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姑的脾气虽然比少年的时候收敛许多,但吃了自己嫡亲侄儿的亏,这口气还是咽不下的。
为了找寻这个侄儿,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想不到侄儿非但不肯认她,还点了她穴道。
但也正因为杨炎是她的亲侄子,是杨家独一无二的继承香烟的人,她对杨炎虽然生气,却还是可以原谅他的。
她对侄儿的气最多不过三分,对“小妖女”的气则最少也在七分以上。
不仅仅是因为“小妖女”曾经冒犯过她,那次几乎打了她的耳光。而是因为她认为杨炎之所以有如此乖谬的行为,都是因为误交了这个“小妖女”之过。是“小妖女”使得她的侄儿变坏了的。
她要把受到的侄儿的气,发泄在这“小妖女”龙灵珠的身上。
等了整整一个白天又半个晚上,现在三更都已过了,还是未见杨炎回来。龙灵珠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非但没法睡觉,而且坐立不安。
“他早已离开震远镖局,怎的现在还不回来?”
这晚无星无月,她独倚窗前,看出去是黑漆一片。她心里疑团莫释,也是有如坠入黑漆的深渊。
杨炎出了什么事呢?
正在她疑虑重重之际,忽听得好似有风吹落叶的声音。
“啊,炎哥,你、你回来……”话未说完,她听出了不是杨炎的轻功身法。
“什么人?”龙灵珠登时警觉起来,解下缠腰的软鞭。
“龙姑娘,你莫慌,我们虽然不是杨炎,却是杨炎派来给你送信的!”
龙灵珠技高胆大,心想:“既使是假冒的我也不怕,好歹问个明白。”便即打开房门。
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青衣,一个黄衣。
龙灵珠道:“你们说是杨炎托你们来的,有什么凭据?”
那个青衣汉子压低声音说道:“龙姑娘,你送给杨炎的那件礼物,他已经妥交他的亲生之父了。”
龙灵珠道:“什么礼物?”
青衣汉子声音更低:“姑娘,你是明知故问。我说的就是那封康熙遗诏呀!”
来人说得出这个秘密,龙灵珠不敢疑他说谎,问道:“他的信呢?”
青衣汉子道:“杨公子托我们捎的是口信。”改称“公子”,已是自居于杨炎父亲的僚属之列。遗诏的秘密胜于任何凭证,龙灵珠自是用不着非见到杨炎的亲笔信不可了,何况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着文字痕迹,也正是情理之常。
“他怎么说?”龙灵珠道。
“杨公子请姑娘前去与他相会。他托我们捎的只是一个平安口讯,其他事情,见了面他自会告诉姑娘。”
龙灵珠道:“由你们带路?”
黄衣汉子觉得她问得有点奇怪,说道:“不错,请姑娘立即动身吧。”
龙灵珠忽道:“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她暗中留意,这刹那间,只见那两个汉子都是不约而同的怔了一怔的模样,黄衣汉子的面色甚至都有点变了。
青衣汉子道:“就只我们两个人。”故意装出十分平淡的态度。但正因为他过于做作,龙灵珠不觉又是心头一动。
龙灵珠道:“真的吗?”突然从窗口跃出。
这两个人同声喝道:“小妖女还想逃吗?”一个飞出暗器,一个挥出软鞭。
这么一来,他们冒充是杨炎使者的身分,当然也是立即就暴露了。
其实龙灵珠虽然起了一丝疑心,但还有七八分相信他们的。她也并不是想要逃走。
原来龙灵珠的武学造诣在这些人估计之上,当她和这两个人说话,已经听出了窗外有人埋伏。
初时她还不敢疑心在外面埋伏的这个人是这两个人的同党,待至见到他们的面色有异,方始起了疑心。
“炎哥叫人接我,何须要两个一起来呢?假如路上有人和我为难,我打发不了的话,多一个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我的秘密却是多一个人知道了。”
她对这两个人起了疑心,于是也就不把业已察觉外面有埋伏的事告诉他们。心想管他是友是敌,躲在外面,鬼鬼祟祟就多半不是好东西,且把他揪进来再说。
这两个人却只道是已经给她看破了。
青衣汉子飞出一蓬梅花针,黄衣汉子挥出软鞭卷她双足。
幸亏龙灵珠此时亦已有了准备,软鞭早已握在手中。
龙灵珠反手一挥,两条软鞭缠个正着。
与此同时,她左手的衣袖一拂,把那丛梅花针全都荡开了。
本来她的功力是要比那黄衣汉子胜过一筹的,但因一心二用,却给他拉了回来。
龙灵珠喝道:“好呀,你这两个奸细敢来骗我,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否则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青衣汉子笑道:“小姑娘莫说大话,你就是要逃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了。不过我倒可以老实告诉你,我们的确是杨炎的朋友,绝不骗你。”
龙灵珠怒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还能相信你的鬼话?好吧,且看是我逃不出你们的掌心,还是你们命丧我的鞭下。嘿嘿,你这家伙也是使鞭的,你先吃我一鞭!”
她用的是银丝软鞭,夭矫如龙,不但招数精奇,劲道也在那黄衣汉子之上。黄衣汉子的软鞭已是不敢给她缠上。
青衣汉子横掌如刀,滚斫而进,掌风呼呼,虽然劈不断龙灵珠的软鞭,龙灵珠却也无法缠上他的手腕。看来他的功力要比同伴高得多,而且不仅仅是个暗器高手,在掌法上也有过人造诣。
龙灵珠以一敌二,打得难分难解。
忽听得“叮”的一声,埋伏在外面的那第三个人,虽然没有进来帮手,却把一枚透骨钉从窗外打进来了。
他并不露面,眼睛却能看穿墙壁似的,暗器打得很准。原来他精于听风辨器之术,虽然他的一个同伴使的也是软鞭,但他这同伴的软鞭比龙灵珠这条银丝软鞭重得多,轻重不同,发出的声音也就两样。至于他另一个同伴的掌风呼呼声,那是更容易分辨了。
龙灵珠以一敌二,堪堪可以打成平手,被那第三个人用的暗器和她捣乱,可就有点应付不下了。那人的暗器功夫也不是很高,不过准头却是十足。龙灵珠一挥衣袖,就可以把他的透骨钉打落,但总是被分了心神。
那个人始终只是在窗外把暗器射进来,龙灵珠的年纪不大,江湖经验却是甚为丰富,一见如此情形,就知道这个人定然是兼有替同伴把风的任务的。倘非逼不得已,他绝计不会进来。
龙成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身形好像水蛇游走,觑个正着,呼的一鞭,把房间里唯一的那盏油灯打灭。那两个汉子情知单打独斗,他们是绝对打不过这“小妖女”的,灯火突然熄灭,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吓得不敢动了。
龙灵珠伏在角落里也是屏息呼吸,等待可以突然出手袭击对方的机会。
外面那个汉子在这样的情形下亦是不敢进入屋内。要知他一进来,那就是他在明处,敌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必须避忌的,纵然三人联手,稳操胜算,他也不愿意自己首先吃这个亏。
杨大姑来到了龙灵珠的住所。
无星无月,屋子里也没灯光。杨大姑艺高胆大,使出了六阳手的防身招数,踢开房门,闯进屋内。
可惜她只顾防备屋内的敌人,却不知屋子外面也有人埋伏。
她双掌一招“推窗望月”,扫荡青衣汉子射来的一丛梅花针,就在此时忽觉背后微风飒然,知有暗器打来,躲避不及,中了一枚透骨钉。
杨大姑大怒喝道:“好呀,你这小贼敢暗算我!”反身飞扑,外面的那个人给她的掌力震得从屋檐上跌了下来。
这人也好生了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立即又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这一次杨大姑当然不会让他打着,双掌齐飞,掌力尽发,透骨钉倒飞回去。
那人连忙叫道:“杨大姑,对不住,我打错你了。咱们是……”
杨大姑冷笑道:“你已听出是我,为何还要再发三枚?你是什么人?”
那人本来想说是“自己人”的,但蓦地想起,如今连杨牧和他的姊姊也不能算是“自己人”了,他如何还敢吐露自己的身分。他在发出那三枚透骨钉之时,其实亦已早就知道是杨大姑,但心里却压根儿没有把杨大姑当作自己人的。
“辣手观音”的厉害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个人料想自己纵然说出杨牧的关系,杨大姑也不会饶他,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他一面续发透骨钉,一面叫道:“杨大姑,你已经中了我的喂毒暗器,我打错了你,不想取你性命,但你也必须立即静坐运功,否则一动手的话,你的毒就会发作得更快了。”一面叫,一面逃。
岂知杨大姑竟然不理会他的威胁,他话声未了,杨大姑已是飞身掠过假山,拦住他的去路。
“就算我中了毒,也能毙你!”杨大姑喝道。大喝声中,俨如饥鹰扑兔,从假山上飞扑下来。
那人的武功本来不弱,若然他沉着应付,单打独斗,杨大姑在十招之内,也未必能够胜他。但此际他给杨大姑这股拼了一死的气势所慑,却是一招都抵挡不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双掌相交,那人的左臂登时脱臼,厉声叫道:“你们还不快来,先毙这个……”
杨大姑冷笑说道:“你现在才请救兵,已经迟了。看是谁毙谁吧?”双掌齐挥,又是一招六阳手最厉害的杀着,这一招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那人话犹未了,还是给她打得胸骨碎裂,陡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终于倒在血泊之中。
杨大姑一掌击毙此人,只觉好似大病一场过后,目眩头昏,浑身无力。
气力不继那还罢了,被透骨钉打中那条手臂也麻木不灵了,这麻木之感,片刻之间,蔓延了半个身子。
透骨钉果然是淬了剧毒的!
杨大姑连忙吸一口气,强运内功,抑制毒气的蔓延。但她知道,这只能抵御片时,她的功力如今剩下来的还不到三成,即使没有外敌侵犯,她也无法只凭本身的功力法毒自疗的。
她是个老江湖,明知此际凶险之极,只好行险以收阻吓之效。
她放弃运功御毒,提一口气,喝道:“还有几个兔崽子,都给我滚出来!姑奶奶非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掉不可!嘿嘿,好、好,你们滚出来啦,有胆的莫逃!”
屋子里那两个汉子听得同伴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一面固然是吓得魂不附体,一面也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自身所处的险境。
他们并不知道龙灵珠和杨大姑之间是有“过节”的,他们只知道龙灵珠是杨炎的情人,而杨炎则是这个“老女魔”辣手观音的亲侄儿,辣手观音料理了他们的“大哥”之后,一进屋内,内外夹攻,他们就要变成了瓮中之鳖。
这两个人只好冒险逃出来了。正是在杨大姑喝令他们出来的时候。
杨大姑拿捏不准他们是否气怯而逃,只能续施恫吓。她作势扑过去,一面喝道:“有胆的你们莫逃!”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力不继,她飞身一扑,脚尖刚刚沾地,就站立不稳了,好似风中杨柳,几乎摔了一跤。
那两个人也是作了死里逃生的打算的。一见这个情形,喜出望外,立即出手。
杨大姑挥掌拍出,掌势变幻无方,佯攻黄衣汉子,中途一转,却拍到了青衣汉子胸膛。
青衣汉子沉肩坐马,喝道:“老贼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长拳捣出,他握拳的势,五指参差不齐,生出三片棱角,拳势之威猛,宛如巨斧开山,铁锤击石。
这一招名为“五丁开山”,乃是不计成败的硬碰硬打法,力强者胜,力弱者败,殊难取巧,要是不知对方虚实,那是绝计不敢使用这种打法的。
原来青衣汉子情急拼命,他欺负杨大姑中了毒钉,刚刚又兀她险些摔倒,料想她已是气力不加。只盼能够将她一拳击倒,自己便可以逃命。
杨大姑的六阳手刚中带柔,若在平时,这青衣汉子用硬功和她硬拼,那是自取灭亡。纵然他的气力较大,只要双掌一交,杨大姑就可以卸去他的一半掌力,然后从容取他性命。
但此际杨大姑业已毒发,剩下来的功力还不到三成,却是毫无把握可以克敌制胜。内功运用不灵,要想卸力打力亦是不能。
杨大姑眼见不敌,陡然间自掌化指,倏向前一刺,用的竟是判官笔的刺穴招数,刺那青衣汉子手背的阳泽穴。这一招的变化突兀之极,青衣汉子给她刺个正着。
青衣汉子只觉穴道好似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虽然略感酸麻,拳势仍然可以向前捣出,不过稍微缓慢而已。原来他皮粗肉厚,杨大姑内力不足,使不出重手法点穴,是以无法封闭他的穴道。
青衣汉子大喜叫道:“快上,不用惊慌,这老贼婆果然是毒发了。”他一面催促同伴,一面化拳为掌,横掌如刀,削杨大姑的中指。
杨大姑沉声道;“好,你要拼,就和你拼了吧!”这次轮到她变掌为拳了,一拳打出,居然劲风呼呼。
青衣汉子大吃一惊:“莫非这老贼婆乃是使诈!”此际变招已来不及,只好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抓她拳头。
杨大姑把残余的功力付之孤注一掷,全都用在这一招之中。青衣汉子给她击退三步,几乎掌握不牢。刚刚站稳,第二重力道又接续而来,但这一次只是给击退两步。
青衣汉子怯意登时去掉,叫道:“老贼婆确是气力不济了,你还怕她作甚,快、快用绝招锁喉鞭!”原来他是杨牧的同僚,对杨家六阳手虽未学过,却是懂的。他识得杨大姑这一招名为“龙门三叠浪”,“龙门三叠浪”蕴藏三重力道,本来应该是前一重力道后一重力更强的。
那黄衣汉子的武功虽然较弱,但此际亦已看得出来,杨大姑的确是后劲不继了。
他果然就使出了锁喉鞭的绝招。
杨大姑岂能让他锁着咽喉,霍的一个凤点头,腾出左手,挥袖拂去。
可惜气力不济,这一招流雪飞袖的功夫已是不生效了。咽喉虽没锁住,手腕却给对方缠上。
杨大姑虎口欲裂,黄衣汉子也没能将她拉倒。她咬破舌尖,把残存的功力发挥得点滴无存,还是难以抵御。
那两个汉子一个抓着她的拳头,一个与她各握软鞭一端,都是变成了僵持的局面。
杨大姑固然是冷意直透心头,殊不知道两个汉子也是吃惊不小。
他们感觉杨大姑的内力好像是源源而来,不会衰竭似的。并不知道这不过是杨大姑的勉强施为,其实她已是差不多到油尽灯枯的地步的。这两个都不敢放手,因为双方好像拉紧了弓弦。谁先松手,对方的内力立即就会打倒自己的身上。
杨大姑正自暗暗叫苦,忽听得有人格格笑道:“辣手观音,对付两个鼠辈,为何还不施展你的辣手?”
不是别人,正是龙灵珠站在一旁,笑吟吟的袖手旁观,好像是特别来看她倒楣似的。
杨大姑气得双眼翻白,喝道:“小妖女你……”
话犹未了,只听得龙灵珠冷笑道:“你还敢骂我?看鞭!”
黄衣汉子大喜道:“对啦,龙姑娘,你还是帮我们的好!老实告诉你吧,我们和杨炎的爹爹才是自己人,我们都是大内侍卫。杨炎,他,他……哎哟,你,你……”他以为龙灵珠是叫杨大姑“看鞭”,不料龙灵珠的银丝软鞭打出,却缠上了他的脖子。龙灵珠笑道:“你使不出锁喉鞭的招数,我替你使。怎么样,钡喉的滋味不错吧?”软鞭收紧,黄衣汉子登时给她勒毙。他平生最喜欢用锁喉鞭来勒毙犯人,想不到如今也给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销锁的滋味如何,他可是永远说不出来了。
杨大姑松了一半压力,一拳捣出,把那青衣汉子打得胸骨碎裂,一声惨呼,倒了下去,显然也是活不成了。
杨大姑已用尽残余功力,好似“虚脱”一样,抚着胸口嘶叫:“小,小妖女,你,你杀了我吧!”
龙灵珠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杨大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因何而来?”
龙灵珠道:“你是来找杨炎的,是不是?”
杨大姑道:“不错,我是来找侄儿,但并不是单单为了找他回去。”
龙灵珠道:“我知道,你是不许他和我一起。”
杨大姑道:“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倘若你想嫁给杨炎,不受阻挠,那为什么还不杀我!”
龙灵珠笑道:“老实告诉你,我也很讨厌你!”
杨大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赶快动手吧!”
龙灵珠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讨厌一个人,不一定就要杀他的。”
杨大姑道:“你不想嫁给杨炎吗?”
龙灵珠道:“我还没有好好想过。不过,假如我想嫁给他的话,即使你要阻挠,炎哥也不会听你的话的。”
杨大姑气得双眼翻白,嘶声道:“炎儿着了你这小妖女的迷,怪不得他变得这么坏!”
龙灵珠笑道:“你的性命都是我救的,你还骂我?”
杨大姑嘶声叫道:“我不领你的情,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龙灵珠忽然板起面孔,说道:“好,你既然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我就成全你吧!”
一面说话,一面劈开杨大姑的嘴巴,将一颗药丸塞进去。杨大姑已是毫无气力抗拒。
她只道这是一颗毒药,毒上加毒,自必死得更快。那知药丸咽下,只觉一股暖气,转瞬流遍全身,已经麻木的四肢,居然能够活动了。
杨大姑诧道:“你,你给我这颗药丸是、是……”
龙灵珠笑道:“你不要我救助,我却偏偏要你领我的情。这是用天山雪莲作主药的碧灵丹,功能驱除百毒。你的侄儿当年离开天山的时候,他师父给了他三颗碧灵丹,如今只剩下这一颗了,他把这颗剩下来的唯一的碧灵丹送给我,我就拿来救你的性命。你假如不愿领我的情,也可以当作是我替你的侄儿做的人情!”
杨大姑听了这话,做声不得。
龙灵珠继续笑道:“假如你还是一定要死,那也由你。你可以自己将头撞墙,可以拾起地上这条软鞭勒自己的咽喉。要是怕痛的话,你还可以上吊,可以投河。总之你现在已经有气力可以自杀了,用不着求我杀你!”
杨大姑给她说得气又不是,骂又不是,当真啼笑皆非。但中的毒已解,当然她是不想死了。
杨大姑只好自我解嘲:“你想我死,我就偏偏不死!”
龙灵珠笑道:“其实咱们也有共通之处,何必如此势不两立!”
杨大姑气道:“我和你有什么共通之处?”虽然生气,却是不再骂她“小妖女”了。
龙灵珠道:“最少有一点你和我是相同的,咱们是同样的关心杨炎,希望他能够平安回来,是吗?”
杨大姑不能不承认了,说道:“不错。我正想问你,他有没有回过这里?”
龙灵珠道:“我也正想问你,他曾经去过震远镖局,你没见着他吗?”
杨大姑心头卜卜的跳,说道:“如此说来,你尚未得知他的消息。好,那我告诉你吧,我非但在镖局里见到他,在闵成龙的家里也见到他!”
龙灵珠吃一惊,说道:“哦,他去了阈成龙家里。这个人他和我说过的,是他父亲的六个徒弟之中,最坏的一个!”
杨大姑继续说道:“我见到了他,我也知道是他了,他却不肯认我这个姑姑!”
龙灵珠急不及待的问道:“你见到他在闵成龙的家里怎样?”
杨大姑不觉又气起来,说道:“他帮闵成龙和我作对。”
龙灵珠道:“他怎样和你作对?”
杨大姑本来是不愿意说的,但为了有求于龙灵珠,只好说道:“总之是我吃了他的亏,我要杀闵成龙,他却点了我的穴道,带了闵成龙跑了。”
龙灵珠笑道:“你疑心是我唆使他吧?”
杨大姑说道:“要不是你唆使他,那就一定是他只知有生身之父,不知道有我这个姑姑了。”
龙灵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大姑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我唯一的弟弟,但为了贪图富贵,我这弟弟却是在许多事情上嫌我妨碍他的前程的。所以我想问你,他是不是早已打算跟他的父亲走一条路。”
龙灵珠道:“刚刚相反,他这次来,是要劝他的父亲不再充当清廷鹰爪的。”
杨大姑诧道:“那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又为什么明知闵成龙是个坏蛋,却去帮他?”
龙灵珠忽道:“我明白了!”
杨大姑诧道:“你明白什么?”
龙灵珠道:“炎哥,他,他一定是在他的父亲家里!唉,可惜,可惜!”
她这么一嚷,杨大姑亦已恍然大悟,说道:“不错,他并不是帮闵成龙,而是要骗闵成龙带他会见父亲。他到镖局找宋鹏举与胡联奎二人,恐怕也是这个用意。不过我却不懂你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
龙灵珠道:“那两个家伙刚才冒充炎哥的使者来找我的时候,也曾对我说过炎哥已经与他的父亲见了面,我不敢相信他们的说话。”
杨大姑道:“你不上他们的当是对的,他们纵然真的带你到他父亲家里,恐怕也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见面,而是要害你的。”不知不觉之间,杨大姑已是站在龙灵珠这面。
龙灵珠道:“我说的可惜,是早知如此,我们好歹也该留下一个活口,我不该出手就杀人。”
说至此处,忽地又笑了起来,一拍脑袋,笑道:“我真胡涂,你是杨牧的姊姊,当然知道他家住何方。你快点告诉我你弟弟的地址,我偷进他家里去找杨炎。”
杨大姑道:“我不知道!”
龙灵珠诧道:“你竟然不知道你弟弟的地址?”
杨大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弟弟是大内侍卫,他的地址是连我也瞒住的。”
龙灵珠笑不出来了。
杨大姑却稍为安心一点,说道:“他的父亲或许想杀你,甚至可能对我这个姊姊也不讲亲情,但总不至于害自己亲生的儿子。”
龙灵珠道:“啊,不对、不对!”
杨大姑道:“什么不对?常言道得好,虎毒不食儿,难道你以为……”
龙灵珠道:“我不是说他的父亲就会将他置之死地,不过他的原意是想劝他父亲不做鹰爪的,如今看来,他的父亲非但绝计不会听从他的劝告,而且还要利用他的!我如何还能放心让炎哥留在他的父亲家里?”
杨大姑一时没有想到这层,被龙灵珠一言惊醒,不禁暗自想道:“牧弟如今利禄薰心,要是炎侄不受他的利用,他难保完全没有危险。即使他的父亲不言他,那些大内侍卫得知消息,恐怕不会放过他的!”
杨大姑也着急了,说道:“龙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
这个脾气倔强的“辣手观音”,居然会说出一个“求”字,倒是大出龙灵珠意料之外。
“多谢你不再骂我小妖女,”龙灵珠笑道:“就凭你不再骂我这点情份,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帮你的忙,你说吧!”
杨大姑道:“我求你赶快去救我的侄儿!”
龙灵珠怔了一怔,大笑起来,说道:“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可是咱们都不知道他的爹爹住在那儿,你求我没用,我求你也是没用!”
杨大姑道:“你听我说,别人不知道我弟弟的地址,闵成龙父子是知道的。闵成龙给杨炎带走了,他的儿子可还留在家中!”
龙灵珠眼睛一亮,说道:“你要我去找闵成龙的儿子,逼他带路?”
杨大姑说道:“不错。我的功力尚未恢复,只好偏劳你走这一趟。我把闵家的地址告诉……”
她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说道:“用不着这样麻烦……”
龙灵珠应变快极,一抖银丝软鞭,立即就扫出去。
她是上过一次当的,只道这个人也是像刚才那两个仅子一样,来骗她的。而且她的这个地址,杨炎已经泄漏给他父亲知道,这人能够找到这个地址,料想多半也是杨牧的同僚。
这人声到人到,龙灵珠知道他的武功比刚才那两个汉子高得多,因此一出手就是她家传的神鞭绝技。
那人一招“拂云手”,双掌一圈一转破了龙灵珠打出去的三个鞭圈,余力未尽,将她的软鞭荡了回来,赞道:“好鞭法!”
杨大姑又喜又惊,失声叫道:“老韩,是你!”
龙灵珠定睛一瞧,原来正是她日间曾经见过的那个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
韩威武道:“老大姐,我是放心不下你,特地赶来的,咦,你怎么啦?”他看出杨大姑似是受了伤了。
杨大姑说道:“没什么,中了一枚小小的毒青子,这位龙姑娘已经给了我解药,早没事了。你快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那不肖弟弟的地址?”
韩威武道:“不错,我是刚刚知道的。”
杨大姑大喜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威武道:“宋鹏举已经回来了。”
杨大姑一时间未曾想到其中关联,怔了一怔,问道:“宋鹏举回来又怎么样?他和我一样,都是只知道闵成龙的地址,不知道他师父的地址的。”
韩威武道:“他已经知道了,他正是从他的师父家中回来的。”
杨大姑诧道:“怎的他会跑去师父家中?他见着杨炎没有?”
韩威武道:“是闵成龙的儿子把地址告诉他们的,为的是要他们代他前去给师祖报讯。闵成龙的儿子给杨炎用重手法点了穴道,刚刚解开,心里又害怕得紧,故而只好劳烦两位师叔了。”
杨大姑道:“且慢,且慢。你说的是‘两位师叔’,那么胡联奎呢?”
韩威武道:“胡联奎留在他的师父家中,只宋鹏举一个人回到镖局。胡联奎有没有见到杨炎,我不知道,宋鹏举则是还没有见着的。”
杨大姑道:“宋鹏举呢?何以他不和你同来见我?”
韩威武道:“他已经受了伤了!”
杨大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威武说道:“他们到了师父家中,令弟的管家接见他们。这个管家是和他们早就相识的,不过看见他们突如其来,当然也是有点诧异,便问他们:‘是令师和你们约好的吗,怎的我不知道?’他只知道主人这个秘密住所,在主人的徒弟之中,是只有大弟子闵成龙知道的。
“胡宋二人说出是受闵成龙儿子之托,有紧要的事情来禀告师父。
“那管家更为诧异,说道:‘闵大爷早已来了这儿,怎的他的儿子还要你们前来报讯?好吧,你们稍待一会,我进去请你们的闵师兄出来和你们相见。你们的师父目前正有别的客人,恐怕暂时还未能够出来的。’
“幸亏那个管家一时口疏,透露了闵成龙已经是在令弟家中的消息。宋鹏举起了疑心,立即改变主意。为了慎重起见,他让师弟留下,自己先赶回镖局。”
杨大姑道:“他是在路上给他师父派来的人追上?”
韩威武说道:“他是给两个陌生人打伤的,即使不是他师父派来的人,也是清廷的鹰爪了。在那个地方的人家,本来就十居八九是令弟那号人物的。”
杨大姑更是吃惊,道:“闵成龙到了师父家里,我那不肖的弟弟又忍心派人追杀自己的徒弟,如此看来,只怕到了利害关头,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会忍心舍弃的。快把他的地址告诉我!”
韩威武道:“老大姐,你的功力尚未恢复,怎能去得?不、不如……”
他本来想说“不如我去吧”,但想到自己这一去,就等于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赔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不打紧,甚至还可能毁了震远镖局,连累镖局,连累镖局所有的人。
他一咬牙根,正想不顾一切,说出“由我去吧”这四个字,杨大姑已是打断他的说话,说道:“不是我去,是这位龙姑娘替我去!”
韩威武呆了一呆,说道:“龙姑娘替你去?”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也松了口气了。
龙灵珠笑道:“我不是替她去,是我本来就要自己去的,不过要是由我来求你韩总镖头说出杨牧的地址,你恐怕不会相信我。”
韩威武哈哈笑道:“这倒不然,今天你一到镖局,我已经知道你对杨炎的关心,绝计不在我们这位老大姐对她的侄儿之下。”
杨大姑道:“闲话少说,你快告诉她吧。”
韩威武知道龙灵珠不大熟悉京师的道路,一面说一面在地上画出地图。龙灵珠聚精会神的看他画图,牢牢记在心中。
龙灵珠抹去地图,说道:“我已经记牢了。韩总镖头,有你照料杨大哥的姑姑,我也放心了。咱们就各干各的吧。少陪了!”
杨大姑叫道:“找到杨炎,请你和他回镖局见一见我。”
龙灵珠道:“我知道。”声音远远传来,说了三个字,背影亦已不见。
韩威武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老话当真说得不错。就这小丫头的轻功,已是非我老韩可及。”
杨大姑笑道:“所以说她去比我去更好。你可以放心了吧?”
韩威武笑道:“你不是要找这小妖女算账的吗?现在看来,你倒似乎愿意要这小妖女做侄媳妇了?”
杨大姑说道:“你觉得奇怪是不是?事情会变出了如此结果,连我也是始料不及的。不过,若说我就愿意她做我的侄媳妇,则是言之尚早。”
韩威武道:“我虽然感到奇怪,但这样的结果,却是令我欢喜无限。但不知你们怎的会这样要好起来?”
杨大姑笑道:“你也知道她对杨炎的关心绝不在我之下,那么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稀奇了。”此时她方始有空把事情的经过说给韩威武知道。
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回到震远镖局。
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看受了伤的宋鹏举。
宋鹏举受的伤不算重,也不算轻。在敷了镖局上好的金创药和吃了一株老山参之后,此时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
他一见杨大姑就道:“师姑,可惜你回来迟了一步。”
杨大姑吃了一惊,说道:“发生什么事?”
宋鹏举道:“是喜事,不是坏事。”
杨大姑吃下定心丸,这才松了口气,说道:“你身上有伤,别和我拘礼,躺下来说吧。什么喜事?”
宋鹏举道:“世杰师弟刚刚来过,要是你们早半个时辰回来,还可以见得着他。”
杨大姑又惊又喜,说道:“他来京师做什么?”
宋鹏举道:“他到过柴达木……对啦,他要我代求你的原谅,他知道你不喜欢他到那个地方的。”
杨大姑急于知道儿子的消息,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他不去也已去了。你赶快说下去吧,他来京师为了何事?”
宋鹏举道:“他是来找杨炎的。据他说,他早已知道杨炎是来了京师。但他没空和我说他是怎样知道。”
杨大姑道:“我也没空问你其他的事了,我只问你,你已经把你知道的杨炎的消息告诉了他么?”
宋鹏举道:“我已经说了。师父的地址我也告诉了他。他一听就立即走了。师姑,我做错了么?”
杨大姑道:“你没有错。我以前做的倒是错了。”宋鹏举从未见过师姑会认锗的,不觉愕然,不敢问她是什么错了。
倘若没有经过昨晚的事情,她是绝不愿意儿子跑到他的弟弟家中,冒这个险,弄得必将舅甥翻面的。但现在莫说她禁止不了儿子和弟弟闹翻,她自己也拼着和弟弟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