招,只不过有三个破绽。”但一招就有三个破绽,已是足以令他惭愧了。
他盘膝而坐,闭目沉思,过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忽地张开眼睛,说道:“好,咱们再比!”
他自以为已经想得通透,哪知还是不行,使到了“白鹤亮翅”这招,那剑势分明已经罩住对方的身形,但对方的脚步却仍是向前迈进,树枝也并不闪避剑锋,反而投入他所划的剑圈之中。这一下来得奇兀无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反而是他被逼倒跃避招,虎口的关元穴才不致于被对方点中,虽不至于宝剑坠地,也总是输了招了。
“为什么还是不行?”蓝玉京坐下来再想。那少年道:“不要灰心,你这一招现在只剩下两个破绽了。”蓝玉京把两次过招的经过,在脑海中重温一遍,隐约看到了一线曙光,但仅是一线曙光,还不能够令他豁然开朗。
那少年道:“不要太过劳神,今天想不出来,明天再想。”
蓝玉京心想:“明天我就要走了,哪里还有明天?”时间有如奔流不息的长河,它是不会停顿下来的。蓝玉京在感慨中,突然心头一亮:“对了,师祖留给我的十六字真言,我只做到了太极圆转,无使断缺这一半。可还有意在剑先,绵绵不断这一半呢!”想通了这一层,好像“暗室”已经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他一跃而起,说道:“好,再来,再来!”
他和第一次比试那样,从起手式开始,使了几招,那少年面有诧色,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蓝玉京的那招“白鹤亮翅”,突然就使出来!那少年“噫”了一声,这一次是他被逼闪躲了。
蓝玉京收剑说道:“这一招行了么?”
那少年比他还更欢喜,说道:“你进步得真快,一次能够修补一个破绽已算不错,这一次你竟然一举就修补了两个破绽,现在你这一招白鹤亮翅可说得是没有丝毫破绽。不过,你要注意‘现在’这两个字,这句话是我现在说的,过了一些时候,或许我的说法就不是一样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蓝玉京道:“我懂。我有进步,你也有进步。今天你找不出我这一招的破绽,并不等于明天你也找不出来。”少年微笑道:“你的悟性真高,不过,你的这套剑法,并不是白鹤亮翅这招才有破绽。”
【0206:相见恨晚】
蓝玉京心悦诚服,说道:“你愿意继续指点我吗?”
那少年道:“我不会教学生,我只会和人比剑。”
蓝玉京道:“好,那就再比。”
这一次是他在“玄鸟划砂”这一招,首先露出破绽。也和“白鹤亮翅”那招一样,经过好几遍修改,方始能够抵挡那少年的攻击。
天色已经黑了。蓝玉京蓦地想起,说道:“你不用赶路吗?”
那少年道:“我有这样问过你吗?”
蓝玉京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说道:“对,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过了一会,叹口气道:“只可惜今天才碰上你。”
那少年道:“今天碰上也不为迟。”
蓝玉京道:“你不知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明天你怎么样?”
蓝玉京想起“逢人但说三分话”这句教训.说道:“我不是住在这座破庙的。”
那少年道:“我知道。”
蓝玉京道:“所以,明天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这里。因为──”
他本来想 造一个“借口”的,但那少年却道:“你喜欢留就留,喜欢走就走。我又没有问你,你就不用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了。其实,明天的事情又有谁能知道?”
蓝土京越来越觉得和这人投机,笑道:“你这人真是有点古怪,但却正对我的脾胃。”
那人说道:“我没说你古怪,你反而说我。”
蓝玉京笑了一笑,不再说话,回到破庙吃最后一份干粮,吃饱了就睡。那少年没进古庙,蓝玉京小知是他在树林露宿还是已经下山,想到今后或者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不觉怅然若有所失。但他也委实是太疲倦了,想呀想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射进庙中,他张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供桌上堆满野果.还有一包干粮。他“咦”了一声,跟着就看见那少年走进来了,在他手里,还拿着已经拨光了羽毛的两只野鸡。
那少年道:“早餐你先吃一点果子,午餐咱们再吃烧鸡。”
蓝玉京喜出望外,说道:“啊,你还没有走,要你给我去找这许多食物回来,可真不好意思。”
【0207:破绽越来越多】
那少年道:“你觉得不好意思,明天你去打猎好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明天?我──”
那少年道:“对。明天将会怎样,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咱们只管今天。你吃饱了没有?”
蓝玉京道:“吃饱了。”
那少年道:“好,吃饱了那就来吧。”
蓝玉京道:“做什么?”
那少年已经折下一根树枝,把树枝一扬,说道:“比剑啊!”
蓝玉京心痒难熬,暗自想道:“迟一天去少林寺也不打紧。”说道:“比剑我是比不过你的,只希望你今天在我的剑法中找到更多的破绽!”
那少年道:“为什么你希望越多越好?”
蓝玉京道:“不断发现破绽,那就会不断改进。到了一天,你完全找不到我的破绽之时,我的剑法不就练成功了吗?”
那少年冷冷说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仅得乎下;我的剑法,最多只能列在中等,你就算练到完全和我一样,距离成功二字也还远呢。更何况破绽总是补不完的,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
蓝玉京不觉一呆,心道:“要想没有破绽,除非没有招数。那不是和师祖说的,从有到无,无中生有,差不多同样意思吗?”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叹口气道:“这种上乘境界,谈何容易达到。接招吧!”
这一天蓝玉京练好了原来发现已经有破绽的两招剑法,所谓“练好”,当然只是指能够防御得了那少年的攻击而言。
蓝玉京练得兴致越高,第三天不待那少年挽留,他自己也不想走了。
如是者,日复一日,不知不觉,过了七天。蓝玉京最初发现有破绽的那十三招剑法,还未修改得完善,本来没有破绽的剑法也发现有破绽了。
蓝玉京叹道:“怎的破绽越来越多?”心中本来就已经存在的疑团更加扩大了:“师父教我的这套太极剑法是得自本门第一剑术高手所传,难道本门最高剑法竟是如此漏洞百出?”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破绽越来越多,你想知道原因何在吗?”
【0208:精益求精】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请指教。”
那少年道:“因为我也发觉我的剑法之中,还有破绽。”
蓝玉京道:“你的剑法这样好,还有破绽?”
那少年道:“你没发觉我这两天所用的剑法,和再前几天所用的剑法,多少也有点不同么?”
蓝玉京仔细一想,说道:“好像是这样。”
那少年道:“这就是因为我在发现了自己的剑法有了破绽之后,我也和你一样,把它修改了的缘故。”
蓝玉京道:“我还是不懂。你发现你自己剑法中的破绽,和我的破绽越来越多,却又有何关连?”
那少年微笑道:“其实只用‘破绽’两个字,是不大恰当的。你的剑法,有些有破绽,有些本是没有破绽的。但没有破绽,并不等于就已经尽善尽美了。”
蓝玉京道:“这道理我懂,这叫做精益求精。”
那少年道:“对了,这叫做精益求精。你的剑法进步得很快,到了最近这两天,原来没有破绽的那些招数,也给你练得更加完善,或者是另有创意了。于是这就显出了我剑法中的不足之处,于是我也精益求精,又达到一个更新的境界。但我始终比你领先一步,所以我一到了新的境界,我又能够发现你的剑法中不足之处了。这就是你为何感到你的剑法之中破绽越来越多的缘故。”
蓝玉京这才彻底弄清楚其中道理,叹口气道:“我现在才懂切磋的重要。我用切磋二字,你不嫌我自高身份吧?其实你是先生,我是学生。”
那少年道:“其实你也是我的先生。你一定要和我客气的话,那么用教学相长这四个字就更加适当了。”
蓝玉京叹道:“学然后知不足。圣人之言,确是不错。但不管是切磋也好,是教学相长也好,那都是永无止境的了。这许多头绪纷繁的破绽,也是永远修补不完的了。”
那少年道:“你说对了一半。到了没有招数之时,就没有破绽。但即使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之时,也还可以创出新的剑意的。亦即是说,武学之道,那才真正是永无止境!”
蓝玉京悠然神往,心想:“可惜我还要往少林寺,师祖虽没有定下期限,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嗯,现在已经是第十天啦。”
【0209:自报姓名】
他心里踌躇,脸色不觉也露了出来。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蓝玉京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我想,我应该走了。”
那少年淡淡说道:“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阻你的。”
蓝玉京道:“这七天来,你帮忙我练剑法,我得益不少……”
那少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咱们只能算是切磋剑法。我没有多谢你,你也不必多谢我。”
蓝玉京感激他的恩惠,暗自思量:“要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是说不过去。”
他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肯做我的老师,但不知──”
那少年道:“怎么样?”
蓝玉京道:“咱们已经相处了七天,不知可以算得是朋友了吧?”他这带有孩子气的说话,逗得那少年笑了起来。
“朋友是自己结交的。那个人算不算得是你的朋友,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你认为是就是,你认为不是就不是。”那少年道。
蓝玉京道:“我姓蓝,名叫玉京。”初时他本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姓名来历告诉对方的,但此时反而是他想要知道对方的姓名了。既然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当然就得先把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
那少年听了他的名字,脸色似乎有点古怪,说道:“好,很好!”
蓝玉京道:“什么很好?”
那少年瞿然一省,笑道:“我是说你这名字取得很好。”蓝玉京不过是武当派一个未成年的小弟子,从来也没下过武当山,他当然想不到外面的人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是以他虽然觉得那少年的面色似乎有点古怪,却也不怎样放在心上。
蓝玉京见他没说下去,只好再加一句:“我的名字已经和你说了。”
那少年道:“又不是我要你说的。你说了又怎么样?”
蓝玉京迫得说道:“你不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少年这才笑了起来,说道:“哦,原来你想知道我的姓名,不过,我的姓名可有点特别。”
【0210:原来是东方亮】
蓝玉京心想,姓名就是姓名,又会有什么特别?心念末已,只听得那少年已在缓缓说道:“我的姓是两个字的,姓‘东方’,单名一个‘亮’字。”
说罢,似乎带着一点紧张的神态注视着蓝玉京,好像是等待他的反应。
蓝玉京却是不觉笑起来了,复姓虽然比较少,但也并不“特别”啊。
“你不觉得特别?”东方亮问。
“姓东方的人我是第一次听到,但这个姓我是知道的。”蓝玉京道。
东方亮道:“那你在笑什么?只是笑我自认特别么?”
蓝玉京道:“你的姓名取得很好。”他不想令对方没趣,对方既然称赞过他的姓名,他便也礼尚往来。
东方亮道:“好在何处?”
蓝玉京想不到他还要“纠缠”下去,好在他脑筋动得快,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东方一亮,就用不着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不正好比我见到你一样,许多我在剑法上想不通的地方,便都明白了么!”
东方亮微笑道:“你的小嘴巴倒是真甜。”
他对姓名问题这么“重视”,令得蓝玉京颇为不解,因而也就不免有点奇怪了。“真想不到只是通名道姓,他就能说上这么一大串,不有点无聊么?”蓝玉京心想。
他哪知道这件事可一点也不是“无聊”,他之所以觉得“无聊”,只不过因为他尚未知道这个东方亮曾经做过什么事情而已。如果他知道这个东方亮就在他下山那天,曾经向他的师祖挑战,他不知将会如何惊诧了。
东方亮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看来他是的确不知我是谁了。”
蓝玉京虽然依依不舍,但见红日已经东升,要走也应该是时候,便学大人的口吻说道:“东方大哥,小弟要走了。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东方亮哈哈一笑,说道:“青山绿水可是到处都有的呢!”蓝玉京走,他也走。
蓝玉京道:“你也下山?”
东方亮道:“我一个人留在这山上做什么?”
蓝玉京哑然失笑,自笑问得糊涂,“道别”得也未免早了一点。
这座山不高,没多久他们就到了山脚。
【0211:一路同行】
蓝玉京只道到了山脚,东方亮就会跟他分手,哪知东方亮还是和他同行。蓝玉京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冒失,心想:大概他只是和我走同一个方向而已,彼此要去的地点当然是不同的。他也巴不得和东方亮同走一程。
路上自是不免要找些话来说说,蓝玉京受了他的恩惠,觉得什么都隐瞒他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这一家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闲时看那些道土练武,所以我也多少懂得一点武当派的功夫。”这话当然是不尽不实,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东方亮笑了一笑,说道:“那你倒是造化不小啊,你这剑法大概是无色长老这一支的吧?”
蓝玉京吃一惊道:“你也知道无色长老?”
东方亮笑道:“我不但知道无色长老,我还知道武当派的太极剑法是有两支的,无色长老创新的太极剑法是一支,原有的太极剑法以老掌门无相真人作为代表的又是一支。论功夫的纯厚,当然得推无相真人,但无色长老的创新也不无可取之处。将来若是两支合流,那就更可观了。”
蓝玉京惊诧不已,说道:“怪不得那天你一见我练习剑法,就说得出我是武当派的。但你好像不是武当派的吧,怎么对武当派的剑法这样熟悉?”
东方亮道:“我是江湖浪子,各家各派的剑法见过不少,因此我的志愿也是博采各家之长,练成自己的剑法。”
蓝玉京叹道:“如此说来,你可真是聪明绝顶了。”
他哪知道,东方亮曾经上过武当山挑战,和他的师父不歧、他的师伯不波等人都交过手,是以才能对两种不同的太极剑法了然于胸。当然,他也算得确实是非常聪明,但若论到聪明的程度,他却是恐怕要逊蓝玉京一筹的。“过目不忘”的本领两人不论上下,触类旁通,抒发新意的天赋才能,则是蓝玉京稍胜于他了,只是蓝玉京自己不知道而已。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三岔路口,蓝玉京踏上当中的那条路,东方亮也是亦步亦趋。走了一程,蓝玉京忍不住问道:“东方大哥,你是要上哪儿?”
东方亮道:“你呢?”
蓝玉京心想:“我若不说,那就不够朋友了。何况又是我先问他。”便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到嵩山少林寺去。”
【0212:末路相逢常五娘】
东方亮道:“很好!”
蓝玉京道:“什么很好?”
东方亮道:“我也正是要去嵩山。”
蓝玉京一怔,心想:“怎的这样巧?”说道:“不知大哥和少林寺的哪位禅师相识?”
东方亮淡淡说道:“嵩山也不是少林寺的,我去游山玩水不行么?”
蓝玉京道:“我也不是和少林寺哪位大和尚相识,只不过有位道长托我办点私事……”正自思量要不要如实告诉这个有恩惠于自己的新交,东方亮已是哈哈一笑,说道:“我才没功夫管你的什么私事呢。你忘记了吗,咱们见面的第一天,就曾经说过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的。所以,不论什么事情,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必说。只除了比剑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破绽乃是例外。你不要我说,我也要说。”
蓝玉京大喜过望,说道:“这样最好。”
两人一路边说边走,蓝玉京听他讲一些江湖上的见闻,和一些必须知道的常识,听得津津有味,得益不少。
他们在一个小镇吃了中饭,继续前行,走了一程,踏入山路,山路崎岖,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的行人,两人无须顾忌,又谈论了一会剑法。不知不觉已是日影西斜。山风吹过,黄叶纷飞。东方亮忽然停止说话,好像凝神在听什么。蓝玉京可是只听见风声和落叶声,心想风声和落叶声有什么好听。
东方亮忽道:“小兄弟,我说过不管你的事的,但现在有一件事,我却是非管不可。”
蓝玉京道:“什么事?”
东方亮道:“待会儿要是碰上什么人,那个人和你说话,你不要理他,一切由我替你说。”
蓝玉京道:“是个什么人?”
东方亮道:“我想你大概不会认识这个人的。”
蓝玉京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你要管也不是管我的事。”
他说得轻松,心里可是甚为诧异,东方亮的武功那样好,难道还会害怕什么人不成?因何他如此郑重其事,好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出祸殃似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个人已经出现了。是个女人。
【0213:认蓝玉京做师弟】
东方亮道:“五娘,什么事情这样欢喜?”
那女人道:“碰上了你啊!东方亮,你这小子怎么今天还在这儿?”
原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武当山上铩羽而归的“青蜂”常五娘。
常五娘迟东方一天上武当山,她上山的时候,正是东方亮下山的时候,他们是曾经在山脚碰过面的。如今他们相会之处,离武当山不过二百里左右,但相隔已是十天了。十天的时间,东方来怎的才走了二百里路?常五娘自是不能不感到有点奇怪。
东方亮没答,反问她:“为什么你也还在这儿?”
常五娘看了蓝玉京一眼,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东方亮笑道:“你说对了,他正是我的小兄弟。”
常五娘道:“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兄弟?”
东方亮道:“他是我的师弟,师弟不也就是兄弟吗?”
常五娘道:“这就奇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向天明还有另外一个徒弟。”
东方亮模仿她的口吻道:“这就奇了,我也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和我的师父是、是……”
常五娘道:“是什么?”
东方亮道:“嘻、嘻,是、是老相好?”
常五娘嗔道:“你作死了,竟敢调戏老娘!”
东方亮道:“你不是家师的老相好,家师另外收下弟子,又何须要告诉你呢?”
常五娘道:“岂有此理,我和你说正经的──”
东方亮道:“我也不是和你开玩笑啊!”
常五娘怒道:“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也不知──”突然一个转身,扑向蓝玉京。
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口气分明是针对东方亮的,谁想得到她却忽然袭击蓝玉京。
但东方亮却料到了。
“如封似闭”、“龙跃深渊”!常五娘身形一动,东方亮就把这两招先叫出来。
他是提醒蓝玉京用这两招来对付常五娘。
蓝玉京反应极快,不过,假如他没有别人提醒,仓猝受攻,他是绝对不能够在这瞬息之间就想得出最佳的应着。
蓝玉京和他练习了七天剑法,一听他说出招数的名字,不假思索的就使出来。
【0214:试探武功】
刀剑相交,铮铮数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蓝玉京脚尖着地之时,常五娘已是站在原来的位置,长刀短刀都已入鞘,笑吟吟的看着他了。轻功之佳,固然是蓝玉京见所未见,出刀之快和收刀之快也是难以形容。
瞬息之间,双方的兵刃碰击了七八下。更确切的说,这“瞬息之间”就是蓝玉京使出第一招“如封似闭”的时间。
第二招“龙跃深渊”,他的身形是平地拔起,然后再凌空刺下的。以常五娘的身法之快,当他的宝剑从上方刺下来的时候,当然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着了。
他身形拨起之时,几乎感觉得到常五娘那把短刀是站着他的鞋底削过。他脱下鞋子一看,果然发现鞋底原有的泥垢都已给刀锋刮得干干净净。
蓝玉京骇然自思:“要不是我使龙跃深渊这招,只怕半条腿已经给她削下来了!”
常五娘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笑吟吟说道:“你别担心,要是我损坏了你的鞋子,我会赔你一双新的。嗯,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十五还是十六?小小年纪,虽然是得师兄指点,这两招也真是难为你了!”蓝玉京给她一赞,满面通红。他记着东方亮的嘱咐,不管常五娘和他说些什么,他都不应。
常五娘又再问道:“你是东方亮的师弟,为何你的剑法之中,却有武当派的家数?”
蓝玉京好生奇怪,心里想道:“原来她刚才只是试探我的武功,但怎的她也懂得我的武当派剑法呢?”
常五娘道:“咦,你这师弟是哑巴吗?”
东方亮道:“他当然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说罢,突然拨剑出鞘对蓝玉京道:“你那两招是使得不错,但还不够完美。瞧清楚了!”如封似闭和龙跃深渊这两招使出,蓝玉京看得心悦诚服,自愧不如。想道:“要是我使得这样好,如封似闭这招就可以把她的双刀夺出手去,龙跃深渊那凌空下刺,料她也决计躲闪不开。”
常五娘格格笑道:“小亮,你是向我示威吗?”
东方亮道:“不敢,我只是帮我的师弟向你解释,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你总不至于说我的剑法也是武当派的吧?”
常五娘笑道:“不错,是我忘记了。令师祖和武当派的掌门人三十六年前是交过手的。不过,你的聪明,看来更在令师祖之上。”
【0215:查根问底】
东方亮淡淡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正因为敝师祖当年曾得与无相真人切磋剑术,所以在他所创的剑法之中,也就把武当派剑术的精华融化进去了。他老人家精思好学,不仅采纳了武当派的长处,其他各派的长处,他也是兼容并包的。”
常五娘道:“但我还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东方亮眉头一皱,道:“请说。”这两个字显然说得甚为勉强。
常五娘道:“据我所知,令师虽可说得是青出于蓝,但他的剑法也还未出令师祖的范围之内。比较起来,你的剑法之‘青出于蓝’则似乎‘出’得更多了,就以刚才那两招而论,令师就决计使不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
东方亮道:“青出于蓝这四个字我是绝不敢当的,剑法的变化,倒是颇有一些。其中原故,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话中之意已是含有“心照不宣”在内,也不知常五娘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东方亮道:“这很简单,只因为我比师祖更多一些和武当派高手切磋的机会。”
这句话在常五娘听来,“高手”二字即使不是指无相真人、无色长老,这两个顶尖的高手,最少也是指武当派“不”字辈如不波不岐这些高手。心中想道:“他不怕给这少年知道他上武当山挑战之事,这个少年纵然不是他的师弟,大概也不会是我要我的那个人了。”要知她之所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目的就是在于想要查明蓝玉京的身份。
但这句话在蓝玉京听来,想法却又不同了。他想:“东方大哥也未免说得太过份了,怎能把我说成武当派的高手呢?”又想:“原来他的师门和本派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他一直没有说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难道到了如今,他都未曾把我当作朋友吗?”只觉这个东方大哥好像谜样的人物,而这个叫做常五娘的女人,则更加处处透着“古怪”。
常五娘虽然不敢断定蓝玉京的身份,但对东方亮的话却仍然是半信半疑,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你不但比令师祖聪明,也比令师祖更加幸运。”
东方亮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常五娘道:“那天你下山的时候只是独自一人,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上你这师弟的?”
【0216:纠缠不清】
东方亮忍耐不住,板起脸孔道:“五娘,你是老江湖,我也想要向你请教一事。”
常五娘道:“好说,何事?”
东方亮道:“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最好莫向别人打听。江湖上是不是有这么一条禁忌?”
常五娘道:“不错。”
东方亮道:“好,那就请吧!”
常五娘变了面色,勉强笑道:“小亮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撵我走么?你的师父也不敢对我这样无礼!”
东方亮道:“师父和你有交情,那是师父的事。我这个人嘛,却是不买任何人的交情,去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的。你恼我无礼,大可以到师父跟前告我的状。”
常五娘道:“你不愿意说的,我当然不会勉强你说。不过──”
东方亮道:“没什么‘不过’了,我已经言尽于此!”
常五娘笑道:“你言尽了,我可还未曾言尽呢。”
东方亮冷冷说道:“那你去找喜欢听你说话的人去说吧!”
常五娘笑道:“这话正是你要我和你说的啊!”
东方亮一怔道:“我要你说什么?”
常五娘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我一来的时候,你就问我,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个地方,现在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东方亮道:“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常五娘道:“听不听随便你,说不说可由得我。凭着我和你师父的交情,你既然问了,我就该说。”
东方亮道:“好,江湖上的禁忌你比我知道得多,你高兴说就尽管说。”弦外之音:你若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可休怪我不客气。
常五娘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说我自己的事。唉,这次我真是倒霉透顶,在武当山上和一个道姑交手,她用的兵器是一支拂尘,她中了我一枚青蜂针,我却也被她的一根尘丝射进了穴道。花了几天功夫,还未能将它炼化。这就是为什么我迟至今天还在此地的原因。喂,小亮儿,你对武当派的剑法甚为熟悉,这个道姑是能够用拂尘使出剑法的,你可知道她是谁吗?”
东方亮道:“武当山上的道姑,我怎会知道?”
【0217: 造谣言】
这次他说的倒是实话,那日他上武当山挑战,不悔师太虽然在场,但却并没出头露面,也没和他交过手,武当派有数百弟子之多,他又岂能全都认识。
但他不知道,蓝玉京却是知之甚详的。
蓝玉京越听越是吃惊,暗自想道:“她说的这个道姑,可不正是我姐姐的师父吗?她那青蜂针不知是什么玩意,不悔师太的内功造诣听说甚为不错,大概不至于有什么事的。哼,这个女人不知因何原故跑到武当山上和不悔师太交手,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了,怪不得东方大哥不想理睬她。”
他哪知道,令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常五娘续道:“这个道姑你不知道,那么蓝靠山这个人你知不知道?”
蓝玉京大吃一惊,心道:“怎么她连我的爹爹也都知道。”
东方亮道:“蓝靠山是什么人?”
他对常五娘的秘密略有所知,但知之不详。蓝玉京的养父是蓝靠山这节,他确实不知。他虽然讨厌常五娘问个不休,但想她总算没有说出他上武当山挑战一事,已经是知所“避忌”了,因而也就不能不稍为给她一点面子。
常五娘道:“蓝靠山是在武当山上种菜的。”
东方亮道:“五娘,你不是没事来消遣我吧?我还以为你问的是什么名人呢。”
常五娘道:“蓝靠山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有个好朋友却是大大有名,无相真人的关门弟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人,你大概总会知道?”牟沧浪接任掌门一事是在东方亮下山之后发生的,东方亮和蓝玉京也都未曾知道。
但常五娘说起的这个人,东方亮却不能推说不知了,“你是说不岐道长吧,他是那个姓蓝的朋友又怎么样?”
常五娘道:“蓝靠山有个儿子,但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是不岐托他抚养的。”
蓝玉京心头大震:“这不是说到我的头上了吗?嗯,那谣言、那谣言难道竟是真的?”
东方亮道:“那又怎样?”
常五娘道:“也没怎样。不歧恐怕这孩子将来知道自己的来历,已经把蓝靠山夫妇杀掉灭口了。我就是因为在那天恰好撞上这件事情,所以……”
话犹未了,蓝玉京已是大叫起来:“你胡说!”
【0218:遭了暗算】
这下可泄了底了!常五娘出手如电,一把就抓着他,冷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说?”她出手太快,东方亮要想援救亦已不及。
东方亮喝道:“放开他!”
常五娘道:“他又不是你的师弟,你这么帮他干嘛?”
东方亮道:“不管他是谁,我要你放开他!”
常五娘道:“你不知道他是谁,我可知道他是谁,他是耿玉京!”
蓝玉京不能动弹,叫道:“胡说,我不姓耿!”
常五娘笑道:“你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得也未免太少了。你若想要知道多一些,跟我走吧。你可以认我做干娘。”
蓝玉京早已感觉到自己的身世是有点可疑了,姐姐叫他不要相信那些“谣言”,可那些谣言却还是像阴魂似的困扰着他。要是有一个能令他相信的人,把真相告诉他,那该多好!
可是这个女人他能够相信吗?他就是死了,也不愿认这个女人做干娘。
“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你这妖妇居然想做我的干娘,那是作梦!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蓝玉京叫道。
常五娘格格笑道:“假如鬼会说话,对你而言,恐怕也只有鬼话才是真话。活着的人,都是不肯和你说真话的,除开我是例外。还有你骂我做妖妇,纵然过份一些,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好女人。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干爹也不见得比我好了多少。如果我不配做你的干娘,他更不配做你的干爹!”
蓝玉京怒道:“要嘛你就放我,要嘛你就杀我,我不许你含血喷人!”
东方亮喝道:“听见没有,我叫你放人!这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可休怪我不再客气!”
常五娘拈着一根毒针,针尖上发出蓝色的光芒,对着蓝玉京背脊的大椎穴,说道:“你敢动一动,这枚青蜂针就会刺进他的穴道!”
东方亮道:“好,你若害了他,我就杀死你!你相信不相信我有杀你的本领?”
常五娘道:“我相信。但请你也相信我一句话!”
东方亮道:“说!”
常五娘道:“你以为我想害他,那是完全错了!”
【0219:无法可想 只好行险】
东方亮道:“你不想害他,抓他去做什么?”
常五娘道:“我一点也不想害他,只不过他对我很有用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要保护他还来不及呢。”
东方亮道:“什么用处?”
常五娘道:“别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也是江湖上的禁忌!”
东方亮道:“好,你不肯说那就算了。但我也有个好处给你,你肯不肯和我交换?”
常五娘道:“什么好处?”
东方亮道:“我可以帮你把那根尘丝炼化,免你终身受苦。”
常五娘道:“这个好处大小,别的人也能帮我。”
东方亮道:“不错,唐二先生也能帮你,但恐怕你不敢把因何受伤的原故告诉他吧?”
常五娘道:“或者敢,或者不敢,我自己也未知道。但总而言之,我宁愿受苦,这孩子是不能交还你的。”
东方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常五娘道:“我想要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你能够给我么?”
东方亮道:“我不能给你,但我可以取你的性命!”
常五娘道:“你可以取我的性命,别的人也可以取你的性命。而且,你先要赔上这孩子的一条性命!”
东方亮道:“不错,唐二先生大概也有本领杀我。但假如我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他,他就未必会杀我。”
常五娘道:“你要胁不了我的,我敢说那句话,就准备你告诉他。”说罢就走。
东方亮道:“喂,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常五娘笑道:“交易做不成,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蓝玉京叫道:“大哥,不必顾我。我宁死也不能落在这妖妇手中。”
东方亮却道:“好,我让你将他带走,只不过我还要跟他说句话。”
常五娘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东方亮突然一掌打在蓝玉京身上,他用的是隔物传功,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令蓝玉京得以脱出常五娘的掌握。
他已经无法可想,只好行此险着。
可惜这险着只成功了一半。
【0220:蓝玉京身中毒针】
常五娘虽然给他的内力震开,但那枚青蜂针却已插进了蓝玉京背脊的大椎穴。
常五娘跃出三丈开外,冷笑说道:“你若是舍得不要蓝玉京的性命,那就来杀我吧!”
东方亮一言不发,伸掌在蓝玉京的背脊一拍,那枚青蜂针弹了出来。青蜂针是要见血才能令人中毒的,东方亮拈起青蜂针,不怕中毒。
常五娘笑道:“青蜂针是被你取出来的,只可惜青蜂针的解药,只我才有。”
东方亮喝道:“把解药拿来!”
常五娘道:“除非你把这小子交给我,否则就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吧!”
东方亮冷冷道:“你以为我就没法拿到你的解药吗?”
常五娘笑道:“依我看嘛,恐怕你即使是杀了我,也还是不行的。因为我身上的毒药和解药少说也有十多种,你若是弄错了,这小子立即就得送命。你敢不敢冒这个险?”
东方亮道:“咱们走着瞧吧!”说话之时,右掌已是按着蓝玉京的背心,跟着说道:“小兄弟,你把真气凝聚,护着心房,能够支撑多久就多久,你若死了,我替你报仇。”他掌按蓝玉京的背心,正是助他收束真气的。
常五娘笑道:“你当真要和我动手吗?”她貌作有恃无恐,心里其实亦已有点发慌。
东方亮道:“你不给我面子,我为什么要和你客气?”说时迟,那时快,身形疾起,已是追上了常五娘。常五娘的轻功本来不弱于他,刚才若是要逃跑的话,是可以逃脱的。但她患得患失,略一踌躇,已是被东方亮的剑光罩着了。
常五娘双刀出鞘,只听得铮铮数声响过,双刀都只剩下了刀柄。
常五娘把心一横,喝道:“好,你杀了我吧!”
东方亮不说话,但手中的招数却是丝毫不缓,剑光霍霍,绕着常五娘的身子展开。常五娘遍体生寒,头皮发麻,她不知东方亮要怎样对付她,心想这小子若是在我脸上划上几道伤痕,把我变成个丑八怪,这可糟糕。她纵然不怕死,也怕东方亮慢慢将她“消遣”,本能的在剑光纵横之下,左蹿右闪,展开了小巧腾挪的功夫。
但东方亮的剑势己是将她圈住,她却是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冻窗上乱撞了。
【0221:毒针反刺】
常五娘又是吃惊,又是诧异。要知她是曾经和不悔道姑交过手的,不悔是武当派有数的高手,她也能够和不悔拚个两败俱伤,可说相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她只道自己纵然不敌东方亮,最不济也可以抵敌三二百招,哪知才不过数招,就弄到如斯狼狈,她惊诧不已,暗自想道:“这小子的剑法怎的如此了得,似乎比他的师父还要高明?他的师父号称剑圣,按说决不逊于武当派的一流高手,他既已青出于蓝,又何以在武当山上铩羽而归?”她哪知道,东方亮的剑术是在这几天中突飞猛进的。而新任武当派掌门人的剑术她没见过,更是超过她所能想象之外。她被攻得手忙脚乱,想脱出东方亮的剑光圈子都不能够,哪里还能使出毒功?何况对方的功力比她高得多,她即使能够腾出手来,她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功力不及对方,万一偷袭不成,那就会反害自己了。
哪知她虽然不敢对东方亮使用喂毒暗器,却仍然逃不过被自己的毒针反刺之灾。
东方亮的剑光将她圈住,把那枚从蓝玉京身上取出来的毒针轻轻弹出,吹一口气,毒针就像“活”了一般,如影随形的跟着常五娘身形移动。常五娘眼看着毒针飞来,亦是无法躲避。“嗤”的一声,毒针刺入她的酥胸。
蓝玉京坐在地上运功,中毒虽深,发作却慢,常五娘是在打斗中中毒的,不过片刻,麻痒之感已是蔓延全身,十分难受,毒气冲近心房,眼睛也开始发黑了。陡然间只觉皮肤凉飕飕,衣裳被剑尖划破,当的一声,一个小小的玉瓶落下,“卜”的一声,跟着一个盒子落下……
东方亮以迅捷无伦的剑法,在她的衣裳上划开了十几道裂缝,把藏在她身上的瓶子、盒子、小竹筒、中空的指环,以及其他一切物件全都用剑尖挑落,东方亮冷笑道:“把解药捡出来,若敢弄假,那就只能害你自己!”
到了这个田地,常五娘还有什么好说,只好乖乖从命了。当下捡出解药,双手奉上。东方亮接过解药,把地上那些物件全都踏得粉碎,溶入泥中。常五娘暗暗吃惊,心想好在不曾弄假。这解药是分成两包的,常五娘不待他发问,便即说道:“红色的内服,白色的外敷。”
东方亮分一半给她,看着她服下解药,这才交给蓝玉京。然后脱下自己穿的一件外套,抛给常五娘,挥一挥手。
【0222:揭开真相】
常五娘衣裳上被剑尖划开的裂缝少说也有十七八道,肤光致致,尽现眼前,饶她一向风骚,此时也不禁满面羞惭,披上东方亮的外套,转身就跑。
蓝玉京笑得掉下眼泪,说道:“大哥,你这一手可是做得真绝!”他刚刚服下解药,药力尚未发挥作用,一笑之下,真气泄了不少,胸口登时又再隐隐作痛。
忽听得常五娘的笑声也从远处传来,跟着阴阳怪气的说道:“蓝玉京,你这傻小子,你以为东方亮真是好人吗?他帮你,不过是想要骗你的剑法罢了。嘿嘿,你想不想知道他的底细?从他师祖这一代算起,已经是和你们武当派结下三代仇怨了!”
青蜂针是常五娘的独门暗器,毒药解药也都是她亲手制炼,疗毒之法,可说没人能胜过她。她服下解药,运气导引,不需多久,药力已是运行四肢,轻功亦已恢复。她料准东方亮要留在蓝玉京的身边守护,无暇追她,即使敢来追她,她的轻功已经恢复,也不怕会给他追上,她从容把话说完,这才飘然远行。
蓝玉京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说话,暗自想道:“东方大哥和我拆招,就是他要骗我的剑法,那么我得到的益处却是更多,这又怎能算是行骗呢?不过,那‘三代仇怨’之说,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哼,那妖妇说的岂能入信,可能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去理会她做什么?”
东方亮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微笑说道:“小兄弟,你信不信这妖妇的话?”
蓝玉京道:“大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我刚刚被她刺了一支毒针,还会相信她的鬼话!”
东方亮道:“好,你既然不信,那就不必胡思乱想了。静下打坐运功祛毒,待你好了,我再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蓝玉京打坐运功,他的内功心法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一旦心无杂念,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东方亮在旁守护,心潮却是起伏不定,心道“常五娘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在骗这天真的孩子。嗯,他这么样信赖我,我却骗他,不可耻么?”“不过我也不是多少帮了他一点忙吗?”“哼,你不过是找寻骗他的藉口罢了,以他的资质,你不帮他拆招,他迟早也会领悟的。”
【0223:相逢陌路起风波】
东方亮心潮起伏:“我不仅是骗他的剑法,也是骗他的友谊。但我若是把真相告诉他,我又如何能够完成师祖的遗愿,不负师父的期待?”
要知他的师祖就是当年败在无相真人剑下的玄贞子,玄贞子的遗愿就是要他的后代传人在剑法上胜过武当。玄贞子的徒弟向天明虽然业已青出于蓝,在武林中得到了“剑圣”的称号,但自忖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才叫自己的徒弟东方亮代替他先上武当试探的。临行前东方亮请师父训示,向天明说的话是:“如果我这一套已经修补好所有破绽的飞鹰剑法仍然还是比不过武当派剑法的话,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你了。你的年纪比我轻,资质比我好,败了不打紧,只要你能够知己知彼,截长补短,再练个十年八载,甚或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一天,你可以完成师祖的遗愿!”
他想起师父的训话,又看一看正在闭目运功的蓝玉京,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即使我的资质真的胜过师父也没有用,蓝玉京的资质远胜于我,除非我现在就杀了他,否则我始终不是他的对手!”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杀蓝玉京,但有这个念头出现,己是令他不觉打个寒噤了。“我骗他的剑法己是不该,怎能还有这个念头?嗯,我也不求能胜过蓝玉京,只求将来胜得过牟沧浪便已心满意足。他现在己是道号无名的武当派掌门,我若是能够报了他那一剑之仇,也算得是替师祖出一口气了。”
正在他心潮起伏,患得患失之际,忽听得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东方亮,你好大胆!竟敢掳走我们武当派的弟子!”
声到人到,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武当派长老之一的无色道人!
无色道人见蓝玉京盘膝而坐,动也不动,只道他不是着了迷药就是已经给东方亮点了穴道。
“你别误会!”东方亮连忙分辩。
但无色道人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耐烦听他分辩,一声笑,剑已出鞘,喝道:“误会?难道蓝玉京会自愿当你的俘虏不成?”
东方亮道:“他不是被我点了穴道,他只是中了毒──”
话犹未了,无色道人己是唰的一剑刺过来了!喝道:“我早料到你是常五娘一党,任你花言巧语,今日决计放不过你!”
【0224:针锋相对】
东方亮傲气勃发,冷冷说道:“好,那日在武当山上未得领教高招,今日正好补此缺陷!”说话之间,已是还了三招,针锋相对,丝毫不让。
无色道人心头微凛:“相隔不过十天,这小子的剑法好像精进了许多!”当下立施杀手,一招“天绅倒挂”,唰唰两剑,斜掠下来。东方亮身躯一翻,斜势划了一道圆弧,半攻半守,俨如鹰隼,龙蛇疾走,刚中寓柔,把无色道人闪电般的七招快剑全都化解。无色道人更为诧异:“怎的他的飞鹰剑法之中,竟然也似含有太极剑法的剑意?”
蓝玉京闭目静坐,运功疗伤,已是差不多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但毕竟修为尚浅,两大高手在他身旁搏斗,金铁交鸣之声宛如繁弦急奏,终于还是将他“惊醒”过来了。
眼睛刚一张开,但见沙石飞扬,剑气纵横,人影莫辨。凝神细看,这才看清楚了和东方亮比剑的是无色长老。
蓝玉京吃了一惊,叫道:“师叔祖──”
就在他说这三个字的时间,无色道人己是攻了一十三招,剑法之快,当真快得难以形容!倘若不是蓝玉京这十日来大有进境,恐怕连看也看不清楚,哪里还能体会其中奥妙。
无色道人攻得有如雷霆疾发,但东方亮也不弱,无色道人连攻十三招,他退了七步,每退一步,就消解无色的一分攻势。而且他也不是全采守势,他是攻势寓于守势之中,剑势回旋,表面看来,看不出是什么招数,其中却蕴藏着不知多少变化。蓝玉京和他拆了七天,也只能看出三成多点。
蓝玉京看得目眩神迷,不知不觉就忘记说下去了。
东方亮连退七步,到了最后一步,无色道人己是只剩下三成攻势,东方亮松了口气,这才能够出声,“小兄弟,你别管我,你的师叔祖杀不了我的!”
无色道人从蓝玉京说话的声音,听出他的中气虽然不足,但已是并无大碍。他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京儿,你继续运功疗伤,这小子我会替你打发的!”他这话的意思其实和东方亮刚才所说的也差不多。口气之中也似乎承认他要杀东方亮并无把握,所以只用“打发”两字。
东方亮嘿的一声冷笑,说道:“要打发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0225:他是我的朋友】
无色道人哼了一声,身形倏起,剑光暴长,斜削下来,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杀着“白鹤亮翅”!
蓝玉京看得又是欢喜,又是吃惊。心道:“原来我以前所学的果然是错了。但想不到经过我修改的这一招白鹤亮翅,却是和师叔祖现在使的这一招不谋而合。不过他使得又快又狠,我要达到这个境界,可不知还要多练几年?”吃惊的则是:“师叔祖这一招凌厉,东方大哥躲得开吗?”
心念未己,答案己是出现眼前。只听得“嗤”的一声,东方亮的衣袖被截去一幅,但毕竟还是避开了。这一下东方亮也不禁暗暗吃惊,心中叫了一声“侥幸。”想道:“要不是我早已熟悉蓝玉京变化出来的这招剑法,只怕是难免受伤了。”
无色道人这一招连对方的皮肉也没伤着,也是颇出意料之外。他抢到先手,不敢松懈,连忙加紧进攻!
东方亮退了几步,忽地冷笑道:“让你也看我的!”身形平地拔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俨如飞鹰扑兔,这凌空击下的一招,竟然也是“白鹤亮翅”。
不过他的“白鹤亮翅”和无色道人的“白鹤亮翅”又有不同,他是把“白鹤亮翅”融化在他的飞鹰剑法之中的。蓝玉京看得出来,无色道人可就有点思疑不定了。
此时已是容不得他仔细推敲,百忙中还了一招“推窗望月”,只听得“当”的一声,无色道人倒退两步,青钢剑已是损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东方亮这一招凌空击下,力道比他大得多。
蓝玉京吓得大叫:“东方大哥……”
话犹未了,只听得无色道人厉声喝道:“让你也看我的!”欺身扑进,长剑一伸,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闪过一道电光!东方亮大叫一声,头下脚上,疾跃出三丈开外,接近地面之际,这才一个筋斗翻了过来。虽没受伤,额角已是滴下黄豆般的汗珠!
原来他加以变化的这招“白鹤亮翅”,虽然狠猛,但后继这一招却不能保持连绵不断的剑意,这就犯了太极剑法之忌了。无色道人毕竟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立即就抓着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不过东方亮的飞鹰剑法可以在半空中转折回翔,却也还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蓝玉京看得惊心动魄,连忙叫道:“师叔祖手下留情,他是我的朋友!”
【0226:盘问蓝玉京】
无色愕然道:“什么,他是你的朋友?”
东方亮面色惨白,忽他说道:“小兄弟,你错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蓝玉京叫道:“大哥,你──”
东方亮不理睬他,却对无色说道:“无色道长,你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不劳你打发我,我自己走了!”转眼之间,影子也不见了。
无色一派茫然,回过头来,说道:“京儿,这是怎么回事?”
蓝玉京道:“我说的是真话,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无色越发惊诧,说道:“你不是被常五娘毒手所伤的么?”
蓝玉京道:“不错,那妖妇是叫做常五娘,我中她一枚毒针,听说叫做什么青蜂针。”
无色道:“这样说,他们就是串通来害你的了。怎能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蓝玉京道:“那妖妇是东方大哥赶跑的,那青蜂针的解药,也是他给我夺来的。”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京儿,你陷入了他们的圈套了,他们本来是一伙的。一个做好,一个做环。你少不更事,上了他们的当。”
蓝玉京道:“不会的,我和东方大哥在一起,走这条路也是我自己定的。那妖妇怎会有未卜先知之能?而且东方大哥是费尽心机才能夺得解药的。那妖妇给他弄得非常狼狈,恨极了他。我看,决不会是串通了在我面前做戏。”
无色思疑不定,说道:“那毒针取出来没有?”
蓝玉京道:“东方大哥早已替我取出来了。”
无色道:“好,那你暂且不要说话,把余毒拔清再说。”
他的内功在武当派虽然不算一流,但造诣亦颇不弱。蓝玉京服了解药,毒质早已消除十之七八,无色一加援手,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不过片刻,药力已是得到充分发挥,余毒都尽已消除了。
无色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
蓝玉京道:“已经有七天了。”
无色道:“在这七天里,你们做了些什么事?”
蓝玉京道:“和他练剑法。”
无色道:“好,你把所练的剑法,练一趟给我看看。”
【0227:是太好了】
蓝玉京把这几日来苦练剑法的心得,在无色长老面前施展出来。无色越看越是惊诧。
“请师叔祖指点。”蓝玉京把一套太极剑法练完,说道。
无色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样指点你才好。”
蓝玉京吃一惊道:“是我根本练得不对吗?”
无色道:“不是不对,是太好了。”
蓝玉京道:“师叔祖,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无色正容说道:“平时我喜欢和后辈开开玩笑,这次可一点也不是开玩笑。我说实话,你的剑法虽然不能算是无瑕可击,有几招甚至还有破绽,但却深具创意。有些招数,你的构思之奇妙,还在我原来的剑法之上!”
蓝玉京又喜又惊,说道:“多谢师叔祖夸赞,但那些破绽,不知师叔祖是否可以详加指正。”
无色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肯指点你,你的剑法是自己领悟得来的,只要跟着你本来的思路不断发现破绽,也不断加以修正,将来定能把本门的剑法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你的成就也必定远远在我之上。我若是指点你,反而会令你受到束缚,说不定还会减弱了你将来的成就。”
蓝玉京呆了半晌,心里想道:“师叔祖的说法倒是和东方大哥的说法不谋而合。用的辞句不一样,道理是相通的。”
无色道人同样也是惊疑不定,说道:“你下山不过十天,怎的就能妙悟如斯?”
蓝玉京不敢隐瞒,说道:“徒孙若有寸进,依我想一来是得掌门师祖传我剑诀和本门心法;二来是东方大哥和我拆招之功。”
无色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是被那小子骗了!”
蓝玉京说道:“就算他和我拆招,他学到了一些本门剑法,可我得到的好处更多啊。这、这恐怕不能说是骗吧?”
无色道:“你知道东方亮是什么人?”
蓝玉京听他的口气越说越严厉,又想起他和东方亮刚才见面时所说的话,不禁心头一震,说道:“难道他是本门的仇敌吗?”
无色道:“我也不知怎说才好。或者不能说他是仇敌,但他是以压倒本门剑法为平生志愿的,说是仇敌,也未尝不可。”
【0228:明白真相 心中难过】
蓝玉京呆了半晌,说道:“师叔祖,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色道:“就在你下山的第二天,他曾上武当山挑战。你的师父和不波师伯都败在他的手下。”
蓝玉京大吃一惊,说道:“师父和师伯有没有受伤?”
无色道:“这倒没有。他好像只是以打败武当派的高手为荣。”
蓝玉京松了口气,说道:“徒孙有个想法,不知对是不对──”
无色道:“你说。”
蓝玉京道:“这几天我和东方大哥比剑,虽然每一次都是输了给他,但每输一次就有一次的好处……”
无色哼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他得到的好处恐怕比你更多。”
蓝玉京道:“不管谁得到好处多,总之大家都有进益。因此,依我看来,武学之道,恐怕也是必需互相切磋的。古语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不同门派的人相互切磋,还可截长补短,比同门拆招,收效更大。”
无色叹口气道:“东方亮上山那天,掌门真人也曾这样对我们说过。他说国无外患者恒亡,这句话移用于武林门派也未尝不可。有一个高手时刻准备向我们挑战,对我们也有鞭策的作用啊。”
蓝玉京道:“啊,掌门师祖的话,那可是比我说得更加透彻了!”
无色道:“武林中人大部囿于门户之见,以至故步自封。这的确是个相沿己久的毛病。京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蓝玉京喜道:“这么说,你是不会怪东方大哥的了?”
无色脸上好像有点迷茫的神气,过了好一会儿,方始说道:“如果他是出于善意,来和咱们切磋,咱们自是欢迎不暇,可他却是别有用心,他是要压倒咱们武当派的,这就有关本门的荣辱了,咱们是绝不能让他得逞的。”
蓝玉京诧道:“因何他要压倒咱们一派?”
无色道:“这是有前因的,远在三十六年前,他的师祖曾经败在无相真人剑下。”
这件事蓝玉京已经从常五娘口中听过,如今从师叔祖口中得到证实,心里不觉好生难过。令他难过的不是这件事的本身,而是东方亮对他隐瞒真相。
【0229:回不回去】
蓝玉京心想:“好在东方大哥那天没有伤人,如果他伤了义父的话,我和他再见之时,恐怕也只能将他当作仇敌了。”当下说道:“师父师伯败在他的手里也不打紧,只要有人能够赢他就行。师叔祖,你刚才就已经赢了他了。”
无色苦笑道:“我刚才也是赢得好险啊!”
蓝玉京蓦地想起,“听东方大哥刚才所说,他那日在武当山上是未曾和无色长老交过手的。掌门师祖又在病中,那么是谁将他打败的呢?”
无色道:“说来好险,幸亏牟沧浪那日也刚好来到,替本门挽回面子。否则我即使可以胜他,恐怕也得在百招开外。他是晚辈,我以长老的身份,百招之外方能胜他,也是胜之不武了。”
蓝玉京道:“牟沧浪是谁?”
无色道:“牟一羽你是见过的,牟沧浪就是牟一羽的父亲,他也是本派俗家弟子的领袖,人称中州大侠。他只不过用了三招,就剥下了东方亮这小子的面皮!”
蓝玉京一怔道:“剥下面皮?”
无色笑道:“不是真的面皮,是他戴的人皮面具。”
蓝玉京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东方大哥和常五娘所说的武当高手,乃是这位牟大侠。”
无色道:“这位牟大侠已经出家,现在是道号无名真人。”
蓝土京诧道:“真人?我好像记得本派是只有掌门人才能尊称真人的。”
无色道:“不错,无名真人正是本派的新掌门人。”
蓝玉京吃一惊道:“掌门师祖把位子让了给他?”
无色道:“这件事我正想告诉你,你莫伤心,你的师祖就是在那天仙去的。”
蓝玉京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师祖命我下山,不过是前一天的事,想不到就是这一天之隔──”
无色道:“掌门真人是在本派获胜之后,含笑而逝的。他年过八旬,又喜见后继有人,一笑谢世,可说是已无遗憾。京儿,我只想问你,你打算怎样,回不回山?”
蓝玉京道:“我心里乱得很,按说我是应该回去的──”
【0230:无头公案说从头】
无色道:“心中烦乱,却是为何?”
蓝五京心想,告诉师叔祖无妨,便道:“徒孙下山之时,掌门师祖曾有吩咐,说是不管山上发生什么事情,叫我一概不必理会。”
无色暗自寻思:“掌门师兄是自知死期将至的,他预先安排京儿下山,而且还不让不岐知道,其中定必有因。”说道:“尽孝道最紧要是无违父母之志,对父母应该这样,对师父师祖也该这样。既然师祖这样吩咐你,那你就暂且不要回山去。你准备上哪儿?”
蓝玉京道:“师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拜荫一个和尚。不过,这件事──”
无色鉴貌辨色,已经知道他有难言之隐,笑道:“师祖叫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是吗?(蓝玉京点了点头)那么,你对我也不必例外。学武之人,总是免不了要在江湖历练的,以你现在的武功,到少林寺去走一趟,我也可以放心得下了。这你就去吧。”
蓝玉京道:“多谢师叔祖教导。”正要告辞,无色忽道:“京儿且慢!”
蓝玉京道:“师叔祖有何吩咐?”无色深沉的看着他,说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想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蓝玉京心头一震,说道:“是和我有关的事么?”
无色道:“是有关本门的大事。咱们武当派虽然是和少林派并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但这十几年来,本派有许多位重要人物莫名其妙的被人暗杀,至今一件都未破案。”
蓝玉京吃惊道:“有这样的事?”
无色道:“你听说过何其武这个人么?”
蓝玉京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什么人?”
无色道:“他是本派的俗家弟子,二十年前是和牟沧浪并驾齐驱的武当侠士,武林豪杰尊称牟沧浪为中州大侠,尊称其何其武为两湖大侠。他也正是你的义父的俗家师父。”
蓝玉京诧道:“义父可从没对我说过。”
无色道:“何其武就是本门在十六年前,第一个被人暗中害死的人。此事有关本门体面,所以这十六年都是暗中侦查,并没宣布。你的义父可能因为你年纪大小,要等待你长大了才告诉你。”
原来无色虽然尚未知道蓝玉京的身世,但从无相真人遣他下山以及常五娘要来掳走他等等事件看来,也是觉得颇有可疑之处了。因此决定把这些秘密告诉他。
【0231:重重迷案惹猜疑】
蓝玉京惊愕不已,心里想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一位俗家师祖,他是死于十六年前的,那岂不刚好正是我出生那年?”问道:“你说这位何大侠是第一个被害的人,那么后来相隔多久又有别人被害,被害的又是谁呢?”
无色叹道:“就在第二天,何其武的女儿和徒弟也都死于非命!”
耿京士是被不岐“误杀”的,何玉燕则是自杀身亡。这件事无色是知道的。但因真相未明,(耿京士是否奸细?又或者只是被奸人陷害,而不岐却误中了奸人之计?)无色只能暂且瞒住蓝玉京了。
蓝玉京却是一怔,“何大侠的徒弟?那不就是我义父的同门师兄弟么?义父也从没和我提过。”
无色道:“这件事令得你的义父非常伤心,这十六年来,他都是避免在人前提起的。”
蓝玉京道:“这位被害的师伯是──”
无色道:“他不是你的师伯,是你的师叔。何大侠总共只有两个徒弟,你的义父是大弟子,这位被害的二弟子名叫耿京士。”
蓝玉京心头一震:“他姓耿?”
无色道:“你曾经听人说过他吗?有什么不对?”
蓝玉京道:“没有。我只不过听得不大清楚,所以多问一句。嗯,这位耿师叔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吧?”
无色道:“不错,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多点,还没成家。”要知耿京士当年和何玉燕私奔一事,他虽然亦有所闻,但因事涉“私德”,他是不愿和晚辈说的。
蓝玉京松了口气,心道:“我也忒多疑。但那妖妇为什么无端叫我做耿玉京呢?”
无色道:“另一个更重要的人物也是在那天被害的,他是本派以前的首席长老无极道长。”他从无极长老的被害一直说到不久之前无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被人暗算,说得比耿何一案详细许多。可蓝玉京的心里,不知怎的,却总是渴望他多说一点有关这位“耿师叔”的事。
无色并没如他所愿,最后只是说道:“我让你知道这些秘密,为的就是要你多加提防,本门有一个极厉害的对头,好像隐形人一样,不知藏在什么地方?”说罢,就和蓝玉京分手了。蓝玉京目送他的背影,但感一片迷茫。正是:身世难明心事苦,重重迷雾惹疑猜。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