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娘道:“我们本来是蓟州人氏,三十年前为了躲避安史之乱,逃到此地的。我当家的名叫陈元贵,早已去世,留下一子一女,这丫头叫凤英,她的哥哥叫凤豪,家中不幸出了这件事情,我叫他、叫他上山去了。”说至此处,眼角沁出泪珠。
铁凝道:“老大娘,别难过。是怎样的一件事情,说出来大家合计合计。”
老大娘拭干眼泪,说道:“回纥入侵师陀之后,我年纪老迈,走不动,叫他们跟随义军上山,他们不肯抛下我,决意留在家中与我相依为命。嗯,这就祸事来了。
“我这凤丫头长得还算端正,也会一手女红,曾有许多人家前来提亲,我都不肯许允。不料驻在我们这一‘旗’的回纥军都统名叫左刺花的,竟然看上了我的凤丫头;前天派人提亲,说是提亲,其实乃是强迫。他派来了一队官兵,强行放下了三牲酒礼,不容我说半个不字,就定了三日之后,要来抬人。”
铁凝说道:“那不就是明天了?”
老大娘道:“可不是吗?所以他们今日又派了两个人来,说是我们不像办喜事的样子,一定要给我们强行结彩披红。”
铁凝怒道:“岂有此理!好,这事情我是管定的了!老大娘,我有个主意。明天你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设酒席,办喜事,等候他们抬亲。”
老大娘道:“你当真要我把女儿嫁出去?”心里想道:“要是这样,何必你说?这算是什么好主意?”
铁凝笑道:“不,是我代你的女儿出嫁!”
老大娘怔了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什么,你代我的女儿出嫁?这怎么可行!”
铁凝道:“怎不可行?他们把我抬走之后,你们母女立即出走,这位展大哥可以保护你们上山。”
老大娘道:“但是你呢?”
铁凝道:“这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脱身。”原来她打定了主意,待那一心想做新郎的左刺花要和她饮“交杯酒”之时,就出其不意的将他活擒,拿为人质,杀出回纥军营,否则至少也要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老大娘流泪说道:“好姑娘,你一片菩萨心肠,我母女是非常感激。但此计决不可行,我不能够害你!”
铁凝道:“我也打定主意了,不行也得行。我总比你的女儿多会一点武艺,老实说,区区一个回纥都统,还不放在我的眼中。”
那老大娘忽道:“姑娘,我也说老实话吧,我另有办法,可以不用你们帮忙。”
铁凝半信半疑,说道:“你们当真另有办法,那你何不早说?”
老大娘道:“实不相瞒,小儿凤豪已经上山找义军去了。那日出事之后,他马上就离开家里的。”
铁凝喜出望外,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在这里却得到了义军的消息。”连忙问道:“义军离此多远,可赶得及明天来到么?”
老大娘道:“这个,这个,嗯,我看是赶得──”一个“及”字未曾出口,她的女儿已插口道:“娘,我就是害怕他们明天赶不及。”
铁凝道:“我留在这里伴你们母女,你们告诉我义军的所在,我叫展大哥去找寻他们,他的马快,数百里之内,一日可以来回。”
老大娘道:“义军藏在山上,外人很难找到。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所在的。小儿认得他们的人,容易找些;不过,那也是撞撞运气罢了。”老大娘因为女儿已经说了实话,所以也不能不说实话了。
陈凤英道:“我的哥哥已经去了两天,假如找得着义军,明天是可以赶回来的。假如找不着的话,这位展大哥的马虽然快,也是没有用的。又纵使展大哥一到就立即找着,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明天午时,回纥兽兵就要来我们家里,半天之内,义军也还是不能赶来。不过,你们也不用费心了,大不了我是一死而已。”这个小姑娘比她母亲爽快得多,颇有几分须眉气概。
铁凝说道:“好吧,那么展大哥你也留下来,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我冒充陈家妹子出嫁,你冒充我的哥哥。明日相机行事。”
老大娘心里其实也是害怕义军明日不能赶到,见他们如此热心帮忙,也就不再推辞了。当下说道:“两位高义云天,请受老身一拜。”
铁凝将她扶起,说道:“我们正要来找那些回纥军官的晦气的,既然恰巧碰上了你们这档事,我们也就正好施展身手,算不了什么,倒是以后我们还得仰仗令郎带我们去找义军呢。”铁凝心想一个小地方的回纥驻军能有多大作为,因此根本就不拿来当作一回事。于是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说定了。
展伯承却是有点怀疑,心里想道:“回纥驻军的统领看上一个农家女子,干脆抢了就是。何必却要来什么纳聘、迎亲这一套?让她们多出三天的时间可以去请义军,莫非其中有什么阴谋?”但他既然决定了要帮这家母女,也就不管那个回纥统领有什么阴谋了。
这一晚铁凝和这农家姑娘连床夜话,听她说了许多回纥兵残暴虐民之事,也听到了许多义军抗暴的英雄事迹。听得铁凝热血沸腾,不知不觉,东方已白。
日上三竿,陈凤英的哥哥还没有回来,当然也没有义军的踪迹。于是他们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铁凝扮作“新娘”,因为这家人家是汉人,就按照汉人的风俗,把一块红罗帕蒙了头面,铁凝笑道:“幸亏你们是汉人,可以用罗帕蒙头,要不然就难以混过去了。眼部放松一些,让我可以见得点光。唉,真是闷气,等下我非把那个什么回纥都统刺两个窟窿不可,刺他两个窟窿,才能泄一泄气。”
展伯承换上老大娘儿子的衣裳,冒充新娘子的哥哥。说道:“老妈妈,你装病躲在里面房间,不要出来。待回纥兵抬走新娘之后,我保护你们逃走。”
老大娘忐忑不安,说道:“要是给他们看破了呢?”展伯承道:“那我就和铁姑娘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决不能让他们伤害了你们母女。”
刚刚打扮齐整,只听得鼓乐声喧,蹄声得得,一队回纥骑兵已经来到,在他们的长官率领之下,耀武扬威的前来迎亲。
这时大门还是关着的,老大娘从门缝里望出去,吃了一惊,说道:“那个回纥都统左、左刺花竟然亲自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这、这可怎么是好?”左刺花在攻占这个地方的时候,曾经来过这个村子,屠杀过村子里的人,是以老大娘认得他。
展伯承也大大吃了一惊。不过,他的吃惊却不是为了害怕左刺花,而是因为有三个他所认得的人,出乎他的意外,竟然陪同左刺花来此迎亲。
这三个人,一个是魏博黑道上的独行大盗帅万雄,还有两个则是豹子岗的班氏兄弟,号称“两枪三刀双豹子”的班彪和班冲。这三个人就是那次在魏博道上截他们的宝车,和他们交过手的。这三个人倘若单打独斗,展伯承都不会输给他们,但如今他们是三人一起,展伯承和铁凝联手,也没有把握胜得他们三人,何况还有左刺花带领的一队骑兵?
原来左刺花定三日之后才来迎亲,确是别有用心的。他要消灭这个地方的义军,却找不到义军的藏匿之所。但他接到密报,知道陈凤英的哥哥陈凤豪和当地义军的首领是同一个村子的好朋友,因此就定下了这“一石二鸟”之计,预计陈凤豪必将请义军来保护他的妹子,他就可以趁机消灭义军了。假如义军不来的话,陈家这个姑娘容貌不俗,他也乐得多讨一房妻妾。所以说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帅万雄和班氏兄弟则是窦元将他们招来师陀的,窦元依附回纥,同时他自己也在招兵买马,聚集绿林败类,扩充自己的实力,痴心妄想将来替回纥打下大唐的江山,他可以划地封王。他招来的绿林败类,除了帅万雄和班氏兄弟之外,还有沙铁山、卜仇天等人。但沙、卜二人因为武功高强,较受重用,留在师陀京城,担当回纥军职。次一等的帅万雄和班氏兄弟,则分发到陈家所在的这一“旗”,协助回纥驻军的将领左刺花镇压百姓。他们的本领虽然较次一等,但也曾是绿林的一方之雄,武功之高,也要胜过回纥驻军中的武士。左刺花倚仗他们为左右手,这次他之所以敢于设计妄图“诱歼”义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他自恃军中有这三个高手,可以稳操胜券。
且说展伯承在门缝张望出去,看见帅万雄和班氏兄弟等人,心中暗暗吃惊。但铁凝蒙着罗帕,却是看不见外间人物。她从老大娘的口中知道是回纥的指挥官左刺花亲来“迎亲”,笑道:“这厮来得正好,省得我要到他的军营中去走一遭了。我巴不得他来,你们害怕什么?”
展伯承无暇和铁凝细说,左刺花那一队人已到门前,他的副将替他拍门,哈哈笑道:“你们天大的面子,我们的长官亲自接亲来了,你们还不快快开门!”
展伯承悄声说道:“不必惊慌,依计行事。”将陈大娘母女推入后房,他自己随手掏了一把煤灰,往面上涂抹,登时变了一个黑炭头。
那副将一脚将板门踢开,看见只有一个“新娘子”和一个“黑炭头”在房内,副将不觉笑道:“恭喜大人,你看你的新娘子已经迫不及待,装扮好了,在这儿等着你来呢。”
左刺花却是有点失望,说道:“他们没胆请来叛军,咱们今日扑了个空了。”副将笑道:“那也好呀,省得大动干戈,不费吹灰之力,大人便讨了一房姬妾,这也正是大人的福气啊!”
左刺花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入屋内,跟着他进去的有他的副将和帅万雄、班氏兄弟等一共五人,农家的房子当然不会怎样宽敞,屋中间又摆了一桌酒席,所余地方无多,连同展、铁二人在内,这厅堂里挤了七个人,已有人满之患,那一大队回纥骑兵环立门外。
左刺花道:“老妈妈呢?”副将插科打浑道:“怎不出来见新女婿啊?”
展伯承故意嘶哑着声音道:“我妈病了。长官请用酒菜。”
左刺花道:“你就是我的大舅子吗?好,你准备送亲吧。酒菜是不必用了。”他见展伯承一副腌的样子,怎样吃他的酒菜。
左刺花心想:“密探说陈凤豪私通叛军,我只道他是个精悍的小伙子,谁知是这么一个窝囊废,好,我诱他到了军营,便可迫他供出叛军的所在了。”
展伯承心想:“我此时切不可露出破绽,待帅万雄这些人戒备稍松,才可以乘机将这贼官拿为人质。”他和铁凝是定有暗号的,此时悄悄的碰了铁凝一下,示意叫她不可立即动手。铁凝大惑不解,心想:“展大哥不知在顾忌什么,还要拖延时候?”
左刺花与展伯承心里各有各的打算,不料帅万雄已看出了一丝破绽。帅万雄的武功不是第一流,却有一样长处,见过了的人很少会忘记。展伯承换上师陀农家子的衣饰,面上又搽了煤灰,但练过武功的人的眼神和他的身材却是改变不了的。帅万雄心中想道:“咦,这个人好像是在哪儿碰见过的?”再朝“新娘子”一看,越发惊疑。
帅万雄朝那副将问道:“你看这个新娘子是不是原来那位陈家姑娘?”
这副将曾经替他的长官来下“聘礼”,是见过陈凤英的。
铁凝的身材和陈凤英差不多,这副将怔了一怔,笑道:“帅舵主你也问得太奇特了,新娘子哪里会有冒充的?”
左刺花哈哈笑道:“看看不就明白了么?好呀,我的娇娇滴滴的小娘子,我先来亲一亲你!”口中说话,蓦地把铁凝蒙着头面的红罗帕一把扯下。
说时迟,那时快,铁凝反手一掴,“啪”的就打了左刺花一记重重的耳光,骄指便点他的穴道。
铁凝其实是应该先点他的穴道的,只因心中气恨不过,所以先打他一记耳光泄愤。不料这一下先后倒置,却失去了活捉左刺花的机会。
帅万雄飞身扑上,掌击铁凝,铁凝的指尖刚刚点着左刺花的穴道,内力尚未能发挥,帅万雄这一掌已然打到,铁凝只得化指为掌,一招“飞絮轻”,以轻灵的掌式解开帅万雄的大力鹰爪功。
铁凝的点穴虽然未能发挥内力,但左刺花被她点着穴道,一阵麻痹,却也不由得蹬、蹬、蹬的连退三步,一跤摔倒地上。更加上那沉重的耳光,真打得脸上开花,满天星斗。
帅万雄一出手,展伯承亦同时出手,把那桌酒席一掀,那副将首当其冲,给压在桌子下面,杀猪般的大叫。左刺花叫道:“反了,反了!”刚要爬起身来,酒席的杯盘海碗,接连七八个之多,一齐打在他的身上,这一下更惨,打得他头破血流。
帅万雄叫道:“原来是你这鬼丫头!”班氏兄弟叫道:“好呀,姓展的小子,你竟有胆到师陀来,看你这次还能跑得上天?”
展伯承一出手,班氏兄弟也认出他了。班老大在魏博道上曾经吃过展伯承的亏,此时一见是他,怒火勃发,挺起花枪,立即一招“苍龙出海”向展伯承的胸部疾刺过去。
班氏兄弟,一个用枪,一个用刀,号称“两枪三刀双豹子”,意思是说班老大结果敌人,只须两枪,班老二最多也不过只用三刀。这当然是绿林中的夸大之言,但也可以想见他们的凶悍。
班老大这一枪劈胸挑来,当真是有若毒蛇吐信,展伯承一抬腿,踢起了一张板凳,“咔嚓”一声,枪尖嵌入木板。说时迟,那时快,展伯承已是拔剑出鞘,寒光一闪,便是一招“横云断峰”,向班老大横劈过去。
班老大枪尖刺着板凳,抖起了碗大的枪花,剑光过处,板凳破为八片。
原来他运枪如风,看是一招,其实已是四个枪式,一气呵成。班老二连忙抢上去,刀光霍霍,上使“雪花盖顶”,下使“枯树盘根”,与他哥哥配合,枪刀齐出,这才抵消了展伯承的攻势。
另一边,帅万雄与铁凝也各自取出兵器,交起手来。帅万雄使的是厚背鬼头刀,铁凝使的乃是家传宝剑。刀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帅万雄的鬼头刀损了一个缺口。但铁凝究竟是个女子,气力远远不如对方,这一招硬碰硬接的结果,铁凝的虎口也是一阵酸麻,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
铁凝最擅长的是在轻功,可惜地方狭窄,不利于轻功的施展。说时迟,那时快,帅万雄又是一刀劈到,这是“断门刀”中“夜战八方”的招数,上下左右连劈八刀,将铁凝的退路封闭。
铁凝腰肢贴地,使出险招,一招“金针度劫”,反刺对方膝盖的“环跳穴”。辛芷姑衣钵真传的剑法奇诡无比,帅万雄意想不到铁凝在他刀势笼罩之下,居然使得出这样出他意外的一招,结果是左右和上方的六刀都给铁凝避开,但斫向她下盘的两刀,却和她的青钢剑碰上了。
“夜战八方”因为是一招八式,连斫八刀,分开来使,气力当然是不及只砍一刀的沉雄。铁凝使了个“卸”字诀,轻轻把他的刀锋拨开,迅即一个长身,一剑刺去,帅万雄招数已老,连忙退步回刀,铁凝剑法何等迅捷,唰的又是连环一剑。帅万雄踏着翻倒地上的那张桌子,桌面光滑,帅万雄险险给它绊倒。“唰”的剑锋过处,剑尖刺穿了帅万雄的衣襟,在他腰肋上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可惜只是破损皮肉,伤得不重。
帅万雄大怒,一声吼叫,把那张圆桌踢得飞了起来,飞向门外,门外有两个回纥士兵,来不及躲闪,给桌子压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厉叫惨呼。帅万雄虽然怒极气极,可是他的凶焰却也给铁凝这一剑挫下去了。
左刺花晕倒地上,给这一声巨响震动,这时才惊醒过来。他的护兵,这时也方才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敷上了金创药。
左刺花大叫道:“反了,反了!给我把这屋子里的贼男女全都杀掉!”可是当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铁凝那张俏生生的秀脸之后,禁不住又惊又喜,心中想道:“人家都说师陀国的女王是绝色美人,但可惜徐娘半老,看来却是这小姑娘比师陀国的女王还胜三分!”连忙更改命令:“只杀那个黑小子,留下这小姑娘。”随即又想:“不对,不对。那黑小子是这小姑娘的哥哥,杀了她的哥哥,只怕她不肯从我。”于是又更改命令:“那黑小子也别杀,把他生擒了吧。”
左刺花哪里知道展、铁二人的厉害,他只道凭着自己这方的三位高手之力,要捉一个憨小子和一个黄毛丫头,那还不是手到拿来?岂知帅万雄在受挫之后,和铁凝只能战个平手。班氏兄弟,合战展伯承,虽是颇占上风,但急切之间,也还不易言胜,要想活擒,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左刺花是回纥驻军统帅,帅、班等三人虽是客卿地位,也不能不巴结他,要听他的命令,三人心中都是暗暗叫苦。
展、铁二人逐步移近,背靠着背,堵住通向陈家母女所藏的那间房间的门口。这一来是为了保护陈家母女,二来也是取得有利的地势来还击帅、班三人的进攻。
展伯承曾得过空空儿的指点,铁凝的武功则是空空儿夫妇所传,以辛芷姑的剑法为主,以空空儿的轻功为副的。故而他们二人配合,虽然不及展伯承与褚葆龄的配合之天衣无缝,但也甚为佳妙。帅、班等三人不过比他们多了几年功力,若论武学的造诣,却远不及他们。他们二人双剑联防,帅、班等三人以众凌寡,亦只能稍稍占点上风,几番冲击,都给展、铁联剑杀退。
帅万雄道:“左都统,这两人是中原的武学名家子女,要想生擒,只怕不易!”左刺花此时亦已看出展、铁二人的厉害,但又舍不得铁凝,于是说道:“好吧,那就杀了这黑小子,你们再联手擒这小姑娘。”又恢复了最初的命令。可是帅、班等三人根本就不能隔开展伯承与铁凝,要想把他们各个击破、杀死、生擒,谈何容易?
那队骑兵把这间屋子团团围着,左刺花怒道:“你们待在这里做什么?给我进去,用绊马索把这小姑娘拉出来。”
可是小小的一间农家屋子,能容得几个人?有五个人在里面展开激战,旁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什么绊马索挠钩之类的武器,也根本就不能发挥作用。
左刺花是个指挥的人材,暴怒过后,也看出这个形势。他眉头一皱,恶念陡生,喝道:“好,冲不进这间屋子,你们就给我把这间屋子砸烂了它!活埋那老大娘,看这两个小贼要不要出来?”回纥骑兵有数百之多,展、铁二人若是冲出屋子,那当然是决计难逃了。
但展、铁二人此时还不只是为他们的安全忧虑,更使他们担心的是陈家母女的安全。他们是一定要保护这两母女的,岂能眼看她们遭受活埋。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有四个回纥兵抬起一块大石,已把后墙砸开了一个洞。农家的屋子,建筑能有多牢?在巨石猛砸的震撼之下,泥屑瓦片纷落如雨,不消多久,三面土墙,已给砸塌。
铁凝道:“怎么办?”展伯承一咬牙根,道:“不能抛了他们母女,生则同生,死则同死!”铁凝道:“是!”与展伯承退入里间,到了陈家母女的那间房子,意欲背起她们,拼死杀出重围。
那间房子屋顶已穿了个大窟窿,但还没倒塌,不过后墙推倒之后,已有十几个回纥兵冲了进来。
铁凝一掠趋前,宝剑疾挥,前面一排的五个回纥兵给她杀个措手不及,身首异处。后来七八个回纥兵吓得连忙缩头退出,惊呼:“好狠辣的小姑娘!”
铁凝轻功超卓,疾如飞鸟,举手杀了五人,立即退回,不过是眨眼间事。
但帅万雄与班氏兄弟亦已杀到,铁凝退了回来,恰好赶得上及时抵敌,于是又和展伯承联手,堵着房门。
这间房子的房门还是紧闭的,铁凝叫道:“老妈妈,开门!我救你们出去!”那老大娘在里边颤声叫道:“你们快走,不能再顾我们了。”铁凝听得她的回话,知道她们尚没有给打穿房顶的那块石头砸着,稍稍放了一点心。
左刺花大叫道:“给我捅进去,准备挠钩,捉那小姑娘!”转眼间三面土墙都给推倒,呈现了一大片空地;挠钩是大有用武之地了。
形势危急,铁凝正想破门而入,救陈家母女。就在此时,只听得“轰隆”一声,这间房子的后墙也给石头砸裂了。但铁凝还腾不出手来推开房门。可是那一块石头抛出之后,第二块却没有跟着续抛,而且挠钩手也没有进来。
铁凝正觉诧异,陡然间,只听得胡笳声动马蹄声撼地而来。原来是老大娘的儿子陈凤豪带领义军,已经杀到。回纥兵在外面远远就看到了,顾不得攻打老大娘的房子,立即布阵迎战。铁凝在里面,却是听到了胡笳声才知义军杀来。
铁凝大喜叫道:“陈家母女无恙,你们快来!”其实无须她的叫嚷,义军已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左刺花一看,来的这股义军,不过一百数十骑,人数还没有他的多,登时胆气又壮了,喝道:“列朱雀阵!”朱雀嘴尖,两翼宽而短,这个阵势是突出精锐作为前锋,左右两翼拱卫主帅,是一个攻守兼备的阵势。
义军统领大笑道:“甚么鸟朱雀阵!”他根本就不理会什么兵法阵势,一声令下,便即挥军进击,这队义军人数无多,却是各自为战,个个都是十分剽悍。其中一个铁塔似的汉子尤其厉害,挥舞双锤,见人就打。若是碰着使用长矛大戟之类长兵器的骑兵,他打不着人就打马。
疾风骤雨般的一轮猛攻,义军以少胜多,已是把“朱雀阵”的阵势打乱,作为“朱雀阵”嘴部的前锋尖兵,更是伤亡过半,只那个使双锤的黑汉子,就打杀了十几个回纥骑兵。左刺花连忙把前锋撤回,增强两翼,保他性命。
回纥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后卫增强之后,抵挡住义军的冲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义军统领道:“陈大哥,你去救你妹子。嗯,那几个鹰爪子似乎很厉害,你带十个人去吧。”陈凤豪道:“不用!”他不愿削弱作战的主力,单枪匹马便行。那黑汉子说道:“我和你去,回来再杀这个狗官。”说话之间,又把两个回纥骑兵打翻马下,这才与陈凤豪进入他家。陈家的后墙早已倒塌,两人弃了坐骑,便跳进去。
此时,展、铁二人仍然堵在那间卧房的门口,和帅万雄与班氏兄弟打得十分激烈。帅万雄见对方来了援兵,喝道:“生擒不了,格杀也行。责任我负。”帅万雄在回纥军中的地位高于班氏兄弟,故此他敢改变左刺花的命令。
班氏兄弟看出便宜,立即向铁凝发动急攻。原来铁凝的剑法虽然精妙,但她毕竟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久战之下,气力不加。
形势正在紧急之际,陈凤豪和那黑汉子已经杀了到来。黑汉子虎目一睁,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们两位!”
原来这黑汉子乃是宇文虹霓手下最得力的四个武士之一,名叫乌获。宇文虹霓上次到中原寻夫,这四个武士随行,曾在槐树庄与扬州两次见过展伯承与铁凝,是以认得。
乌获手舞双锤,一个“雪花盖顶”;风声呼呼,向帅万雄的天灵盖猛击下去。帅万雄双刀一立,使了一招“举火燎天”,将他的两个大铁锤都拨开了。可是虽然能够拨开它,虎口亦已隐隐作痛。
乌获喝道:“好,你的气力倒也不小,再吃我两锤!”帅万雄要用巧妙的刀法卸他猛力,可是由于近身搏斗,帅万雄的内功也还不是第一流,只能消解对方的一半气力。
乌获乒乒乓乓地打了十几锤,打得帅万雄双臂酸麻,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刀之力。班氏兄弟对付展、铁二人,登时相形见绌。
展伯承使开了凌厉无前的五禽剑法,已经差不多可以和他们兄弟打成平手;铁凝气力虽然不济,但她的剑法奇诡,在对方不能全神应付之下,却是极易奏效。不过十来招,只听得“嗤”的一声,班老大的肩头已给她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展伯承喝声“着”!一招“斜切藕”,剑锋斜挂,也在班老二的肩头上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他的气力比铁凝大,这一剑也就把班老二伤得更深,险些剖开了他的琵琶骨。
帅万雄叫道:“点子硬,风势紧,扯呼!”意思是说对方来了强援,回纥军的形势又很不妙,不如走吧。其实不必他来打这个招呼,班氏兄弟一受了伤,已是立即跑了。
帅万雄虚晃一招,回身追上班氏兄弟,抢了马匹,落荒而逃。此时回纥那队骑兵已被消灭了十之六七,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左刺花只有三五十名亲兵,缩成一团,保护着他。被义军困在核心,眼看已是瓮中之鳖。帅、班等人见了如此形势,当然是只顾自己逃命,连左刺花也不理会了。
乌获哈哈笑道:“这三个臭贼跑得倒快。你们怎么到这儿来的,可有见过我们主公?”乌获口中的“主公”即是宇文虹霓的丈夫楚平原。展伯承道:“见过。”正想往下再说,乌获忽又笑道:“你们杀得还未尽兴吧,剩下的番狗不多了,咱们还是赶快去把他们消灭之后,回来再说吧。”
在乌获与展、铁二人叙话之时,陈家母女亦已走了出来,和陈凤豪见了面。陈凤豪虎目蕴泪,说道:“孩儿不孝,来迟一步。险些害了娘、妹。”
陈大娘道:“幸亏得了那两位少年英侠,救了我们母女。”陈凤英道:“大哥,你把那回纥狗官杀了给我出气后,回头咱们再谈。”陈凤豪道:“是!”挺枪上马,重入敌阵。
左刺花那三五十名亲兵早已给乌获与展、铁二人杀得或死或逃,只剩下左刺花一个人了。乌获冲上前去,正要一锤打碎他的天灵盖,见陈凤豪杀到,连忙把双锤收回来,说道:“好,这是你的仇人,让给你吧!”
左刺花是回纥的一员大将,本领本来不弱,但他先后被铁凝与展伯承所伤,气力尚未恢复。更加以全军覆没,哪里还有斗志?所以陈凤豪虽不过只是练了几年寻常把式的庄稼汉,也能胜得过他。斗了只十个回合、乌获一声大喝助威,陈凤豪横刀劈去,“咔嚓”一声就斫下了他的脑袋。
乌获大笑道:“痛快,痛快:可是陈大哥,你这里可不能住了!”
陈大娘道:“我正想和头领说,请头领准许我们母女也都上山。老婆子虽然没有什么能力,给你们缝缝破烂总还是可以的。”
原来陈大娘最初不肯让儿子上山,她自己年老要人照料,这理由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不愿让独子去冒生命的危险,她也不放心让她的女儿也随同哥哥上山。如今经过了这一场大灾祸,险死还生,她才知道在回纥的铁蹄蹂躏之下,想要躲避危险,那是决计躲避不了的。因此才自动的提出了全家参加义军的要求。
这支义军的头领名叫苏木,很是爽快,笑道:“我和凤豪哥是好朋友,我正舍不得和他分开,你们来了,他就可以在山寨住下了。你还可以放心,山寨里也有许多年轻的姑娘,凤英妹子不愁没有伴的。”接着又笑道:“凤英妹子能烧得一手好菜,我是知道的。我们那里正缺乏这样的好厨子,我们猎得的野味,就只懂得烧烤来吃,凤英妹子来了,我们可就有口福了。”
陈凤英低头一笑,说道:“我只给你弄过一顿饭吃,烧过几样小菜,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亏你的记性这么好,现在都还记得。”原来陈凤英和苏木是同一条村子的人,不过陈家务农为生,苏木则以打猎为生,两人不是常常见面。不过,见面虽然无多,却是暗有情意了的。
陈大娘告诉他的儿子,展、铁二人是怎样帮忙她的。众人听到铁凝假扮新娘,戏弄左刺花的事,都禁不住哈哈大笑。陈凤豪再一次的向展、铁二人深深道谢。
苏木道:“听说你们曾在中原遇上我们的主公?”展伯承道:“正是,我们就是因为碰见了楚叔叔,这才会到你们师陀来的。”
苏木听得展伯承称呼他们的王夫做叔叔,有点惊诧,展伯承笑道:“我们和楚叔叔都是从小就认识了的。”当下将他们两家和楚平原的关系,以及楚平原这次和他们见面经过,都告诉了苏木。铁凝也把她的父亲早就想要援助师陀的心意告诉苏木。这队义军听说中原的绿林盟主铁摩勒答应帮助他们,无不人人兴奋。
铁凝道:“我们正想找宇文姑姑,呀,找你们的女王陛下。你们可以带我去么?”她一向叫惯了“宇文姑姑”,说出了口,才觉得不太礼貌,不禁有点尴尬。
苏木笑道:“我们师陀国的人素重交谊,我们的女王也从来不搭架子,见了年纪长的人,都是称呼‘老大娘’‘老伯伯’的,你们和她是故交,用不着客气。”接着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女王在北芒山设义军总部,这位乌将军就是前两天才从北芒山来的。他过两天就要回去,你们正好同行。”
原来宇文虹霓那边兵力不够,故此派遣手下到各处调动一部分兵力,巩固北芒山的主要根据地。乌获派来这一“旗”,恰巧遇上陈大娘的这档事,他就先到这里来了。
他们在苏木的山寨住了一晚,第二日便与乌获同往北芒山。苏木选了三百名健卒,让乌获带去。他这支义军人数不多,分出了三百名健卒,差不多已是等于了他的一半兵力。
这一小队义军在山岭之间行进,所带的粮食无多,所以必需靠采摘野菜、野果和打猎补充。不过,生活虽然过得很苦,精神却是十分愉快。
这一日他们正从一座险峻的山峰脚下经过,兵士们都在担忧,要绕过这座山峰,至少得两天工夫,山峰险峻,想爬上去采摘野菜都难,更不要说打猎了。而他们的粮食已不是一天之用。
正行进间,忽听得山上一声虎吼,展伯承抬头望上去,只见有一只吊睛白额虎正从树林里扑出,追逐一个汉子。这汉子背向山下,又因人在高处,所以看得不很清楚。但从背影看来,却是似曾相识。
展伯承心中一动,说道:“凝妹,咱们上去救人。”铁凝笑道:“不错,打了这只老虎,咱们全队人今晚的晚餐都有着落了。”这只吊睛白额虎比水牛还大,看来最少有二三百斤的肉可吃。
两人施展轻功,捷如灵猿般的爬上悬崖峭壁,把众人都看得呆了。乌获武功虽好,却不会轻功,只能在山下等候他们。
展、铁二人上到半山,只见那个汉子已经和老虎打了起来。老虎一掀、一翦、一扑,全部给这汉子避开。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一声大吼,忽地纵身跃上虎背,抓着老虎的脖子,按下它的头猛打。这老虎扑不着敌人,气焰先消了一半,此时给这少年汉子按着猛打,竟是摆脱不开,吼声惊天动地。
铁凝吃了一惊,笑道:“这汉子身手不弱,咱们只能向他讨点虎肉了。”
展伯承忽地“咦”了一声,叫道:“你不是刘大哥么?”
原来这打虎的少年英雄不是别人,正是刘芒。
刘芒全神打虎,不敢松懈,打死这只吊睛白额虎,这才回过头来,望下山去,大喜叫道:“展兄弟,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这一瞬间,他们都感到惊喜交集,但同时也都有点诧异。展伯承心想:“怎的不见龙成芳?”刘芒心想:“怎的不是葆龄与他同行,却换了一位陌生的小姑娘?”
展、铁二人加快脚步上山,刘芒跳下虎背,也正想下来迎接他们。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大吼一声、骂道:“好小子,你怎么打死了我家的老虎?”他说的是师陀国的土话,展、铁二人勉强可以听得懂,刘芒却是不懂。正是:
喜有英雄能打虎,更欣山野见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