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豪赔笑道:“西门柱石是已经把公主的话带回来给我了,我可还不敢相信公主真的会莲驾亲临呢。”
云中燕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说过了要来拜访你,当然要来!”
完颜豪道:“不敢当,但,我可想不到、想不到──”
云中燕笑道:“你想不到我竟然在这间房间出现,是吗?”
完颜豪道:“是呀,我真是意想不到。”
云中燕道:“我和李小姐是好朋友,她又是这里的主人,我自是应该与她先叙友情,再去见你。这可用不着先告诉你吧?”
完颜豪明知她说的是谎话,但又不能当面拆穿,只好诺诺连声,甚是尴尬地说:“是,是。请恕我不知公主你在这儿,多有冒犯了。”
李益寿见完颜豪对云中燕执礼甚恭,口口声声称她为“公主”,不觉甚为惊异,心里想道:“不知她是哪一国的公主?女儿又怎的会和她结交上了?”当下只好放开女儿,以主人的身份上前招待。
完颜豪道:“李总管,我给你引见,这位是蒙古国的贝丽公主。”
李益寿“啊呀”一声,说道:“公主光临,小官深感荣宠。芳儿,你和公主早就相识,怎的不告诉我。”心里想道:“原来她是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也要怕她三分了。”
李芷芳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是个机灵的人,看得出云中燕是来帮她的,便道:“公主可不想招摇,我若早说出来,你们不相信,只怕还要把她当作奸细呢。”
云中燕笑道:“他们早已经把我当作奸细了。哼,完颜豪,你们刚才来势汹汹,不是为了搜查奸细吗?”
完颜豪赔笑道:“府衙里是有谣传,据说有个奸细混了进来。”
云中燕冷冷说道:“这个奸细就是我!我不愿招摇,曾经偷偷来看过李小姐几次。我也不知是否有人发现,或许这就给人误会是奸细吧?”
完颜豪只好再赔笑道:“我们一时鲁莽,公主,请你千万别见怪。”
云中燕说道:“不知不罪,我当然不会怪你。不过,你们这样胡闹,可是对不住我的朋友。试想,纵然真有奸细,李小姐又岂能是收容奸细之人?嘿嘿,我并非为了自己而怪你,但为了我的朋友,我可不能不怪你了!”
完颜豪道:“是该怪责。”当下向李芷芳深深一揖,说道:“我实是一心想结识小姐,适才冒犯之罪,请小姐大度包涵。”
李芷芳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我可不想结识你,你给我出去!”
李益寿喝道:“芳儿,不可无礼。”
云中燕道:“李大人,这并不是令媛无礼!”她和李益寿说话,眼睛却盯着完颜豪,完颜豪连忙说道:“是,是,是我无礼。”
云中燕道:“你知道就好。我是来拜会你的,但你总不能在人家小姐的香闺会客吧?”
完颜豪忍住了气,心里想道:“看在你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我暂且买你的帐,待会儿叫你知道我的手段。”于是又一次赔笑说道:“公主教训的是,我正想请公主移驾到小王的下榻一谈。”
李益寿跟着出去,临时吩咐妻子道:“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的管教她。”
到了完颜豪的住所,云中燕道:“老大人,你已经尽了地主之谊了,请便吧。”李益寿讪讪退下。完颜豪请她进了书房,关上房门。云中燕怔了一怔,喝道:“你干什么?”
完颜豪道:“我怕隔墙有耳,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云中燕道:“哦,你和我说的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吗?”
完颜豪道:“正是。听说公主莲驾来到中原,已有两年,可惜小王新近方始知道,实是有失地主之谊。”
云中燕道:“不错,我是来了你们金国两年,这又怎样?”
完颜豪道:“没怎么样,不过我最近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正是和公主有关的。我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才好,想要请教公主。”
云中燕冷笑道:“你的消息也真灵通,我倒要多谢你耗费精神留心我的消息。说吧,那是什么事情,居然令你感到难予处置?”
完颜豪脸上堆着干笑,说道:“贵国的金帐武士上一个月曾经来见过我,是他谈起公主的事情的。他带来了贵国国师龙象法王的吩咐,要我帮他的忙呢。因此,与其说这只是一个‘消息’,不如说这是一件令我为难的事情。”
云中燕暗暗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他要你帮什么忙?”
完颜豪道:“听说公主不肯回去,乌蒙是奉了贵国大汗之命,来迎接你的,你不回去,他可交不了差。龙象法王是他师父,对这件事当然也不能不关心了。”
云中燕道:“好,爽快地说罢,他们要你怎样?”
完颜豪道:“乌蒙交来贵国国师的意旨,要我帮忙他们访查公主的行踪。万一我若是遇上公主,务必要把公主莲驾留下。乌蒙还说,这也是贵国大汗的意思。”
云中燕道:“哦,这么说来,你是要扣留我了?”
完颜豪道:“不敢。不过公主你是知道的,敝国一向是尊崇贵国的。敝国以小事大,对贵国的吩咐,可是不敢不遵。但‘扣留’二字未免言重了,我只是想请公主屈驾在这里暂住几天,待这里事情一了,我就送你回去。”
云中燕冷冷说道:“多谢你了,我可用不着你献这殷勤。”
完颜豪奸笑说道:“公主不喜欢我来护送,那就让贵国的国师亲自来迎接你回去也行。他和乌蒙如今正在玉门关,距离这里也不过三四天路程。”
说来说去,总之他是不肯让云中燕一走了之的。云中燕心里想道:“完颜豪本领不弱于我,加上一个翦长春,我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想脱困,只能智取,不能硬来。”当下灵机一动,淡淡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消息,我也有一个消息和你极有关系,你想要知道么?”
完颜豪怔了一怔,心道:“且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道:“公主请说。”
云中燕道:“我在贵国两年,你大概也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了?”
完颜豪道:“小王不敢妄自猜度。”
云中燕道:“我和你挑开天窗说亮话,我来贵国,乃是奉了叔父拖雷之命,来探听你们的虚实的!”
这个秘密,完颜豪早已知道,却想不到她竟然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完颜豪苦笑道:“敝国对贵国忠诚不二,贵国却还对我们如此疑心,唉,我们但求能够相安无事,于愿已足,难道我们还敢对贵国妄动刀兵吗?耿耿此心,天日可表。还望公主在令叔拖雷元帅面前,美言几句。”
云中燕道:“这倒不是疑心你们。说到妄动刀兵,这个料想你们也不敢。叔叔要我来探听你们的虚实。其中另有缘故。”
完颜豪道:“哦,什么缘故,倒要请教。”
云中燕道:“我们要找一个可靠的而又能干的管家,你懂不懂?”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恕小王愚鲁,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燕冷冷说道:“还不懂吗?就像你们对西夏一样,李益寿不就是你们在西夏扶植的新管家吗?”
完颜豪大惊道:“你是说贵国要把我们大金灭了?”
云中燕说道:“也不必就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让你们比西夏好些。只须你们金国奉命唯谨,做我们的属国,你们姓完颜的,一样可以做金国的皇帝。不过──”
完颜豪大为紧张,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云中燕道:“不过,你们现在的皇帝,甚是不得人心,叔叔的意思,想换一个皇帝。所以他叫我来中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我代他察看,看哪一个做金国的皇帝最为适合?”
完颜豪半信半疑,但心里想道:“听说云中燕最得她叔父拖雷的宠爱,而拖雷在蒙古的实权高于大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惴惴不安地问道:“令叔既有这个意思,那么公主可曾替令叔找到适当的人选?”
云中燕道:“找到了,就是你的爹爹!”
完颜豪又惊又喜,说道:“哦,是我爹爹?”
云中燕道:“不错。你爹爹手握兵权,精明能干,又是皇叔的身份,以叔代侄,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将来贵我两国,联手灭宋,还要仰仗你们父子的大力呢。嘿嘿,只要你们父子听话,金国皇帝的宝座,我敢担保,你的爹爹准能坐得安安稳稳!”
父亲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现成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了。完颜豪想不到这个天大的富贵,竟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利令智昏,忙道:“皇帝的宝座,我们父子是不敢奢望的。但令叔和公主这么看得起我们父子,小王自是铭感心中,誓当图报!”
云中燕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听话的了?”
完颜豪道:“只要不令小王太过为难,姑娘尽管吩咐。”虽然利令智昏,说话仍然颇有分寸。心里想道:“她若然要我放她走,我就用他们大汗和国师的命令来作挡箭牌。”
云中燕早已料到他的心意,淡淡说道:“要更换贵国皇帝之事,这是天大的秘密,我们的大汗和国师都未知道的。如今公事私事,我都未曾了结,又不能和国师明言,是以暂时不想回去!”
她的事情既然不能和国师明言,自是不便和完颜豪说了。完颜豪心里想道:“听说她喜欢一个绰号黑旋风的男子,莫非就是为了私情,是以迟迟不肯回国。”当下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恐怕难以作主。”
云中燕面色一变,说道:“好,你要和我为难,那也由你!”
完颜豪踌躇不定,说道:“我怎敢和公主为难,我还要仰仗公主的大力呢。”云中燕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完颜豪道:“只是贵国大汗之命,小王不敢违背。贵国国师跟前,小王也是没法交代。”
云中燕冷冷说道:“大汗之命,你不敢违背。我的叔叔,你就敢得罪吗?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是替拖雷叔叔办事,不必听命于大汗,更别说什么国师了。”
完颜豪汗流浃背,说道:“是,是,小王不敢。”
云中燕笑道:“其实你不泄漏出去,国师又焉能知道你私自放了我呢?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嘿嘿,你要我在叔叔跟前替你们父子说好话,你却要扣留我,这叫我如何能为你们说话呢?你仔细想清楚吧,这桩交易做不做任凭于你!”
完颜豪牙根一咬,暗自思量:“她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叔叔拖雷真的要废立我国皇帝,而又属意于我爹爹的话,我得罪了她,可就误了大事。罢罢,就当作一场豪赌吧,放了她于我没有什么损失,真的事成,我就赢来了天大的富贵了。”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完颜豪站了起来,便即说道:“好,那么我送公主出去。请公主恕我冒犯之罪,在令叔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云中燕笑道:“你放心等着做太子吧,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有李小姐陪我出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和李小姐一同出去?”
云中燕道:“怎么,你不许可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她陪我游玩凉州。”
完颜豪心里想道:“我已经决意豪赌一场了,那又何必为这次要的事令她不欢?料想李芷芳也不敢带一个男子公然和她走出府门吧?”于是赔笑说道:“我在这里也是客人,怎敢干涉主人的行动,何况李姑娘还是你的好朋友呢。公主,你言重了。”
云中燕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算得是明白一点道理。好,那我走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有人敲门,完颜豪喝道:“是谁?”翦长春的声音在外面应道:“是我!”
完颜豪眉头一皱,心里想道:“翦长春怎的这么不懂事,我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我的。”但因翦长春是他父亲的副手,最少名份上是他长辈,又想好在与云中燕所谈的“大事”已经终结,那也不怕他知道了。于是只好忍住脾气,开门让他进来。
原来今晚在总管府中的大搜索,完颜豪主内,翦长春主外,他是负责主持中堂之外的搜查的。搜查过后,又亲自去把守大门,是以内堂所发生的事情,他还未知道,完颜豪和云中燕在密室会谈,虽然吩咐了侍卫不许让人进来。但翦长春正是侍卫的顶头上司,他又是有急事来见完颜豪的,侍卫当然是不敢阻拦。
翦长春见了云中燕,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口称“公主”,向她请安。云中燕笑道:“我和你们的小王爷是自己人了,你有话但说不妨。”
完颜豪本来想把云中燕早早送走,但云中燕这么说了,他可不能让她“回避”,只好说道:“对,公主是咱们自己人。翦叔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我也正好请教公主。”
翦长春情知其中定有蹊跷,但他碰上的事情,又确实是必须由完颜豪立即作出决定的。他心里想道:“耿电和青龙帮固然是金国的敌人,也是蒙古的敌人。这件事情给她知道,料也无妨。”于是说道:“正是有件事情要禀告小王爷,李夫人和她的女儿已经出府门了。”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她们母女都出去了?有没有带什么丫头小子随行?”
翦长春道:“不知道。”
完颜豪道:“为什么不知道?”
翦长春道:“她们是驾着一辆马车出去的。老夫人在车上,我们可不便搜查,不知里面是否藏有别人。”
完颜豪道:“那驾车的车夫呢?”
翦长春道:“是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看来不会是姓耿那小子。”
云中燕笑道:“我和李小姐本是约好出外游玩的,想必是她等我等得不耐烦,故而先出去到约定的地方等我。”
翦长春道:“小王爷,你看要不要马上派人去追她回来?”要知此事牵连李益寿的妻女在内,翦长春自是不敢作主。
完颜豪心里想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云中燕,让她和李芷芳出去的了,乐得做个好人。那姓耿的小子,以后再设法抓他吧。”当下说道:“你没听见公主说是和李小姐约好的吗?奸细即使逃了出去,也不会藏在她们的车上,咱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翦长春碰了一鼻子灰,连声道:“是,是。”心里却想道:“云中燕说的分明是谎话,她与那丫头约好外出,又何须老夫人陪同出去?”
完颜豪道:“不过,这件事,不知李大人知道了没有?你还是去告诉他一声吧。”
翦长春登时省悟,想道:“不错,这事让李益寿去管他的妻女好了,何须我做丑人。”
云中燕道:“对,我也应向主人辞行。翦将军,咱们就一同去见李益寿吧。”
翦长春、完颜豪没办法,只好陪她。到了李益寿的住所,门口一个卫士悄悄告诉完颜豪道:“李夫人已经回来了,她只是一个人回来。他们两夫妻正在里面争吵呢。”
原来李夫人虽然是要帮忙丈夫保住荣华富贵,但也疼惜女儿。经过了刚才这一场大惊险之后,情知女儿是难以在府中再待下去;奸细藏在女儿房中,不送走也是后患无穷。是以在女儿恳求之下,她把心一横,就把耿电藏在车上,亲自给他们保驾,出了府衙。
李益寿正在惊怒交并,怪责妻子,听说完颜豪和那蒙古公主来访,只道此事已经发作,他们是兴师问罪来了,无可奈何,只好出去迎接。
云中燕不等完颜豪开口,一见了李益寿便即说道:“听说令媛出了府门,是吗?”
李益寿吓得面如土色,讷讷说道:“是、是。我,我正要亲自去找,找她回来。”
云中燕笑道:“老伯,你就让令媛陪我玩两天吧。我担保令媛不会少了一根头发,她自然会回来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公主这话是、是──”
云中燕道:“我和令媛是好朋友,说好了作伴在凉州玩几天的。我们不想招摇,但求玩个痛快,是以只能瞒住你老人家了。”
李益寿道:“那么小女这次出去──”
云中燕道:“正是我要她如此的,此事我也已经告诉完颜贝子了。你可千万莫要派人查踪觅迹,那样一来,我们就玩得不痛快了。”
李益寿只要完颜豪不找他的麻烦,于愿已足,当下把眼睛望着完颜豪,完颜豪只能顺着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呀,公主和令媛出游,不愿声张,你就给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这么一来,李夫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笑道:“老伴儿,我说了我陪女儿出去当然是有‘因由’的,你还要瞎胡闹吗?”
李益寿听出她话中有话,只是不敢声张,只好赔笑说道:“是,是。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公主的意思,当真是瞎胡闹了。”
云中燕给李益寿消除了后患之后,心中暗暗好笑。完颜豪送她到大门口,她大摇大摆的就走出了府门。
云中燕出了府门,心里想道:“李芷芳救出耿电,想必是上祁连山去了。这件事情,杨守义尚未知道,应该去告诉他。”
杨守义和王吉躲藏在青龙帮的一个弟兄家里,云中燕按照王吉给她的地址,跑去找寻。这人是个炭夫,住的是座低矮的泥砖平房,左邻右舍都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穷人,一式的房子,并无分别。幸好王吉曾经告诉她一个特别的标记,这标记是红纸剪成的蝴蝶,贴在窗门上的,因此她才容易找到。
但当她走近了去看清楚那标记之时,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了。不错,窗门是贴有一只红纸剪成的蝴蝶,但这只蝴蝶,细心一看,却是撕开了两半,再用浆糊贴上去的。中间有一道裂缝。
云中燕暗自想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要把剪纸好端端的撕开?”撕开的蝴蝶代表什么意思,王吉却未曾告诉她。
云中燕一来恃着艺高胆大,二来完颜豪有所求于她,即使碰上了他的手下,她也不怕。于是不管屋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便即飞身掠过矮墙,进去观察究竟。
这家以炭夫掩饰身份的人家,居处甚为简陋,后进是厨房,前面是个小小的庭院,中间就只是一间睡房了。一目可以了然,只见屋中杂物凌乱,杳无一人。
云中燕擦燃火石,仔细察看,这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两行小字:此处已有鹰爪注意,不可逗留。
云中燕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已经知道此处并非安全之地,当然是搬到别处去了。”
杨守义并非被捕,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但就在她正想离开之际,忽地又听到了屋顶上衣襟掠风之声,这是夜行人经过的声息。
云中燕只道是鹰爪来临,心里想道:“鹰爪只一个人,索性我也不表明身份,小小的惩戒他一下。”
心念未已,那个人已从屋顶跳了下来。云中燕心道:“这人轻功倒是不错。”手心扣着的三颗黄豆(这是她随手从屋子里的杂粮缸中抓来的)便向那条人影飞去。她虽然没有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但这三颗黄豆,打中了敌人的穴道,也可以令他昏迷几个时辰。她不用暗器,为的是不愿伤人。
那人衣袖一兜,三颗黄豆落在她的手中。那人想不到暗器乃是黄豆,不觉一怔。云中燕看清楚了那个人,不觉也是一怔。
来的是个红衣少女。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乃是女子,不觉都是一怔。但一怔之后,随即也就彼此明白了。
云中燕心里想道:“昨日到王吉豆腐店查问的是个红衣少女,想必就是她了。她定然也就是那小魔女无疑。”
杨浣青心里想道:“这个女子想必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人了。她替耿电遮瞒,却又似乎和完颜豪颇为要好,真不知她是友是敌。”
原来杨浣青躲在花树丛中,看不见耿电房中的情形,也没有看见云中燕的面貌,只从云中燕的背影,看出了她是女子。
其时完颜豪与李益寿已经来到,家丁亦已在内花园展开了搜索,杨浣青情知藏身不住,只得趁着在未曾给人发现之前,悄悄溜走。溜走之际,隐隐听见完颜豪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其时她当然是无心细听,只知道说话这个女子不是李芷芳。不是李芷芳,她料想当然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女子了。
杨浣青不知云中燕是友是敌,心想:“杨守义不见,窗口却贴着撕开两半的纸蝴蝶,这是青龙帮示警的标记。这女子想来多半还是敌人。”原来杨浣青已到过祁连山,见过了青龙帮的龙帮主之后,方始再来凉州的。是以她知道王吉的地址,也知道青龙帮的各种讯号。
王吉离开豆腐店之时,曾经把他和杨守义的新住址告诉隔邻的张大叔,并且向他交代清楚,这新住址只能告诉白天来找过他的那个红衣女子。杨浣青出了凉州总管的衙门,先到豆腐店去找王吉,张大叔守在那儿,立即告诉她这地址。由于她先去了一趟豆腐店,是以来到此处之时,反而就落在云中燕的后面了。
杨浣青惊疑不定,唰的就拔出刀来,喝道:“你是谁?”
云中燕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找杨守义的。”
杨浣青更为惊诧,喝道:“你怎么知道杨守义躲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呢!”
杨浣青道:“你知道我是谁?”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小魔女?”
杨浣青道:“是又怎样?”
云中燕故意冷笑说道:“哼,好大胆的小魔女,刚才竟敢偷入府衙。你当我不知道吗?告诉你实话吧,我是来逮你的!”
杨浣青怒道:“好呀,你来逮吧!”说话声中,闪电般的就向云中燕劈了三刀。
云中燕以“风刮落花”的身法,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杨浣青这闪电般的连环三刀,争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蓦地把手一扬,喝道:“接暗器!”
杨浣青霍的一个“凤点头”,不料云中燕只是虚晃一招而已,哪里有什么暗器!她趁杨浣青躲闪暗器之时,身形平地拔起,已是跳上屋顶去了。
杨浣青喝道:“想逃么?”云中燕笑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有胆你追来!”原来云中燕一来是想试试这闻名已久的“小魔女”的功夫,二来她已知道这座房子是在敌方的监视之中,是以必须把杨浣青引开到无人之处,才好交谈。
杨浣青怎知她的用心,只道她真的是暗地跟踪自己的敌人,当下身形一掠,立即也是闪身追来,喝道:“你跑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了你。好呀,看到底是你能逮住我,还是我能逮住你。”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超卓轻功,窜高纵低,兔起鹘落,奔过了几条长街。街道上虽然有巡逻的士兵,只见两团影子在屋顶上掠过,有的给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是什么鬼怪,有的还只当是自己的眼花,揉一揉眼,那两团影子已经不见了。
风驰电掣,转瞬之间,已到了城门底下。此时正是五更时分,还有半个时辰方始天明,城门未开。
云中燕纵身一跃,手中的宝剑“卜”的插入墙头,支持身体的重量,单掌一按墙壁,一个翻身,就跳上了墙头。
墙头的两个卫兵叫道:“有飞贼!快来人哪!”云中燕不待他们跑来,先自迎了上去,噼啪两掌,将他们打下墙头。回头笑道:“你上得来么?要不要我帮一帮你?”
杨浣青怒道:“谁要你帮?”把手镯脱下一抖,变成了一条银丝软鞭,飞身一跃,软鞭上扬,已是缠上了墙头上所竖的旗杆,双足一撑城墙,腾身飞起,一个鹞子翻身,登时也上了墙头。
她本来提防云中燕会乘机袭击她的,是以在翻身掠上墙头之时,左手的短刀同时使开了夜战八方的招数,不料当她在墙上稳住身形之时,只见云中燕已经跳下去了。
杨浣青不禁怔了一怔,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她若是完颜豪派来的人,为何反而把守城门的士兵推了下去,又不乘机袭击我呢?”此时她已开始思疑对方未必真是敌人了,但为了追查究竟,还是跟着云中燕跳了下去,急急追踪。
看守城门的士兵乱箭射来,杨浣青一面跑一面挥鞭拨打,打落了十多枝,那些箭已是射不到她的身上了。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色已是黎明时分了。她们两人风驰电掣,此时亦已离开了凉州城十数里了。云中燕起步在前,和杨浣青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十来丈远近。她对杨浣青的轻功亦是好生佩服,心里想道:“她给乱箭阻延了一些时候,依然能够与我不即不离,这小魔女果然名不虚传。”
杨浣青追入树林,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贵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呀。”
杨浣青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小魔女’吗?”
云中燕道:“这是女真鞑子给你的绰号,我要知道你的真名实姓。”
杨浣青道:“你和完颜豪不是朋友吗?怎的骂起女真鞑子来了。”
云中燕道:“我也有一个绰号,叫做云中燕,这你可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杨浣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说这云中燕是个从蒙古来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人还说她是公主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云中燕笑道:“你和耿电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他没对你说过我的来历?”
杨浣青面上一红,道:“我姓杨,名叫浣青。你是蒙古人吗?”同时也起了疑心:“她若是耿电的朋友,为何还要问我姓名?”
云中燕道:“不错,我的蒙古名字叫贝丽丝。”
杨浣青面色骤变,说道:“原来你果然是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要奉承你了。”
云中燕诧道:“你和耿电是新相识的吗?”心想:“我只道她和耿电的交情非比寻常,怎的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却还不知道我和完颜豪并非同一路人?”
杨浣青冷冷说道:“你凭什么查根问底?好呀,我也正要问你,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样了?”
云中燕知她误会,故意气一气她:“你又凭什么查根问底?”
杨浣青沉不住气,唰的便是一鞭向她打去,说道:“轻功咱们较量过了,我再请教你兵刃上的功夫。”
云中燕笑道:“好。原来你是凭着这根软鞭就要来盘问我么?好吧,那咱们就再较量较量。”说话之际,已是避招进招,杨浣青打她三鞭,她也还刺了三剑,双方的鞭剑都没沾着对方。
云中燕道:“好鞭法!”说话之间,剑随身转,抢入内圈。右手剑一招“拨草寻蛇”,把软鞭带过一边;左手三只指头一伸,竟然欺身来扣杨浣青的虎口。这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使得冒险之极,但却是迅捷凌厉兼而有之。
杨浣青的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急切间一个“细胸巧翻云”,人向后翻,云中燕的指头堪堪要点到她的身上,她的长鞭已是打了个圈,卷了回来。云中燕身形平地拔起,那条软鞭从她脚底掠过,也是差一点就要把她的脚踝缠上。
双方再度交手,都是暗暗叫声“好险!”杨浣青心想道:“她刚才已经抢了先手,本来还可以使出更具凌厉的后招的,不知何以不使?”云中燕也在心里想道:“她刚才形势十分不利,在这种情形之下,本是应该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与敌人一拼的,难道她知我并无伤她之意,才不使么?或是她也如我一般心意,只是要试试我的功夫么?”
原来杨浣青倒不是只想试招,而是对云中燕究竟是友是敌,兀自思疑不定。云中燕蒙古公主的身份固然令她起疑,但刚才出城之时给她开路,却又明显的不似怀有敌意。如今交手数招过后,她见云中燕舍弃许多狠辣的招数不用,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不过,她们虽然舍弃了狠辣的招数不用,但好胜之心却是一样的,双方的奇招妙着都是层出不穷。
转眼间斗了数十招,不分高下。云中燕觅得对方一个破绽,再度欺身进逼,骈指如戟,点她的寸关尺脉。杨浣青把左手短刀一扔,说道:“你会点脉,难道我就不会!”反手骈指戳出,使的是她师父独门的惊神指法。
云中燕“咦”了一声,身形一飘一闪,已是跳出了圈子,说道:“看来咱们是难分胜负了,不必较量啦,你师父是谁?”原来杨浣青的“惊神指法”源出“穴道铜人图解”,天下只有两家传人,一家是完颜长之传给他的儿子,另一家就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传给她了。云中燕见多识广,早就看出了杨浣青的武功不属于中土汉人的任何门派,如今见了她的惊神指法,立即便猜到了她的师父是谁。
杨浣青道:“你管我的师父是谁?”
云中燕笑道:“不错,一个人只有好坏之分,你跟什么师父,那倒无关紧要。金人汉人蒙古人,都可以找到足以做咱们的良师益友的人,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这几句话宛似醍醐灌顶,令得杨浣青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的师父乃是金国贝子,和她的身份也差不多。金国的贝子可以成为我的良师,蒙古的公主为何就不能成为我的朋友?”
云中燕笑道:“好啦,咱们不要再打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杨浣青道:“耿电怎么样了?”其实她刚才问的是:“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样了?”如今把这句话缩了一半,敌意已是大大消除,但心里的疑团却还没有完全去掉。
云中燕笑道:“对,我也应该告诉你,免得你为他担心了。你想要知道的这位耿公子,他早已走出凉州总管的府衙了。”
杨浣青道:“是你救他出去的吗?”
云中燕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亲自送他出去的。”
杨浣青心里是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暗自想道:“杜复曾经告诉过我,李益寿的儿子和他们暗中是有往来的,这位李姑娘能够把耿电藏在自己的闺房,当然也是和哥哥站在一条线上的了。不过她和耿电出走,只怕还是私情。但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还不能完全相信。”
云中燕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
杨浣青道:“即使是李小姐送他出去,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云中燕刚要把详情告诉她,忽听有人飞快跑来的脚步声,杨浣青面色一变,喝道:“什么人?”这刹那间,她还以为是着了云中燕的道儿呢。
话犹未了,这个人已经飞快的来到她们面前。杨浣青这才放下了心,原来来的这个人正是青龙帮“四大金刚”的老大杨守义。
杨浣青认识杨守义,杨守义可不认识她,但见她是个红衣少女,心里却也猜到是谁了,当下说道:“云女侠,原来果然是你。这位姑娘──”
云中燕道:“杨姑娘,你昨天到过王吉的豆腐店吧?”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知道?杨叔叔,我叫浣青。正是要找你的。”
杨守义道:“令尊可是杨雁声杨大侠?”
杨浣青道:“不错,正是家父。”
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浩威三弟曾经和我说过你,但我却想不到是你。你怎么知道那间豆腐店是我们青龙帮的?”
杨浣青道:“我已经到过祁连山,见过贵帮的帮主了。”
云中燕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守义道:“让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耿公子已经脱险了。”
云中燕道:“这消息可靠吗?他是怎样脱险的?”
杨守义说道:“可靠之至。我们帮中有个兄弟在煤炭行做事,这间煤炭行是供应总管府的,他每隔三两天便要到总管府送一次煤炭。据说昨天晚上,总管府闭门大搜‘奸细’,严禁任何人出入,可是李益寿的妻子和女儿却乘了一辆马车出去,后来只有他的妻子回来。
“‘奸细’没有搜着,李益寿的女儿却一去无踪,这事不是太可疑吗?据我所知,李益寿的女儿是暗中帮忙耿公子的,如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料想定是那位李姑娘亲自护送他出城去了。”
杨浣青听他说了详情,果然与云中燕说的一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笑道:“杨叔叔,你说的这个消息,这位云姐姐早已知道了。她昨晚正是在总管府中,这件事恐怕她还曾经出了一把力呢。”
杨守义笑道:“我还当作是一件新鲜的消息呢。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多说一遍了。”
云中燕道:“我是听翦长春说的,恐怕不可靠。所以才特地问你,好证实这个消息。”当下把昨晚的遭遇可以告诉杨守义的都告诉了他。她的身份料想杨守义已经知道,是以也就用不着隐瞒了。
杨守义说道:“那位兄弟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给鹰爪注意,昨晚总管府本来要派一队兵士去搜那条街道的,后来因为府中大搜‘奸细’之事,这才暂行搁下。云女侠,你到过那间屋子的,是吗?”
云中燕笑道:“我和杨姑娘正是在那间屋子里会面。你贴的那个撕开两半的纸蝴蝶,我们已经发现了。”
杨守义道:“我的行藏恐怕已经给敌人发觉,如今耿公子脱了险,是以我今早急急忙忙出城,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们,你们刚才是不是曾和敌人交手。”
杨浣青道:“没有呀。”杨守义道:“那我何以听到兵器碰击的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么。”原来他正是由于寻声觅迹,这才找着她们的。
云中燕笑道:“是我和杨姑娘切磋武功,闹着玩儿。不过也幸亏我们闹着玩儿,否则也不会碰上你了。杨大侠,据你推想,耿公子会上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