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破段克邪身份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段克邪扭断了腕骨的奚炳达。他本来不认识段克邪,但他和精精儿却是多年朋友,对精精儿的武功家数颇为熟悉,到了此时,他早已看出段克邪的武功家数与精精儿相同,精精儿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弟他是知道的,扭断他腕骨的这个小叫化既然比精精儿年轻得多,那当然不是他的师兄空空儿而是他的师弟段克邪了。
奚炳达自知无力报仇,他说出段克邪的名字,那是“借刀杀人”之计,希望那少女记得仇人的名字,以后便可以找段克邪算帐。
那少女怔了一怔,忽地回眸笑道:“原来是段小侠,果然名不虚传!我败在你的手里,也还值得。”她挥舞双刀,掩护宇文垂,且战且走,那队女兵和宇文垂的党羽也跟着她夺路而逃,石青阳不愿自相残杀,扬起法杖,阻止帮中弟子追击。
段克邪抹干净了污黑的面孔,与卫越相见,卫越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段大侠的儿子,你父亲可以含笑九泉了。”石青阳、徐长老等人也上前谢过段克邪相助之恩。
徐长老道:“可惜走了宇文垂和马长老,我看焦帮主被害,和他们二人必定大有关系,只不知他们是甚阴谋?”卫越道:“他们必然要到长安去捣乱秦襄的英雄会,我本来不想参加的,现在为了此事,说不定我也只好跑一趟了。”
石青阳说出他在长安如何探出秘密的经过,原来赵赶驴暗害韦香主的时候,时值深夜,地点在长安分舵的内堂,赵赶驴日间已藉故将韦香主的亲信遣开,本来以为此事做得密不透风,却不料帮中有个小弟子兼做偷儿的,被追捕得紧,自思在长安难以立足,便深夜来见韦香主,意图求香主庇护,交出赃物,请香主代还失主,替他转圜,无巧不巧,正撞见这件事情。这小偷躲在窗下的瓦砾堆中,吓得大气都不敢透,事后也不敢说。直到石青阳到来访查,这小偷知道石青阳可以保护他,才敢向他透露。
石青阳道:“韦香主被害与我师兄被害,看来是两件事情,但推究起来,其中却大有关系。”徐长老道:“不错,韦香主是忠于帮主之人,帮中奸徒,若不先把他杀了,宇文垂的谎话就不能自圆其说了。”内三堂香主乐山道:“你怀疑焦帮主根本未到过长安?”石青阳忽道:“我也越想越疑,嗯,说不定我师兄还在人间!”
石青阳续道:“秦襄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的师兄,以他的身份、为人,我相信他决不会说谎。我在长安访查,长安的本帮弟子也没有谁见过帮主。”徐长老插口道:“是啊,此事我早已怀疑了。宇文垂将帮主被害之事,说得历历如绘,但却没有旁人作证。说帮主曾到过长安的只有赵赶驴一人,如今已证实了赵赶驴是杀害韦香主的凶手,他的话当然是不足信了。依我看来,十居八九,是宇文垂和赵赶驴串通了的。他们杀了韦香主,那就无人可以揭破宇文垂的谎言了。岂知天网恢恢,仍是疏而不漏。”石青阳接下去说道:“若果我师兄被害之事是假,他又压根儿未曾到过长安,那么依我推想,宇文垂纵然胆大包天,想做帮主,他也未必就敢杀了自己的师父。”徐长老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只是依今日之事看来,宇文垂背后大有人在,要不是有人给他撑腰,他也不敢如此胡为。”石青阳问道:“那少女是什么人,看来她与宇文垂的关系不浅,你们可有人知道她么?”丐帮各长老、各香主面面相觑,无人知道此女来历。
卫越说道:“这妖女可恶得紧,老叫化终须要查出她的来历。但目前却不必理会她,咱们还有更紧要的事。”徐长老道:“不错,这帮主之位,当然是不能让宇文垂窃据了。卫师叔,推定帮主,刻不容缓,就请你老人家作主,即时宣布废立之事吧。”卫越道:“青阳,你是众望所归,就由你接任帮主吧,不可再推辞了。”石青阳道:“焦师兄存亡未卜,我怎好接任帮主之位?”卫越道:“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帮中也不可一日无主,咱们有多少事情要办,没有个头儿,谁来调度?你若因师兄下落未明,接任帮主,心有不安,那就暂代帮主吧。”卫越号称“疯丐”,这番话却说得合情合理。石青阳只好答允。当下卫越召集丐帮弟子,宣布此事。反对石青阳的这一派人都已跟从宇文垂走了,在场的丐帮弟子都是佩服石青阳的,自是毫无异议,一致赞同。
丐帮大事已定,卫越又对段克邪道:“段小侠,老叫化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段克邪道:“老前辈言重了。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卫越道:“丐帮出了宇文垂这等叛徒,言之有愧。他与奸人勾结,势将去捣乱秦襄的英雄大会,他们这阴谋用心何在,目前尚未知晓,总之不是好事,不可不防,老叫化尚未能即时动身,你轻功卓绝,可以代老叫化先到长安去告诉秦襄吗?”段克邪想了一想,说道:“晚辈遵命。但晚辈也有一事请托。”
卫越道:“小侠请说。”段克侠道:“老前辈想必已经知道金鸡岭被官军攻陷之事,我的摩勒大哥和牟世杰率领余众,退守河西,正在招集旧部,重加整顿。我是奉了摩勒大哥之命,去找寻一个人的,现在那个人已经见过了,但她不肯与我同行,我正拟单独回去,向摩勒大哥复命。”卫越不知段克邪说的“那人”就是他的未婚妻,问道:“是什么人,事关紧要吗?”段克邪道:“这人也不是绿林人物,是小弟的、的一位相熟朋友。”卫越道:“哦,我知道了,你们现在正在招纳英豪,想是要他入伙。”卫越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男是女,胡猜一气。段克邪心中难过,苦笑说道:“那人心意我已知得清楚,她是不会与我们一路的了。但这也无关紧要……”卫越年老多话,又插口道:“是啊,你铁大哥交游广阔,他要招纳英豪,四方豪杰定必闻风而来,少那么一个人自是无关紧要。”段克邪道:“老前辈说的不错。但摩勒大哥迟迟不见我回去复命,心中必然挂念,因此我想请老前辈交托贵帮一位弟子,向我的摩勒大哥报讯,让他知道我已经去了长安。还有一层,金鸡岭虽是被秦襄的羽林军攻陷的,但秦襄和我摩勒大哥的私交却一向不错,这件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卫越笑道:“铁摩勒领袖群雄,牟世杰也是新任的绿林盟主,你不说,我也是要向他们报讯的。好吧,咱们就分头报讯吧。你轻功卓绝,长安英雄大会之期已近,你还是先赶往长安吧。”两人说妥,于是段克邪便独自启程。
段克邪放开脚步,一日间走了三百多里,第二日已到了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境内,忽见一队男女老幼,个个面如菜色,衣衫褴褛迤逦而来,看样子似是难民。一问之下,果然不错。那领队的老者说道:“小哥,你还不知道吗,史朝义吃了败仗,败兵正在向博野那边溃退,败兵过处,掳掠一空,你怎么还向前面走?像你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论碰见官军贼军,都准会拉你当。”
这老者所说的史朝义乃是史思明的儿子。原来史思明本是安禄山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所杀,部属分裂,被唐朝名将郭子仪一鼓剿平,史思明暂时投降了唐朝,但不久又反,势力最盛之时,曾大破九节度使的联军,进陷洛阳。史思明杀了安庆绪自立为大燕皇帝,但不久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唐朝命李光弼代郭子仪为将,借回纥兵乘机反攻,宝庆元年(公元七六二年)收复洛阳,并乘胜追击。史朝义率领残部,想绕道博野,投奔奚族,这队难民,就正是为了害怕史朝义的败兵掳掠,因而弃家逃难的。
段克邪本身就是深受战祸的孤儿,想起父亲当年战死睢阳,母亲突围受伤终于不治,战乱至今犹未平息,不禁怆然。
那老者道:“小哥,你赶快回头走吧,前面已是十室九空了。”段克邪道:“多谢老丈指点,但小子有事在身,即使碰上贼兵,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那老者劝他不听,暗暗叹息。
走了一程,只见前面尘头大起,果然碰上一队贼军,队伍中有十几辆车子,旌旗齐整,却不似溃兵模样。段克邪正在考虑要不要绕道避开这队贼军,忽听得暴雷似的一声大吼,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疾冲而来,转瞬间已冲入了那队贼军之中,大声喝道:“要命的快走,留下囚车!”
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老人是谁,竟敢单身一人,撞入虎狼群中!听他这一声大喝,内功之强,不亚于疯丐卫越,但可惜已是受了内伤了。”
那老者手使一根镔铁拐杖,当的一声,就把一个军官的大刀磕得飞上半空,杖头一落,另一个军官举起狼牙棒还未来得及招架,已被他一杖打死,贼军发一声喊,四散躲避。
贼军中奔出二人,却不是军官的服饰,齐声喝道:“皇甫嵩,你命在须臾,还敢来抢劫囚车?好呀,你既要赶着投胎,就让我们成全你吧!”那老者喝道:“我西岳神龙岂怕你这两条泥鳅,看拐!”铁拐挥动,呼呼风响,那两个汉子武功倒是不弱,但也不过挡了十余招,便都败下。那老者却也不去追赶他们,驱散贼军,便去打开囚车。那些囚车包着铁皮,密不通风,守护囚车的贼兵早已四散奔逃,哪里去找锁匙?那老者已是很不耐烦,“卜”的一拐,便将一辆囚车的车盖敲开了一个大洞,探头一望,说声:“不对。”又去如法炮制,敲碎第二辆囚车。
段克邪心头大骇,想道:“原来是与疯丐卫越齐名的‘西岳神龙’皇甫嵩老前辈,怪不得受伤之后,还如此厉害!但以他老人家这等绝世武功,却又是什么人将他伤了?他为什么又要豁出性命,来劫囚车?”这皇甫嵩段克邪以前虽然未曾见过,但却深知他的为人。原来这皇甫嵩不但和段克邪的父亲很有交情,而且对抚养段克邪长大的夏凌霜(南霁云之妻,段克邪十岁之后跟她)也曾有过大恩,段克邪心道:“这位老前辈虽然力足以应付贼军,但我既然知道是他,还怎能袖手旁观,不助他一臂之力?”
这时皇甫嵩已打破了七辆囚车,还未曾发现他要找的人。
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最前一骑是个相貌凶恶、身躯魁伟的独眼老人,段克邪认得此人正是“七步追魂”羊牧劳!
羊牧劳大笑道:“皇甫嵩你性命难保,还要杀人?我给你送终来啦!”大笑声中,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招“斩龙手”,半空中一个倒翻,疾劈下来。
皇甫嵩杖头一翘,使了一招“举火燎天”,戳羊牧劳的丹田,羊牧劳一掌劈下,只听得“当”的一声,皇甫嵩的铁拐竟给他一掌荡开。
本来若论本身功力,皇甫嵩决不在羊牧劳之下,只因他受伤在先,后来敲碎七辆囚车,又耗了不少气力,此消彼长,相形见绌,竟给羊牧劳占了上风。
羊牧劳得理不饶人,身形刚一落地,“腾”的便飞起一脚,皇甫嵩横杖敲他胫骨,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脚步自是灵活迅捷之极,飞脚倏的踢过,却是一招虚招;引得皇甫嵩的铁拐打过一边,他早已单足一旋,转到了铁拐所击的另一方,陡然间伸手一抓,借皇甫嵩之劲加上他本身所发的劲道,将铁拐推开,迅即抓着了杖头,大喝一声:“撒手!”
皇甫嵩的劲力已给他那一推卸去了一大半,铁拐拿捏不稳,眼看就要脱手,忽听得一声也是喝道:“撒手!”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声到人到,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剑尖已指到了羊牧劳掌背的“里渊穴”。
段克邪来的正是时候,羊牧劳认得段克邪,他的一只眼睛就是给段克邪打瞎的,这时陌路相逢,羊牧劳也不由得心中一凛,顾不得夺拐,急忙移掌来化解段克邪的剑招。羊牧劳的擒拿手自是一等一的功夫,可是段克邪轻功卓绝,兼且拿的又是一把宝剑,运剑如风,唰唰唰连环三招,羊牧劳哪敢近身,反而给他迫退了三步。
皇甫嵩不认得段克邪,见他这么年轻,居然能和羊牧劳打成平手,大为诧异,他本要相助段克邪,却发现自己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念头一转,寻思:“还是救人要紧!”当下一咬牙根,竭尽气力,又敲破了两辆囚车,依然不见他所要救的那个人。
转眼之间,追骑续到,跳下了两个军官,一个用水磨鞭,一个用三节棍,段克邪飞身一跃,避开了水磨鞭,便去削三节棍,皇甫嵩大叫道:“小心!”段克邪的宝剑何等锋利,“咔嚓”一声,早已把三节棍的一节削断,忽见银光疾射,原来那三节棍节节中空,内中藏着剧毒的暗器腐骨钉。
这三枚腐骨钉突如其来,完全出乎段克邪意料之外,距离又如此之近,本来是非中不可,幸而在暗器发出的前一刹那,有皇甫嵩出言提醒,就在那一刹那间,段克邪使出了非凡绝技,超卓轻功。
只听得“啪”的一声,段克邪身形平地拔起,宝剑一挥,将迎面而来的一枚腐骨钉打落,另外两枚贴着他的脚底射过,丝毫未受伤损。
可是还有个强敌羊牧劳窥伺在旁,双方动作都快到极点,段克邪刚刚避开了暗器的袭击,羊牧劳的劈空掌亦已发出,段克邪身子悬空,这一掌决难逃避。
皇甫嵩大喝一声,铁拐掷出,双掌齐推,使水磨鞭的那个军官首当其冲,被铁拐撞个正着,登时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皇甫嵩掷拐、发掌,一气呵成,这双掌一推,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与羊牧劳的劈空掌力相碰,旗鼓相当,发出了闷雷似的声响,羊牧劳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皇甫嵩仍是牢牢站着。
段克邪身形落地,眼光一瞥,只见皇甫嵩面如金纸,双睛火赤,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本拟追击羊牧劳的,这时也只能先来保护皇甫嵩了。只听得皇甫嵩“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原来他以毕生功力之所聚,与羊牧劳硬拼了一掌,羊牧劳固然给他震退,而他自己则伤上加伤,气力都耗尽了。
使三节棍的那个军官看出便宜,一抖手又发出了两枚腐骨钉,向皇甫嵩射去,这回段克邪早有防备,焉能让他得逞,身形一晃,早已拦在皇甫嵩面前,挥剑将这两枚腐骨钉打落。就在此时,羊牧劳又已回身扑上。段克邪一手抱起皇甫嵩,一手挥剑,竟然不退不闪,径向羊牧劳冲去。
羊牧劳好生惊诧,心想:“这小子敢情是发昏了,焉有如此拼命的道理?”要知段克邪抱着一人,这样的和羊牧劳硬撞,那当然是大大的吃亏,说不定两人都要送命。不过羊牧劳也必然受伤。羊牧劳以胜算在操,倒不敢和他硬碰,身形一侧,正拟用“七步追魂”的步法,绕过段克邪身旁,在皇甫嵩身上再补一掌。哪知段克邪陡然间改了方向,身形如箭射出,大喝一声:“倒!”剑光起处,早已在使三节棍那个军官的身上,搠了个透明窟隆!
羊牧劳的羽翼已被剪除,他适才与皇甫嵩硬拼了一掌,真气也耗了不少,见段克邪抱着一人,仍是跑得疾如奔马,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即使追得上他,也未必是他对手。”只得罢休。
段克邪一口气跑上对面山头,把皇甫嵩放了下来,只见他已是气若游丝,满脸黑气。段克邪吃了一惊,慌忙用手掌抵着他的背心,一股内力输送进去。
皇甫嵩张开双眼,问道:“你是谁?”段克邪道:“晚辈段克邪。”皇甫嵩道:“段璋是你何人?”段克邪道:“正是家父。”皇甫嵩忽地哈哈笑道:“真是一代胜于一代,老叫化暮年得见故人之子,真是一大喜事!”声音渐转低沉,说道:“贤侄,老叫化不成啦,你别白耗精神了。”
段克邪哪里肯依,说道:“老前辈,你调匀内息,我替你推血过宫。我身上还有化瘀生新的治伤灵药。”皇甫嵩道:“我中了一枚腐骨钉,又给那老魔头打了两掌,纵有续命仙丹,对我也是毫无用处的了。我有紧要的事情,须得赶快和你说。贤侄,你愿意给我帮忙吗?”
段克邪虽然不懂医学,亦已察觉皇甫嵩的手足渐渐僵硬,看来他之所以能够说话,不过是全仗着一口气提着精神。知他所言不假,只好强抑悲痛,说道:“老前辈请吩咐吧,赴汤蹈火,小侄在所不辞。”
皇甫嵩道:“我是丐帮帮主焦固的师叔,你知道焦固吗?”段克邪道:“我刚从贵帮在霸县的会场上来,已听到了焦帮主不幸的消息。”皇甫嵩道:“不,焦固还没有死。他是被史朝义的手下捉去了。”段克邪吃了一惊,心想史朝义是伪燕皇帝,他和焦固有何关系?皇甫嵩续道:“我也不知史朝义何以捉他,我昨天才打听到他是被诱捕的,详情来不及说了。你只要给我把这个消息带到一个地方,我便感激不尽。”说至此处,声音已是微弱之极,段克邪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忙再输送真气,透过他的背心大穴。
皇甫嵩说道:“史朝义兵败溃逃,要投奚族酋长哈合罕,重要的囚犯也必然要押解到哈合罕那儿,所以营救焦固,事不宜迟,一到哈合罕那儿,就不易救他了。离此间东面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有个窑洞,窑洞前有五棵大松树可作记认,这是丐帮的一个分舵,你找到那个窑洞,求见分舵的舵主霍大野,告诉他这个消息,要他迅速在史朝义到达博野之前,截劫各路囚车。我已约了两位朋友到来帮忙,至迟明日午间也可到达,你叫霍舵主派人在山下那座凉亭迎接他们,他们不认得霍舵主,你把我的一件信物带去……”脱下了中指上一枝铁指环,交给段克邪,说道:“你将这指环交给霍舵主,明日再由霍舵主派人将这指环作为信物,去接我那两个朋友。听清楚了吗?”
段克邪道:“前辈放心,我牢牢的记下了。”皇甫嵩凄然笑道:“十八年前,我曾把一枚指环给你父亲,托他办一件事情;十八年后,想不到我又要把另一枚指环给你,托你了却我未了之事。我和你们父子也算是有缘了!”笑声未了,双脚一伸,已然咽气。
段克邪好生悲痛,想不到这位江湖异丐,世外高人,竟是不明不白的命丧荒山。他将皇甫嵩的尸体草草掩埋,立了一块石头,作为记认,便即离开。
五十里路程,段克邪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已走到。那座山并不很高,段克邪上山之后,仔细留神,不久便果然发现了五棵古松,但却没见着甚么窑洞。
段克邪略一踌躇,“难道是找错了地方?”姑且一试,在指环上弹了一下,朗声说道:“晚辈段克邪,奉丐帮前辈皇甫嵩之命,求见霍舵主!”
中间的那棵松树树下,地上的泥土忽然拱起,转瞬间现出一个洞口,有人问道:“可有信物为凭?”原来那窑洞掘在地下,上面有浮土掩盖,铺以草皮,外人若不是有心探测,怎能看得出来?
段克邪道:“有皇甫老前辈的铁指环为凭。”洞内那人说道:“抛进来让我验看。”段克邪依言抛进指环,过了半晌,那人说道:“我就是霍大野,请进来吧!”
按理来说,段克邪这样辛辛苦苦,替丐帮传送消息,霍大野应该亲自出迎才是,他却躲在窑洞竟不露面,叫客人自己进来。段克邪虽是不拘小节,也有点不大高兴。不过他受了皇甫嵩的重托,当然不会计较这些。
窑洞里黑黝黝的,段克邪从光处走到暗处,眼睛尚未习惯,只模模糊糊察觉洞中有几个黑影,段克邪心中一动:“怎么客人来了,他们也不点灯?”
这时他踏进窑洞,已走了几步,心头一动,便即站住,正要发问,陡然间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同时闻到了一股异香。
幸而段克邪已经警觉,就在那一瞬之间,他已拔剑出招,一招夜战八方,把两边袭来的暗器──两支铁蒺黎,两枚透骨钉,三柄匕首,全都打落。
宝剑吐出光芒,只见三条人影同时向他扑来,当中一人,貌似猴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师兄精精儿!
精精儿冷笑道:“小鬼头,你骗得我好苦,如今我也骗你一骗。看剑吧!”
精精儿出手如电,瞬息之间,已向段克邪攻出了七剑,段克邪使出“移步换形”的绝顶轻功,好不容易才一一避开,叫道:“二师兄,你与丐帮作对,只有自招祸患,我虽然骗你走开,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你怎颠倒怪我!”精精儿骂道:“岂有此理,你乳臭未干,竟敢教训我吗?你以前恃着师母宠爱,我无奈你何,如今撞在我的手上,我非叫你吃点苦头不可!”他在怒骂之中,手底丝毫不缓,剑剑指向段克邪的要害穴道。
段克邪不由得也动了怒气:“他已背叛本门,如今又要置我死命,我又怎能再顾同门之谊?”叫道:“二师兄不肯见谅,请恕小弟放肆了!”长剑抡圆,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四面荡开,“当”的一声,精精儿的金精短剑给他荡开,双方都是宝剑,各无伤损,但精精儿的虎口已隐隐作痛。
段克邪的轻功不在精精儿之下,内功由于得过扶桑岛主牟沧浪的指点,更在精精儿之上。这时段克邪不再退让,又展开了他家传的“天龙剑法”,这“天龙剑法”最为刚猛,配合上他深厚的内功,更是威不可当!精精儿又是吃惊,又是妒怒,暗暗起了杀机。
窑洞中有三个人。段克邪正把精精儿迫退,斜刺里一根拐杖猛地攻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谋篡丐帮帮主的宇文垂。
宇文垂喝道:“我是丐帮帮主,精精前辈助我丐帮,你才是颠倒黑白,挑拨是非。哼,我丐帮的事情,也不容你来多管!”
段克邪认出了宇文垂,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定是宇文垂已预料到皇甫嵩要到此间,故而先把这分舵占了。但他何以如此作为,“难道他当真下了决心,欺师灭祖,投靠了叛贼史朝义么?”段克邪想至此处,不禁怒气勃生。
宇文垂当然不是段克邪的对手,只一剑就给段克邪削去了他一段拐杖,还幸精精儿迅速攻来,替他架开了段克邪的第二剑,他才不至于吃更大的亏。
段克邪喝道:“不错,我不能管你丐帮的事情,但皇甫嵩老前辈总可以管吧!他给人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叫我来报讯,你的师父陷在贼军之中,你知不知道?你只要还有一点良心,就该设法营救你的师父,你却把来报讯的人当作仇敌,这是何居心?”
段克邪义正辞严,宇文垂似是心中有愧,呆了一呆,随即哈哈笑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的师父不用你来操心。谋大事不拘小节,你这小子懂得什么?总之我是丐帮帮主,丐帮的事情,我就不能容你插手!”话声未了,又是一拐打来。
段克邪心想:“这宇文垂虽然可恨,到底是丐帮的弟子,理该由丐帮惩治。”因此,便不想伤他性命,剑锋一颤,使了一招“玉女穿针”,改用柔劲,刺他肘尖的“曲池穴”,意图将他生擒,为丐帮留下活口,以便诸长老审问。
哪知宇文垂十分狡猾,他见识过段克邪的厉害,这次还怎敢鲁莽进攻,他这一拐指东打西,可虚可实,早就留下退却的后路,段克邪一剑刺去,他见机而作,知道招架不住,早已闪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精精儿的短剑亦已指来,这时段克邪改用柔劲,未能将他的金精短剑荡开;精精儿使出一招刺七穴的功夫,但听得叮当之声,连珠密响,双方的宝剑在瞬息之间连碰七下,各无伤损。
宇文垂的“降龙拐法”是丐帮传家之宝,只因段克邪武功太强,他才相形见绌,其实亦颇不弱,精精儿与他联手,展开了游身缠斗的功夫,段克邪虽然仍是稍占上风,但想在一时三刻之内取胜,亦属不能。
双方越斗越烈,段克邪忽觉头晕目眩,本来他一跨进窑洞,就闻到有股淡淡的香味,当时已觉得这气味不对,但随即就展开激战,他恃着内功深厚,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哪知这是精精儿在喜马拉雅山头,采来“阿修罗花”(汉名魔鬼花),用秘法所制的迷香,比空空儿的迷香效力更强,时候一久,段克邪已是渐渐受毒,剑招发出,每每力不从心。
段克邪暗叫不妙,索性闭了呼吸,忽地将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一招“跨海屠龙”,朝着精精儿顶门劈下,这一招是他家传剑法的杀手绝招,兼有长剑的轻灵与大刀的刚猛,精精儿识得厉害,不敢接招,迅速闪开。宇文垂退得稍慢,拐杖又被他削去一段,“当”的一声,脱手飞去。
段克邪转身便走,忽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冷冷说道:“还有我呢!”原来窑洞里本来有三个人,精精儿、宇文垂之外,另有一个红衣番僧,这时正堵着洞口。他一直袖手旁观,未曾出手,为的就是等候这个时候,等到段克邪再衰三竭之时,他一上来,就可稳操胜算。
这红衣番僧使的是两面铜钹,段克邪一剑劈去,他双钹一合,金铁交鸣,登时震得山鸣谷应!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番僧好生了得,功力竟然不输于我!”其实这番僧内功虽强,却比精精儿还稍逊一筹,段克邪之所以觉得他是个强敌,那是因为段克邪本身的功力现在已减弱了的缘故。
洞口被红衣番僧堵住,段克邪连闯三次,都给他双钹挡回,忽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精精儿又已袭到!
段克邪反手一剑,这一剑他已用出了浑身气力,双剑相交,火星飞溅,精精儿反而踏上两步,金精短剑直指到他的面门。段克邪用了个“风柳絮”之式,堪堪避过。到了此时,连宇文垂也可以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末,无能为力了。于是宇文垂也大胆进攻。
段克邪闭了呼吸,究竟不能持久,只得又吸了口气,这一吸登时似喝了过量的酒,但觉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似的。段克邪暗叫“不妙”,强振精神,奋力架开精精儿的一剑。
精精儿冷笑道:“好呀,看是你教训我还是我教训你?”唰唰唰疾刺三剑,第一剑削去了段克邪的帽子,第二剑割断了段克邪的腰带,第三剑刺穿他的衣襟,尽情戏弄,却不伤他。段克邪一咬舌尖,就在精精儿大笑声中,忽地一剑劈出,将精精儿的短剑荡开,剑锋一划,竟在精精儿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拐弯一脚,“咕咚”一声,又把宇文垂踢了个筋斗。原来他一咬舌尖,令自己突然感到疼痛,神智也就清醒了许多,同时由于疼痛的刺激,气力陡增,几乎超过原来的功力。
精精儿大吃一惊,短剑一抛,从右手移到左手,突然以剑中夹掌,招里套招,式中套式,刚柔互易的功夫向段克邪攻去,这套功夫是他跟转轮法王学的,并非段克邪熟悉的本门功夫。段克邪由于疼痛所引起的刺激又已消逝,猝然间碰到自己所不熟悉的古怪招数,头晕脑胀之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付,只避开了精精儿的剑招,却避不过那一掌一指,给精精儿一掌击倒,又点中了他的麻穴。
精精儿“哼”了一声,骂道:“看你还逞不逞强?”挥剑就要挑他琵琶骨,毁掉他的武功;宇文垂也爬了起来,段克邪坏了他的大事,他对段克邪更是恨之入骨,举起半截拐杖,就要敲碎段克邪的脚骨。
忽听得“当当”两声,那红衣番僧舞动双钹,挡住了精精儿的剑和宇文垂的铁拐,沉声说道:“公主要活的,谁都不准伤他!”
段克邪被精精儿以重手法点了穴道,不能再运用气功,又继续吸进了大量的迷香,已是迷迷糊糊,只隐隐约约听到“公主”二字,心头跳动一下,正自想道:“哪里来的公主?”那番僧已把他倒提起来,他张口又吸进了一股迷香,登时就晕了过去。正是:
可叹英雄遭暗算,却从何处见红颜?
欲知段克邪被擒之后,生死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