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魔女传寂寞优昙练霓裳箫 寒 白发魔女传小说 梁羽生武侠小说集
寂寞优昙练霓裳
箫 寒
《白发魔女传》是我看过的第一部梁公的作品,喜欢梁公也就从玉罗刹开始,自认识了爱憎分明、个性刚烈的练霓裳,她便成了我多年的偶像。
梁书从来黑白分明,练霓裳从出现之时起,便成了一个坏透顶的女匪,然而练霓裳真的“坏”么?我不敢苟同。
说一个人坏,不过就说他无情无义,然而练霓裳是么?请看:
先说“义”:王照希奉父命给练霓裳送礼,路遇劫匪,屡被为难,甚至京中锦衣卫都与之纠缠,练霓裳半晚之间将他们狙杀干净,虽然其手段颇硬了些,但仍不得不说她一个“义”字;就连《白》书开头便被玉罗刹劫了银两的卓仲廉都对玉罗刹的赏罚分明十分叹服,说了句“玉罗刹其实也不是坏人。”而当练霓裳于华山绝顶独斗七绝阵,斩杀通敌卖国的应修阳和郑洪台,喝退为虎作伥的青松道人和嵩阳剑客的时候,其临危不惧的胆色、正义荡然的气概立时跃然于纸上,令人由心底升出一股正义之气,势不可挡。相形之下,那撺掇卓一航对付玉罗刹的郑洪台实在卑鄙透顶,就连身为武当魁首的红云道长也是那般小气,竟然以练霓裳是母狼乳大为借口,明火执仗地挟嫌报复,其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再说“情”:练霓裳以“草寇”之兵大打延安府只为救卓一航,在龙门铁家庄上与那帮武当道人相斗之时也对卓一航格外留情,情愿受他一剑也不折他的面子,而当玉罗刹独闯武当山,横生生受了卓一航的绝情之剑以至伤痛欲绝,红颜白发之时,又怎能说这“武艺高强又有些骄傲”的练霓裳无情呢?
也许,这些所谓“正派人士”所顾虑的,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然而练霓裳赏罚分明,所劫所惩的只是那些贪官、强盗!没听她说么:“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当官的是劫贫济富,我们是劫富济贫,都是强盗!但我们这种强盗,比你们那种强盗好得多!”其朗朗正气、铮铮言辞,怎能不叫贼人丧胆、小人胆寒!
如果说练霓裳捉弄耿少南,砍了他几根手指就算“心狠手辣”,那耿少南仗着武当派的名气倨恭狂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以至吃亏,也算是给武当派丢足了面子,连红云、白石、黄叶等人都丢不下名门正派的优越感,处处自觉高人一头,如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莫说所谓“气度过人”的紫阳道长,就算他们的开山祖师张三丰知道后辈竟然如此胡作非为只怕都要气得跳脚!若不是练霓裳不畏强权、不怕官盗,好好教训了一下这帮无耻之徒,而任他武当派举着“名门正派”的大旗,趾高气扬、横行霸道,那这朗朗乾坤、荡荡天地正义何存?
所以,练霓裳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真真正正的大英雄。
然而,自古英雄多寂寞。练霓裳为情所伤,一片真心换分手;天妒红颜,一夜青丝皆白头。
情何以堪!
如此豪气干云、性情刚烈的练霓裳中原大地呆不下,只得远走西域,跑到天山顶上去隐居,正如那天山之巅绝艳无比的优昙花,寂寞而神秘。
《白》书中说:有一种花叫做优昙仙花,每六十年才开花一次,每次开花,必结两朵,一白一红,大如巨碗。据说可令白发变黑,返老还童。
佛家也将优昙列为佛门三宝之一,指喻不可多得、难得一遇之物!
世人只知优昙花开,但叫天下群芳皆惭色,灿烂而神秘,且有白发换青丝之奇效,然而如此神奇的优昙花却深深地躲在雪山之巅,孤孤单单地,在寒风凛冽中等待开放,用它来喻远走天山的练霓裳,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国家飘零,江山轻别,英雄儿女真双绝。玉箫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
每每看到卓一航因想念练霓裳而写的诗,每每想起卓一航形单影只地在茫茫雪山之巅苦苦追寻练霓裳,都不由得心中一痛,于是更是想不通,既有如此深情,又何忍向她刺出那刻骨伤心的一剑!既然如此,只好让他永远追逐心爱之人的背影,追悔终生啦!须知等待与追逐,其实都是同一种苦!
《白》书的结局让卓一航永远追逐玉罗刹的背影,虽然悲壮,却也是最好的结局了,豪气干云、性格爽直的练霓裳若强配了胆小怯懦、优柔寡断的卓一航,只怕有些差强人意了。所以卓一航至死都没能追回练霓裳,正如他至死都没能看见优昙花开的绝艳,一时糊涂,一世追悔,也是活该,只可惜了玉罗刹,红颜白发,天山绝顶,寂寞如优昙!
luoying6
言:练霓裳是梁羽生笔下难得的魔女。我一直有种想法,只有梁羽生这种一贯温文尔雅的人,才会有真正疯狂的念头,可惜我始终没有看见他敢撒野一次,哪怕就一次。
情到深处情转薄
──也谈卓一航与练霓裳的爱情
天山游龙
卓一航与练霓裳的爱情,是羽生先生最为震憾人心的爱情,也是最令人心痛的爱情。看练霓裳一夜之间,那青丝换白发的一瞬间,任谁都会心痛。但是这悲剧的结局,似乎不能完全埋怨于一人。早自他们相爱、相恋,这一幕悲剧的种子也已悄然种下,并悄悄地生根成长。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卓一航是世家子弟、武当的未来掌门,其身份决定了他所应承担的责任,他是一个规范体制中人,而练霓裳则是吃母狼乳,又被凌慕华养大之人,其个人是游离于整个体制之外。不同的身份决定了其负累、责任感的差异。然而,彼岸又是如此令人向往。卓一航那温文儒雅的谈吐是练霓裳整个生活空间所不具备的;而练霓裳那爽朗开放的个性又是卓一航所难以接触的。两人的相遇相爱充分显示了人对彼岸的向往。然而,他们谁也难以逃脱自身所生活的空间,那么各自所代表的规范必将发生冲突,天长日久,只能是爱得越深而痛得越深,任谁也回避不了。
记得一位朋友说过“别忘了,殷素素也只能为名门正派的张翠山一改魔女本色,做个贤妻良母,然而练霓裳要求的却是卓一航跟她走,她不理卓一航对红尘的所有羁绊牵挂,只是任性的要求对方也不顾一切去爱她。这种爱付出的代价,一般人承受不起。她太真,水至清则无鱼,一苇难以成航”。
个人也赞同这段话。有朋友认为,一个女子可以为他放弃一切,难道他不如一个女子。这似乎脱离了他们所处的环境。练霓裳本身就无牵无挂,她并没有放下什么。而卓一航本身背负着重大责任,这一切要放下似乎放在谁身上都没那么容易。要知卓一航并非没有胸怀、没有抱负之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传统在他身上显现。他痛恨奸阉、汉奸,忧国忧民。也曾想过中当上掌门当改革武当一派近年那自高自大之气。这一切任谁都不是想放弃就放弃之。我认为,爱情不能构成人生之全部,在事业、抱负、爱情中出现难以抉择,表现出犹豫、不决是完全符合一个人的实际的。要求一个人为了爱情轻飘飘地放下一切是不切合实际的。所以当卓一航决定与练霓裳归隐已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但当练霓裳与师门冲突,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难以自处的境地。一面是师恩深重,师门荣辱,另一面是朝思暮想的爱人。他实在是有太多的无奈,江湖道义、师门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束缚住,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而且他当时身受师叔责骂,又被同门鄙视,精神震荡、神智迷糊,他出手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受耿绍南的怂恿,他事后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道,他所承受之痛苦同样是巨大的。这可以从他后来追悔莫及、历尽艰辛,苦苦追踪上看出。正邪之恋,是注定要一方为另一方付出惨重代价的。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悲剧。再提武当四老,其实象他们这样不争权势,无私之人也是极少的。一派掌门何等风光,但他们全都寄望于卓一航。当何绿华提及黄叶道人整天将自己关在云房中,念及卓一航,并要求白石远赴塞外,寻找卓一航,看到此情此境,不由让人心酸。换言之,他们不顾卓一航、练霓裳之感受,硬要包办一切,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看,练霓裳又是否顾及他们及卓一航之感受,双方都是关心卓一航,但双方硬是少一分设身处地的理解。这个比喻,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个人觉得,两者似乎不无共通之处。那么之间的痛苦和滋味则只能留于卓一航独自承受。此后六十年间,练霓裳念及是卓一航之负情,武当派或会提及卓一航之辜恩。但卓一航在苦苦守候优昙花开之余,夜深人静,念及师门,未始没有深负师门,对不起恩师之负罪感。那么此后一生中,最痛苦的又会是谁?
但他们又似乎都是难以责备。因为他们的一切,都在他们的世界中理所当然。他们的爱情,本来就承担两个世界的碰撞,其碰撞是震憾的,其火花是凄美的,其结局也是无奈的。
一练如霓之云裳
华清颦
望着从狼窟里抱出来的小女孩,凌云凤说:“你就叫霓裳吧。”霓裳,霓裳,一练如霓的云裳。昔日狼窟中的小女孩渐渐的长大,有着与师傅一样明艳的容颜,飞扬的眉宇,烈焰的情怀,和桀骜不驯的脾性。
初遇那个叫做卓一航的温文少年,正是他们最肆意飞腾的年纪。黄龙洞中轻轻为她披衣的温文少年,有着她人生中未曾见识的人品气度。其实,纵她有着万千的血性豪情,心中依旧有个角落盛着女儿家晶莹剔透的柔情与等待。等待着一个知心人,为她将如水的青丝挽起,挽成一季葱葱郁郁的花开。蓦然就想起了师傅经年北望的眼神。师傅说,遥远的极北之地,白雪覆盖的天山,天山上,有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原来相爱的人不是都可以相守到老的。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有幸遇上一个惊才绝艳的白衣男子。远方的那个人,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因了爱他而委屈自己放弃自己的骄傲、自由、自尊,与抱负。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爱情无法抹杀的。这正如,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不由自主的想与之亲近乃至相守到老。回首相望间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任凭自己离经叛道血性飞扬,骨子里喜欢的仍是这种儒雅温文的少年。
年少的时候,凌云凤也曾有过白马红巾、纵意江湖的日子。练霓裳敬慕着她的师傅,也一并承继了她豪迈不羁的性子,与嫉恶如仇的情怀。凭着明艳无双的容颜与辛辣奇诡的剑法,挣得了西北道上响当当的名头。名门正派如少林武当又如何?不过滋长出一群保守自负的庸人。远不如一些草创中惨淡经营的令人折服的向心力与向上心。任凭你指手画脚的说什么邪门外道,她依旧肆意的依着自己的脾性行事,全不顾别人的眼光,俯仰无愧。
属于你的好处,我全都知晓。而我的烈性、我的骄傲、我的好强,你可愿欣赏?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却不够坚持到愿意到为之面对人世间的一切阻碍。一航,一航,我可以为你一往无前的奋斗,但至少要你愿与我一同前行;我可以飞越一切来将你紧紧拥抱,而你可不可以为我而坚定勇绝。我可以为了你收敛自己的脾气,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傲骨来迎合你的长辈。因为,若是改了,练霓裳也就不成其为练霓裳。本不是名门正派出的恭良女子,相遇时你就该已知道。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能听从于你这座紫薇。若我在彼岸穿上一练如霓的云裳等你,你肯不肯一苇航之来寻我?
明月峡中,他说她人比花娇。然,花虽好看,春光一去便凋零。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怕下次你再见我,我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了。
“你若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
他与她之间,情意虽脉脉,理念却落落难和。纵相互倾慕如斯,终究鸳盟难谱。关于宿命的无常,情同姐妹的女子在身边惨死,她却来不及相救时,她就已深深的知晓。我们能不能穿越宿命的藩篱,端看你愿不愿意本着相逢时的初心。
终究有一日,岁月会在她的发梢染上淡淡的颜色,所有的绝色,都将和天山山巅飘扬的雪一样苍白。这她早就知道。却不料,一朝永诀,决绝如斯。明月峡里忧伤却甜蜜的情话,却成谶语。雪白的青丝在凛冽的风中飘扬,是永不可逆转的证明。一切,都不能再回头。于是,所有的悔恨与弥补,都失去了意义。
初识时,风吹着她的衣襟,他说,“叫做霓裳,可好?”
很多年后,草原上系着飞扬的红头巾的小女孩对他说,她的师傅是天边那颗北极星,要一点乌云都没有,星星才能放光。
这一生,她于他就是天边的星子,有时很远,有时却又很近。总在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美丽。
寒冷而美丽的天山里,他们的人生还很漫长,属于练霓裳与卓一航的故事,却已经结束了。
《白发魔女传》
李寒水
接触梁羽生的小说,其实是很偶然的。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关于《云海玉弓缘》的评论。再就是,学校图书馆的武侠类小说,真是少得可怜。金庸、古龙、梁羽生,仅此而已。而梁羽生的小说,似乎是没多少人问津的,堆在那里,整整三大排,显得可怜兮兮。当然,借起来也很痛快,不会有看完上卷,找不到下卷的懊恼,也不会想借上卷,找来找去只有下卷。这样一讲,梁羽生的小说委实太可怜了。简直无人问津。
其实他有令人仰之弥高的才华,他的江湖,剑气纵横处,是白衣翩翩侠少和金环锦衣的如花美眷,是剑匣诗囊的少年吟游,也是萧管琴歌的高士风流,遗憾的事,梁的小说竟然落寞至此。不过,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世人会对他有更加公正的评价。整个一学期,我的课外书时间,几乎被他占据。当看到精彩处,我会击节赞叹,伤感处会为之黯然,失败处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和失落。
白发魔女传──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堆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词寄沁园春
花容月貌为谁妍
《白发魔女传》是我看过的最让人看得心焦的小说。为他们那份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爱情而焦急。很想告诉书中的练霓裳,你爱错了。哈哈,够傻的,练霓裳想来也早就知道,只是情之所钟,本就无可理喻吧。其实,这部小说最着力刻画的不是玉罗刹与卓一航那段难容于武林正道的爱恋(其实仅是不容于武当五老),而是着重描写了练霓裳作为一位绿林中的女强盗和江湖闻名的女剑客的事迹。而她和卓一航这对情侣不仅是聚少离多,而且聚在一起也多是横生枝节,闹到不欢而散。到了最后竟是东西永隔如参商。说实话,练霓裳是粱羽生小说中我最喜欢的女子。她也是相当的漂亮,而且在漂亮之外,更多了几分男子的粗豪爽直和作强盗所特有的玉罗刹式的煞气。且看书中是怎样描绘她的。
【忽然外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听似甚远,霎忽使到了门外,众人眼睛一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后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人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厅中群盗呆若木鸡,有几个更是面如死灰,瑟缩一隅,动也不敢动。】──这是玉罗刹第一次出场。
【玉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比剑
【卓一航走过经堂,拾级登殿,忽见一个妙龄少女,匆匆走出,颜容艳丽,美若天人,虽是惊鸿一瞥,也觉意夺神摇。卓一航心想,若她下到半山,碰着大雨,那就糟了。】──这是卓一航第一次见到玉罗刹。
【洞颇深幽,卓一航行到腹地,忽然眼睛一亮,洞中的石板凳上,竟然躺着一个妙龄少女,欺花胜雪,正是在道观中所遇的那个女子,看他海棠春睡,娇态更媚,卓一航是名家子弟,以礼自持,几乎不敢平视。见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将她叫醒,心想:若她醒来,岂不误会我是个轻薄之人,于是放轻脚步,走到近洞口之处,盘膝静坐,看外面雨越下越大,虽然心头鹿撞,想那少女颜容世间少见,但却连看也不敢回头去看。】
这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对方,哈哈,梁羽生谓之“黄龙洞的相会”,也是他们情素暗生的一次相会。可见是一见钟情。
其实关于她美貌的描写,散落于全书的各个角落,真是不胜枚举。以上仅是描写比较集中和典型的。
从这几段描述中,我们不难看出玉罗刹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其实,粱羽生对女子的描述,多是惜墨如金的,像他对于华玉公主、冰川天女等的描述,大多是在一出场是写出她们的花柳姿容、欺花胜雪,以后就不太去刻意地描绘,而是转向于对她们的言谈、神情、动作、武功的描写,或者说,是更加整体的把握这些少女的神而忽略了她们的型和貌,而更多的是,连有些女子的貌,都没有多细致的描摹,比如说谷之华和厉胜男,我们读到她们时,只知道她们一个是黄衣少女,一个是黑衣少女,但到底她们是不是很漂亮,或者谁更加漂亮一些,就无从而知了。这道是引出了粱羽生的一条经典理论“男女之情,又岂是因容貌相悦而起?”这是卓一航在获悉练霓裳一夜白发,千里间关,追随至天山,又看到戴了面具,形容枯槁的玉罗刹后,向他的师妹说的。可见,卓一航在书中虽然可恶,但亦是可怜之人。呵呵,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吧。玉罗刹虽然美若天仙,但她的美和粱羽生笔下其他少女的美全然不同。
我们来比较一下他笔下的另一位天之娇女──冰川天女
【只见那女子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眼珠微碧,樱桃小口,似喜还颦,秀发垂肩,梳成两条辫子,束似红绫,肤色有如羊脂白玉,映雪生辉,端的是绝世容颜,刚健婀娜,兼而有之,赛似画阁仙女,比陈天宇心目中所想象的还要美丽得多。】
这是冰川天女刚出场时给陈天宇的印象,这一形象随着故事的延续也没有怎样的改变。
相比之下,冰川天女虽是住在冰川之上,却要比练霓裳更具有闺阁之气和少女的娇美柔媚。其实冰川天女更近于世间一切美貌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的形象。不止是梁羽生,其实金庸笔下的美貌女子形象,也多是如此,包括王语嫣、任盈盈、小龙女、香香公主等,这些绝色女子,也许是因为年少,也许因为养尊处优或是因为未经世事或是天生如此,都带着一种小女儿的娇羞稚嫩和天真,也因此,更增加了她们的美貌和可爱。但练霓裳却是全然不同的。和练霓裳有点相似的,我觉得倒是一出场就已经作古的古墓派创始人──林朝英。
“画中镜里映出那年长女郎容貌极美,秀眉入鬓,眼角之间却隐隐带着一层煞气。杨过望了几眼,心下不自禁的大生敬畏之念。”同是容貌极美,同是后来开宗立派,这两位武林中的奇女子却也同是一生寂寞,情场失意。她们的命运,其实从她们的容貌中就可预测。虽然貌若天仙,但是却长眉入鬓,眉眼间带着煞气,少了一分少女的柔媚,倒是多了几分犹如刀刃般寒光闪闪,令人为之夺目,又为之战栗的气质,有着洒脱和执着相交融的洗练美感。难怪卓一航屡次提到他的练姐姐让他既爱又怕,即迷恋又有点胆寒。还好他前期的武功和练霓裳相差太远,不然,大概也要像王重阳和林朝英一样,因为相互的竞争之心而搞得不欢而散吧。实际上,练霓裳的师父和师公就是如此。卓一航却是因为太软弱而致使他们劳燕分飞的。哈哈哈哈,男人真的是一个麻烦的动物。但尽管如此,卓一航自从认识了练霓裳之后,就觉得其他女子难入他的眼了。这也许也是卓一航最后看到练霓裳头发白了,容颜枯萎了,还是倾心相随的原因之一。有三分之一是因为出于负疚,三分之一出于对她的爱的忠贞,还有三分之一,就来源于他对练霓裳美的崇拜,那不是单纯的容貌上的吸引,也不是单纯的执着的爱恋,更非是出于空负嫦娥一片心的内疚,而是,他自从爱上练霓裳之后,就无法再爱上别人,何萼华姐妹,从书中看来,都是好女子,但是练霓裳身上所特有的从骨头里散发出勾魂摄魄,紫电青霜般的夺目光芒牢牢抓住了他的心和魂魄,让他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子发出的淡淡热力了。呵呵呵。
练霓裳,是梁羽生笔下非常特别的一个人物,有绝世容颜,但一般的男人对她却是要么非常害怕要么敬而远之。因为她的武功高强,也因为她那种近于偏执的性格。但在我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少女。她的乖戾偏执,都是因为很多先天后天的因素造成的。
首先,她是被狼养大的。【余仗剑出洞,忽闻女孩哭声,驱散群狼,在狼窟中,发现女孩,身驱赤裸,约叁四岁,见余来惊恐万状,跳跃如飞,发音咿呀,不可辨识,噫,此女孩乃群狼所哺,岂非异事。余穷搜狼窟,见有衣带,已将腐烂,细辨之,字迹模糊可读,始知此女姓练,父为穷儒,逃荒至此,母难产死,其父弃於华山脚下,原冀山中寺僧,发现抚养,不意乃为母狼挈去。意得不死,……】她后来虽然被凌慕华养大,授其武功,但是她在狼窟里长到四岁,让她摇身一变,变为淑女,似乎是不可能的。而她的师父凌慕华,也并不是什么淑女类的女侠。岳鸣珂说练霓裳和他师母一模一样,而凌慕华离开天都居士,只是为了一句玩笑话。天都居士练成了天山剑法,只是戏称只有凌慕华拜他为师,他才会将剑法与其分享研讨。没想到,只为了这样一句话,凌慕华竟然离他而去,要创立一门新的剑法与之竞争。对于这两位前辈,只能说是,又可气又可笑,但后来看到凌慕华在书信中对于天都居士的念念不忘,临死时还想着要见他一面,又觉得这对鸳鸯真够可怜的。特别是凌慕华,既深爱自己的丈夫,又想要保护自己的尊严。只是这样强烈和执着,反而流于肤浅和表面,苦了爱自己的人,也苦了自己。
再次,她当时的职业,是名震川陕的强盗头子,又是女流之辈,若不行事果敢,有胆有识,外加上心狠手辣,又怎能在绿林中立足。事实证明,这份工作她干得很好,甚至是得心应手。川陕绿林中有多少的独脚强盗,山寨大王,对她都唯命侍从,一听她的名头,就闻风丧胆。她也很有领导的才能,同样是威震川陕的巨盗王嘉胤的儿子王照希看到练霓裳调教的部下时也不禁赞叹“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还强得多。”而她没收卓仲廉财产时的说话行事更是令人折服。显示了她的赏罚分明和虽为巨盗不韪侠义的原则。原文如下:
【“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官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后,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钱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叁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庭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於民。另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官,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宦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账目分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
特别让人佩服的是,当她看到自己辛苦创建起来的定军山山寨被剿灭后,她又和铁珊瑚在明月峡冲建山寨,占山为王。这份毅力和豪气,真是连男儿都自叹不如吧。她明知只要她做强盗,卓一航就不可能和自己走到一起,她却毅然决然重操旧业,野性不改。而下面安慰铁珊瑚的话,却是全书中最妙趣横生的对白。
【玉罗刹听她语气,知她实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着呢!没有他们,咱们难道就不成吗?你和我去占山为王,我们高兴谁就把谁掳上山丢,哭哭啼啼的是脓包?”
铁珊瑚“呸”了一声,道:“没你那样厚脸皮。”】
看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但想到这对小姐妹后来一个惨死,一个少年白发远走天涯,又感到深深的伤感。也许人世间最黯然消魂的并不只是爱人不见了,而是在小儿女不经意的谈笑间,流年悄然暗换,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半世就这样过去了,而自己尤深陷万丈红尘不自知,等到白发换青丝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住,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已矣,来者又未必可追,除了不断感怀伤情,又能做些什么呢。书中的卓一航如此,练霓裳亦是如此。
情与爱
有点不可思议,练霓裳为什么会爱上卓一航。论武功,和她相配的就只有岳鸣珂,而和她地位相配的,也只有王照希。卓一航是官家子孙,又是武当派的得意弟子,加上此人又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为了所谓的责任和道义,甘当一个傀儡掌门。在这点上,上官天野的思想觉悟远比他高出不止一个层次,宁当强盗,也不当劳什子的傀儡掌门。再加上卓一航虽是天下第一剑客的高徒,但是武功差劲,和练霓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和他结庐双修,练霓裳根本就占不到一点便宜。但有时爱情就是这样奇怪,这样不问情由。也足可见得,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其实说穿了,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女,她有的只是一颗少女纯真脆弱的心。她爱上卓一航,只是因为卓在她装睡时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哈哈,倒和黄蓉爱上郭靖的原理一样)。卓一航也说“咱们萍水相逢,过了便算了。”但却使她黯然神伤。异性的一次不经意的真诚关爱,她就倾心相爱。你可以说,这是他们的缘分,也可以说,练霓裳虽然才智清明志偏高,但她却也只是一个真纯、思春的平凡女子,用自己的全部的热情去爱去争取去斗争。在岳鸣珂面前,她是一名女剑客,所以她不断地和他比武,挑战天山派的武林神话,在王照希、李自成及一干武林人士面前,她是一个强盗、一个女魔,只有在卓一航面前,她才是一个女人。所以她不断地制造机会和卓一航见面,不断地试探卓的心意。甚至为了卓大闹武当派,差点失手被擒。卓的呼喊,给了筋疲力尽的她奋起反击的巨大勇气。而卓一航向她发的暗器,也深深刺伤了这个血性少女的心。也许面对千军万马,这个野女郎尤可以纵声长笑,傲视群雄。但小小的暗器,她一剑就可以绞碎,却也绞碎了她的心。她伤心绝望,盲目地逃窜,在山间游荡,不知所措。然后,一夜白头。
是怎样激烈的伤害,让她伤心如此,痛苦至斯。看到这章时,心中不禁有些颤抖,也许在这时,我们才隐约触摸到这个狂傲豪迈血气方刚少女的内心。那颗迸发出巨大激情和勇气的心脏,如今却无法承受来自爱人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害,用同样巨大的痛苦和委屈打倒了她。
有人说,练霓裳远走天山,是因为自己的容颜已毁,无面目再见卓一航,无力再去承担那一份情意。
我却不以为然,若是那样看,才把练霓裳看轻了呢。在那次严重的伤情之后,一般人都难以释怀,更何况是练霓裳这样的烈性女子。即使卓一航对她不离不弃,为她求来优昙仙花。深深的伤口也许可以愈合,但是,紫色的疤痕却难以消退,心中的疼痛可以消失,但那要忍受多少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每当旧事泛起时,依然会有隐隐疼痛。练霓裳说过“她是天边那粒北极星,要一点乌云都没有,北极星才会放光。”也许这也是练霓裳最后拒绝卓一航的根本原因吧。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难以冰释,有太深的鸿沟难以跨越。没有白发之前,她可以为了卓一航去迁就,去忍让,她不喜欢卓一航去当掌门,但她没有阻止,为了卓一航,她可以向武当五老忍气吞声,她是一个真纯豪迈的女子,一向敢爱敢恨,果敢向前,不计后果,只求问心无愧。但为了卓一航,她可以低下自己高昂的头,不计牺牲。可以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表示理解。但是卓一航又为她做了什么呢?只是给她带来了无尽伤痛。所以,她在白发后,决心再也不会为了爱人而活,虽然她还爱着卓一航,并沿途保护他(他的武功实在差劲)。但是却始终不愿和他再续前缘。那也许是因为本身她就有很强的独立感,不愿再过向过去那样地忍让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中的伤痕始终没有愈合。少女的初恋延续了五六年,而以失败告终,且是那样一个不败而败的结果,任谁的心都冷了。更何况是一夜白头的她。她开始疯狂地向人挑战,这是她的爱好,开始教徒弟,想击败岳鸣珂,再就是(也是最重要的)不断的收集爱人的各种讯息,关心他的安危。也许还会在有时沉浸于她与卓一航短暂的几次相会的甜蜜里,还会去想那朵优昙仙花,可惜仙花虽好,却治不好心病。这样的练霓裳,住在天山南高峰的白发魔女,是寂寞的,是叹息着微笑的,也是痛并快乐的。
很喜欢本书的节尾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
卓一航话未说完,只见玉罗刹已飘然而去,卓一航狂呼追赶,那里追赶得上?但见天上是耿耿银河,地下是黄沙漠漠,玉罗刹的影子又不见了!
卓一航失声痛哭,良久良久,忽觉有人轻轻抚自己肩背,轻轻说道:“情孽,情孽!”
晦明师一直就跟在他的身后,让他哭得够了,这才出声慰解。
卓一航默然不语,和晦明师在沙漠走了一程,这才说道:“练姐姐此去,以后相见更难了!”抬头望天,天上双星闪耀,猛然记起,今夜正是七夕佳期,又不禁怅然叹道:“天上鹊桥聚会,人间劳燕分飞,老天爷也未免太作弄我了!”
晦明师也抬起了头,看牛郎织女星冉冉掠过天空,忽然间道:“你饱读诗词,可记得秦少游咏七夕的“鹊桥仙”一词么?”
卓一航情怀怅触,低声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晦明师道:“可不是么?若她还对你有情,又何必朝暮相处。人间百年,天上一瞬,你若作如是观,则两情相谅之日,也并非地久天长!”两人踏着星光,穿过沙漠,牛郎织女星升起了又落下了!
经过风砂铁堡一战,白发魔女威名远播,天山南北,无人敢再惹她,但大漠草原,却也再难见她的影子,她已隐居天山南高峰,最初几年还一年一度到唐努处作客十天八天,传飞红巾武艺,以后就难得下山了。
卓一航送晦明师回到天山北高峰后,便回到慕十塔格山驼峰之上,辛龙子出来迎接,告诉他道:“数月之前,有一个白发满头的女子,攀上驼峰探望。”辛龙子道:“我怕她毁坏仙花,上前喝问。她轻轻把我推开,对仙花看了好久,叹息几声,面上忽又现出微笑,终於走了。这女人好奇怪,师父,她可是你的朋友么?”
卓一航怅然太息,过了好久,忽叫辛龙子上前问道:“你依实告诉我,你可知道这两朵仙花什么时候才开吗?”辛龙子道:“我问过爹爹,听爹爹说也许要五六十年!”
卓一航道:“好,将来我死了之后,你也要守着这两朵仙花。”辛龙子满腹疑团,见师父目中蕴泪,神色奇异,不敢发问。
是夜,又是淡月疏星之夜,卓一航独上驼峰,凄然南望,避遥见南高峰高出云表,在那变幻的云海之中,似乎有一个人也在向他遥望。
卓一航叹了口气,十数年来情事,一一在他心头掠过:黄龙洞的初会,明月峡的夜话,武当山上的纠纷,大沙漠上的离别,历历如在目前,有忏悔,有情伤,有蜜意柔情,有惊心谣诼,最伤心的是往者已矣,来者又未必可追,所能做的,也只有夜夜在此相望罢了。
卓一航想得如醉似痴,看着头顶上空的星星,想起飞红巾所转达的玉罗刹的话,只觉玉罗刹就像头顶上的星星,离自己像是很近又像很远,心湖浪涌,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不觉用剑在石壁上刻下了一首律诗,诗道: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谐诼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刻了之后,放声吟诵,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天上的北极星又升起了!】
卓一航是伤情人,多情人,也是无情人,即使也许弄到这样的结局,不能怪他。
练霓裳用自己寒光点点的宝剑和如花般青春年华舞出了人生最绚烂和耀眼的华彩,耗尽心力放出了一个单纯少女最大的狂热,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执着的爱情。只是在我眼中,她本就是一个不可以被爱情以及其他一切框范住的女子,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与世无争不是她能忍受的生活。
虽然觉得卓一航可恶,但是细想来也只有他能受得了她。练霓裳与王照希相识在前,与岳鸣珂更是自他们的师父辈就有了极深的渊源,但是这两个男子,都对练霓裳有些近而远之的意思,他们,包括李自成,都认为练霓裳,是一个极有义气,值得倾盖如故生死相交的朋友,也许觉得她更象是天幕上一颗星星,隐隐吐着寒光,坚定而又执着的迎接着夜夜孤寂与落寞,或是一声劈空传来的桀骜不驯的长笑,划破沉寂的天空,令人既胆寒又忍不住倾慕,也象是在不经意间掠过身边的惊鸿,只留下相互间匆匆的一瞥,只交换一个默契的微笑,然后,各奔前程,投身于自己要面对的战斗,要奋斗的事业,相忘于江湖……
惟有卓一航是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作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弱女,是把她当做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灵魂,而不是杀人的机器,令人胆寒的女魔。黄龙洞的相会,重读时,很让人感动,也让人觉得很温情。也许练霓裳那天说的并不全是试探卓的假话,身世的飘零,无尽的杀戮、猜疑、奔波,早已让这个正当韶华的如花美眷累了、怕了,而需要有人真真切切地关怀,诚诚恳恳地相待。当雨停风住,卓一航告辞回家时“飞跑下山,到了山坳,试一回头,练霓裳还倚在岩前,隐约可见。”在和卓一航的那次相遇中,在一个异性温情脉脉的关切中,她是否想起了自己在四岁前,在狼窝里度过的时光呢,那令自己可以得到完全而单纯的爱一段时光。也许那就是她决定排除万难和爱人相守的原动力吧。
书最后的最后,那对曾经的恋人,一个不再是长身玉立的翩翩侠少,徘徊于茫茫的草原,为等一株花开,一生一世;一个也不再是美婵娟,伫立在高耸险峻的天山南高峰,为解一个心节,半世伤情。那张千山万水织就的相思网,不但没有解开,反而层层叠叠,更加密严,也更加混沌难分。只留下一段情,一双人,两地相思,寂寞无重数。
《白发魔女传》阅读笔记
谭 亭
一、拾零:
1.主人公:练霓裳,卓一航。
2.时代:明朝后期(万历、泰昌、天启、崇祯)。
3.反一号:魏忠贤。
4.焦点:玉罗刹、白发魔女。
5.回数:三十二回。
二、涉及到的二十位顶尖高手:
1.紫阳道人:梁书里武当派的黄金时期,大约就是紫阳任掌门的这段时间了吧。紫阳道人二十年来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相比于他四位师弟和徒子徒孙们的不成材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人撑起个天下第一大派了。可惜这位最令人尊敬的道长死得太早,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在武当四老、铁飞龙、贞乾道人这些人的口中,想象出他老人家生前的英姿。紫阳本身的武功至少不会在霍天都之下,可为什么教出来的徒弟却这么废物,连卓一航这个四处被欺负的角色都是同辈里的第一高手,有待后人研究。梁公说武当派自此一蹶不振,是因卓一航出走,可是如若卓不走,武当就不会衰败吗?反正我是不信。
2.霍天都:且不管《联剑风云录》、《广陵剑》里他怎么厉害,反正到了《白发魔女传》里,天下第一高手不是他。数十年来紫阳道长、天都居士齐名,皆以剑术称雄于世。紫阳内外兼修,而老霍则偏于剑法。霍天都是天山剑法的创始人,他和他的徒弟岳鸣珂(晦明禅师),共同开创了对后世影响深远,几乎主宰清朝武林一个半世纪之久的天山派。和前一位高人一样,天都居士也没捱过出场就挂了,只是去世时间比紫阳老道晚了半部书而已。梁公扼杀前辈高人出场机会的行径令人发指。
3.镜明长老:少林方丈。梁公书里的少林总是看来不怎么强,《白发》里的镜明老和尚是个例外。他大概是四位前辈高人里唯一一个出过场的,而且确实显露出一身惊人的武功。他可以用拴连在岳鸣珂手中的一根丝线,试出对方的内功造诣和心理活动;他也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将练霓裳凌厉的攻势化为无形。江湖上将他与武当的紫阳并称,也可看出老和尚的武功确是深不可测。谭亭认为镜明在老霍之下,主要是看两个地方。第一是岳鸣珂闯少林那次,镜明明言自己剑术不如霍天都(这个应该不是谦虚吧,没听说过少林出过剑术高手);第二是红花鬼母和练霓裳拼斗的时候,铁飞龙称当世只有紫阳、天都可以将二人分开,可没说有镜明一份。
4.凌慕华:即凌云凤,白发魔女练霓裳的师傅,与霍天都为夫妻。本书里的凌,是不忿丈夫夸口自己的武学而出走的,二人的矛盾起因与《联剑》等之所述有出入。凌慕华的“反天山剑法”,恰与老霍的“天山剑法”相反,但威力相差无几。可惜凌的剑法毕竟是剑走偏锋的,终于不免走火入魔而死。个人觉得单论武学造诣,凌不逊于上面三人,所输的,就是剑法与内力的违背,犯了武学之大忌。另说一句,这又是一位被梁公扼杀在“出场襁褓”中的前辈高人,她的下场更悲惨,还没被提到时就已挂了。
5.尊胜禅师:少林寺监寺,内功造诣深不可测。岳鸣珂上少林时,曾借铃铛与尊胜比拼内力。尊胜谈笑发招,几乎将岳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被岳用计震碎铃铛过关。后来他又将夜入少林、武功不在岳鸣珂之下的金独异击成重伤(不过他没料到金的掌上有毒,也吃了大亏)。白石道人教训孟飞胡迈时,尊胜一眼瞧出他先使了十成功力,后来又收回九成,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6.红花鬼母:名公孙大娘,西北名宿公孙一阳之女,金独异的夫人兼家庭教师,武功之高,当时难匹。年轻时为保护丈夫,将西北十三名高手尽数打败,活脱是老年版的玉罗刹。后为丈夫报仇,约战铁飞龙及练霓裳。铁练二人事先多方准备,仍在比武中大处下风。铁先耗费了她的许多内力,又将比武石阵尽数摧毁,以使练的轻功得以尽展所长。最终练霓裳借着岳鸣珂的金丝手套挡住了红花鬼母的攻势,才险险获胜。红花鬼母后因丈夫被杀,又自知其死有余辜,亦撞石身亡。
7.岳鸣珂(晦明禅师):我承认,在这个排名里,对岳、练这两名年轻的高手有一定的打压。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与铁飞龙、慕容冲、金独异是一个级数的,可能内力会有一定不如。但当二人先后来到塞外之后,武功大进,取得的进展难以估量。到了这个时候,尊胜禅师、红花鬼母未必能比得上他们了。晦明禅师在天山已被称为神一般的人物,后来无论是比剑还是比掌,都胜了练霓裳一筹,即使是比试一向不如她的轻功,也再难分高下。正反天山剑法的最终比拼,以正天山剑法获胜告结。
8.练霓裳:发现练霓裳的武功主要得益于两点,一是诡异狠辣的剑法,二是独步天下的轻功。凭此二点优势,对手无论是顶尖高手红花鬼母,还是密不透风武当剑阵,都能保持不败。但论真实的武功,练不但不如准同门师兄岳鸣珂,连铁飞龙和慕容冲都似有不如。一夜白头之后,她远赴塞外,从此潜心练剑,武功大进,想来足以将铁飞龙等人远远抛在后面了。只是她与晦明在书末武功到底到了何等境界,很难估计。当年武林名宿李二斧预言,不出十年,天下第一高手将让位于练。行文至书尾,十年之期也该到了。我们当然不能仅凭一个人的预言,就将练推上第一,因为前面至少还有一个晦明。即使没有晦明,就这样将她排在第一也是草率的。所以我只能保守地将他们排在第七第八,应该不会低于这个名次。他们还年轻,到了《塞外》和《七剑》里,方是他们的天下。
9.铁飞龙:练霓裳的义父,早年时曾上武当山挑战,赢了白石道人一招,但被紫阳道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从此武道上唯服紫阳。后与练霓裳因生误会而交战,表面上不分胜负,实际上我觉得因其内力远高于练,可以“耳听八方”,是占了优势。误会解除后与练结为父女关系,多次并肩作战。爱女死后,为报仇而与死敌慕容冲展开最终决战,因内力更高而微占上风。
10.慕容冲:东厂总教头,大内第一高手,多次与岳鸣珂、铁飞龙、练霓裳交手,皆不分胜负。曾放言玉罗刹非己敌手,只因其轻功太高,无法得胜云云。梁公亦明言慕容冲并非夸口,可见其武功之高。此人行事亦正亦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曾间接害死铁珊瑚,但也因决不做内奸的爪牙而逃离朝廷。在他与铁飞龙做最后的决战时,微占下风,又舍命救下被官军包围的铁,自此双方化敌为友。后上武当山,以一人之力力抗黄叶、红云二道,助卓一航逃离四老“魔掌”。
11.金独异:数十年来与铁飞龙齐名的大魔头,毒掌功夫已入化境。内力应与铁飞龙、慕容冲等同,招数稍逊,但毒掌足以弥补招式上的不足。与铁飞龙等连番大战,终失手被擒,琵琶骨穿透,自此武功大不如前。尽管如此,仍能在战卓一航时取得上风,而与白石道人打成平手。后因杀死铁珊瑚,被暴起的岳鸣珂一剑挥下头颅。
12.黄叶道人:武当五老中的二师兄,紫阳之后唯一可算高手的道人,内力极高,有与铁飞龙分庭抗礼的实力。但他招数太逊,剑法可被练霓裳弄得手忙脚乱,拳脚能让慕容冲逼得施展不开。黄叶道人算是四老中最有德行的一个,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书的后面,卓一航去了塞外,何萼华说“二师伯自你走后,终日躲在云房,不轻易走出来。他衰老多了,去年秋天,还生过一场大病,口口声声要我爹把你找回来。山上也冷落许多,不复似当年的热闹情景了。”听来确是可怜啊。
13.昌钦法师: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大护法”,梁公形容他是“武功非同小鄙,手使两片铜钹,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的实力是可以抵挡住练霓裳的“旋风剑法”二三十招,大约与大内第二高手连城虎在伯仲之间。魏忠贤倒台后,他先后来到西藏和回疆,接受了喀达尔族孟萨思酋长的重金礼聘。晦明抱着楚昭南与他交手,亦觉束手束脚。他轻功不错,故在练霓裳赶到时,能先连城虎一步逃遁。只是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最终仍被练杀死。
14.连城虎:魏忠贤心腹,西厂总教头,在宫廷的校尉卫士中,武功仅在慕容冲之下,手中双钩曾伤过练霓裳。他武功看似与岳练等人相差很远,只能抵挡练霓裳二三十招,其实不然,只因练的轻功实在恐怖,令他捉摸不定。书的后半部里,武功已经大进,超过乃师叔红云道人的卓一航,与他交手时仍无还手之力,看来连城虎高出卓甚多。卓一航远赴塞外数年,武功继续进步,但若与连城虎相比,我觉得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15.天龙上人:“天龙派”教主,长年称霸塞外武林。他内力深厚,与卓一航较量时大占上风。但他的武功不会比卓高出太多,因卓的剑法确是比较高明,天龙也认为若当真动手,即使能胜,也要百招开外。书的结尾,白石道人被练救出后,口口声声要与天龙较量一番,练将他挥出一丈开外,称:“白石道人,你不是他的对手,乖乖的站过一边吧!”
16.卓一航:紫阳道人最得意的弟子,武当派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曾让练霓裳爱得恨得死去活来的官宦子弟,被万千练迷骂得体无完肤的软弱小子,本书的男主角。他的武功到了小说结尾处才略有成就,有跟天龙上人、成章五这些准一流高手有分庭抗礼之势。卓一航的剑法本在师叔红云道人之上,逃离武当山后,内力已与红云不相上下,但仍不如神大元等人。在塞外数年后,武功又有精进,已在神大元、白石道人之上。他最高明的武功恐怕还是那几招“达摩剑法”,常有救命之效,曾幻想找全达摩剑法失落的部分,重兴武当(不过到了《七剑》里,看辛龙子的那套“达摩一百零八式”掌法,感觉也不过如此)。卓的成就注定要在岳练二人之下了,即使到了书末,那些令他陷入苦战的高手,在白发魔女面前,都有被秒杀的可能。
17.成章五:风砂堡堡主,受小人挑唆与练霓裳、卓一航为敌。他内力高于卓,但对卓的精妙剑法无计可施,可以说二人在伯仲之间。成卓两人的比武以卓占了上风,是因卓突然使出了“达摩剑法”,正好克制住了成的“鹰爪功”。所以不能说卓比成高明,只是这场拼斗为卓赢得了不少分数。
18.隆呼雅图:哈萨克名武师,武功不在成章五之下,用一根铁椎就能把白石道人打得手忙脚乱(尽管有霍元仲在旁配合)。
19.神大元:张献忠部下高手,常与其弟神一元共同进退。为人阴险狠毒,武功高于其弟。兄弟二人联手,几乎可以与铁飞龙战成平手;武功大进的卓一航,战他们二人时仍要稍处下风。卓一航离开武当山时,武功应高于红云道人,而与白石道人差不多,可以胜神一元,却胜不了神大元。塞外三年之后,卓方可打赢他。
20.白石道人:红云、白石、青蓑这三个道人,谁的武功最高,书中没说,谭亭认为白石应该更厉害一点。当年铁飞龙挑战武当山,对白石也只是胜了一招而已。而霍元仲去时,又是被白石以绝对优势打败。单独交手,练霓裳只对战过红云道人,与白石只是有个约战,后来不了了之(练曾说白石虽不是很强,但还是可以做做对手,这个算是比较高的评价了)。
除了红云和青蓑,谭亭认为有实力进入前二十的,还有少林的天元和尚,他的镜明长老的首徒,少林第三高手,在战岳鸣珂时斗了一百多个回合,才发现自己的胸前衣服上穿了三个小洞。练霓裳战红云时也是过了一百回合将对手的宝剑震落。所以天元的实力应该和武当三老不相伯仲。
除此之外,大内高手成坤(梁公说他的武功不错,到了不惧慕容冲的地步,不知道“不惧”是个什么概念,但他会“摘叶飞花”这种上乘的武功,不容小鄙)、义军首领李岩(练霓裳三十招夺不下他的剑)、名武师龙啸云(武功胜过大内第三高手李天扬)等看来都有进军前二十的实力。《白发魔女传》的高手榜不好排,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地方。
三、一句话点评书中二十二个重要人物:
练霓裳:误使性,爱侣撞散;错伤心,青丝尽白。
卓一航:纵误于千般软弱,亦感于万种深情。
何萼华:无心偶遇弱女子,险成双侣中间墙!
岳鸣珂:主亦冤毁,情亦破散,只得出家作修持。
铁珊瑚:对君钟心为君死,幸君未忘有情人。
铁飞龙:盖世豪客,尚是老当益壮,丧一亲女,收二义女,可谓补偿。
金独异:为非作歹数十年,纵再有夫人相护,也已恶贯满盈。
熊廷弼:不畏强势,正直开明的血肉长城,亦逃不过奸邪之毁。
魏忠贤: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阉党持权乱天下,古已有之。
客氏夫人:江山若乱,定是外有奸臣,内有小人,此淫邪恶妇,自在其中。
白石道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老道士,专懂以师叔名义禁锢门下。
黄叶道人:道长若能有紫阳道人之心胸,事情也许不会太糟。
慕容冲:宁为闲云野鹤,也不再做满洲内奸的鹰犬,可贺!
客娉婷:若那人为非作歹,甚至通敌叛国,便是亲生父母,也要与之断交。
红花鬼母:夫君不仁不义,何苦为之强出头,又搭上一条性命?
朱常洛:有兴国之大志,怎耐得一颗夺命的假红丸?
朱由校:本很正的一颗心,在小人的操纵下,也渐渐歪斜了。
成章五:因门户利益育下的无名火种,终于在小人挑拨下点燃。
应修阳:既是千夫所指的内奸,却敢数设毒计去触动玉罗刹。
石浩:你身为满洲内奸,已被玉罗刹放过多次,又怎敢重蹈覆辙?
袁崇焕:无畏无惧,誓挽狂澜的新长城,未算到自己的结局。
霍元仲:为了一点小仇,竟能追至塞外,勾起一场血战。
四、后记:
《白发魔女传》是我的第五篇读梁笔记,花费的时间比较长,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了把这篇笔记做得尽可能完善一点,我重新精读了一遍这部小说。《白发》是我读的第一部梁公作品,在此之前,我已习惯了古龙的文风,突然碰上梁氏风格,感觉很不适应,所以当初对它的评价很不高,阅读笔记里对主人公的评价也有很多不足和偏颇。
在读了十几部梁著之后,我终于接受了梁公的写作方式,并且为之着迷。于是当我下决心整理《白发》的阅读笔记时,觉得有必要重新解析一次这部武侠名著,否则在评论的时候,会欠缺公平。
果然,重读的效果很好。第二次读《白发》的感觉很不一样,尽管在文字、情节和成熟度上仍无法与《萍踪》、《云海》相比,但是人物的塑造已经足够使人震撼。
张丹枫是梁公笔下最成功的男子,练霓裳则是他笔下最成功的女子。
张丹枫是完美的,所以他得到了万千读者的崇拜和喜爱,同样也被不少人认为虚假和做作。
练霓裳却是不完美的,所以喜欢她的人不是最多,却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
梁公尊重女性,他笔下“魔女”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在练霓裳那里得到了完美的发挥。厉胜男也是魔女,与她相比却显得过于邪了些。我觉得,与厉相比,练更加高大,因为他除了有魔女的特征,又有侠女的特征。“侠”、“魔”,两个本不相容的事物,在练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融合。厉胜男是当之无愧的魔女,却决不是侠女。
卓一航被骂得太惨了,我就不骂他了。我只想起天山之上,一个孤单的影子,伴着面前那朵不知何时才会开放的优昙仙花。
优昙仙花六十年才开一次。年过三旬的卓一航没有活过那么长,他对辛龙子的嘱托“将来我死了之后,你也要守着这两朵仙花”听起来很感人,令人潸然泪下,却没料到辛龙子会变成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数十年被师傅的吩咐束缚在一朵花的旁边,无论是谁都会心理崩溃吧,怪不得《七剑》里的辛又偏激又古怪(哈哈,就当我胡思乱想了)。
喜欢岳鸣珂的人很多,我却不大喜欢。他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铁珊瑚?我猜是的,铁珊瑚若是不死,他就不会出家。正因熊廷弼、铁珊瑚这两个他心灵上的支柱先后殁去,他才觉得红尘无趣,进而远上天山。可是,明明知道自己心里喜欢那个女子,却不愿承认,不愿争取,到了伊人已逝,才后悔莫及?金世遗不知道自己已爱上了厉胜男,尚因厉之死而被痛骂;岳鸣珂知道自己喜欢铁珊瑚,反而没有遭骂,实在诡异非常。
卓一航,练霓裳
──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白发魔女传》
李寒水
提到他们,就想起很久以前一记莫名的跌足浩叹,或者一个忘记了理由的惆怅。这个故事,如果用心体会,其实很美。因为那份执着,让人相信爱情其实不是黄粱一梦,它很实在,可以等待。
人言:“美好者,不祥之器”,他是江南春雨里的玫瑰,偏要拥抱风沙里倔强的荆棘花。她是血性的狼孩,偏要爱上孱弱的绵羊。爱情之花在两人之间绽放,但是教养,价值和等级观念却又将他们牢牢捆绑。激烈,美感,和悲剧就在于当人的真心和社会价值碰撞之时,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结果是,一个伤心白发远走天涯,一个痴心混乱当场疯癫。然而,卓一航却终于冲破了世俗的阻碍,踏上寻找伊人的旅途。这时,人心的壁垒又凸显了出来。不是不爱他,只是容颜既然没有恢复,心中的伤痛无法平复,裂痕难以弥补,不如留一点未了之情,也给自己留一点尊严,彼此相忆了!卓一航却将其视为考验和修炼,终其一生的等待。
不由得感叹,为什么要偏执至此,将相爱的人和自己苦苦折磨?爱情又为什么偏要波折至此,一波三折,一唱三叹。爱情不是唯一的事情,他们也早已经知道,却要这样坚持,不禁要问又何必如此的执著。也许正是有这样的坚持才将喜欢锻炼成爱,才将人性的懦弱淬炼出刚健饱满的华彩。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他们却宁愿将这样大段的时间花在彼此相持的等待上。每天共着月色星光遥想对方在云海深处模糊的幻影。爱她吗,为什么不去求她原谅,恨她吗,为什么还要如此流连徘徊。也许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人心的距离。若比人生如同一段旅程,他们在途中相遇,却在每个关键处,都转错了弯。
冰山雪地,天山绝域,伫立着两个遥遥相望的人儿,明知不能相守,却还要这样流连等待,一辈子永不忘记!这是一种怎样哀伤的情感,又是多么的庄严!六十年后,一个也许忘记了怨恨的理由,一个也许忘记了等待的理由,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原谅,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愧疚,但还要这样地僵持遥望下去啊。当遥望成为习惯,爱情也成为了一个人的事情。就像在《半生缘》里说的,“世钧,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的,总有这么一个人。”也许,就是要这样等在这里,不是等待原谅,不是等待被接受,而是,就是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等在这里,就好了。最后练霓裳如同万年不变的天山,卓一航则是慕士塔格冰川,饱含了人性中的强硬和执着,炽烈和尊严,含着这段感情中所有的伤痕和甜蜜,默默承受着岁月的变迁和心境的改变,挚爱无声,本来也不需要宣言和誓言,行到此处语言是多么的薄弱和可笑。他们庄严的遥遥相望,久久相忆,永远都不会改变!
霓裳幻影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李寒水
这算是一篇同人小说吧,如果算是小说的话,呵呵,如果不喜欢,也不要骂我哦,欢迎提意见,我是尽量按照原著写的,但是,不免有点出入,见谅。
“叹几句离合,便成迟暮。”
百岁那天,在昏暗的石屋中,她点燃了红烛,一枝,两枝……森冷的石屋子渐渐亮起昏黄的晕,泛起淡淡的暖。那融融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混沌得像是两片斑斑的污迹。她盘坐在璀璨如同云霞的烛海中间,静静地审视那个叫张华昭的年轻人。
“你真是卓一航遣来的么?”声音在屋子里回旋,苍老而疲惫,如同寒夜野地里的孤寂古怪的夜枭,在唱一首荒凉模糊的哀歌。
那少年浑身一抖,他那投在墙上的影子像受到了牵动,竟然剧烈颤抖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战战兢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匣。她便看到了那个东西。异香扑鼻,裹在轻薄软腻的纱巾里,是集了六十年日月的精华,孕了六十年冰魄的英华,穷了六十年的皓首,是他求来的,优昙。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千斤的重担突然放下,有了刹那的失落和颓唐,额上也覆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那一刻,那个少年人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又突然老了好多。
香气氤氲缭绕,花开并蒂,两生异色,纵然是刹那的芳华罢,可却要耗尽一个人一生的时光来等待,从垂髫韶龄等到迟暮。
是否值得呢?
可是他还是没有等到花开阿。
她古怪的低头浅笑,剔起眉头,笑容亦悲亦喜。
“若是被你等到,我又该当如何?”
长长的头发顺势滑了下来,在烛光中亦是苍白如骨。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了。
转了头,铜镜中映出一张脸,鸡皮鹤发,整个都坍塌下来,衰朽得如同一件死物,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冷冽淬利,如同绝世的神兵利器。一袭白衣配着如雪的长发,使她似一只捡尽寒枝不肯憩息的寒鹭。可是,她叫霓裳,练霓裳。人生百年,恍若一梦,她却叫作“霓裳”。生命绚烂如同一练云霓,却只能在天空停留太短太短的时间,只是一段从雨过到天晴的时间。张华昭不由得呆住了,这个女人,真不知道当年是怎样的美丽过阿!就算娇嫩的容颜如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风霜,但是那绝世清华的神采却更加清晰地浮现了出来。不由让人揣测当年野店荒岭,强敌环伺,仗剑而立,她是怎样的意气风发,风华绝代!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也只有她,才配叫霓裳。
她久久,久久地看着窗外。天风肆虐,天山上寒冰刺骨的空气漫卷了起来,发出如同刀剑交相碰撞一样的响声,一声声,一声声,都生生刺到了人的心里,听这样的风声,也很久很久了,以至于已经习惯了耳边总有声音在响着,不然就觉得无端端地失了什么。
有得才有失,只因为习惯了背负,才恐惧乍然解脱后的空虚和无奈。
风,掀起滔天的巨浪,狠狠地袭卷了蔚蓝了万年的冰川,驰过空旷的草原,吹到那座山上,那座山上有他,而他,叫一航,卓一航。
水至清则无鱼,一苇无以成航。
往事悠悠,似一个绵长的梦,梦里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空山灵雨,松风雾岚,她金环束发,他说:“叫做霓裳,岂非甚好?”说罢面上尴尬的一红,忙忙地别过脸去,却不防那红一直洇到了耳根子。他俊美的秀颔,流利着少年的稚弱和清雅。
月影西斜,疏星渐隐,华山绝顶,七绝血战,那人却在她发鬓边轻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残暴,更不喜欢你这样喜怒反常!你这样谁敢亲近你呢?”华山上尖啸的山风,也吹不走他呵在她鬓边耳际的一口粉色暖雾,那一句柔柔的话儿,如同情人呢喃的央告,直直地到她心里去了,在她荒凉的心里生了根,抽了一管新绿,似要开一枝虔诚明媚的花。
“练姐姐,你的容颜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到我白发满头之时,只恐你连看也不看我了。”那人却答道:“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明月峡中,对月问花,他斜斜剔着眉头,眼中似收摄着月魄星光,流转着绝世的清光。三分含情,三分犹豫,三分认真,还带着一分柔软的清挹。月光盈满山谷,夏虫银子一样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咏叹,听久了还以为在下大雨。到处弥漫着青青的草味和流水的味道,似要把谁的魂梦轻轻浮起。
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谓消沉。
微曦清光,石莲台上,一夜风雨点滴,一路风尘奔波,她只身仗剑,冲上武当山!然而却见他憔悴的身影,稀薄得如同晨光里的剪纸,有词刻在莲花座上,是婉转悲哀的心曲。她都明白的。
原来他都答应了。
她来,本也只是要问他一句话,却没有想到,他早就已经作答了。
他说“我已打定主意,今后愿随姐姐浪迹天涯。”可是,一航,为什么?
“你走不走?真未曾见过你这么下贱的女人,居然跑到我们武当山来要丈夫。”“下贱,说我下贱,一航,这就是你的师叔,你的好师叔?”冷冷一哼,就唰的一剑,差点斩下这老道的狗头。剑气纵横,衣袂飘扬,她在杀阵中翻转驰骋,不退反进,寸土必争!寸步不让!只要他,只要他,只要和他在一起……青丝翻飞,银光遍体,紫电飞空,血染透了九重的罗衣,绽出一朵朵血花,如同凄艳的红玫瑰!不管,不管,只要,只要带走他。剑网中的她如同吟啸于九天的彩凤,纵然折翼,其势却不能挡。她清啸一声,暗咬银牙,一剑就挑破了剑网,再一冲,就要破阵而出,虽千万人,溃不能挡!
然而,一道银光耀目,尖啸破空而来,那霎那间放出的光华,竟然有一种让人沉醉其中永不复醒的的冲动,她的人生,彻底失去了重量……好倦,好倦。她倒转剑锋,用力一绞,那箭镞就成了齑粉。然而,就在她一回剑的空档里,眼前青光暴起,一阵剑雨,又迫她跌回剑网里去了。“卓一航,是你,你也这样对我吗?”眼角一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他,半垂的手里依然袖着那把弹弓。原来,他也希望我死掉么?气海翻涌,脖子被死死扼着,泛起了一阵阵潮湿阴冷的腥甜,眼睛迷离,巨大的莲花台在眼前发生了一阵阵地扭曲。原来一切,都不可能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
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
好一个“啼笑非非谁识我”,好一个“坐行梦梦尽缘君”。
莲台上诗句尤在阿,一航,可是人呢,可是人呢!!这一刻,如同烈焰焚身,寒冰灌顶,那是冰,也是火,生生煎着她,她甚至愿自己速死,只要能血溅五步,血肉都直直喷到他的身上去!
纷纷落雪何所似?下雪了吗?为什么一片冰凉无以复加?
千里飞起青白的寒霜,四周是极静极静,只有雪片极快的飘落,吸走了一切音响。飞瀑流泉,众人的喧哗,五长老的谩骂,还有宝剑的悲鸣,都倏然而逝,听不到了,那些离合的身影渐渐折叠模糊,融入一天一地的云海缥缈氤氲,天地间只有仗剑的她和抱弓的他,霓裳和一航。相对无言,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的嘴唇似乎在轻轻翕动,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为什么,会是这样……她要走过去,抓着他问:“你到底愿不愿跟我走?你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难道都是假的?哈,哈,……你还用弹弓打我,打我!”然而,却是不能动,不能言,一阵阵的寒意袭来,竟不能挡,抖搂着,霎那间被冻成了冰柱。她想向他过去,可是太冷了!啦啦,身体里有什么突然碎裂了,一片片零落了下来,如一地碎了的琉璃,兀自寒冷的晶莹着,尖锐着。只是,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就这样立着,好像要把霎那站成天长地久,沧海桑田。不行不行,要问问他,要问问他!奋力地挣扎着,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向他直楞楞地伸出了手臂,要……然而,手在触着的一瞬间,他突然碎了,于瞬间崩解,成了一天一地的残片,丝丝缕缕都飘到风里,没有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只她,站在硕大的莲花上,顶着呼号的天风,铺天的大雪,孤独哀伤地哭叫起来。额上的青丝于霎那间覆上了白雪,那是白骨的苍凉!
人真的在弹指间,就经历了沧桑的变迁吗?
只有那漫天的大雪,搓棉扯絮,白白漫卷起人世的幻化纷扰。视野渐渐模糊,她自己也成了一片轻盈的新雪,静静飘起,飘起,越来越远……
错了,错了。这个梦是清醒的,明明是梦中身,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当时没有下雪,也没有白发,她只是像一只可怜的兔子一样,裹紧了自己的伤口,凭着一口狠气,生生撕裂了剑网,狼狈地逃走了,甚至没有闲心落下一滴泪。她本其心未死,还要再去问他,可是,自己原本软长乌黑的头发,一夕之间,苍白如骨。
那一刻,她才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无论是人生的成长,还是景物的变迁,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人,是在一瞬间长大,变老的……
天风浩瀚,长发和白衣在风中扑啦啦地拍打,发出很大的声响,一点一点扯回她的思绪。头发太长了,自变白后,就再也没有束过,在酷冷的风里,它们常常变得冷硬,生生地扎在头皮上,但是久了,也就惯了。手放在冰上已经青紫,望着手底下咫尺的那个人,又有点迟疑了。他被封在巨大的蔚蓝冰里,已然安详地睡去。“一航,一航”,她轻轻叩问,“只你一个人,寂寞否?”
冰在手底下快速的溶化,很快她的手心下就变成了一个灌满水的凹坑,他的身体慢慢地浮了上来。
这六十年间,她反复地想着再和他见面之时的样子,甚至于每一记呼吸,每一个感叹。
她总是想,他的容颜是怎样?定然也是老了,丑了,稀薄得没有了人的气味,只没有料到,再见时,他已在泉下。而且容颜依旧。而她,还活着,而且老了。
“一航,你可知道你的残忍?我为你耗尽了容颜,你还是依旧?”她看着自己的容颜速朽,看着自己于弹指间的衰老,看着自己的徒儿长大,看着她白发,如同看见一朵花儿的开放和败落。她的师父唤她作霓裳,她唤她的徒弟为红巾,原来,无论是霓裳,还是红巾,或是琼瑶,都是那样短暂的美丽啊,如同花儿,开了就败了。可是为什么要她去见证刹那芳华的衰老呢?为什么要她去看见那些女子们涓涓的容颜,瞬间的绽放和凋落。你可知道,那是极残忍的事?
她心头火起,不由自主地举起蓄满了势的手,挟着风雷之力,向那张英俊的脸上劈下去……
那一掌
“怎么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
“卓一航,小姐呢?”
“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她牢牢望定他,幽幽地说。
他眼睛一亮,侧头沉吟。突然笑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
“你是何人,从实招来!”
“我就是卓一航嘛,练小姐嫌这个名字不好,不要便是,何必发怒。”
“我又发怪脾气了,你给我取的名字很好,我以后就叫练霓裳吧。”
我以后就叫练霓裳吧。我以后就叫练霓裳吧。我以后,就叫练霓裳吧……
七十年旧事重来,再回首已经是百年之身了。
只有他的容颜还是依旧,眉头斜剔,似韵着什么愁苦,连睡着了,都不太安生。他是太柔弱,太清挹,太执着了,如同一个不开心的孩子,始终皱着眉头。
“一航!”她呢喃着,空气中仿佛立起了无数屏障,那凛冽的一掌再也劈不下去,在距他的脸不及半寸的地方停住。“一航,一航!”她扑到他的身上,大声地哭叫起来,声音凄厉哀伤。她以前从来没有哭过,其实和他相遇,即使为他白发,但是此刻,她却要倾尽一生的泪水,把这一生的思念,爱恨,等待,委屈都哭给他听,如同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一切都是过眼空花,沧海都变成了桑田了阿,却原来,只有他是不变的。等了六十年的光阴,她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他只有她,而她也只有一个他,可以这般等待,可以怨恨,可以爱。就算经历千千万万年,都不会改变。
佛经上说,“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一个“缘”字,左边带着一把丝,一张网,似要把有缘的人们生生缠缚,即使风尘困顿,并刀如水,也切不开,割不断,理还乱。有人说,若爱上了一个人,你就会成为他的傀儡。似被他牵了线,一举一动,都要被指挥了。那么他们呢,又是谁做了谁的傀儡,谁牵着丝线,为什么即使隔了生死,也不能够相离相忘。只能如此孤苦无奈,对着相同的月色阳光,生生相望!
她抱着他,双手环住了他,再也不要放开了。原来高大的他,死后,也就只有这样小小的三尺。他到死都剔着眉毛,就像一个哀愁孤单的小孩子。白发缱绻着,散了他的一身。一航,你现在才是乖了呢!她伸出手,苍老皱缩的手指在他的鼻梁上滑来滑去。真是英俊阿,和六十年前一样。
心里蕴着浅笑,溢出来,竟然变成了眼泪,一滴一滴如同纷纷地落雨,打在了他的身上。
“我就这样素衣白发作你的新娘,可好?”她附在他的耳侧,轻轻的说。是她今生少有的温柔。她的白发揉着他的黑发,她的耳鬓厮磨着他的耳鬓。他们是被缘分绑定的人,所以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离下一次优昙花开,还有七十年,只是那个应了一句承诺,为她守候了这么些年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袖中的花儿正艳,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了看,一红一白,交相辉映。那是青春的颜色。竟不知有这样一朵花,横渡了光阴的沧桑,来做他们新婚的见证。“红巾!”她将花儿向远处的那个红色的影子掷去,已再不需要了。
这一生,是不信什么有来世的,今生今世,要的,就一定要拿到,可是现在,看着他,她倒是极愿意相信一回了。来世的自己和一航,会是什么样子?她微微侧头,闭目冥想,脑中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前世,今生,来世,都作了泡影。只有这一刻,她抱着他僵硬的身体,握着他蜷缩成一粒的手,才是真实的。她宁愿相信他只是睡着了,睡着的他,如同一个小孩子。冰山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她更加的抱紧了他,再也不要松开了……“下一世的我和一航,会是什么样子?要比这一世多点运气才好啊。”她悠悠地想着,嘴角荡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抽出了一张纸,是他的诗:
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琢必纷坛,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她轻轻地叹息,但却又幸福得想笑,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深深地睡,不自禁地便觉得脸上发烧,好像还是七十年前,雨打芭蕉的黄龙洞,清奇诡异的华山绝顶,一弯冰月的明月峡,还有莲花峰……往事如梦,当年纵马高歌携酒弹剑的少年们都不在了,江湖依旧是江湖,红尘依旧是红尘。红尘中谁金鞍白马缓带轻裘,经过谁家绣楼。谁携了一管竹笛,吹断谁的乡愁。谁的愁肠灌下了谁的烈酒。谁栏杆拍遍,望尽一川烟柳……那些故事每天都在发生,但是她知道,他和她是永远不能相忘的。那就已经足够了。
她轻轻地伏下头,在他冰冷的唇上深深地一吻,“一航,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我们到下面去说……”
那页诗从她枯老的手里翩然地滑落,旋转着飘到了很远很远……
泪满江湖・练霓裳
凝 雪
每一滴眼泪都藏着一段残缺的爱恨,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你眼中倔强的晶莹,是因为天山的飞雪将眼泪都凝结到冰点了么?
在风过不留痕的江湖里,你是美丽而又忧伤的传奇。在世人心目中,你是神秘而又遥远的梦。
我知道纵然痴心永恒,纵然柔情依旧,黯淡的往事却再不能唤回交错的心。你抖满一身风尘,任飞雪的冷漠麻木隐隐的痛。
也许,只有最初的定军山上的风刻下了你的盈盈一笑,只有汉江的水铭记了你的纤纤倩影。
独立苍茫,将一腔爱恨付与多年前那一片幽洞幽幽。飞雪严寒中,为何心间总萦着那一缕加衣的温暖?然而沧桑惘然的目光却纠缠着飘零渺远的叹息。
武当绝顶,你的目光凝成绝望的剑气,刺伤了谁的心又刺破谁的梦境?
当一泓碧水映出你的绝世容颜,却在雪白的发间惨淡得仿若死灰,流水无情地走过,化开了你一生惟一的一滴眼泪。
看尽了天山飞雪,望遍了草原蓝天。你挥挥衣袖,决绝地不肯回头,把杨柳春风的恋恋思情在天山的朔风里化为云烟。
心死如灰的不止是你,记忆跌成碎片。从此,忏悔与追寻,贯穿了天上人间。
谁曾见,一瀑曾经的青丝在亘古不变的风里陡然翻飞,一帘无言的飘雪承载着你厚重的孤独。
风雨飘摇,那一页页翻过的岁月,把红颜看成白眼,把诺言守成优昙。剩下惟一的一方矮坟,把遗失的记忆重新连成一线。
原来,爱,只是梦醒的瞬间,只是海市蜃楼构成的虚幻。
红颜白发练霓裳
水灵光
每个人可能都希冀着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希冀着忽然从彼此的眼里捕捉到期待已久的眷恋。就像赵宝刚说:人与人之间一定有特别美妙的爱情,美妙地让人痴迷,可是日常生活中很难遇到。所以我拍片子。
那么,连名字都可以脱口而出,却又需要怎样的一种缘分?
名门,江湖,优秀的男子,美丽的女子,刹那的惊艳,心跳的感觉,所有的法则原来都敌不过那一眼的温柔,就是你,无论你是谁,是做什么的,曾经做过什么,将来怎么样,不去想,心动了,就动了。
只是,完美和艳丽或许注定要牺牲太多的平凡和琐碎,自己的和别人的,时间或空间。他们的爱来的太容易,缺少浮尘人世的桎梏,惊世骇俗,是太多的人不能承受之轻,造成了太多伤害;太年轻,太任性,没有恒河数沙的沉淀,便无法具备共同面对惊涛骇浪最需要的信任和勇气。于是,一个小小的误会,一个疑惑的眼神,就轻易地摧毁了所有心血编织的未来和幸福。
一夜白头。
“咱们见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见到我时,只恐我已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到我白发满头之时,只恐你连看也不看我了。”
“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
每对情人都可能说这样的话。在紧紧抓住美梦的一瞬感到了内心的惶恐,以至于不得不借助誓言来呵护掩饰。可是,只有卓一航和练霓裳,真的把誓言变成了谮言。
当几乎所有真真假假的故事里都在表演悲欢离合和苦尽甘来的时候,练霓裳却选择了决绝的离去,终老不相见。只留下千雪峰上一人,独自守护着那么脆弱的美丽。
极度的绚烂,却以急遽的毁灭为代价,就像六十年盛开一度的优昙花……
诡异凄丽绝烈的诗意和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书生气比较起来,自然是前者更贴近梦想。对我来说,白发魔女的故事其实早已黯淡、混杂,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本色。也许,不羁浪子只是温文少年,浓情如酒原来含蓄蕴藉,只有卓一航内心中的软弱不变,练霓裳骨子里的倔强不变,两个人的宿命不变。但是,毕竟还是这个戴着镣铐跳舞的梁羽生,把什么是一见钟情,什么叫爱恨纠缠,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纸上,哪怕是吞吞吐吐。
星空,银河,牛郎织女,不一样的故事,同样的守候。有时候等待意味着逃避和忘却;然而这对痴男怨女以有点不可思议的对垒宣告了结局,让人不胜唏嘘。或许,海枯石烂的爱永远需要付与岁月的沧桑去验证,我们可以拿到手最多是个是与否的答案而不是爱情本身,又或许最难得最美丽最绝望最刻骨铭心的爱不是中途分手也不是并肩到老,而是不断的伤害,永远的若即若离。
那么,一百岁时出现眼前的绽放娇艳,将不会有人比练霓裳自己更明白它的意义。卓一航已经死了,但对尘世中至情至性的人来说,时间并不会洗尽一切,无谓的只是过去和对错,只是时间本身,而真想要的和追求守候的始终不变。
在那一刻,借着烛光的变幻,练霓裳必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少年对她说:“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
而我不禁要痴痴呢喃:我该拿什么去爱你?
忆霓裳
李寒水
一开始看白发魔女传,有点失望,因为那样简单的相遇,那样短暂的相处,就让这对情侣一个白发伤心,远遁天涯;一个千里追寻,等待了六十年。六十年间沧海横流,然,那点念力不变,就成就了一生执着的相持。只能说是一种相持了,两人遥遥的相望,任凭时间在身侧大把大把的流淌,然,此爱不灭,此情不移,只是,再也不要相见了,相见争如不见啊!
相比较于卓一航有点软弱、迟疑和顾虑的,练霓裳实在是惊才绝艳的,她从高处飞掠下来,手中是精芒四射的宝剑。略一挥动,就放出欺世的光芒,她是欺世的,如同云端上孤傲的鹰。仿佛那混乱不堪的乱世,只是她遨游驰骋的背景。站在地上的人,只能抬头看她美丽自由彪悍的身影。
我们也渴慕自由,然,却注定生生世世被红尘所羁啊。然而,纵使这样欺世的灵魂,依然会遇上爱情。一个缘字,是一丝一缕的网,如同鬼魅的手,缠上来,便是半生混乱癫狂的纠葛,入骨的痛,入血的狂,爱到深处,红颜白发,瘦鹤孤鸾般,远远的离开,依然是绝世的。纵然如此,她已是折了翼的鸟儿,只能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远远地遥望,那种感情,大概是很苦楚的。
梁笔下魔女多,真正当得起这魔女之名的,也就只有霓裳。
混乱的朝野,孤高巍峨的天山,就算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她随随便便地一站,就是绝世。喜欢她和晦明禅师的对话“我还是要找你比剑!!!”只这一句,在晦明耳边响了一生,只有苦笑她的孩子气。山高水长,沧海横流,却只有这点,这个女子好象从来没有变过。
发如骨,心成灰,依然是睥睨天下,狂傲不羁。她站在绝高处,给我们酿了一个绝顶孤寒的梦,自古“高处不胜寒”,她是梦里在绝壁上舞剑的女人,只是这样的女子,不是拿来配的。
总觉得,卓一航爱霓裳,那种姿势,大概是一种无望地仰望吧!!那人从他身边掠过,如同一阵凄迷的晨岚。那人睡在黄龙洞的石凳上,是欺花胜雪的惊艳。那人从高处跳下,就着当空的月华,有一种飘渺入梦的迷惘。当时看了,也有如同一航的感受,是人是仙,是真是幻…………只能是深入骨髓的一见倾心!!!!!!我是女人,也是刹那间的傻眼啊!!!!!呜,这就是自己喜爱的霓裳姐姐啊!!
然,这样的女子,却注定有的,是不成熟的爱情啊!!!!!
那样的慷慨豪迈,有了爱情,却也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女子。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容貌,这样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姿态,是不是注定了就算怀有爱情,也是要失望的呢!
岳鸣珂也是惊才绝艳,然而,和霓裳相遇,也只有比剑罢了。两大高手,不可以并世而存。所以,就算是假设他们两人相爱了,是不是,也和他们的师父们一样的下场呢?!!!只能够努力的在江湖上相忘吧????!!!!!
长歌,是可以当哭的。然而,一生中,某一个时期,却有一首歌,是用来哭霓裳的。是哭她,亦是赞她。是悲她,亦是悲己?????!!!!!
天山的南北高峰上,住着的,只是两个伤情的人儿啊!!!一个是生离,一个是死别。天山派的开创们,武林中奇伟惊艳的两个人,穷其半生,竟然是这样孤独寂寞的人生!就这样老死在天山上吗??!!!一场绝爱,换来的,只是书中的男女们悲剧的下场。白发换青丝,是不是等开了昙花,也无法等到破镜重圆的一天呢????
一航是勇敢的,也是可敬的,却也是这样的平凡。那样的义无反顾,换不回玉人的回顾,是谁的错?大概,谁也没有错吧,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幸福啊,可是,又怎么才能得到呢???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失去的也必是挽不回的吧。
六十年后,这个绝世的女子,终于等到了迟来的仙花,一片情殇,满满的,连天山的绝壁上,也有伤感的情绪吧!!!那个手拂优昙的女子,容颜衰老,已是迟暮,是不是也会有一丝的迷惘和惆怅????她手拿着优昙,却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驻青春,她孤傲一世,不肯原谅,却也忘记了当初憎恨的理由了吧!!!!恩爱纠缠,如雾似电,不知道白驹过隙,那一辈子的执著和等待,负气和怨恨,是不是真的有意义,要用一辈子来消磨。呵呵只留下那片伤感的情怀,让我们这些书外的人凭吊吧!!!!!!
调寄沁园春
──《白发魔女传》(上)
卫子矜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雄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年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这是《白发魔女传》的卷首词。梁老先生写武侠背负了太多的骂名。《白发魔女传》和《龙虎斗京华》是其名篇,纵有骂声,但也难高过赞扬之声。加拿大学者余柏深曾有一付对联赞梁老先生:“羽扇纶巾,弘联辨史;生龙活虎,述武填词。”梁之风采由此可见一斑。
白发魔女玉罗刹被多次搬上荧屏,演得最好的,应当是林青霞。因为林本就有玉罗刹孤傲、叛逆的气质,亦不失灵气与智慧,只能让人联想起一个词:与生俱来。虽然电影版的《白》剧改动很大,但这一点还是很尊重原著的。
看过原著,就不免认为练霓裳与卓一航的姻缘为天定的。不然在黄龙石洞中,卓一航就不会在看到练霓裳花容月貌,仙袂飘飘之后,要送她“练霓裳”这个名字,以至玉罗刹恼怒而去,以为卓一航早已知其底细,故意挑逗。自此页后,两人的情意每深一层,误会也就更深一重,直到后来情已难决,误会难解,迫得一对有情人分居天山南北,夜夜观星相望。
玉罗刹剑招怪绝,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时如鹰隼凌空,时如猛虎伏地,时如水蛇游走,时如龙跃深渊,身如行云流水,剑势轻灵翔动。
剑如其人。玉罗刹的特立独行,凌厉无比,皆在她的剑势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在玉罗刹的身上,有着太多现代女性的特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热情,沉着,敢于追求自己所爱的,憎恶保守陈旧的伦理道德,有自己的执着,哪怕有些固执亦不乏男子气概。就是她那斜飞入鬓的长眉,也是她性格中胜似男儿而又叛逆的独特表现方式。
她有清脆美妙,而又令人芒刺在背的冷笑,笑出了她对世俗的不屑,也笑出了她悲剧的缘由:她是太骄傲了!因为她拥有了太多别人没有却想要得到的东西。
明月峡:
玉罗刹好生失望,随手摘下一朵山谷上的野花,默然无语,卓一航搭讪笑道:“这花真美,嗯,我说错啦,姐姐,你比这花还美!”玉罗刹凄然一笑,把花掷下山谷,道:“这朵花虽然好看,但春光一去,花便飘零,不过好花谢了,明年还可重开,人呢,过了几年,再过几年,又过几年,那时白发满头,多美也要变成丑怪了!”
卓一航听到此话想到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不知这话竟在下一次他见玉罗刹闯武当之后变为现实。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玉罗刹见他眼角隐有泪珠,一笑说道:“傻孩子,事在人为,哭什么呢?”挨过身来,卓一航闻得缕缕幽香,沁人欲醉,几乎按捺不住,欲把心怀剖拆……
玉罗刹的信心百倍与卓一航的心意踟蹰形成了对比,玉罗刹还陶醉在事在人为的思想中时,卓一航的内心已是苦苦挣扎,他始终放不下名门下派和掌门弟子的身份。这些楚楚可怜的理由,在看客看来已是一种懦弱的龌龊。
玉罗刹又揉碎一朵野花,抛下山谷,卓一航呆呆地看花片在风中飘落,忽然说道:“练姐姐,你的容颜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玉罗刹笑道:“痴人说梦!普天之下,哪有青春长驻之人?我说,老天爷若然像人一样,思多虑多,老天爷也会老呢!”
好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些话,从玉罗刹嘴里说出,用她不加修饰的语言诠释出来,当真要比这句诗绝妙千倍万倍了。此情此境,能有什么名句妙语比这番话更切实,更让人心神动荡?
记得林青霞版的《东方不败》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诗诗问东方不败已经拥有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去争,为了天下的负心人。东方不败只回答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惊为天语!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白发魔女传》(中)
咱们见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见到我时,只恐我已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
……玉罗刹又笑道:“到我白发满头之时,只恐你连看也不看我了。”
明月峡之别后,玉罗刹为卓一航独闯武当,糊涂的卓一航心中还在为名利,门派和爱情挣扎,在脑海混乱的情况下,加上武当派的调唆,误伤了玉罗刹。玉罗刹负怨避到霞辉幽谷,一觉醒来,已是白发换青丝。从此,带着对爱情的绝望,对卓一航的失望和满怀的凄绝远走天山。“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
卓一航看破了,他抛弃了武当掌门,抛弃了江湖名声。还记得他在明月峡的挣扎吗?
我若不顾一切,与玉罗刹成婚,背着师门的帽子必然被戴上头来,那时我还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
他是太懦弱了!他在现实的压制下,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要追求什么。他走在别人铺的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唤醒他?也只有玉罗刹,她那头为爱而白的头发,那是爱的代价,证明她为了爱已付出太多;她那一干豪情,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他终于又看到了玉罗刹,不过已经变了,已经回不去了,满天的星都已沉没在海中,他后悔了,他决绝,想起了他的诺言,他要去找灵丹妙药了,为了他的爱,他的练姐姐。
梁老先生的大侠永远爱憎分明,正邪分明。香港学者苏赓哲评价:“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同样有这毛病,他完全不着意于人性的灰色地带,这情况类似中国古代人物画,不像西方有阴影运用……,所以金庸的造诣在人学,梁只是道德学。”这“毛病”就是指小说人物性格脸谱化,流于平面,构筑不起立体感。显然这是对金庸的大肆褒扬。而梁羽生自己对这则又有一套看法:“金庸笔下的邪派,往往邪得太过不近人情。如叶二娘每天要吸婴儿血液,南海鳄神要生食人心等,这种类似吸血僵尸的镜头,只是着意制造恐怖而已,如用来表现邪恶,究嫌肤浅。”
对邪恶的解释就如同幸福一样,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看法。由此看出,金庸和梁羽生之间本应该有一番较量的,但梁羽生似乎很与世无争,拱手让贤。就如隋末的虬髯客,在争夺天下这要地时飘然而去,不知所隐。
说到他的与世无争,很像《白发魔女传》中的岳鸣珂。他本是梁笔下的正统大侠,侠骨豪情,堂堂正正,胸怀大志,但被奸人所害,流徙于江湖。又因其意中人铁珊瑚之死,而悔恨万分,出家做了和尚。不过,这个和尚他做得还很有样子。“随缘而往,随遇而安,任它红尘扰扰,我自一瓢来往”。他是达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斫东风,于我何有哉?
“官府征粮如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李岩的《劝赈歌》无疑是《白发魔女传》中的一个亮点。其中有关抗金的部分最令人感到荡气回肠,奸佞的诡诈,皇室的懦弱,忠良的冤屈,志士的激情,没有一处不渗透着复杂的人性。这首《劝赈歌》对当时官府的横征暴敛,和人民的水深火热做了最真实形象的描述。然而就在这样危难的情况下,再加上魏忠贤奸臣当道,又能有几人为百姓说话,不惧强权?除了李岩,也就只有熊光弼和杨涟了吧!历史的危难时期,有治国安邦之才而又敢于出头的人实在太少!不禁想起:“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
最后,熊光弼被贬出金銮殿,流落江湖,领导起了绿林豪杰,继续抗金救国。而杨涟则被迫害至死,死前,他在那所谓的遗书中写下:大笑大笑还大笑,刀斫东风,于我何有哉!
说到绿林中的抗金志士,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红巾军,巾帼红颜,风华正茂。她们是社会下层觉醒的女子,她们已看到了逆来顺受的后果,她们抛下了手中织布的梭,拿起了沉重的武器,走上了抵抗的道路,走上了开创的道路。她们都是玉罗刹般骄傲而又胸有丘壑的女子。玉罗刹与她样只算得上萍水相逢,但内心的感受却是相熟日久,于是,慷慨解囊,把多年积藏的珍宝奉送。
武侠世界中,人在江湖,处处都要讲个“义”字,其最生动而感人的诠释无过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似乎无论什么身份的人步入江湖,只要他身富正义,就应该结交天下豪杰,称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然后,朋友有难,拔刀相助。最后也就福祸与共了。“酒”真可谓是豪爽之象征,那些重情重义,侠肝义胆的大侠谁又能少得了它?令狐冲为人坦诚憨厚,开始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有一副傻样了,可当他手拿杯盏,顾目四盼,目光坚定包容,然后仰首举杯,一饮而尽的时候,谁能说他不是大侠。江湖中永远都是豪侠与酒不分彼此,交相辉映。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星
──《白发魔女传》(下)
是夜,又是淡月疏星,卓一航独上驼峰,凄然南望,遥遥见南高峰高出云表,在那变幻的云海之中,似乎有一个人也在向他遥望。
那人当然是玉罗刹。他们遥望时,心中应该有忏悔,有情伤,有蜜意柔情,有往日哀叹。心中知道往之不谏,却不清楚来者是否可追。每当人怀念往事的时候,都会有这些感情,欢乐已去,悲伤已去,懊悔已去,光辉已去,还追得回吗?一定不能,那么回忆就是最伤心的事了。回忆是一种温柔,回忆后的惊醒是一把刀,那么,最痛苦的就是一边回忆,一边惊醒,往之不谏,往之不谏呵!所能做的,也只是自己承受一切,无奈嗟叹罢了。
此时的卓一航,想起的,是飞红巾转达的玉罗刹的话。正如话中那样,在卓一航心中,他的练姐姐就是神圣的北极星。时间的潮水拍打着他的心岸,然后流向不知名的远方,成为过去,成为徒然的追忆。不经意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愁绪满怀的他只有以剑代笔,以笔寄情:
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刻了之后,放声吟诵,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天上的北极星又升起了!
卓一航终于长大了,成熟了,玉罗刹却早已“老”了。她的心还年轻,因为北极星还照耀在夜空。今夜没有乌云吧!长大的卓一航要永远都不会有乌云的夜空,因为玉罗刹说过:要一点乌云都没有,北极星才会放光。
优昙花开了(练霓裳篇)
箫 寒
风呼呼地吹着。
我感到我的衣裳和头发都在寒风中肆意乱搅,风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它们,它往我的鼻子里、嘴里使劲地猛灌,差点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它往我的脖子里猛钻,就像有人拿棍子使劲地砸我。
我的面前,是那两朵大如巨碗的花,优昙花……开了!
一朵红花,一朵白花,开得那么灿烂,开得那么耀眼!
我默默地坐着,出神地看着那两朵花,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默默地坐在这晨,出神地守着面前两个花骨朵,眼中闪着希翼的泪光,想象着花开时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他眼中我的影子:一头青丝,那么美丽,那么动人!
两滴热热的东西从我的眼角滚了出去。
“坐等百年待花开。”在这寒风凛烈的深山中孤独守侯六十年,那是怎样的一种苦啊!
一航,你为什么没有继续等下去,你为什么没有待到它开花?你答应过我,要捧着灿烂开放的优昙花来见我,来看我白发变青丝的美丽的呀!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我是你的霓裳,黄龙洞中的霓裳呀!你再也不要见我了么?你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啊!
一航,你再等一等啊!
我的双眼模糊了,眼前两朵优昙花已成了水中之月,那么遥远,那么冰冷!
黄龙洞中一声霓裳,就成了我们穷极一世也解不开的结;武当山上匆匆一剑,竟成了你我心中永远也化不开的铁!
一航,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了!
我听见我自己在大叫,我使足全身的力气击向四周的雪山,大块的雪团扑天盖地地向我砸过来,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
看着那两朵几乎已全埋在雪中的优昙花,泪水,再度迷糊了我的双眼。
一航,再等一等。
再等我一下……
我读《白发魔女传》
金羽翎
《白发魔女传》据说是梁羽生最畅销的两部作品之一(另一部是《七剑下天山》)。尽管梁本人自认其三部代表作是《萍踪侠影》、《云海玉弓缘》、《女帝奇英传》,不包括《白发魔女传》(或许梁认为《白发魔女传》的总体成就不及上述三部),但这部书却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否则不会受到读者如此青睐。我个人以为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练霓裳与卓一航之间的爱情悲剧和人物性格的复杂性。
首先,本书最牵动人心的就是练霓裳与卓一航之间的爱情悲剧。尽管我个人认为本书不是以写情为主,而是以写史和民族大义、行侠仗义为主,但练、卓之间的爱情描写却是最打动人的。先看“玉罗刹”练霓裳,她对爱情的态度是主动追求,不计毁誉,敢于向传统的礼教挑战,寻找自己的幸福。她与卓一航出身不同,身份地位可谓悬殊,在封建礼教婚姻注重“门当户对”的观念下,虽然明知不会有好的结果,但仍然义无反顾,大闹武当山,力敌武当五老。这一情节看得人很过瘾。虽然练、卓二人的爱情终成悲剧,但练霓裳这种冲破封建礼教,勇于追求自己爱情的行为令人击节赞赏。相比之下,卓一航的态度则令人大失所望。他虽然很喜欢练霓裳,也很想与之共结连理,但总是囿于双方的出身而患得患失,最终直接导致了这场爱情悲剧。说到底,卓一航的身上明显带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弱点: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不敢承担责任,头脑中仍有浓厚的门户观念。尽管卓一航总的来说是属于江湖中人,不过江湖人的思想会受到当时社会的思想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何况江湖原本就有所谓正邪之分。在所谓正派人的眼中,出身“名门正派”的卓一航与混迹于绿林草莽的练霓裳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两人根本就不能相爱,遑论结合!试看书中武当五老的横加阻挠,尤其是白石道人的“釜底抽薪”,妄想让卓一航娶自己的女儿,从而彻底破坏练、卓的感情,即可见一斑。这也说明传统礼教的强大,而要想冲破传统礼教的束缚,又需要何等的勇气!练霓裳做到了,而卓一航恰恰无法做到,因此悲剧不可避免。虽然卓一航在练霓裳白头之后终于悔悟,并历尽千辛万苦去找寻,但又于事何补?
其次,小说成功塑造了“玉罗刹”练霓裳这一半正半邪的独特女性形象。《白发魔女传》属于梁羽生的早期作品,之前他已经写出了《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七剑下天山》等。但里面的正面女性人物基本是不带一丝“邪气”的,性格较为简单。而“玉罗刹”练霓裳的出现标志梁羽生创作的一个极大变化,即人物形象的复杂性。“玉罗刹”练霓裳应当是属于正面形象的,但与一般的正面人物有很大不同。她行事我行我素,不计毁誉;手段半正半邪,但从不伤天害理;特别是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敢爱敢恨。这大约与她曾被母狼喂养过,身上狼性未除有关吧。不过这反而使人对这个形象更加喜爱。练霓裳的形象也有一些小的瑕疵,主要就是书的开头她劫持卓一航的祖父卓仲廉,给卓仲廉算的那笔帐,即使现在的纪检审计部门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算的那么清清楚楚。不过这无关大局,练霓裳仍以她特立独行的形象留在了人们的心中。
本书对所谓的“名门正派”也进行了反讽。武当派素以正派自居,可门下弟子却盛气凌人(如耿绍南),而武当五老虽无大的劣迹,却也面目可憎,令人讨嫌。总之梁羽生在这部书中对名门正派进行了讽喻,尽管似乎还肤浅一些,不及金庸在《倚天屠龙记》和《天龙八部》中对名门正派极尽讽刺之能事,但更使人感到真实可信。
此外书中其他一些次要人物也刻画的可圈可点,如岳鸣珂的国事为重、铁飞龙的我行我素、慕容冲的弃暗投明、金独异的恶贯满盈、铁珊瑚的任性重情、红花鬼母的信守承诺等。唯一的例外是李天扬塑造的不成功。书中说李天扬名利心很重,为此不惜抛妻,可见其没有人性的程度,可在他听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几句劝他不要为虎作伥的话后,竟然不假思索的就改邪归正了,未免草率,其思想斗争的过程完全没有,令人觉得不真实(如果与《云海玉弓缘》中的孟神通比较一下就可看出)。不过毕竟瑕不掩瑜,这一些小的枝节问题并不能抹杀本书的成就。
以上笔者简要谈了自己的感受,其实《白发魔女传》的成就是多方面的,比如它的历史性,在此不赘,因此它完全可以与《萍踪侠影》、《云海玉弓缘》、《女帝奇英传》相媲美而不逊色。
卓一航和练霓裳的爱情悲剧
Kattun
第一次知道卓一航是因为张国荣和林青霞那部同名的电影。徐克所诠释过的白发魔女和原书气质大不相同。电影加了很多绚丽的色彩,而练变成了一个彻底的魔教狼女,她野性的一面也表达得更强烈。真正看了小说后,才发现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故事。初期对练霓裳更烈更刚,卓一航更儒更平庸而不能接受,可时候慢慢回想,会觉得徐克的东西过于绚烂,梁写的才是一个我们身边可能的故事。用刚一位朋友的话说:“如果我处在卓的位置,我也只能做到他那一部。”
所以我今天要谈的是原书的白发魔女传。
卓一航和练霓裳最大的悲剧就是他们的出生和性格悲剧。武当的下任掌门和山上流寇女贼,之间到底跨越了多少鸿沟,只消看看那如瀑布的白发,就能体会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我想起了令狐冲,同样是名门正派的掌门得意弟子,同样是喜欢了武林魔女,好在令狐冲、任盈盈是那样性格,那样的师父,那样的经历,否则是否也只能天各一方?
但如果练霓裳不是练霓裳,卓一航不是卓一航,她不是如火那么激烈耀眼,他不是如水那么温柔犹豫,两人也无法一见钟情。从小的戒律生活,卓一航所希翼的就是练霓裳那样的自由自在,可以性来所致,可以没有未成年就担在肩上的包袱。练霓裳内心隐隐羡慕的卓一航那般完美正直,没有经历生活的艰辛,对人流露的是信任的眼光。想到卓一航对练霓裳的迷恋,我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玻璃写的一篇圣传阿修罗王的自传,那高高在上为人民希望的阿修罗王实在是早就厌倦了自己身上层层的枷锁和责任,他一直是渴望打破这种沉寂。阿修罗王面前终于出现了帝释,就如卓一航面前出现了一个玉罗刹。
刚的朋友又说了看不明白练霓裳怎么就喜欢了卓一航。想想练霓裳样样专强,确实都略胜卓一筹,但凡到了女生表面强于男生之时,都有人要疑惑女生爱情的由来。就像总有人揣测黄蓉为何看上郭靖一样。
我随便截取书中两人见面一段,最能体现两人中情对方的理由:
【走了几步,忽听得背后那少女翻身的声响,卓一航不敢回头,但听得那少女厉声斥道:“大胆狂徒,敢来欺我?”卓一航忙道:“小娘子别见怪,是我见这洞中寒意迫人,怕你受冷,所以冒昧给你添衣。”那少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请你回过头来。”卓一航好生奇怪,回过头来,还是不敢平视,那少女将大衣递过,说道:“先生适才举动,我都见了。先生真是个至诚君子,我平生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换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轻薄。”卓一航心想这女子说话怎的如此坦率,面上热辣辣的,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骂你,是故意吓你的,你可不要见怪。”卓一航皱了皱眉,心想怎的这样喜怒倒颠,骂人当玩耍的。那少女鉴貌辨色,笑道:“我生性如此,所以许多人都怕我呢。我以后一定改了。”卓一航听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更是奇怪,心想,你既然性情如此,何必突然要改,你改不改又与我何干。
那少女见他尽不说话,面有愠容,又道:“先生还恼我吗!”卓一航急道:“小娘子那里话来,我怎会恼你。”那少女喜道:“我知道你不会恼我。你心地真好,我自出生以来,还未有人像你那样照顾过我。”卓一航道:“你的爸爸妈妈呢?”少女道:“我还未懂人事,爸爸妈妈就已死了。”卓一航歉然说道:“恕我乱问,挑起你的愁绪。”那少女忽然玉手一扬,向他肩头按来。卓一航身形一闪,那少女身体歪斜,似欲倾跌,卓一航用手指一钩衣带,飘了起来,用衣带拦她腰肢,防她跌倒。那少女站稳脚步,尴尬说道:“地下湿,脚一滑,不是先生出手相扶,我几乎跌了一跤。”忽而又笑道:“说错了,不是出手,是用衣带扶我。”卓一航面红耳热,不敢出声。那少女忽道:“你也怕我吗?”卓一航奇怪这少女说话,怎么类似疯痴,继而一想,她无父无母,所以心里难受,怪不得她这样。因道:“我觉小姐可怜。”少女截着话头,颤声问道:“可怜?”卓一航续道:“也很可佩。小姐孤单一人,活到现在,还敢独上华山烧香,若非有绝大勇气,也不能移。”那少女低垂粉颈,说道:“你说得真对,怎么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卓一航把姓名说了,转问少女,少女道:“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外面雨声渐止,一阵风刮了进来,少女衣袂风飘,姿态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说话,冲口说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
练霓裳见卓一航不趁机轻薄,已是心生好感,再言语试探,发现卓一航果然是至诚君子,再加卓一航后来说出一句练霓裳非“可怕”而是“可怜可佩”,练霓裳竟觉得卓一航更和旁人不同,初次见面就如老友般了解自己,所以练霓裳对卓一航一见面就中情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和黄蓉钟情于郭靖也有几分类似,那些多疑的女子,都容易喜欢那些木讷单纯善良些的男子。
而卓喜欢练就更容易理解了,看那句“少女衣袂风飘,姿态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练霓裳美丽动人,又和平日所知道那些女子毫不相似,没有她们的矜持呆板,多了一份自然坦率。
喜欢是一定的,悲剧却也是一定的。
确实故事的开篇,梁老就预示了两人的结局。练霓裳虽然是女贼,却是行侠仗义的女贼,可惜故事开始,练霓裳劫富济贫的对象,就是卓一航告老回乡的爷爷。又因为些机缘巧合,和武当结仇。这两厢一出,卓一航和练霓裳的对立就注定了。再加上练霓裳那火一般急躁刚烈的性子,两人终于无法成就鸳鸯。其中误会重重,似乎是稍微偏差,两人就可以结伴侠侣,却不知道那稍微的偏差不是巧合,几乎是必然。“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门,拉我这个草野女子做什么,你随她回武当山去吧”练霓裳内心里永远有这样的想法,她白头也好,气得孤独离开也好,还有最后执着地和卓一航饱受思念之苦而不见面,也就因为练霓裳心里都有这样的疑虑。哪里有没有误会的人生,那些误会又有哪些是不可解释的?只是一旦内心认定一个看法,辩解也就没有了作用。
最后留给我们的,是七剑里仙花终开,可惜卓一航已经逝去,留下的是真正鸡皮鹤发的练霓裳。
那时,我们还不懂(同人)
潇 潇
优昙花开了。
“优昙花开的时候,我的白发就能回复青丝了。一航,你看到了吗?优昙花开了。”玉罗刹的泪无声落下,“如果我能早点看透,如果你能早点参悟,今天,就不会天人永隔了。只可惜,那时,我们都还不懂!”
时光匆如白驹过隙,晃眼五十年,弹指一挥间。五十年间,江湖人事几番新。玉罗刹与卓一航的故事渐渐被人遗忘,老成一个远古的传说,除了当年的旧人们还会偶尔讲起,谁也不会记得当年那一场轰动江湖的情变。
可是卓一航不会忘,也不能忘。为了让练霓裳白发变黑,卓一航在冰峰之上结庐隐居,数十年如一日,守着优昙仙花。渴饮雪水,饿嚼干粮,冷了就练剑御寒。从青梅大小到拇指粗细,从酒杯大小变成今日的海碗模样,优昙花的绽放之期很快就要来临了。卓一航狠狠灌了一口烧酒,烈性的酒劲在胸腹间翻滚,就着凉丝丝的冰雪,卓一航的精神陡然好了几分。拔出长剑,冲天而啸,武当剑法如长江奔流,滚滚而出。
风劲吹,雪漫飘,人狂舞。漫天雪舞中,练霓裳海裳春睡,娇憨惹人的邂逅刻骨铭心;华山绝顶,联剑惩凶,少年男女朦胧的初恋甜在心头;武当山门情天恨海,断人肝肠的一剑痛彻心扉;对练霓裳为情所伤,一夜白头的愧疚,柔肠寸断;冰峰见面,对练霓裳的冰冷决绝的万念俱灰;五十年塞外风霜,万里奔波的苦辛凶险,一一在眼前重现。“霓裳,为了这一剑,我悔了一辈子,你还不肯原谅我吗?霓裳!”
一口鲜血喷在洁白的冰雪之上,碧血白沙,凄艳绝伦。五十年的愧悔相思,卓一航早已心力交瘁了。老态龙钟,全不见半分武学宗师的矍铄神采。他的身子剧烈颤抖。鲜血一口口咳出胸腔,只要一想起练霓裳,他的心便会一阵阵地绞痛。“我恐怕等不到优昙花开了。霓裳,是我的错,改变了你的一生,要你一生承受悲苦。就算我死,我的亡灵也要永远守护着你,看你白发变黑,看你红颜依旧。”雪花愈急,卓一航的心愈痛。诀别之际,他看到的是练霓裳哀怨的双眸。
玉罗刹宛如一尊千处的石像,端坐在天山的冰峰之上,她的面前,一红一白两朵大如海碗的优昙仙花迎风摇曳,衬着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分外明艳。可是卓一航却再也看不见了。他为这两朵优昙花守了五十年,却在花开的前一刻倒下了。他僵直地躺着,紧紧抿住的嘴唇上犹留着三分淡淡的哀愁,紧闭的双眼留给玉罗刹的是浓浓的依恋,深深的遗憾。“一航,五十多年恩怨纠缠,是我的清高倔强,毁了你我的一生啊。”玉罗刹抱起僵硬的卓一航,心中痛不可挡,“其实我早已原谅你了,在你守候优昙仙花的第十个年头,我就已经原谅你了,一航!每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在雪峰之上与你一起彻夜不眠;每一个旭日初升的早晨,我与你一样虔诚地祈求上苍的眷顾。你可曾感受到每一次想你时我默默凝视的眼神……”
玉罗刹白发飞扬,衣袂飘舞,孤独的身影在一片苍茫的冰天雪地分外落寞,渺小如一条白线上一个不起眼的“点”。“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航,你既已逝,我又徒留青丝何用!”玉罗刹凄声长笑,长剑挥舞,两朵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奇珍化成片片残蕊,如蝶的精灵在天地间飞舞。
迷蒙中谁的歌声在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待到优昙花开时
兰叶飘飞
引言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诀别书》
有一种花,叫做优昙仙花,每六十年才开花一次,每次开花,必结两朵,一白一红,大如巨碗,据说可令白发变黑,返老还童。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摧毁来看,绝世的妙人儿,如他,如她……!这场悲剧,以他的懦弱开始,以她的刚烈结束,如果一个能够再坚强些,如果一个能够再看开些,结局是否会不同?可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有些事发生了,就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当初。
他至死都没能看见优昙花开的绝艳,一时糊涂,一世追悔,自古红颜悲白发,曾记否,优昙花开,但叫天下群芳皆惭色,雪山两侧,遥遥相望,生死无念,罢了,罢了。
所谓悲剧,没有如果,起于等待,止于等待,没有如果。
梁羽生的作品,总会有痛苦和伤感缠绕着叶儿的心头,看这两个相爱的人由起初的欢喜逐渐演变成为刻骨铭心的伤痛,明知爱是如此痛苦,却还要相爱相随而后生恨离别,从厉胜男到练霓裳,她们的爱、她们的恨、她们的决绝与孤傲,无不让我感受到那爱的痛彻心肺和撕心裂肺,泪黯然流下。
看《白发魔女传》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时间让我淡忘了一切,只隐约记得一袭白衣胜雪的美丽,还有卓一航和练霓裳那不该相恋而相恋的一世悲凉!
他是名门弟子,武当才俊,内定的下一代掌门人,武林正派的新一代翘楚,身怀绝技的卓一航,前途一片无限光明;而她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大盗,无父亦无母的孤儿被母狼养大的她性格自是异于常人,机缘巧合练得一身惊人武功,不去理会所谓的正义公理,惩奸除恶,出手毒辣,她立于正邪之间,但求无愧我心,江湖人称她“玉罗刹”。而就是这样两个生活环境、江湖地位和性格处世都有极大差异的人相识并相爱了,从黄龙洞的初次相遇到天山南北的遥遥相望,他们的悲剧也许早在作者起笔时就已注定,她为他一夜白头,他为她穷尽一生……
数年后的叶儿重温了那段凄美悲凉的爱情故事,虽然现在的自己多了份对万物淡然的心态,但是当再次看到卓一航和练霓裳这对几经生死的恋人相拥在一起时,我还是会不禁感动;当再次看到卓一航为武当而背弃了对练霓裳的誓言时,我还是会心痛愤恨;当再次看到他冰冷的宝剑刺入她炽热胸膛而将一切埋葬时,我还是会伤心欲绝;当再次看到卓一航在那天山的寒风皑雪中待到优昙花开时,我还是会感叹命运的无奈,造化弄人。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每每看到这首卓一航思念练霓裳所写的诗时,都不尽感慨,既然深情如此,又何苦犹豫当初呢?追悔惘然。
有时候,女人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固执,因为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有时候,女人可以比任何人都要绝情,因为要他一个承诺,他却不肯给,那又何必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学会争取,不会让他得到。
而电视剧《白发魔女传》中水灵、张智霖无疑是把卓一航和练霓裳之间那段爱恨缠绵的情感展现淋漓,就算编剧篡改了那本该让人伤感无奈、悲壮凄凉的结局也没能影响他们的耀眼光彩。这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结尾,最后能让相爱的人携手到老固然圆满,但却淡化了练霓裳爱恨刚烈的本来性格,实是让人惋惜!
白雪皑皑,寒风彻骨,你可曾看见那天山峰顶的一对男女南北遥望,咫尺成天涯!
一个红颜白发,一个一生守候,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等到那优昙花开时……?
浅析白发魔女的现代女性意识
荼蘼花事
[关键词]白发魔女、现代女性意识
[摘要]梁羽生笔下的白发魔女是中国文学史中侠女形象的一个典型,她至情至性、刚烈勇敢,她身上具备的现代女性意识使她事事处于主动、自由、支配的地位,她独特的人格魅力是对传统侠女形象的彻底颠覆和绝对创新。
陈平原教授曾说过:了解一个民族的女性观,对于理解其文化精神很有帮助。武侠小说确实为我们审视中国古代妇女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了新的视角。⑴
若说到武侠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一路追根溯源唐宋豪侠小说直至今日涌现的诸多超新派武侠小说,其中的女性形象何止数以千计,侠女更是数不胜数。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武侠小说中会武功又不作恶的女性未必就是侠女,侠女通常得有斩奸除恶之义举,或复仇报恩之勇行。然而囿于作者本身受封建礼教思想的毒害,或大男子主义的思想作祟,大多数行侠仗义的女侠也不忘三从四德的谆谆教诲,最后仍然回归到贤妻良母的道路上。《儿女英雄传》中的十三妹,就是一个最典型的形象。
然而梁羽生笔下的白发魔女绝对是个另类的侠女,白发魔女没白发之前号称玉罗刹,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她不仅仅符合侠女的定义,而且她一出场就是以绿林领袖的形象来劫富济贫的,这就比通常的侠女只局限于个人恩仇或出于个人爱心做出一些义薄云天之事高出了一个级别。她不再是古代拘于礼教的妇人侠女,比如十三妹、红拂女,她也不同于金庸笔下的女性,比如黄蓉、任盈盈、温青青,这些小女孩心胸狭隘,顶多只算是会武功而不做坏事的女子,和传统意义上的侠女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而这些女子最后得以成为侠女,通常得益于完善她人生的另一半──男侠伴侣,受了男侠的感化,才逐渐有了侠女之风范。
白发魔女是个与众不同的侠女,是个奇女子,她的出现是对传统侠女形象的一次彻底颠覆和勇敢的创新,她的出现也代表了新世纪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研究白发魔女的意义就在于她的出现为中国古往今来的女侠画廊增添了另一类非脸谱式的侠女形象,本文重点探讨的就是她性格中最具光辉的现代女性意识。
何谓现代女性意识?任一鸣教授对此曾有过很精辟的解释:“现代女性意识是相对于传统女性意识而言的。传统女性往往安于附属地位,忍辱负重,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不思变革,自觉不自觉地认同第二性地位,就是传统女性意识及其社会传统女性观的典型表现。现代女性意识,则是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女性作家在创作中,在对保守的、封闭的、愚昧的对第二性地位认同的传统女性意识及其社会传统女性观的揭示中,体现出对女性性别意识、女性自我意识、女性生命意识的自觉追求,对女性哲学意识、女性自审意识的自觉追求,对时代的变革意识、开放意识、开拓意识的自觉追求,其核心是建构与弘扬女性的主体精神、主体价值。”⑵
本文中所定义的现代女性意识,指的是现代女性作为不依赖于男性而存在的独立个体所具备的意识,这种意识不依附男性的价值观和思想体系而存在,比如女性自我意识、女性自主意识,女性自强意识,这区别于传统女性安于第二性的被动地位,被主宰地位的从属意识。
而玉罗刹为何能让我们看到她女性意识的觉醒呢?还是让我们回到故事本身去探寻这种性格的表现吧。
一、女性独立意识
1、作为侠女的经济生活上的独立。
玉罗刹一出场就是个赫赫大名的绿林巨盗,自立门户,成立了一个山寨,自己当寨主,把整个山寨治理的井井有条,相当于现代公司里的女经理、女总裁,经济上不必仰仗他人供给,而且作的还十分不错,同样是威震川陕的巨盗王嘉胤的儿子王照希看到练霓裳调教的部下时也不禁赞叹“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还强得多。”众人对她心服口服。陈东原在《中国妇女生活史》开篇说:“宗法社会中有一最独特而最不平等的观念,便是妇人非子。子是滋生长养之意,是男子的专称,是能够传宗接代的。妇人,不过是伏于他人罢了;夫人,不过扶人罢了;人就是第三者,是他人的,自己没有独立性。”⑶
玉罗刹因其超凡的武功打破了这一模式,她无需凭靠男侠的经济来源,她劫来的不义之财足够她开销。经济的独立带动了她人格的独立。
2、在精神上,她更是特立独行,没有人能够制约她。
玉罗刹精神上的独立首先表现在她有着不依赖于男人而生活的独立存在意义。
乐府诗集里有篇著名的《上山采蘼芜》,里面的弃妇在“下山逢故夫”时,是一种什么姿态呢?诗里写到“长跪问故夫”。在经济上弃妇也许已经不仰给故夫时,弃妇仍然是这样一种低姿态,可想而知古代妇女在精神上受着男权社会霸道的奴役有多沉重,两者不在对等的位置上。对妇女的地位,鲁迅的《灯下漫笔》中有很精彩的说明:“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⑷依次类推,妇女地位的低下,精神上所受的虐待足足有两千年的历史。
玉罗刹似乎与生俱来是为古代妇女出这口怨气的。玉罗刹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女,是个山寨领袖,甚至可以说是个女英雄,事事由她做主,精神上是完全自由的,她也完全不理会世人目光,她把女英雄做到了位,做到了最后,至始至终,玉罗刹仍就是那个玉罗刹,没有成为冠以夫姓的卓练氏(玉罗刹本名练霓裳)。
其次,她的独立精神还体现在她不以别人的标准来过自己的生活。
常彬在《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里提到:“性别压制苛酷严厉的中国传统文化,曾‘宽容地'包容了许多征战沙场的女性英雄,她们或出现在史事的记载中,或在稗官野史的撮录中,或活跃在演义小说、民间传说、戏曲舞台上,上至统治阶级,下至黎民百姓,或出于利用,或出于景仰,这些女英雄、女战士参与了人们对女人与战争关系的文化想象。但这些参战女人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实现其自身价值,而是作为隶属于男人的这个‘她’的附庸身份,陪衬人的作用偶然性地介入战争,以成就男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宏图大志,最终的结局不外是女英雄们对女人‘受命于家’的社会属性和性别角色的认同和回归──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社会性别范式。”⑸这是中国传统英雄女性的出路,没有独立的人格,沙场上再怎么叱咤风云,回家后也仍怯懦的受制于男性,从属于男性,可见精神的奴役是多么可怕,连女英雄自己都以男权视角为自己的视角,自觉的遵守了那样的妇道。玉罗刹和她们的不同之处,她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精神的独立。她没有回到那样的社会性别范式。
作为一个山寨的领袖,当李自成拉拢她的势力时,这本是她扩大影响的大好时机,但她却更愿意为了爱情而逍遥世外,所以她断然拒绝了李自成的好意。
作为一个女性,在书的最后,她本来完全有机会和卓一航重修旧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拒绝物是人非后的妥协,宁可独守悲伤的回忆。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本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觉得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白发魔女传》广州旅游出版社花城出版社,以下简称《白》P578)
她没有套用其他女性的行为模式、归属方法、思维方式、以及其他女性的价值标准去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这是因为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个体,有自己独立的精神追求,不被他人的模式所左右。
梁羽生曾这样评说:“白发魔女是来去如风,在群峰之间出没的‘神奇女侠’,但她并不是神,所谓‘神奇’,只是由于她在旁人眼中那种超凡的本领,只是由于她被某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特殊强烈的性格。”⑹本人认为,他提到的这种性格就是现代女性的独立性。她没有依附于谁而生活,反倒是卓一航,处处都需要她的帮忙。书中没有交代玉罗刹的具体年龄,然而卓一航总是口口声声的叫她“姐姐”,这未必是真正的姐弟恋,而是卓一航自身的柔弱自发的引导出他的精神需求,他视具有独立精神的玉罗刹为姐姐,是鼓励他前行的精神支柱。对于这段门第差距过大的爱情,他牺牲过多,他很多次想过放弃,但玉罗刹的坚持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他的继续。没有玉罗刹的精神的影响,卓一航很难从一位丰衣足食的翩翩佳公子成为日后在天山出没,风餐露宿的一代侠客。
作为一个侠女,玉罗刹为何会有这么强烈的独立意识呢?这就要从玉罗刹的成长经历谈起。
二、女性自强意识
1、这是玉罗刹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意识。
玉罗刹从小被狼叼走,是个狼孩,及至被师傅凌慕华所救。凌慕华何许人也?凌慕华和其丈夫霍天都都是一代武林高手,二人结庐名山共修武艺,某日霍天都和她开玩笑说,等他学好了武功,便要妻子拜他为师,这本是夫妻间的戏言,然而凌慕华第二天就赌气离家出走,并卷走了所有的武功秘籍,约定要在二十年后和丈夫比试高低。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极大的影响了玉罗刹,可以说是一种“代际遗传”,使她日后一见到武艺高强的人,总忍不住的要和别人比个高低,尤其在遇到霍天都的徒弟岳鸣珂时,见一次打一次,哪怕玉罗刹伤心欲绝一夜白头后,到了塞外天山,她依旧屡屡找成名的人物比较,多年后在天山重逢岳鸣珂,“岳鸣珂暗笑:她也不先叙阔契,而是要先较量一下轻功高低。”玉罗刹到天山后见岳鸣珂收了个好徒弟,她不甘示弱,也收了个女徒弟,将来要他们之间一争高下。可见这种自强意识根深蒂固。
现代女性希望不依附男性而存在的根本前提就是自身的强大,没有过人的本领,或者没有一技之长,也就没有了立身之本,连生存的物质条件都成问题,精神层面的现代女性意识更是无从谈起。
2、浓浓的女侠风范中渗透了自强意识。
武侠小说最基本的主题是平不平之事,侠客最基本的特征通常是仁义主公道匡正扶弱,侠客在小说中扮演了替天行道的重要角色,白发魔女作为一个具有现代女性意识的女侠比书中其他所谓的侠客更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侠客。斩奸除恶之外,她还要和主宰的绿林、江湖的所有男人们一争高下。作为对男权社会的抗争,她凭借超高的武艺,成功地让绿林群盗臣服,乖乖地每月向她交贡物。她生平最恨的是男人欺负女人,当她看见霍元仲的徒弟侮辱客娉婷,她不由分说拔刀相助,她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孙雷造了罪孽,你们将他吊死也便罢了。这关他的妻子与师妹何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哼,哼,你们当女人是好欺负的吗?”(《白》P441)
她是绝不能容忍弱女被欺负的,所以她要强出头。她的现代女性意识使她和书中其他侠女也截然不同,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玉罗刹的情敌何萼华也是一个侠女,当她遇见卓一航时,何萼华感慨于姑母的遭遇:
何萼华一阵吁嗟,叹息说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见得?这不过是慈慧师太遇人不淑罢了。”何萼华道:“这不就是了?千古以来,女人总得依靠男人,嫁得好的还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样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独伴青灯古佛,终老荒山。”……
卓一航听了,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罗刹来,他想在玉罗刹口中,绝不会说出“女人命苦”之类的话!
这何萼华谈吐文雅,态度大方,论本事文才武艺俱都来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总觉得她缺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是什么东西呢?卓一航说不出来,也许就是难以描绘的、蕴藏在生命中的一种奇异的光彩吧?这种“光彩”,卓一航在玉罗刹的身上可以亲切地感知,也因而引起激动甚至“憎恶”,但就算是憎恶吧,那“憎恶”也是强烈的吸引人的。(《白》P145)
卓一航所觉得奇异的光彩,就是玉罗刹骨子里流露出的不被他人所主宰,不屈服于命运安排的自强意识,令人可敬可佩,也令卓一航感到可爱。
3、玉罗刹的好强性格,使她看不惯那些恃强威风、以名门子弟自居的武当弟子。
玉罗刹的武艺高超,她也绝不以此自恃,例如,她和铁飞龙武艺相当,但见铁飞龙痛失爱女,她盈盈一拜,便拜他作义父。遇到武功高强的,她总要和别人较量一番,这样的人,怎受得了武当派门人耿绍南之流仗着一身三脚猫功夫便以名门正派自居,蔑视玉罗刹等绿林侠盗,玉罗刹于是出手教训了这群狂妄自大的正派男侠们,这群习武的男儿郎,在英姿飒爽的女娇娃面前,颜面尽失,从此武当派与玉罗刹结下仇恨。
梁羽生自己在谈到白发魔女的时候曾说过:玉罗刹和《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形象有着共同之处,玉罗刹的大闹武当山,与武当五老冲突,这和安娜不能忍受上流社会的虚伪,敢于和它公开冲突,两者的精神是一致的。⑺安娜向上流社会公开自己的爱情,在于她性格的真诚,在于她感情的强烈。安娜不顾一切的抉择,表现出她追求个性解放、感情自由的勇气,这是安娜形象的魅力所在,⑻也是玉罗刹的魅力所在。她是绝不会拜服在权威的脚下的,也不愿避开。她敢于公开挑战武当派,羞辱武当派,只因为看不惯武当门徒恃势称强,倚望师门声望。
是什么原因让玉罗刹如此争强好胜呢?除去“代际遗传”的原因外,她与其她女性有什么本源性的区别,使我们从她身上能看到这种独立自强的性格呢?笔者认为这和根植于她心中的正确的自我意识分不开。
三、女性自我意识:
1、玉罗刹十分自豪自己作为一个侠女个体而存在。
例如在她的山寨里,“那些绿林豪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的像个女娘,而那些执役的少女,却一个个扬眉吐气,豪迈异常,睥睨群盗,顾盼生辉”。(《白》P18)这让读者感到像是回到了《镜花缘》里的女儿国,迸发出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再如她和义父铁飞龙并驾齐驱在成都平原时,铁飞龙曾劝她乔装男子,她说出了她要为巾帼裙钗扬眉吐气的心声。她没有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感到自卑,反而感到骄傲。
2、玉罗刹和《水浒》里的三位女英雄有本质的区别。
因为她的不自卑,所以她比较容易形成健全的人格,把她和《水浒》里的三个女英雄作个比较,便能证明她的自我意识的存在。这三个女英雄分别是: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连一个真正的姓名都没有,外号起的更是凶神恶煞,她们的行事作风,说话粗声粗气,都和一般的男性英雄无异,如果作者不说明她们是女的,只怕她们自己也会当自己是男人的。她们这种侠女形象,恰恰证明了她们内心的自卑,这三位女英雄以男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试图去消除这种差异,放弃自己本该作为女性的优势特征来完全融入男性的世界。然而玉罗刹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而存在的。她非常重视自己的女性特征,甚至为自己的女性特征而骄傲,比如她极其爱惜自己的绝世美貌,她虽为魔女,但出场的时候也绝非五大三粗的泼辣莽横的魔鬼形象,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众人眼睛一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后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入发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白》P13)
她会去妆扮自己,她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不清、性别模糊的人。她不自卑的自我意识,使她不需要在任何方面,无论好的、坏的都向男性角色靠齐,而无视于自己的女性特征。
四、女性自主意识:
正是源于她的自我意识,她的不自卑,所以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男女是十分平衡的,这使得她敢于去把握自己生命的主动权。
1、玉罗刹敢于主动追求爱情。
《梁羽生传》中写到:“梁羽生的女性观念十分进步,他笔下的女性并非仅为爱情而生,所以他的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及其故事也就不是小说的“佐料”、“配菜”或“副线”,经常地成为主线,梁羽生的小说中,不仅充分体现了男女平等的现代思想,甚至还有女性胜过须眉的气势。”⑼
不同于金庸的武侠小说,男主角总是和女主角共闯江湖,比如郭靖和黄蓉在行走江湖时相偎相依,而杨过与小龙女更是如影随形;也不同于古龙的武侠小说,男主角总是不停的更换女朋友,比如陆小凤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而认识楚留香的女孩子更是恨不得都要以身相许。这固然和作者取悦读者大众心理有关,然而管中窥豹,也可略知这些男作家的女性观点仍倾向传统社会夫唱妇随、夫贵妻荣的价值取向。而梁羽生笔下的玉罗刹和卓一航总是聚少别多。在两人长达十年的恋爱过程中,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仅有的几次见面机会,也通通都是由玉罗刹自己主动创造出来的。卓一航虽内心深爱玉罗刹,却一直缺乏跨越门第之见的勇气,更不敢主动在人前流露半分喜欢玉罗刹的意思。但玉罗刹不愿被动等待,她非常果断的去劫狱救卓一航,掳卓一航进自己的山寨,独上武当山要带走卓一航,每每为此与敌人或卓一航的师叔们大打出手。
因为“梁羽生笔下的女性绝对处于主动、自由和支配的地位,从而不仅使卓一航这位婆婆妈妈的世家公子、大派掌门现出‘缺乏大丈夫气概’的原形,甚至使豪迈洒脱的岳鸣珂也无可奈何。白发魔女的这种遗世独立的精神气质,几乎超前了四百年,她的‘野性’真实包含了她的独立、自主、尊严及女性特有的直觉和灵感。”⑽玉罗刹在恋爱的过程中,非常的主动,没有半点退缩的样子,也没有害羞,更没有惺惺作态的欲擒故纵,她积极地追求,牢牢地把握住这场恋爱的所有主动权。书中有这样一段,很有意思:
玉罗刹听她语气,知她实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着呢!没有他们,咱们难道就不成吗?你和我去占山为王,我们高兴谁就把谁掳上山丢,哭哭啼啼的是脓包?”铁珊瑚“呸”了一声,道:“没你那样厚脸皮。”(《白》P312)
玉罗刹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非常大胆,她对愚昧的守候总是表现出极大的不屑,她也不会安于等在香闺的命运。
2、她的自主意识还直接体现在她敢爱敢恨的真性情上:
正因为她生命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能够爱自己所爱,恨自己所恨,毫无掩饰。“她是在自然的状态下成长的,心无城府,至情至性,对世俗的一套,完全置之不理。”⑾她对自己喜欢的人,“对谁都不怕说”,这种坦率,连身为男子汉的岳鸣珂都比不上。岳鸣珂恋上铁珊瑚,总是遮遮掩掩,不敢直言表白,练霓裳可看不下去,自己的珊瑚妹子婚姻大事似无着落,她打算办成这一好事,她的做媒方式是这样的:
玉罗刹眉头一皱,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她?”岳鸣珂道:“我已和你说过……”玉罗刹截道:“你直截了当回我的话,我最讨厌说话兜圈子,你只说喜欢不喜欢?”岳鸣珂道:“喜欢!”玉罗刹板起脸孔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娶她?”岳鸣珂道:“喜欢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为一谈。”玉罗刹道:“你别罗哩罗唆,你答我:你愿不愿娶她?”岳鸣珂见玉罗刹不可理喻,拂袖说道:“若无他事,请你代禀铁老前辈,说我来过了。”转身便走!玉罗刹一声长笑,身形飞起,抢在他的面前,宝剑早已拔在手中,岳鸣珂道:“做什么?”玉罗刹道:“不许走!你到底娶不娶她?”岳鸣珂气往上冲,道:“不娶!”玉罗刹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东西!”唰的一剑,竟然向岳鸣珂刺来……(《白》P225)
这就是玉罗刹的方式,她的方式就是单刀直入,她认为喜欢就该婚嫁了,非此即彼,没有中间态的犹豫,这样的人生大事,岳鸣珂没有一口答应的准备,她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岳鸣珂不是东西。
她自己恋爱的方式,也是如此,“这样的人如果恨你,会把你碎尸万段,如果爱你,会把心掏出来给你。她喜欢真诚和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容不得别人弄虚作假。”⑿她的眼睛容不下沙子,她爱卓一航,要当面问个明白,卓一航到底愿不愿意跟她走。敢于追求所爱,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基本权利,不独是男性具有这样的权力,随着社会的进步,现代女性也可以大胆的追求异性而不被视为异端。玉罗刹的这种敢爱敢恨的精神,很能体现现代女性的自主意识。
3、玉罗刹的自主意识不仅仅体现在她勇于追求的意识上,还体现在她勇敢的付诸行动。
当她跑到武当山,从卓一航口中听到愿意跟自己永不分开的承诺后,她觉得自己取得了爱情的胜利,于是她便勇而无惧了。当武当派的四大长老携众弟子阻挠她时,她顿时有了以一敌众的勇气,她从早上打到晚上,以一人之躯大战武当派所有高手,把自己的爱情理想付诸行动,如屈原般为自己的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她要力排万难,以自己一人之力去扛起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
这场全书最精彩的打架,玉罗刹积极追求的主动性格对照出卓一航的被动,当玉罗刹身陷重围,卓一航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而且用弹弓打向她,这一战打出了卓一航的怯弱,打出了玉罗刹的悲剧,当现代女性碰到古典传统男性的悲剧。梁羽生自己是这样形容的:“打斗过程中描写了爱情的纠纷,将男主角的柔懦、女主角的刚强作了鲜明的对比,随著战情的拉距,细致地刻画了他们内心的变化,不但男女主角的性格凸出,陪衬人物武当五老的性格也跃然纸上。在这场打斗中,还写出了新旧思想──维持正统与反正统的思想冲突。”⒀这种反正统的思想,就是女性自主意识的体现。
独立是她展示人前的姿态,自强是她正确的生活状态,而自我意识正是她独立现象的本源,是她敢于主动追求的心理基础,是她内在主动要求把握生命的原动力,这四个方面构成了她独特的人格魅力,魅力源于她具备了现代女性意识。
梁羽生创作《白发魔女传》的时间是1957年,玉罗刹形象的出现,绝非一个偶然,这和当时的社会思潮,特别是文化界女性作家的创作倾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作者把自己所有的喜好和有关现代女性意识的新想法全部倾注到他所虚构的人物形象上,创造出这样一个另类的侠女典型,开启了后继者对新女性个性的思考和创作。
引文:
⑴《千古文人侠客梦》:陈平原著,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P218
⑵《抗争与超越──中国女性文学与美学衍论》任一鸣著九州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P13
⑶《中国妇女生活史》:陈东原著,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5月版,P2
⑷《坟・灯下漫笔》:鲁迅著,《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P211
⑸《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常彬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2007年12月第一版,P1
⑹《笔花六照・魔女三观》梁羽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P39
⑺《诸子百家看金庸》中的佟硕之写的《金庸梁羽生合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P340
⑻《安娜・卡列尼娜》杨思聪著,重庆出版社,1988年9月第一版,P113
⑼、⑽《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P427
⑾、⑿《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P107
⒀《诸子百家看金庸》中的佟硕之写的《金庸梁羽生合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P330
参考文献资料:
《千古文人侠客梦》:陈平原著,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
《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第一次印刷
《安娜・卡列尼娜》杨思聪著,重庆出版社,1988年9月第一版
《诸子百家看金庸》项庄、罗龙冶等,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
《笔花六照》梁羽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明清小说女性研究》王引萍著,宁夏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武侠小说掌指图》袁鸣骏著新华出版社2003年1月第一版
《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纵横谈》九州出版社,盛英著,2004年10月第一版
《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常彬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2007年12月第一版
《抗争与超越──中国女性文学与美学衍论》任一鸣著,九州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
精品回复
药师丹枫:
因为写过毕业论文,知道这种有字数要求需要答辩的论文必须得尽量作眼于小的论题,能多小就多小,而即使再小,导师也提醒我们标题加上浅析,而后再围绕中心架构,否则论文容易散,所以可以稍微提下梁,但要深入分析梁则论文难以架构,容易偏题,散。
小题大作,作眼点尽量小,少旁生枝节,确实是泛滥方式,但正表明它实用。而毕业论文本身就是个实用文体。
而论文评分上所谓的创新则要看每个学校崇尚的风格了,楼主可以问下指导老师本学校的标准,所谓的创新对应不同的学校和评分老师意义是不同的。而本人学校所谓的新仍是务实。楼主可以根据指导老师暗示对应润色。
偷偷的兴奋和小声说句,楼主的论题至少在大陆学校中已经算新了,所以构文时得求稳,现在底稿已经很不错。
同意把第一部分块的建议,论文三到四块结构较佳。
荼蘼花事:
解释一下,我写的并不好,这是真的,不是谦辞。之所以把这篇放在这个论坛,是因为我也是个梁羽生迷,希望能给论坛添一点乐趣和谈资。
至于为何没有注明是哪个版本的白发魔女,是因为论文并没有要求。关于引文,逆清叛道说的是对的,是魔女三下现观沧海楼,我之所以没有写全,完全是偷懒的关系,何况也私以为没有这么必要把题目写的长,这么全,知道是哪一篇也就差不多了。
花无语:
是楼主的本科论文吧,赞一个先。
既然楼主用心以梁书做论文题材,我也就不客气,说几点观点与楼主切磋。
现在女性独立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在中国恐怕要有更多的特殊性。
中国女性解放表面上看是源于五四以及新中国的建立,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不是真正女性解放或独立的宣言?未必。
这样处理女性解放独立的方式既有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也有相应的简单与武断。
梁书中女性是这样的语境下表达女性的独立,而白发魔女作为初期作品中的著名人物,显然更加的典型。需要的附带说的是,梁羽生是左派影响下还有类似女性崇拜的味道。这两点综合影响了梁书女性人物的塑造。
白发魔女左派的味道较重,绿林的出身明显有阶级斗争的意识。梁公本人明确说明自己顶住压力并未将《白发》写成类似于《青春之歌》的革命小说。
白发魔女白发之前更多的是展示左派式的女性独立,狼孩的出身,霸气的出场,一直到独上武当的勇气,一直表现着这种强势。而楼主论文似乎一直把这些方面作为重点。
但我觉得这些除了女性独立之外有很重的左派暴力革命的色彩,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独立。梁公一直以左派思维+女性崇拜的观点来审视女性,恐怕很难写出现代女性独立的实质。当然他一直体现着对女性的尊重,这在武侠中是很少见的。所谓梁公的女性独立更多是一种甚至盲目的尊重。至少在白发魔女前期是这样体现的。
但白发魔女依旧有着她的显著的重要性,那就是她自身爱情的悲剧,那种混战左派思维与女性崇拜的勇气与强势对比一夜白头的无限伤心形成的凄美。
我认为白发魔女最能体现现代女性特征的一点是她最后拒绝卓一航,拒绝物是人非后的妥协,独守悲伤的记忆。在我看来比她前期一概不论的强势更令人尊敬。当然这也是梁公一贯的诗意浪漫。
现代女性独立未必就是非要证明自己如何如何的强势,这样也许是证明自己源于内心的自卑,某事自强不息,成事淡然处置即可。
在我看来更能表现现代女性独立的是凌云凤(《联剑》中的而不是《白发》)、武玄霜、厉胜男。
花无语:
楼主写的是论文,挑剔地说文章缺少对白发魔女更深的挖掘,过多集中在她性格上的强势,引文不少,但我觉得这些观点对于现代女性独立来说有些单薄。
白发魔女的性格其实还是比较复杂,有左派革命者的味道,也有狼孩出身《水浒》式人物的躁动,还有梁式女子的风骨(如拜见袁崇焕以及独上武当),最后是梁式招牌的悲剧美,我觉得楼主要是写论文还应该更深入地挖掘一下。
与《水浒》女子的对比,这个不好讲。水浒女子是特定语境下的人物,要分析的话绝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概括的。当然她们女性自我意识是极差。
白发魔女和梁书后来的女性人物可做类比,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
药师丹枫:
我等的就是花兄的回复,果真受益匪浅
就白发之前,七剑的女性我觉得也很夺目,比如我个人很喜欢冒浣莲的。而其性格不是夺目,但已经有现代女性的独立与追求意识。此人物似乎没受革命小说的印象。这个也不能说是梁的盲目崇拜。
那个,就女性独立来说,羡慕李岩那段我觉得可以挖掘下。(引文内容为《第二十一回毁寨剩余哀情留块土试招余一笑慨赠藏珍》,略)
某些方面人比人,气死人。梁老虽然是用革命语言来说的,但也说出了悲剧的必然性。
差距实在太大了。
其实练对老熊、老杨、小袁的这些政治人物的态度和看法也可以看作是现代女性的部分意识。当然这些强加了点梁老自己看法或其他左派的看法。不是很符合历史,但从女性议政来说也够现代了。
但说来练的后辈刘郁芳几乎都算参政了。
梁的女性优势过刚啦。
花无语:
忘记了白发魔女和李岩还有过一段交往。不过从上文看,白发魔女和李岩也不是一路人,红娘子可谓巾帼英雄其实也不过是李岩的副手而已。
卓一航虽然优柔,但其实是很包容练霓裳的,两人要是生活在一起倒是会很和睦。
冒浣莲是很出色的人物,我很喜欢,我觉得赫连清云和她有点像,但还是不一样。
荼蘼花事:
这篇论文,我肯定还是要改的,很多地方没有挖掘下去,大约明天或后天会改好。
花无语的评价很好,我非常高兴梁迷里有这样杰出的人才,可令我学到很多的知识,虽然我有很多不赞成的地方。特别是关于谈论到白发魔女强势的内心根源于自卑,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倒认为玉罗煞是人格最健全的,她完全没有自卑,不像何萼华之类,没有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自卑,在她的内心她是认为非常男女是平等的,所以她才敢于做一些平常女子不敢做的事。
我知道我在论文里这点没有说透,接下来的修改,这就是重点所在。
到时候,希望能再看到花无语的精彩评论。这对我是很有帮助的。
潇沐:
感觉女性崇拜那是黄易的事儿,就从本帖提到的所谓具备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几位优秀的女士来看,无论是练霓裳、凌云凤还是武玄霜、厉胜男,他们没有一个结局是美好的……如果说梁老借助了这些传奇故事表达了他对女性独立意识的赞扬和支持,那么这些故事的结局则恰恰客观地反映出了某些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可怕……
照这样理解下去,梁老笔下的现代女性独立意识就如同悲剧美,剧中人均是痛苦的,感动的仅是读者而已。
总觉得花无语有些地方说得不对劲儿,但还没找到想要反驳的究竟是哪个关键点儿……
荼蘼花事:
基本上修改了一遍,玉罗刹毕竟只是个虚构的人物形象,如果试图从故事本身,包括她“狼孩”的身份,师傅是个与众不同的侠女等等追根溯源,会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若想说明这种性格的来龙去脉,那么也只能从当时的社会思潮,特别是文化界的思潮来寻求答案。可能梁羽生也受了他所熟悉的一些文化界女作家的影响,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拼凑出这样一个人物,比如我们所熟悉的萧红等等。
但如果真的这样写起来,那么文章就很大了,也不是什么浅析了。何况这样很容易写成一篇社会学的论文,而非文艺性的论文。本人才疏学浅,即使心有余,力也不足。
花无语的意见很好,我后来修改中,直接抄袭了你的句子,而没有注明出处,原是你写的。真是惭愧!!!没办法,欺世盗名就是这样来的。
花无语:
楼主客气了,楼主的表扬我万万不敢当。家园卧虎藏龙,比我强的比比皆是,游龙兄、侦探、练女侠、要事、昆吾等等数不胜数,总之欢迎楼主的其他朋友常来家园交流。
楼主下这一番功夫非常的出色,祝愿楼主的论文顺利通过。
梁公笔下的女子在武侠中独树一帜,我觉得很值得挖掘,楼主的文章在这方面开创先河,功德无量。
李寒水:
白发魔女这篇文章是有缺陷的,练霓裳算一个一开先河的人物,但还是塑造得不够理想,但是那种结局,以前是很喜欢的。她如同《世说新语》里的那些魏晋高士,心中一动,便想要发动一场兴师动众的爱情行动,外面风雪也罢,烈日也罢,只要是游兴不减,就可以将这场跋涉继续下去,如果没有了趣味,兴尽而返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心目中的练霓裳是如此的女子,但是和书中,貌似不符,呵呵,乱说几句。
梁羽生人物之练霓裳
李寒水
燕归梁风莲宋.蒋捷
我梦唐宫春睡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对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
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她的一航死了。
天上北极星灼灼闪光,一个抬头,百十年已经过去。圆月静默无语,在岁月里穿行,一百年前的光辉撒将下来,沾在她的白头发上。那一刻,丧钟敲响了。
星子黯淡,华山险绝。
一个灰影在空蒙的夜里翻腾跳跃。她如同猿猴般纵扑,柔韧的四肢在空中舒展,巧妙地借力间,足趾轻踏,跳上了华山的最高处。
苍茫奇伟的美景在眼前拉开帷幕,足下掠过的浮云翻滚聚散,月亮的清辉下,孔雀蓝的天一层一层的黑下来,在那浓黑的最深处,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璀璨之光,如同玻璃的残渣碎片,好美好美,那是人间吧。
浩浩荡荡的长风里,长发被扯紧了四散飘飞,脸皮被抽刮得生疼,小人儿却只是抬头望月,啜起了嘴唇。“唔──唔──”纵情长啸,好快活啊!
仿佛受到了召唤,群山耸动回应,四野也回荡着“唔──唔──”的嘶叫声。森森林野间,一盏盏绿阴阴的灯次第亮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了如银的月光里。
狼孩啸月了。
在这肃杀诡异的月夜,人们纷纷走避。她却毫无所感,只是回过头来。那一盏盏的绿灯慢慢逼近,环抱着把她围了起来。群狼肃立,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望着她。鼻翼轻皱,腮边的肌肉牵动,终于,她的嘴角咧开了。
多年之后,她才知道,这个表情,叫做“笑”。那时她也有了另外的一个名字,“练霓裳。”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
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
美美的转身,午睡懒起的女子,妙目流盼,望着那个羞怯的少年书生,设下三关考验。试人品,试才学,试武功,他连中三元。咦~,偏偏不信邪,到底成不成,还要问问老天。笑笑地咬着樱唇,凝思道:“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萧萧的秋风中,她衣袂飘飞,如同千年前唐宫的一阵急舞,一场春梦。他信口答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如遭雷击,莫非是天意?不由得笑起来,忘记了那潇潇冷雨,也忘记了他来自人间。
人间的男子总是见她如同见鬼。可是他却似乎不同。所以忍不住就想问他:“你喜欢我亲近你吗?”
美人儿笑嘻嘻踏步向前,就这样闯进了他的世界。俊脸羞红,呐呐无言,谁也看得出他的喜悦。喜欢,喜欢,他真的是喜欢呵。那样天真热辣的女子,来自于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仿佛是从来不会哀愁的,也没有惧怕的东西。是的,她什么都不怕,他喜欢这样的她!这喜欢用来结婚生子是够了,但是用来对抗自己苦心经营的过去和将来就差了点。这点,她早该知道。官家子弟,怎能配给你这个草野魔女?
可她偏偏不相信。
京华杨府,女强盗和将军惺惺相惜。秘魔崖,罗刹打鬼母酣畅淋漓。明月峡,千金散尽,只留下一片泥土细细评鉴。她不是不会潇洒啊。
但有些事情,总是忘不了,放不下罢了。
在想要撂开手的时候,偏偏看见他的诗,凌凌乱的字迹,凌凌乱的心事,满目酸楚和相思,被诗人的眼泪晕开了,让人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痛。那些放下多年的妄念又被提起,说不得,要去问个明白。
真的去了,一切就都明白了。温顺的绵羊一刀杀死了胆大包天的大灰狼,她从此白了头发,老了容颜,逃到了穷边塞外。
然而走到山巅水崖,还是忘不了他。塞外的星星格外的明亮,遥遥望去都仿佛是他的盈盈笑眼。那眼睛晶亮忧郁,里面沉着一个她没有去过的世界。
“练姐姐,你的容貌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
天下哪里有开不败的花朵?!熟悉的对答,如今响彻耳畔,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似讽似嘲,鞭子般抽得她遍体鳞伤。
珊瑚死了,鸣珂出家了,熊经略传首九边,自己也变成了这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这千疮百孔的世界,满是裂痕的人生,真让人心生酸楚,难以自已。掩面叹息间,眼中泪水满溢,将落未落,风习习地在她的肩膀上吹过,卷起了满头白发。
“练姐姐,练姐姐!”熟悉的呼唤传来,还是那么充满依恋。
那一刻,记忆的潮气扑面而来,轮回倒转,她似乎看到了一切的缘起。
清风清,明月明,寒鸦儿憩复惊,华山孤高的山巅上,那个满身毛发的小孩子肩膀担着日月,将整个人间踩在脚下,长发飘飞间,回过头来,璀璨的眸子聚拢着一圈圈日月的光辉。狼孩牵动了嘴角,冲着她咧开了嘴。
好快活!好开心!
是啊,好久好久,没有那样开心的笑了!
低叹一声,三十岁的练女侠终于迎风滚下泪来。滔滔的泪水里,那个男子的身影向自己奔来了。“练姐姐,练姐姐。”是的,他来了,跋涉了千山万水,历经了千难万险,卓大掌门终于来了。衣衫褴褛,风尘满面,他长大了。他现在也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了吧?!咫尺之间,仿佛只要自己轻轻跨步,就能续上尘缘旧梦,然而,这一步,她却无法迈出。
“一航,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回去做你的掌门,回去娶妻生子。
快回去吧,回去你的羊群,做回你的绵羊吧。这里不适合你。我也,不适合你……
终于还是说出了这话,违心也罢,真心也罢,就这样吧。绵羊只有回羊圈里才生活!大灰狼也只有躲在深山里才能快乐。那个璀璨而残酷的人间,是她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而她,也是他无法了解的。
泪下来了,生离的绝望几乎打垮了永远呐呐无言的懦弱诗人。矣,芭蕉绿了,樱桃红了,迎风独立,流光已将人儿抛闪。从此天山驼峰,遥遥相望,只有相思蜿蜒,年岁空长。哪里可以找到一匹快马,追回当年的姑娘,当初的时光?!
云光聚散,离开最后一次看见卓一航,似乎有好多好多年了罢。
沉浮的时光中,她依然会时常细味和他的那段感情,爱和恨淡了,只剩下无法与人说的寂寞和哀愁,缓缓展开,细细抚摸,华丽细腻如同绸绢的触感。哎,该封存起来,多年后,裁成一袭新衣,酿成一坛陈酒,来安慰自己曾经拥有的锦绣年华,艳烈青春!
白发的美人低垂俊目,将那油灯剔得亮了些儿。空空落落的墙壁上,倒映出她孤单的影子。
“为什么卓一航和练霓裳最后没有在一起?”听故事的人边问边拈起了手中的“车”长驱直入,彻底逼死了对方。连赢三场,却毫无喜悦。
“呵呵。”说故事的人不以为意,用手搅乱棋局,重新开起局。一边布子,一边沉吟道:“也许最后,练霓裳已经累了,或者她得了一种病。”
“什么病?血友病?”他心里有点烦躁。输赢来得太容易,反而失去了意义。
“也算吧,她的血液天生带着一种病。这种病让她忍不住去追求纯粹的东西。最后,她宁愿退守雪山,每天都忍受着风雪的侵蚀,孤独的折磨,也不愿意去接受已经变味的爱情,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即使那个人是她最爱的人,即使他个人用六十年来恳求她,她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终于落了个孤独终老的结局。因为感觉没有了,也就没有在一起的意义了。”
“这般倔强又有何意义?”他用指关节敲击棋盘,示意她快点落子。
新一轮厮杀开始了。人生本就无聊,无妨再多做点无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吧,至少对她来说。因为从头到尾,她做每件事情都是顺从自己心意的。最后,她恐怕已经对爱情产生了疑惑和失望,就像是跋涉了很久,已经疲惫不堪的旅人一样,不想再走了。即使那是最后一步,她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心意……”说故事的人转头望向宽阔的湖面。江南的夏季酷热漫长,但是在这场秋雨中已经收尾了。荷花谢了,只有莲蓬们在雨中垂首而立,仿佛也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
一直很喜欢蒋捷这首咏叹风中莲花的小词。唐宫中的霓裳羽衣舞正舞到关键之处,却突闻渔阳鼙鼓动地来,一切美丽都被惊散了,打破了,城倾的那一刻,诗人悠悠醒转,百十年聚散繁华成为一梦,只是“见荷花,被风吹。”风中摇摆的荷花,动荡的历史,华丽的舞蹈,躁动和消极的情绪在这短短的小词中表现了出来,使得整个词都笼罩着一种极其绚丽又非常的残忍的美。
每次读这首词,都会想起练霓裳以及那百十年光阴的流转。
《白发》是梁羽生在早期创作的小说。整本书无论是语言还是情节都更加像是旧体的小说。在这本小说中,梁羽生表现他自己的创造力。就是塑造了练霓裳和卓一航这两个人物。
《白发》为霓裳立传,整本书中都是她的独舞,所以注定她是寂寞的。一出生就变成狼孩,被性格古怪的凌云凤养大,之后占山为王成为绿林强盗,爱上卓一航也是主动追求,霓裳更像是现实中的女强人。不可否认,她是很美的。但她的美是如同刀锋一样使人战栗的。也就无法为她谋得幸福了。她个性上已经被男性化,像个梁山好汉,一般男人看了她,立马吓得屁滚尿流,连岳鸣珂也消受不了她,这样的女人,当个兄弟姐妹是好的,当爱人恐怕是自讨苦吃。也就只有卓一航能受得了她。
而卓一航在她头发变白之前到底是否真的爱她,恐怕是值得商榷的。喜欢恐怕是有的,但是多少不明。个人认为梁羽生武侠小说其实总是流露出一种非常消极的情绪。卓一航就是这种消极情绪的代表。当然,云蕾,金世遗,李逸,姜雪君,冷冰儿等等人物都有这样的问题,或多或少。这种消极可以解释为对于体制的惧怕,也可以解释为他们本身的人生观就是消极的。是属于弱者。这些弱者爱上的偏偏是和他们截然相反的人,这个问题也十分有趣。卓一航云蕾之流,与其说惧怕体制,不如说他们本身是比较茫然和现实的。他们会理智的思考生活,但是无法用于实践。他们想反抗社会,但最终会屈从于社会的力量。他们会爱上强者,但是也因此而伤害他们,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当各种的力量将其逼到死角,导致他们头昏脑胀茫然无措疯癫发狂,如同小孩子一般无助时,必然失控得举剑自戕或者砍伤所有帮他们突围的人。
卓一航如此,金世遗何尝不是如此,云蕾也是这样。导致这些的原因很多,身边亲人的积威是一方面,但是更多的是来自于他们本身。这些人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下了个套子,在获得爱情的同时,也不肯放弃社会对自己的认可,或者说,爱情必须屈从于社会的认可。当自身的情感和价值观抵触时,他们就开始徘徊迷惘,一至于不断作茧自缚,最后必然导致爱情的窒息。而真正凭着自己的力量突围而出的人,也只有卓一航一人。一旦破茧而出,就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那就是将所有的社会束缚全部抛诸于脑后,一心一意追求纯粹的爱情。所以卓一航六十年的等待也就很能理解。以前的一切都成灰了,只有爱情变成今生唯一的热望。真正能看到卓一航的戏份,还是在练霓裳白发之后。
但是练霓裳在卓一航幡然悔悟之后,却选择了离开他。我觉得其实这个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真正导致他们无法相守的还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差距。两人分分合合多年之后,对自己对对方想必会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练霓裳最后说相守已经没有意思,不如留点美好的东西彼此怀念。在我看来是明智之举。相守也许会比这样相思相望不相亲容易,但兜兜转转十年间的错误误会和伤害能容许他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婚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幸福吧。虽然一直认为就算真结婚练霓裳也不一定不是个好妻子。因为她还是讲道理的,个性上比较率真。但可能真因为她的单纯,让她无法接受这种爱情,有些伤是忘不了的,有些人也注定是不走寻常路的。
卓一航后来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守望仙花,未必是为了求得白发变青丝,等待六十年,不过是找个借口,或者立个目标表明自己的心迹。无法相守,就在这里相候好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有情饮水饱的悲情男人。“东风尽折花千树,却有幽香放上林”。缕缕幽香,寸寸情思,点点恼人和遗憾,也许就是这般让人迷醉又黯然销魂吧。
梁羽生武侠小说人物之卓一航
李寒水
《白发魔女传》这篇小说,名声太大,但也许是写得太早的原因,这本小说无论是语言还是情节上都和梁羽生巅峰时期的小说不同,其中涉及的历史人物和事件颇多,而且男女主角的爱情戏份不大,其语言的流畅程度也不能和《萍踪侠影录》相比。很多的原因造成了这部小说名声在外,但是能完成读完的人不多。
虽然如此,我依然觉得这本书中的几个人物很有点说头。比如说练霓裳,卓一航和岳鸣珂(这三个名字起得真好)!这几个人物用其一生来验证了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这里说的是卓一航。
卓和练的爱情故事,可以看成是理智和情感的碰撞,结果呢,是两败俱伤。
熟悉这本书的人,大概分成两派。同情卓的,和同情练的。
同情卓的人,觉得练一味的要卓抛家去国,太也任性。但是老实说,练和卓想要长相厮守,这个是唯一的路子。毕竟格于门户之间,练是个强盗,卓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而且练又是如此的强势。
同情练的人,要多点。自然是对卓的软弱和窝囊横眉冷对。的确,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被宠,不希望爱情能够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甚至呼天抢地也行。但是卓一航,多数情况下是如此被动和静默的。我们甚至只能从他的不高明的诗句里去揣摩他的心境。但是处在他这样两难的情况下,的确没有什么男人能够自夸比他做得更好。毕竟每个人都有梦想,有雄心壮志,对于社会对于师门有责任和感情。难道这些在爱情面前都能不算吗?那么,你也未免太潇洒了。而且只认爱情的人难道就真的是勇敢的吗?我说,可能也未必。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卓一航后来人生算是惨淡,但是勇气可嘉。
张爱玲在《心经》里借段绫卿的口说出了自己的婚姻观:“(男女之间的)这点感情,做别的也许不够,结婚却是绰绰有余。”(大概意思)可见在张大才女眼中,婚姻作为世俗人生的一部分,爱情在里面所占之比例可以说是少得可怜。估计荷尔蒙和金钱门户甚至是突发奇想等原因才是婚姻的主要组成部分。这种说法虽然刻薄,但是似乎也道出了红尘男女的茫然和无奈。所以振保才在红白玫瑰中感慨着老去,所以有了《倾城之恋》里俗男俗女的周旋和攻防。
是的,卓一航是梁羽生笔下第一大吃力不讨好之男主角。大家骂他,也许是因为他最接近于世俗中我们身边的人。一航的犹豫和迟疑,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碰到的,不过程度不同罢了。当爱情和亲情、友情或者理想,甚至是什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东西碰撞的时候,最先碎裂的往往是那我们最笃定信奉的爱情。为什么会这样呢?原因复杂,可能和我们学习英语一样。为什么有人说学习外语最好是在少年的时候呢?可能那个时候的我们比较单纯。所谓单纯,也许可以理解成没有太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我们的思维方式、语言习惯还没有定型,所以接受新的东西可能也容易一点。但是少年时侯学英语可能,但是恋爱却至少要到生理成熟之后再谈。而婚姻又比恋爱复杂一层。恋爱尚且可以说是两个人的事情。婚姻却可以说是至少六个人的事情。有人说,用六个人可以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就是说,婚姻包含的社会因素要多很多。在我们二十多岁,很多东西都定型的情况下,谈一场成功的恋爱,经营一场终身的婚姻,相对来说是很难的。至少比学会英语要难得多。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处理的是人情。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家未尝不若烹小鲜也!一个不慎,糊了,那可糟糕了!所以卓一航们看着同门叽叽喳喳,看着师叔各打算盘,看着霓裳似笑非笑,真是头痛之极。
问世间情为何物?废物!
这是卓一航们的无奈,也是我们这些凡人的无奈。无处可以释放我们的愤圭,所以逮住了书中凄惨的一航海扁先。当感情和那零零碎碎,尖尖锐锐的总总相遇时,谁不希望一手拉着那人,一手持着三尺青锋,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任凭红尘喧嚣,却执手相看,风月无边?但是,苦笑两声,再惊声呼叫,怎么能够呢?当拦在我们面前的是决然的父母,是诲人不倦的师长,是热心的朋友,和那光明的前途的时候,仗剑四顾的我们,持弓在手的一航,只能是一脸苦相,心中怕怕,怕一个不慎,身败名裂,怕一个不慎,遇人不淑,怕来怕去,都是怕自己血本无归,外加无地自容。也许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作茧自缚的过程。我们的卓大侠逃不开,冲不破自己织的网,自己布的阵。冲破了,就不是那个卓一航了。那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也不敢想。
怎么办?
眼珠转着,不断盘算,然后在众人严厉,怜悯,甚至幸灾乐祸的眼光中,慢慢低下头去,缓缓放开了那只以为会一辈子紧紧抓牢的手。是的,自己的人生里,父亲,爷爷都是当官的,自己好歹也是官家子弟,名门之后,见过皇帝,见过将军,马上掌门都要当上了,前途就算不是无量,也是难量,难道真要和这个女人闹到身败名裂不可吗?卓一航的心里没有分明这样想,但是却也起了阵阵犹豫。
那一袭霓裳是天边的流霞,是天上的飞鸟,要带着自己跳上九霄,远离尘世。可是真到了那一刻,一航看着自己那万丈的梦想,熟稔的同门,还有那些热血奋战的辉煌记忆,貌似恼羞成怒但是对他一脸关切的师叔们,开始发愣了。难道这些都不算了吗?他小小一个男子,难道真的要和天下正道为敌,受人耻笑吗?那可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啊!叱咤之间,手指一松,那颗飞弹打白了情人的黑发,斩断了和那人的情思。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分开了,连在两个心上的线断掉了,难怪自己的胸口好生疼痛呢!那线疼痛牵得自己四肢百骸散了架、残废了,不思不想不眠不休的卓一航成了活死人。同门开始交头接耳,师叔们摇头叹息。都在问着同一句话,这个废物能当掌门吗?但是他已经累得不想再抗辩了。只能抽着嘴角苦笑,自己的那些挣扎放弃在他们眼中算什么呢?屁啊!难道卓一航就是一只让人牵来牵去,惺惺作态的木偶吗?空的,空的,武当派未来的掌门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思绪时而纷乱时而清晰。直到有一个人上山来跟他说,“练霓裳啊,是我的恩人!你们侮辱我还罢了,还敢污蔑我的恩人!”那人一味的在维护着她,而她,不过是那人的恩人而已。
那么自己呢?自己为了什么要伤她如此之深?是凭着自己是她的爱人吗?
倒吸了一口凉气,卓一航泪流满面,在那一刻,下了一个决定。从此踏上勇者之路。
既然命运难以抗拒,就却之不恭好了!于是,他终于向那个孤傲的女子张开了双臂,面上露出了难得的欢喜。释然了,就快乐了。那些悲欢离合的煎熬,朝朝暮暮的等待,终于在那一刻化成了一个温暖实在的怀抱。他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抱住那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人。从此,只要有她,就满足了。人生就是百年,人心就是拳大,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能容多少呢?若能专注于一物,应该要满足了。
风吹起他的衣袖。“独立小桥风满袖”,除此,空荡荡的,没有一物。
她像风一样,穿过他的衣袖,溜走了。溜到了天边,在那里,也许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用悲哀和怀疑的眼神望着他,打量着自己曾经的爱人,一言不发,或者冷笑。那个骄傲笃定的霓裳啊,早就被一航杀死在武当山了。剩下的这个鸡皮鹤发,逃到穷边塞外,只是苦挨岁月而已。
一颗已经碎了的心,怎么能够拼在一起呢?卓一航懂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明月出天山,天山那边,有她孤绝寂寞的身影,有他无望的爱情。中原武林,有他未完的抱负和事业。一切都是粉身碎骨!
怎么办?往事以矣,来者却又不可追。
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只有可怜的男主脚卓一航被放逐在着荒凉的断层里,没有路了。天山上的风吹抚着他的衣,他的发,吹干了他苦咸的眼泪。缓带轻裘的公子如今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追着,喊着,哭着,三年了。三年里,他找到了优昙,也找到了她,可是却还是一次次的被命运捉弄。他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低低的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也许这就是自己了悟,自己的命数,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暮暮朝朝,岁岁年年,也许在某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他会懂得一个道理:人活一世,不该欺心。懂得身为人类,我们不是无情的东西,不该任由心灵蒙尘。那面带风霜的男子,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笃定了自信,甚至要微笑出来了。一甲子的等待,那丝丝缕缕的相思如同轻烟,咕嘟嘟的升上了天,和天上的流云纠缠在一起,幽幽的,被风儿寄给了那个人。风掠过她的白发,是他温柔的抚慰。风吹干了她的眼泪,是他的款款深吻。风吹老了她的容颜,是他的相思如刀。那滔滔的情思在时光里变成了哀伤的歌,在她的耳边低低地絮絮地吹着,如同他无奈若失的笑。“傻姑娘啊,等你回转我身边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连在一起,打个死结,再也不放你走掉了。但是现在……“想到这里,他手抚心口,不禁莞尔:“现在,我会在这里等待下去,等待花开,等待着每一个你能原谅我的理由,等它们破土开花,等待有一天,再将那断了的线接上……即使今生我哪里也去不了了,我也不会欺骗自己的内心。”
他就在那苦寒的驼峰上等待着。或许,就当她是在尥蹶子撒野好了。那个骄傲美丽的女孩子,恨他,恼他,跺着脚使着小性儿,一口气跑到了天边,爬上了绝顶,唔唔的哭泣。任凭自己怎么求恳都不下来。哎,那么,自己就用不算长的后半生陪着小心好了。霓裳,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无论你要怎样,我都把酒奉陪好了。这么想着,他心里舒服些,那个叫做一航的男子唇边裂开了笑纹,亦悲亦喜。
佛说,百年光阴也不过一弹指。一个弹指,驼峰上的男子已经老去了。悠悠时光的折磨,使他洗去了贪嗔痴爱,于是在一个皱眉,一个微笑间,便有了份无关风月的坦然。那美丽的霓裳羽衣在心里舞了六十年,那颗每天晚上仰望的北极星,也指引了他六十年。日日等待,终于身体吃进了时间的重量,要变成化石了。怎么办?优昙花还没有开,可是自己却要死掉了。少年变成了老头子,他的心里起了阵阵焦急的波澜。
然而却有个声音在说话,“境由心起,你终于兑现六十年前对她的那一个承诺,也算不负心盟,有什么遗憾的呢?想着她最美的样子死去,难道不好吗?”想到这里,他最后一次抬头抬头看了看北极星。那颗星星一直都在指点着他,那,也许是心的方向吧!
过关
北方,我只去过一次,却很让我难忘。
那时,我不断的克服着身体层层涌起的不适,出差了二十天,似乎每天都觉得自己站在高烧的边缘。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叫嚷着:“渴,渴,我要喝水”。偏偏鼻子里流下两道清水鼻涕。走路说话听声音,样样不对,水土不服,恐怕以那次最甚了。鼻子里喷着鼻水或者喉咙里喷着火和客户见面是大大不妙的。喝酒吃饭说话难免有碍观瞻。
我在冬天的火车上大段大段的失眠,十一月的北方下第一场雪了,但是车里燥热得像个炭炉。有次,天还没有亮,就有旅客悄悄起身。他们在悉悉索索间,低声的交谈,都是好听的东北口音。“过山海关啦……马下要下车了……”过关了,我就这样和山海关擦肩而过了。此行是去东北的哪里?忘记了。好像是沈阳,或者是长春。但是听到自己经过了山海关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晰。睡在摇晃的铺子上,就想,山海关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像想象中那样苍凉雄浑呢?那里应该有巨大的堡垒和巍峨的城墙吧?或者时光荏苒,那久远的一切都做灰做土了?又或者善于遗忘的我们在那上面有了新的文明?呵呵,管他呢!但是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张张沧桑的男人的脸。他们穿着朽烂的铠甲,还在默默的驻守,默默的流泪。回不去了。他们的手里还拿着破损的绣花鞋,烂了的丝巾。那是家里的女人对这些异乡游魂的痴情牵念。但是没有鱼传尺素,这里飞鸟难渡。他们被卡在着山边边,海边边,泪水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了沟沟。
怎么办?
往事已矣,来者却不可追,进退维谷之间,只有那一缕绕指的相思,安慰自己饱经忧患的心里。风里雨里,百十年的眺望间,他们都成了化石,悲哀地望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想到这里会觉得有点心灰意懒。
和东北的大婶子们聊天,她们都会惊叹:“你们南方的女孩子皮肤好白!”大家说得开心,竟然想要做起媒来。呵呵,我们都笑了。我吓道:“南方的男人都要会做家务,洗碗,拖地,买菜!”想起了自己的外公,真的是这样一辈子忙忙碌碌地过小日子呢。我也在想以后自己说不定要用划拳来决定谁洗碗,谁买菜的荒唐情景起来了。各位大婶连忙笑起来了,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东北的小伙子干不来的。呵呵!”
是的,一切,都是勉强不来的。
梁羽生人物之岳鸣珂
──望断伊人来远处,如今相见无他思
李寒水
他已经老了。
独坐在天山深处的深处。
“滴答,滴答,滴答”石洞的深处有水滴下。他笑起来。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练武,参军,打仗,忙得团团转,恨不能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出家后,返回天山,却又觉得时间慢得令人丧气。什么叫度日如年,他总算明白了。一年四季都是只有风和雪,繁华世界,离这里好远,离记忆也好远,远得就像是前生和今世的距离。是的,那个叫岳鸣珂的剑客已经不在世上了。在他离去的时候,也带走了所有的记忆。现在独坐在天山的,只是一个老和尚晦明。物我两忘间,她又出现了。他有一丝慌了,收束精神,但是,那个身影愈发清晰了起来,他甚至能看到她衣纹的摆动。难道,又是邪魔入侵了吗?但是,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十八九岁的光景,身穿儒服,头上一本正经地扎着白方巾,晶莹的手指上有颗扳指充着门面。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时身受重伤,百骸欲散,用眼睛偷偷瞟她,一脸的义正辞严,冷着脸催促她“快走”,心里却在惊叹,她是那样的娇小,看上去,真的小得很嘛,偏偏要充老练,装男人,一点都不像。着急的时候皱着眉,高兴的时候甜甜一笑,都惹得人心里发颤。这样的女孩子,是自己以前没有遇到的,遇到了也是很难不喜欢的。
万里的结伴相随,他习惯了她的胡闹和调笑,习惯了她的那些不经意的,但是很可爱的小动作。然而,当那一刻真到眼前的时候,还是措手不及的慌乱。记得练霓裳那鲁莽暴躁的提亲,记得铁飞龙那须发怒张的咆哮,也记得当时的自己心里充斥的满是无可容忍的不耐,仿佛受到了什么深切的侮辱。发怒了,也开始口不择言,反正就是两个字:“不娶!不娶!!不娶!!!”这两个字太重,压得她凄苦难言,却还一味为他遮掩,为他求情。哎,天上的流云,少女的心事,都是当年那个大侠岳鸣珂所不知道的。以后的戎马岁月里,耳畔不时的会响起一缕箫声,戚戚然的,就是一酸。也就是一酸而已。他的心太满了,到处都是国家天下,哪里容得下那恍惚的一缕箫声呢?
然而,英雄梦还是碎了,碎得如此的屈辱,如此的绝望。权臣当道,李广无功,这些他本该知道。但是少年的自己,总还是有那么一缕渺茫的幻想。幻想着仗剑在手,能肃清宇内妖氛。这一切却都随着那一代将星的陨落而破碎了,梦想的碎片变成了眼泪,在暗夜里,顺着自己的俊面簌簌落下,来不及遮掩,是他从来没有觉得的悲哀。
他哭出了声音,暗暗地问老天,还有比夺去剑客的梦想更残酷的事情吗?
有!
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一刻。
冰冷冷的雪谷里,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血块,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了。那个小小人儿也在他的怀里一寸寸地死去,直到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血疯了般涌到了心头,他悲狂欲死,焦急地轻吻着她的眼皮,她的面颊,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痴想着唤回她的魂灵。凄凉的箫声还在耳边,然而,她柔然的身体却已经不可阻止的冷硬下去了,变成没有灵魂的所在。他的珊瑚走了!咦,哈哈,这怎么能够呢?恍惚恍惚,他根本不能相信!游目四顾,这是哪里?灰红的光线里,山石树木,血色苍茫,一切都巨大得不真实,巨大得晃眼,巨大得可笑。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断绝了,只有山风倒灌下来。啊呜,啊呜,啊呜地穿透了他的身体。甚至于,他根本不能感知自己那个身体的所在。苍天啊!这怎么能够啊!痛到极处,反而没有泪水,只是觉得地狱的烈火在炙烤着心肺,颓然之间,自己也随之一分,一分地死去。一分、一分地烂成了土,继而化作了飞烟。然而,就算这样,依旧他是他,珊瑚是珊瑚。他注定永远留她不住……什么都留不住。
“滴答,滴答,滴答”纷乱的思绪慢慢褪去。老僧的面上又恢复了祥和。如今他已经能够正确的感受时间流逝的速度和重量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散了,皇帝改了又改,连江山都易主了。自己已经不想再去管了。这辈子经历过了多少啊!他看着年轻人一代代出生,长大,争斗,结婚生子,衰老,死去。他的大徒弟死了,二徒弟也要死了,三徒弟……在生老病死之间,生命就这样轮回着,轮不到他来干涉他来悲叹。是的,从年轻到现在,一路行来,他仿佛总是一个过客。熊经略,练霓裳,卓一航,杨云聪,楚昭南……还有,珊瑚,他们一个个和自己擦身而过,没有一个人停得下来。他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眼中渐渐有了温柔的悲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程,都要自己孤独的走完。而他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因,却无意去推测他们的果了。
云海苍茫,波涛卷舒,旁观的僧侣脸上没有悲喜,如此好多年过去了。
昨天夜里,又一次看到她了。岁月穿行,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了。但是这次,却不同。
明月当空,寂然的夜里,地上满是坚硬的雪粒。一缕箫声飘飘渺渺夹在风声里。他打开了精舍的门,就看到她立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一身牙黄羽纱的儒服,头上是规规矩矩的白方巾,腰间别把竹扇,玉手执箫如同拈花。袍子太大了,空落落地罩在娇小的身上,显出了她的柳腰身。月华沾满衣襟,她依然是六十年前那个俏生生的小珊瑚。
六十年后的重聚,没有料想的激动。自己没有大哭,没有大笑,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迎她入得门来,奉上茶水,然后,就陪坐着。他本来话就不多,到了老年,更是懒得张口。然而,一向爱说爱闹的她也沉静下来,眉目盈然,面上含着淡淡的笑,那笑容里,没有悲,没有喜,只有默默的悲悯。就这样罢,隔了六十年的光阴,隔了生与死的距离,他们,都长大了。用手抚面,却发现自己的面上,也是笑着的。窗外的风声呼呼的,她坐了会就走了。那没有顾得上喝的茶水,冷在那里,是他不忍心倒去的。
他明白,如同身边的那些人一样,自己已经完成了人生的旅程,该是舍掉这副皮囊,远行的时候了。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他坐在蒲团上,翻看着自己的一生。爱过,恨过,痛过,如今悠悠往事依旧会让他唏嘘,但是却不再心境动荡了。人生一世,如瀑雨,如幻电,如白驹过隙,红粉骷髅,贪嗔痴爱,俱是空幻!这些,他都明白,但是总有一些是他不愿意忘记的,总有一些罢!
他慢慢地阖上了眼皮……
红颜白发露凝霜
羽 灵
只觉得那是一个真正的传奇,而真正的传奇是绝对不属于尘世的,所以,红颜白发,美得触目惊心,美得惊心动魄,而且,一去无踪迹,再也不能复制。“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那个妩媚而含嗔,冷傲而娇艳的女子,成为了天山上一曲绝唱,人世间芸芸众生仰望的天上寒星,不能逼视,不敢接近,霜雪之下的柔情再也不会回头,再也不肯回头。
她有一个异常的童年,无父无母,与群狼为伴,让你不期然想起古罗马那建立功业的两兄弟,野性的生存态势,造就了傲立世俗的铮铮铁骨。她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师傅,巾帼不让须眉,对于她竟是一个陈腐的判语,一剑驰骋的江湖岁月中,流转的是张扬的个性。最最叫人掩卷唏嘘的,却是这一切的刚隐于那一瞬间的柔──细雨交织的黄昏,幽静的山洞,独居的少女,也会有寂寞,这份寂寞是与生俱来的渴盼,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相知,当是一个人立足尘世的永恒基点?从来没有过的关怀,不是不需要,而是不肯要,真的不肯要么?为什么卓一航轻轻的一个问候,自然的一个动作,就打动了刚烈的玉罗刹?
玉罗刹,一个激烈的名字,佛经里的罗刹,男的极丑,女的极美,总让我,每每忆起那个不肯受一丝轻视欺骗的阿修罗。玉罗刹的出场,就是这般的激烈而明澈。她的属下都知道,只要她笑得越媚,自己所受的惩罚就会越重。可是,当她横眉立目,疾言厉色时自己反而是安全的。不知道,笑得花枝乱颤时的霓裳,是不是就是阿修罗的化身?她的美不是供你欣赏的,而是看你有没有那份念力去化解?对着做了错事的下属,钉是钉,铆是铆,拈花微笑的菩萨骤变为金刚怒目,这时的她才是真实的璞玉,不杂一丝虚伪,有的只是爱恨分明,是非分明。任你千变万化,我只求来去分明。
所以,在她芳心初萌时,会为了卓一航的一个忧郁眼神,而百感柔肠,恨声道:“你,你──”未说完的话语,包含着乍知冷暖后的凄凉哀怨。几番离合,明了了彼此心意如一,为何偏偏世事无常,相爱的人就该长相厮守,为何,要一日日一年年的红尘蹉跎?卓一航对着黯然的练姐姐,强笑辩解:“这花真美,可是也比不上姐姐的美。”粗通文墨的霓裳,自然而然地伤感:“年复一年,再美的花也会变成丑怪。”顺手一揉,片片落红飞了一地,落红难收,即便是明春再见,也不再是今年的那一朵了啊。不是郎意难测,也不是郎意难坚,只是爱情是两个人的,婚姻却是整个世俗规范下的产物,霓裳与武当的冲突,其实不是利害,不是你死我活的死结,偏偏叫人斩不开这张尘网,这是观念的冲突,价值的分裂。冷眼不屑的争取自己认为的正确,决绝的玉罗刹,就是要挑开人人心照不宣的这张面纱,还原自我的我行我素,一剑单身,剑闯名山,红颜觅知己,可是那个人真是她的知己么?
我的爱是真的,对你的心意天日可表,只可惜,浮沉道力未能坚,一切的纷扰,不堪重负,我没有那份勇气鄙弃眼前的一切,审视过往的生活,就算是不喜,我也没有想过冒天下之大不韪,弃之如敝屣。如果,伴着你天涯海角,我要负起的是一个最不可原谅的名头:叛徒。这个名头,太过沉重,你真的要我为了你而背负么?你真的不能体谅我的难处,凭着彼此的相依,让事情有一个圆满的解决?你真的要我与天下为敌?卓一航,他的犹豫好像有他的道理,只是,在他为霓裳吸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该明白,彼此的相吸源于彼此的欣赏,彼此的互补,霓裳如果真的可以为他设身处地得想,还是那个通体明澈,敢作敢当的玉罗刹么?不是了,他还有理由去爱一个退去本性的练霓裳么?如果可以,他爱的满可以是何萼华。悖论,就是这个悖论,迷茫中的卓一航,发出了那颗弹子,射伤的不止是霓裳的理想,还有他自己的追求,那是他下意识的本真。于是,一切都无可挽回。
客娉婷眼中看到了一个相貌丑陋的白发女子,缓缓回头,似笑非笑,似悲不悲,如花容颜,配上一头如雪长发──白发魔女!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玉罗刹,她的传说随着那一丝不舍的回眸微笑,渐渐消散,那份不舍,再也不会出现,那份微笑,再也不会绽放!余下的,只是一个神出鬼没的魔女,只是一个愈加爱恨分明的影子,只是萦绕天山不息不化的霜雪。
当年的我,看到这一瞬,不自觉的寒意透骨,是伤是怜?是叹是赏?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故事到了这里,满可以结束了,余音了了,空余一地惆怅,不好么?可是,这毕竟不是结局,霓裳的戏已足,卓一航呢?他的人生角色才刚刚定位。千里迢迢,又是一剑觅知己,天山皑皑白雪,似近又离。明明近在咫尺,却触不到,看不见,摸不着,缥缈孤鸿影,到底是自己的倒影,还是伊人的倩影流连?人生总是这样,身处其间,往往不知道自己错过的到底是什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好像岁月悠悠总会有补救的机会,浑不知今日的阳光再好,也不是昨天的那轮暖阳,今天的一切流光只是昨天的印象,虚而且晃。卓一航,就那么在大漠寻寻觅觅,找到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往日剪影,一语成谶,既然回忆是抓不住的,那么借那一朵优昙仙花,表达自己的矢志不渝吧。这该是最无奈的表达了,一切都无从把握,居然要用到一朵不会说不会动的弱智植物,来见证自己的坚持?更无语的是,六十年一开花,人生该有几个六十年?苦笑,只有苦笑,这就是造化小儿对自己的捉弄,还是自己应得的惩罚?更可悲的,如果时光倒流,只怕自己的选择还是会重复一次,毕竟没有人会未卜先知,悲剧的铸成就是这么的循环可笑。
仰望一天寒星,永远那么美而远,这才是永恒的美?这份美,也太过残酷,太过彻骨的清冷。皑皑天山上,伫立着优昙花萼,白的似雪,红的如火,雪溶成溪水潺潺,火化成心的承诺……天山上,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负卿。
黄叶落寞飘零时
天山游龙
剑闯名山,红颜觅知已。玉罗刹青丝换白发,带给人是痛苦的震撼;卓一航六十年如一日的守候着优昙花开,那份痴心又牵动着多少人的情?但是又有多少人记得,武当山那一个孤零的身影,那颗几乎绝望的心?在这场爱情悲剧中,受到创伤的绝不仅是作为男女主角的卓一航和玉罗刹,同样伤得很深还有这位孤零的老人黄叶道长。
一直以来,武当五老都是作为《白发魔女传》爱情悲剧的反面教材,正是他们的干涉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虽无恶行,面目可憎,言语无味”是很多人给出的评价,一定程度已是深入人心,但是一直以来,在我心中,对黄叶道长是憎恶不起,觉得这位老人同样值得同情。
何绿华叹口气道:“二师伯自你走后,终日躲在云房,不轻易走出来。他衰老多了,去年秋天,还生过一场大病,口口声声要我爹把你找回来。山上也冷落许多,不复似当年的热闹情景了。”
每每读到这个章节,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都有一份感伤,可以说,这段章节带给我的感触并不比红颜白发和冰山守望淡得多少。
黄叶,枯黄的叶子代表着无可奈何的衰败气象,一种垂暮的气息。这个名字一定程度已表明着他所承担的悲剧角色。羽生先生在创作中,对武当五老的道号或许已赋予了一定的内涵。
紫阳,紫气东来,如日中天,代表的是一派兴盛的气象;
黄叶,枯黄的叶子,生机行将结束,行将垂暮而无可挽回;
红云,红色代表着火燥,一股冲动灼热的气息;
白石,坚硬而透澈,所谓黑白分明,不会变通;
青蓑,细小而不起眼,随风飘荡,没有多大的主见。
五个道号正是五老个性的体现,也决定着他们的人生和处事。这在一定程度也可以看出为什么紫阳真人在世,武当派会成为天下第一门派,盖过少林,除了紫阳真人武功第一外,还因为五老一起构成一个完美组合。
紫阳真人武功第一,而又泱泱大度,典型的武林领袖。
黄叶道长内功深湛,而为与世无争,对权力更为淡薄,是难得的辅助人材。
红云冲动暴躁,白石黑白分明,虽然有各自缺点,足令江湖宵小胆寒,在紫阳、黄叶领导下,足以应付日常事务,至少如胡迈、孟飞般江湖无赖不敢随便到武当山上放肆。
青蓑,绝对服从掌门或是当家之人,是很好的执行型人选。
这样的超强组合的存在,不仅是普通的黑白两道无法冒犯,就连绝顶高手也难以撼动。对于上门挑衅的武林高手,武功稍差的过不了红云、白石两关,超强的如铁飞龙的,关键时刻紫阳真人不动声色地露上一手,既保存了双方的脸面,更让对方心悦诚服,从此不敢有所不敬,这比紫阳真人直接出手击败对手效果要好得多,否则即使取得一时胜利,从此也结下仇怨,而使武当不得安宁。从书中可以得知,红花鬼母当年或许也曾为紫阳真人手下遭受挫折,正因此武当派的声望一时间达到了全盛。
当然这个组合也有其致命的弱点,即是紫阳真人之后,四名师弟都有明显的缺点,无一是领袖人才,足以继续发扬光大武当派,不过也好在四老的权力欲望都不是很强,鉴于此,紫阳真人在临终之时将掌门之位传予自己的亲传弟子卓一航。
或许在多数读者心目中卓一航性格优柔寡断,窝窝囊囊,武功也不是很强,不是掌门人的合格人选,甚至连《梁羽生传》的作者费勇、钟晓毅在书中也有类似的看法,但究其实之,以上看法存在很大的偏见。
卓一航的武功,初出师门时已接近师叔红云、青蓑两老,以上两老都是浸淫了几十年武学;对外卓一航同普通一流高手如金千岩、云燕平等相较也不处下风。之后在数年间武功超过白石道长,至书末达到一流境界,可见其武学资质过人。认为其武功不高多是同岳鸣珂、玉罗刹相比较,但是以上两人都是得自武林绝顶高人所授,所学剑法远高出卓一航的武当剑法,所以高出一截也不奇怪,假若卓一航是霍天都的徒弟,所达到的成就未必低于岳鸣珂和玉罗刹。
卓一航的个性,一方面秉诚了紫阳真人的宽怀大度、谦虚谨慎,从不恃艺凌人;另一方面也不乏坚毅勇决。如独闯深宫的胆量,处理钦差被暗算之冷静,对通番卖国奸细的愤恨,在华山上同玉罗刹化敌为友、联剑对敌,也表现出他遇事的决断。
对于武当的一些传统,卓一航也不是一味的附和,他对武当派的一些弊端也有所察觉,对师叔们如红云、白石的一些言行也颇不以为然,甚至下决心有朝一日当上掌门会加以变革,以上都可看出他个性同样颇具主见。在武当派中,卓一航确为继任掌门的最合适人选。
当然卓一航担任掌门,同样存在弱点,即是在武当山的根基过于浅薄,可能是紫阳真人择徒过于严格,以致紫阳真人这一支在武当山好象较为薄弱,且卓一航此时的武功未能压倒几位师叔,因此难保武当四老或其门下弟子会出现不服气,更严重的后果是导致内讧、分裂行为的发生,这些对于武当派的打击都是致命的。而紫阳真人临终决定由卓一航继会掌门,除了卓一航确实是掌门的合适人选外,另一方面重要原因则是黄叶道长对于卓一航的支持。
作为武当派中地位、武功仅次于紫阳真人的黄叶道人,还有一个优势在于他这一支的实力最为雄厚,其首徒虞新城在二代弟子中也有较大的影响力,其实相比卓一航而言,黄叶道长更为有资格继任掌门,就武功而言,同当世绝顶高手如铁飞龙、慕容冲相较功力悉敌,真正较量起来最多也就是实战经验稍为不如,但是如铁飞龙、慕容冲对之也不敢轻易言胜;就声望和影响力而言,武当上下对其还是比较尊敬,堪称德高望重;就其实力和潜力而言更不用说。黄叶道长没有继任主要原因在于他心态的淡薄,也在于其对紫阳真人的尊重和对卓一航的赏识,还在于他真正为武当派的未来发展所考虑。正是由于黄叶道长一支的全力支持,使得武当派上下归心。声望最高、武功最强、实力最深的黄叶道长都这样支持卓一航,其他支系即便内心有所不服,也不好公然反对。
武当四老继任掌门的人选,除了黄叶道长外,要算白石道长。白石道长的武功在四老中仅次于黄叶道长,且年龄不大,刚过五十,正是担任掌门的最佳年龄,在这一点上甚至要胜过卓一航;就贡献而言,数十年来他处在五老之一的位置上应该也为武当派处理了很多紫阳真人未方便出面的问题,远远高于卓一航;而且黄叶道长淡薄名利,白石道长则未必,这从他事事对卓一航干涉、包办,可看出其还是比较重视权位。但是白石道长的致命弱点在于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是掌门的合格人选。因此卓一航要想顺利继任掌门及打开局面在于如何处理好白石道长的关系,卓一航在这个方面的有利条件在于长期同白石道长保持良好的关系,使得白石道长即使心里不服,也不好公然反对;更有利条件在于白石道长内心希望卓一航成为他的女婿,假若这桩婚事能成,那么白石道长自会倾力支持卓一航当好掌门,甚至干涉、包办也会少得多。如此一来,卓一航得到黄叶、白石两派的倾力支持,加上自身的资质,当能够继续将武当派发扬光大,十数年后,卓一航跻身强一流高手行列,成为武林敬仰的新一代掌门,这也是紫阳真人、黄叶道长和武当上下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当然如果是真的出现这个局面,也存在一个问题,即是日后清军进关之时,以卓一航的出身和自身的正义感,很可能会率领武当上下血战到底,结局可能会是一个玉石俱焚的局面。
出于武当派的未来,也出于对卓一航的关心爱护,黄叶道长可以说是付出了作为长辈所能付出的一切,具体所做的有:
紫阳真人逝世后,他率红云道长和门下大弟子下山亲迎卓一航,作为紫阳真人逝世后武当山的一号人物,黄叶道长此举既表明了他对卓一航继任掌门的拥护,又抬高了卓一航的地位,足以镇住四老门下某些不服气的弟子。
对于玉罗刹,黄叶道长也未象其他武当门人对其充满敌意,相反觉得“这女强盗行事倒不寻常,虽是“妖邪”,也还有点正气”。这既是其个性颇为温和,也多少由于卓一航之缘故。当然基于其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不能接受卓一航与玉罗刹一起也属正常,何况这时卓一航对内心深处的这份情也未有清醒的认识。
武当山上,黄叶道长执行紫阳真人遗嘱,力挺卓一航立即接任掌门,提出了:“要光大本门,正要你这样年轻力壮,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担任。难道你还要推在我们几个老头身上吗?”既充分肯定了卓一航的优势和潜力,更将其推向掌门的不二人选。黄叶道人又迫紧一句道:“你师父不能长久停棺,你若不接掌门之命,令他不能入土,你于心何安。”可以说是既动之以理,又晓之以情,既使得卓一航无可推托,于是在他的表态下,
虞新城不待他说话,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过来参见,开声说道:“卓贤弟你不必推辞,前任掌门的遗命,谁敢违抗。何况有四位师叔扶你。”
白石道人也插口道:“一航,你应该想想你师父生前对你的期望。”
如此一来,武当派上下归心,卓一航出任掌门成了定局。
在得知卓一航身上尚蒙受不白之冤时,为卓一航洗刷冤情,黄叶道长一方面同意暂代掌门,这固是顺理成章之举,也在于他暂时主持大局,可更好调动武当力量,扶助卓一航。另一方面为避免卓一航遇险,他派出了白石道长随同卓一航进京,这时的白石道长已是武当派的第二高手,而且能够调动各地的武当弟子,保护卓一航沿途安全。同时,积极撮合卓一航同白石道长女儿何萼华的婚姻,如果这段婚姻撮合成功,就能形成前面所提到的那个理想局面。当然何萼华的文才、武功都还不错,堪称淑女良配,尤其是在长辈眼中,这个想法当然是过于一厢情愿,何况卓一航心中已有了玉罗刹,通常很多长辈都怀着这样的苦心,尽管大多没什么结局,但不可否认出发点是好的。
在白石道长和卓一航京师闹出事情的消息传到武当山后,黄叶道长生怕他们有失,所以把武当五老中的二老红云道长、青蓑道长都派下山,接应他们回山,这已是集中武当力量全力以赴,更表现出他对卓一航安危的担心。
卓一航和白石道长回山之后,黄叶道长即表示让卓一航接任掌门,因卓一航提出守孝三年而作罢,从白石道长口中方知卓一航和何萼华的姻缘无望,这时失望的不仅是白石,黄叶道长想来也会失望。这时的白石道人对他已不似先前宠爱,但是黄叶道长对卓一航的态度未发生任何变化。
三年后,卓一航在回山接任掌门途中发生了明月峡的变故,导致任掌门后消极颓唐,如痴似傻,加之几个师叔样样包办,久而久之,他对本派应兴应革之事,也便漠不关心,一切事情,都让师叔出头,这时的黄叶道长实际上仍然担当着掌门的职责,武当上下对此都忧心忡仲。面对这个局面,白石道长提出的办法是废掉卓一航掌门之位,但黄叶道长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其理由之一是紫阳真人的遗嘱,不好贸然更改;理由之二是卓一航的武功大有进境;理由之三是二代弟子找不出卓一航这样的人才,三点理由都无可辩驳,更说明黄叶道长关注着卓一航的一切,依然寄予着极高的期望,尽管卓一航令他失望,但丝毫不影响他对卓一航的关怀。
玉罗刹大闹武当,卓一航执意要同玉罗刹离开,黄叶道长却在这个时候阻止得最为坚决。此前武当上下除了卓一航外,对于玉罗刹的敌意最少的要算是黄叶道长,但是当玉罗刹要携卓一航离开武当时,他们面临最大的阻力却是黄叶道长。为了卓一航,黄叶道长多少可以迁就他们的思念、往来,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卓一航离开武当派,黄叶道长在玉罗刹没有多少仇恨,但是为了卓一航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最终在双方各不相让的角逐中终造成了三败俱伤。
大战过后,对于卓一航,黄叶道长说:“在紧急关头,你发弹助战,尚是我武当弟子。”在武当上下对卓一航多多少少都有鄙视之感情况下,这句话意义非同一般,肯定了卓一航在危机关头挽救了武当的功绩,这样的功绩足以应付由于这场风波而对卓一航掌门之位产生质疑的人,以稳住卓一航掌门之位。
面对风波之后,伤心欲绝陷入痴狂的卓一航,黄叶道长同样是心伤不已,但是为了卓一航,他一方面严禁门徒,不准在他面前提起玉罗刹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疗;另一方面怕他会自寻短见,常常夜间在窗隙偷窥。同时拒绝了同门有人提出的废立意见。这时的黄叶道长可说是尽最大的努力把这场风波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夜间在窗隙偷窥”可看出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在保证卓一航的安全同时又避免触及他的伤痛,进一步受到伤害,以期待时间冲淡一切,同时继续保住卓一航的掌门之位,这已是尽到他所能做的。
然而黄叶道长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留不住卓一航,卓一航终于离开武当,远赴回疆,此举最终击倒了黄叶道长,于是令人伤心的一幕最终出现了。
何绿华叹口气道:“二师伯自你走后,终日躲在云房,不轻易走出来。他衰老多了,去年秋天,还生过一场大病,口口声声要我爹把你找回来。山上也冷落许多,不复似当年的热闹情景了。”
武林高手内功越深,越不会轻易生病,但是生起病来后果却越是严重,黄叶道长的一场大病,可见卓一航对出走对他打击之大。但是他依然没有责怪卓一航,而是口口声声让白石道长找回卓一航,这此中固有为武当一派的未来着想,更有黄叶道长对卓一航那种深厚的感情,可以说在卓一航身上他贯注了所有的情感,卓一航就是他的一切。
最后,不敢想象当他看到白石道长和何绿华没有带回卓一航,那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的情景,那真的很残忍。
一直以来,黄叶道长对于卓一航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他对卓一航寄予了最大的期望,也曾依据他的想法为卓一航计划了最美好的前程,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却付之流水,或许他会感到不解,但是他绝不会责怪卓一航,当然囿于他的立场,他不会理解卓一航对玉罗刹那份爱情是多么的深,但同样玉罗刹也无法理解卓一航对武当派和黄叶道长那份难以亲情是多么难以割舍,可以说三方都存在一条极大的鸿沟,而无法修复,这样的悲剧故事其实直至今天仍然发生在很多人身上。
就卓一航私人而言,对于黄叶道长的感情也很深,尽管卓一航可能连自己都不觉得。卓一航对于黄叶道长首先是信任,如许多事情卓一航都是先私下禀报黄叶道长,由其帮助决断处理。对于黄叶道长,卓一航还怀有一种绝对的尊敬,其实卓一航性格绝不窝囊,对于白石道长,他就不如对黄叶道长般尊敬,可以说时有分歧,如对于白石道长冷淡岳鸣珂当面表现出“微愠”的情绪,对于白石道长提出的不合理规则想到是日后任掌门首先将其废除,甚至在救岳鸣珂时还摆了白石道长一道,将其拖入局中,可见卓一航绝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但是这种情形绝不会出现在黄叶道长身上。卓一航对黄叶道长也有一种暗暗的关心,在大沙漠中,他专门问到黄叶道长的情况,他内心中也时时感受到黄叶对他的严厉和期望,并由此深深体会到师叔们的可怜。
卓一航和玉罗刹的悲剧正在于他们除面对根深蒂固的正统观念外,还面对着以黄叶道长为代表的亲情攻势,如果武当山上只有白石道长和其他二老,或许卓一航不会犹豫不决,不会在紧要关头退却,但是黄叶道长所苦心编织的“亲情关”,软化了他好不容易所下的决心,因为对于黄叶道长,卓一航是亏欠的。
武当山之争最终演变成为爱情和亲情的大角逐,作为风暴中心的卓一航,是极重情义的君子,为了爱情,他最终还是抛弃了掌门,苦守六十年;为了亲情,他同样能够不顾生命安危,孤身前往风砂堡营救白石道长,两者于他都是不可缺,甚至都值得他为之付出生命,当两者之间出现非此即彼的抉择时,相信每一个人都很难作出问心无愧地给出一个响亮的答案。失去爱情,此生活着又有何意义,但是抛弃亲情,让亲人为之痛苦此生又如何心安,善良温情的卓一航无法作出抉择,但是又有谁能够处理得更为完美?
忽然想起了《笑傲江湖》最为狂放无羁,不拘世俗的令狐冲,假若岳不群为真君子,当岳不群与任盈盈发生冲突非此即彼时,令狐冲真能毫不犹豫地作出抉择吗?
最终这场爱情悲剧在激烈的碰撞中被推到了最高潮,玉罗刹、卓一航、黄叶道长都伤得很深,但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玉罗刹以一夜白头助卓一航过了“亲情关”,卓一航以六十年的守候偿还玉罗刹付出的爱情,而六十年后玉罗刹最终也原谅了卓一航,对于黄叶道长和武当派而言,卓一航毕竟没有同玉罗刹一起,有朝一日或许会回到武当,日后的辛龙子寻回达摩剑谱,桂仲明的归宗武当,重振武当声望也算是卓一航对武当的报恩,当事人的逝去仿佛解开了这段爱情与亲情的纠结,但是此中所留下的悲剧篇章却让多少后人为之感伤嗟叹,正是:
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2009.09.24梁羽生武侠小说集
解读梁羽生练霓裳
──雪峰绝顶练霓裳
未见钗头凤
本来看这本书,都是冲了那白发魔女四个字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一个白发魔女,我想知道,这魔女又是为什么而白发。
她是那么妩媚而清逸。这两个词,在她的身上,丝毫没一点矛盾,初见的时候,枕石而眠,是否一副春倦懒洋洋的表情?长长霓裳云袖,流苏垂下,又是否让容貌给人飘渺之感?那定是一副娇弱的模样,好像谁家的小姐,卓一航一见之下,更不敢有丝毫不妥举动,却又忍不住怜惜这个女子。
她曾在那绵绵细雨之中,酣眠在石塌之上,一派自然。
她曾在月下吹那洞箫,声音清澈如许,空灵如斯。
她曾拈起飞花,对卓一航吐露心事,花可以再,人可以么?人若可以,年华可以么?是不是留下一个月影的清逸,无意之间说出至上的禅机?谁又知道日后当真一语成谶。
如此女子,怎能不给人留下清逸的想象?
然而只消她朗声一笑,化身为那个身在江湖,一笑而天下失色的玉罗刹!
刹那之间,雕镂出来她身形的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反天山剑法。而她却在他人颈上飞血的时候吟吟做笑,她那绝世的容颜,在血的映照之下,一定是妩媚的,只是这份妩媚,却一定是无人敢谛视的。
而揭开她那薄薄轻纱的人,真是卓一航了。
卓一航为她风姿所倾倒,一见之下,竟以所见之境道出了练霓裳的真名。这是不是一份天定的缘分?练霓裳也为卓一航一惊,突然之间,清逸不再,可想柳眉倒竖的样子,是多么的妩媚而逼人。
妩媚是她不会改变的绝世容颜,逼人是她顿时生出的凌厉霸气。此二者于她,从不相逆。
她那种逼人,似乎是上天赐予的,她可以直接去找岳鸣珂,甚至用类似于逼的口吻让他娶铁珊瑚。而我想岳鸣珂这是被练霓裳这气魄一吓了…
她见熊经略,两人一官一盗,更本应格格不入,而她却用她那种逼人的狂傲,逼人的行止让他一骇!她的逼人在于丝毫没有做作的洒脱,在于真性情的流露,酒逢知己,可饮千杯!谁管他对面是谁?而熊经略视她那特殊身份于无物更是让两人倾盖如故,霓裳也才认他,并钦佩他的气度,做了朋友。大凡能成朋友,也是一类人。她有逼人的气度,他为统关大将,亦然。
她见李自成,等多了一份任侠使性绿林中的英雄相惜。
她也可以把多年攒下的财宝倾囊而送!这又如何能不逼人呢?
她后来见到客娉婷,客娉婷见她,就如见到姐姐一般,她言笑之间更是夺走了那小姑娘的心魄,只是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竟可以让她将自己当做姐姐一般去刺杀至亲至仇?练霓裳是多么惹人喜爱的女子啊,只是与她人见,就可以夺走人家的魂魄。
她战武当红云,举重若轻,风姿如神,依旧可以谈笑风生。而红云已经两鬓斑白,她不过二八佳人。怎么不逼人?
她力敌红花鬼母,虽是占了后手的便宜,却可以在谈笑之间,如同折腰争舞一般避过那如同毒蛇獠牙的封喉剑招。而红花鬼母三十年闭关之前已是绝顶高手,她却未及三十!怎么不逼人?
她独闯武当,深陷武当两代弟子剑阵之中,却依旧执着的凝望着自己深爱的那个男子,生死轻却,置之身外,只为一个情字,怎么不逼人?
她经年之后,家国事了,辽东论交与袁承焕,孤身远走天山,南高峰上,更是遗世独立,而铁堡一战,亦成为威震塞外的神话,白发魔女…仅仅这四个字,就已经惊才绝艳。
她的那些行止,是那么清晰地刻在了我的心里,一妍一嫣然。一笑一萧然。
嫣然。
她是不败的花朵。
卓一航有一句话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中:“练姐姐的容貌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
这句话说的是多么情真意切,多么纯粹,多么清澈而没有一丝污浊。他如此形容她。她却更知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的道理,纵使吟不出这诗句,却解了这禅机。
她的嫣然,就在这问答之间。
嫣然,不是弄脂俗粉可以诠释,而是她洗尽浮华之后的微微拈花一笑。于此拈花一笑之间,谁又可以比得过她?谁还可以占据卓一航的心?而她,又只为他做这拈花一笑。
我想纵使她那夜青丝褪尽换白发,也是那么的嫣然。那么的妩媚。
只可惜她绝代容颜为卓一航而憔悴的时候,卓一航却如同傀儡一般在武当山上身受束缚。
她何尝不恨?却又何尝不想解恨?
她恨自己青丝不再了…
然而纵使青丝不在,她的风华却未曾黯然。那三千白发,又是在对谁昭示着深情?可叹她深情如斯,却凄美如斯。
而容颜未改,美眸依旧,只是多了沧桑,萧然。
萧然。
白发魔女,萧然似乎更适合于她。
这一份萧然似乎更多了几分褪尽铅华的美,于是依旧嫣然。
可惜她的容貌纵使妩媚如前。心,却已经伤了。怎么能不萧然呢?
想她何等自负的人物?在铁飞龙面前,红云白石要向她讨还冤仇,而她再败了红云之后,却瞧在卓一航的份上挨了白石一剑……笑着认了平手。
想她何等傲骨于世?却为了能和卓一航一同研习剑法,归隐山林,听了他的话,引人那么久而片语未回,甚至于而在武当派门人的喝斥之下解了剑。她是那么的单纯,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隐忍了就可以得到爱情。而她的单纯正应该让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正道自惭形愧!之可惜她的隐忍谦让换来的确是武当派那些成名已久的前辈的围攻。何其悲哀?
爱人神志已在游丝之间,而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却挑唆他将手中的长剑刺向他最爱的人!何等卑鄙!
只可惜卓一航的一颗心,却那么飘摇。而他何尝不可悲?甚为武林领袖,武当掌门,却在他的师叔之间那么卑微,甚至于好像他的废立,自己都做不了半分主意。奈何,若他有霓裳一分的性子,两人之情断断不会至此。奈何,若他有霓裳一份的性子,黄龙洞的初见,亦可能生出别样的故事。
此于卓一航,何等违心?
此于练霓裳,何等萧然?
敌人的长剑不过在自己的剑圈之外,始终未能攻入。
而此伤自己的却是爱人的剑。她一心一意,费劲周章,却不能神仙眷属,纵使天下绿林道唯她马首是瞻,她也不可能兴兵来抢卓一航……一份抢来的爱情又是多么卑微?她要两情相悦的相忘江湖,而非施舍。
呜呼!那剑此中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深深伤了心。心力憔悴,憔悴到晕倒过去。
彼时再醒来,已经换了番模样……
绝代佳人还在,绝代容颜枯槁憔悴……满目萧然……
她还记的她们黄龙洞初见的时候。她凝眸之间似乎已经不再是人人惧怕的玉罗刹,而是一个等待着爱情的女子。他为她失了七魄,她为他打开了心河。
她还记明月峡的言语。
“痴人说梦,普天之下,哪有青春常驻之人?……下次你见到我时,我只怕已经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
“到你生出白发之时,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
这何止霓裳不会忘记?就是我,也一字一句铭记于心。谁知道两人当初月下怅诉衷情的话,竟然一语成谶,一日成真!
自那之后,他亦是千里追随,而霓裳又何尝不想见他?又如何能见他?
弹指红颜老,弹指红颜老,绝代佳人,最怕的,往往都是在心爱的人面前老却容颜。更何况他曾伤她?
那剑未将她怎样,却几乎刺死了她的心。
她又能如何?还是远走的好。
她尝试抛开所有的牵挂,寻到雪峰,去做那个最开始没有懂情愫的武痴当时最好的…
未尝多少时日,已是无敌手了……
然而敌手却在心里,无论如何,她还是惦念着拿给她遥寄诗文的男子…
她跟他,却不见他。
她知他深守诺言,去守那幽昙六十年重开…
是不是足矣了?
足矣了。
只可惜年华不再,情非当时。
她是那么的执着,一旦追求,不轻放弃。
一旦放弃,怎能回头?
她已经不会执着与神仙眷属了…红颜未老,两鬓雪色,她又如何肯以这样的姿态去披嫁衣?
她爱惜容颜,也爱惜此情。
如果天长地久的传奇真的成为往事云烟,她便不再想。
她爱,依旧。然而是否要结发百年?已经不必了。
毕竟伤过太深,纵使爱更深,伤口依旧留下了疤痕。
那时的卓一航看透这一切,亦晚了。然而他终于也用她的执着挽回了霓裳的心。
也只有心。
我想若是幽昙开时,霓裳未老,她们可能还可以再续前缘吧…
然而六十年的等待,纵使幽昙重开,那时的霓裳亦是真正的老却了…
她或许要像她师父那一样与爱人远隔了。
彼此想念对方,彼此不见…
两人南北两高峰,隔山西东隔云长。
北峰南望三千丈,南峰绝顶练霓裳。
所谓高处不胜寒…绝世之人,亦有绝世寂寞,想可以为她挂怀的,除开他,只有武道了。
寻常绝顶于她而言登临如平地,恐怕只有这天山的奇绝,才够她一练霓裳。
音乐:一夕白发(先出歌词来…那啥音乐歌手录制中)
词:未见钗头凤
风雨初见黄龙洞,
竹影摇曳从容。
陌路中,桀骜风姿谁懂?
霓裳漪千重。
明月聆听我心声。
此间年华一梦。
拈落红,流波问君衷。
花凋难再逢。
一怒一笑多少英豪催眉腰折
谁舞剑气,谁知霓裳谁能解心锁
武当山颜面尽薄,但求一诺。
所恋唯君者。
临水照影一夕白发三千萧索
朱颜迟暮,伤身伤心伤我情何薄
风花雪月皆是昨,憔悴成魔。
意冷神灰客。
白:自你伤我那刻起,那个与卓大掌门相恋的玉罗刹便已死了。
有的只是青丝白发,人未老而容迟暮的白发魔女。(微自嘲?也悲)
六十载,我已经两鬓斑白,幽昙重开与我何用?
永远只剩下白发魔女声及天山南北,白发……你我此生,便南北两峰,遥相忆而望罢…
黄沙洗冰河,驰马骋朔漠。
纵游龙,绝顶悲寂寞,剑诀天山六(和谐)合
轻纱苏幕遮,杏眸活,眉宇削冷落。
一千里,一生错,一段风流寒霜隔。
一夕白发三千萧索天山漂泊。
一夕白发两心纠葛混是非对错。
一夕白发抱剑卧,洞箫无歌。
鸾凤再难合。
江湖过往相忆曾经缠绵悱恻。
如水如幻触手涟漪是多少清波?
人北望雪峰枯坐,幽影自锁。
了却梦银河。
悼梁老,重读《白发魔女传》
风继续吹
金融危机,放了一个长假,得以在农村老家好好休息近一个月,在外飘泊几年了,难得的一次长时间远离纷纷扰扰的江湖。
假期结束,回到上海,上网浏览,惊闻梁老去逝,甚哀。
读过许多武侠小说,唯有文字淡如水的梁老,让我如痴如狂过。
是梁老让我在学生时代痴痴地幻想着有一天一定要远赴塞外,去看一看神秘的天山,寻找那百年难遇的优昙仙花;是梁老让我第一次对一个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时常挂念,看过无数的小说(不仅指武侠),唯有练姐姐一人长留心中。
为悼梁老,重读《白发魔女传》,读完,想写点什么,与梁吧诸君共哀,然时常浏览梁吧,知诸君之文才,自愧才疏,不敢下笔。
不敢评价梁老的布局谋篇人物刻画情节设置思想境界,因文思不佳也不敢剖析人物,只会空泛地说一句“唯有练姐姐一人长留心中”。
最终还是写了,对书中很小的两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望诸君批评,共悼梁老。
一、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喜欢看电影,我发现电影里最难拍好的是感情戏,我觉得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的篇幅内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是很难的事。
看过好多电影,都有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感情戏,可是能说服观众,让观众认同两个人真的能相爱的电影很少,就连当年火的不能再火的《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和露西的爱情也不能让我信服,自然也就不会有感动。
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写小说就比拍电影要容易的多了,譬如说在小说中只需一句话:“短短几天的相处,二人便暗生情素……”就可以了,因为小说不像电影,小说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通过这一句话,读者就可以去想象这二人短短的几天是如何相处的,如何相处才能“暗生情素”,而且想象的内容定然是读者亲身经历或阅历的能让两个人相爱的情节,所以不是作者说服了读者,而是读者自己说服了自己。
当然,写小说也不是很简单的事,总不能老是把更多的内容留给读者去想象,所以许多小说里为了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花费大量的篇幅去设计情节,描写人物的内心,最终让两个人相爱。
小说中,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很难吗?我认为不难,且看梁老是如何做到的:
“……卓一航把姓名说了,转问少女,少女道:‘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外面雨声渐止,一阵风刮了进来,少女衣袂风飘,姿态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说法,冲口说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
我第一次读《白发魔女传》至此,惊叹不已,惊叹梁老的神来之笔,连喊了几声妙。
就这短短的几句话,我便信服了,信服了练霓裳从此爱上了卓一航,不需要曲折的情节,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话语,只需要卓一航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的巧合!若我是练霓裳在此刻也会爱上卓一航。
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很难,难的是你千言万语、百转千回甚至历经生死都不一定做到。
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很简单,简单的是只需要一个字,那就是──缘。
二、红颜白发的童话
武侠是成人的童话,童话就必然有许多夸张的地方。
一夜白头,红颜白发,仿佛就是一个夸张的童话。
第一次读《白发魔女传》至练霓裳一夜白头处,和朋友交流,都说虽是虚构,但此处令人颇不信服,说卓一航仅仅是在练霓裳激战时发了几颗毫无威力的弹子,就令她伤心到一夜白头,不是很合理。
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想好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还记得在小时候看的新加坡版的电视剧《塞外奇侠》中,编剧就把这一段改成了卓一航刺了练霓裳一剑,可能他们也觉得这样才会令练霓裳更伤心,更能让她一夜白头,更能说服观众。
再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重读《白发魔女传》时,我的看法也改变了。
诚然,卓一航几颗并没有打中练霓裳的弹子,似乎是有些微不足道,不足以令人伤心到一夜白头,然而,这只不过是旁观者的看法,作为当局者,也就是陷入情网中的练霓裳,一定不会是微不足道,甚至可能会是惊天动地的。
再读此书时,我已懂得了爱情,深知陷入爱情之中时,是如何在意对方的一言一行,面对对方时是如何的敏感,一颗小小的石子就会在湖面上激起无数的涟漪,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至情至性的练霓裳,可以想象她当时的爱恨交织会何等的复杂和强烈。
红颜白发,并非是童话,真爱过的人方能体会。
天山第一剑客岳鸣珂
清 晓
对于岳鸣珂,我始终有种特别的感情,因为他是凌未风的师父,我总觉得,凌未风身上或多或少总有点他的影子。梁穆郎在被最信任和心爱的女子误会打了一巴掌以后,准备跳江自杀之时遇见奄奄一息的杨云骢,受这位心中敬仰的杨大侠感染和他临死重托,抱着两岁的易兰珠上天山,并在途中被邱东洛拦截,面上被砍一刀。从此梁穆郎消失了,晦明禅师在继杨云骢和楚昭南后,多了个关门弟子,人称“天山神芒”凌未风。
本来要写岳鸣珂,不自觉又扯了这么多凌未风,实在抱歉啊晦明禅师,只因您的这个徒弟我实在太喜欢了。言归正传,《白发魔女传》一直看下去,岳鸣珂的为人处事和性情也的确没让我失望,尤其是在他借熊廷弼之手将金丝手套借给玉罗刹的时候,我不禁暗叹他心细如此,这时我又想起了凌未风将游龙剑让给刘郁芳的事,虽然这并没什么联系,但这师徒俩都是一样细心周到,事事总为他人顾虑。
岳鸣珂的爱情
梁公在铁珊瑚和岳鸣珂之间的感情上没做过多描述,有也只是体现在铁珊瑚对岳鸣珂的感情上,而岳鸣珂对铁珊瑚,只有最后一面的时候,才有了“朝思暮想”等描述,照这番看来,岳鸣珂对铁珊瑚应该是有感情的,而不仅仅只是“妹妹”。
铁珊瑚在因玉罗刹之失导致岳鸣珂拒婚之后,羞愤难当、难过异常,再次离开父亲独自流浪江湖,幸好在危难之时遇见玉罗刹,最后跟玉罗刹一起做了绿林强盗。在明月峡的三年,她无时无刻不想念岳鸣珂。梁公笔下的女子,总是对爱情坚毅刚烈,只《白发》中,孟秋霞万里寻夫,铁珊瑚为爱浪迹江湖,红花鬼母为夫操尽一生,而玉罗刹,更是为爱青春白发,终老天山。
岳鸣珂在熊廷弼为奸人所害后,心灰意冷,多次想削发为僧,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铁珊瑚。可惜天意弄人,没想到在明月峡二人相见之时,却见她被慕容冲擒在手中,并被要挟束手就擒。见到铁珊瑚面色惨白,内心不禁一阵难过,毫不犹豫地答应慕容冲,只要他放过铁珊瑚。就在这时,他提出要确定珊瑚是否毫发无伤。决心赴死之时,竟然还能想到别人的后来之事,我想这不仅是细心,还因为他爱铁珊瑚吧。
铁珊瑚吹箫的时候,我心里就开始隐隐难过,如梁公标题所言:一曲箫声,竟成广陵散。她的箫声中早已暗涵与岳鸣珂生离死别之意,这时她也知道岳鸣珂对自己也是相爱至深,已经无所遗憾了。到铁珊瑚发出绝招刺伤金独异,自己也遭受致命的一击奄奄一息的时候,岳鸣珂不禁悲痛欲绝,似疯虎般迅速地了结了金独异的狗命。
铁珊瑚最终死在岳鸣珂的怀里,走得很安静,很满足。随着她的身子逐渐沉下去,岳鸣珂的心却凉到透顶,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铁珊瑚也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世间了吧。多年后的相逢,见的竟是她最后一面。
托付完俗事之后,岳鸣珂再回到天山时,天都居士已经归西。任它红尘扰扰,我自一瓢来往。他也终削发为僧,改名晦明禅师。
岳鸣珂与玉罗刹
岳鸣珂与玉罗刹之间的友情也让我深感欣悦和痛快,之前并不觉得,当岳鸣珂回到天山隐居,玉罗刹白发之后也学他到天山隐居的时候,为玉罗刹惋惜难过之余,又不禁一笑叹之。
说起他们二人的关系,还真是颇有渊源。二十年前霍天都和妻子凌幕华各自创出了天下独步的剑法,相约二十年后一比高下,岳鸣珂是天都居士的徒弟,而玉罗刹正是凌慕华的徒弟。俩人一见面,玉罗刹手痒,便要和他比试。玉罗刹略占下风,一气之下说完十年后再比便离开。
先前受《七剑》的影响,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纷扰的出家人,而且还是剑法无双的隐士高人。再看《白发》,这个让人不敢正视的世外高人在心里的形象忽然亲切真实了许多。原来他也曾是为国仇家恨奋力拼命的一个热血青年,原来他也曾有过一段怅惘难言的情事旧怨,原来他竟是卓一航和玉罗刹这对欢喜冤家的挚友。即便他削了发出了家,满口“阿弥陀佛”,在玉罗刹眼里,他还是当年的岳鸣珂。
玉罗刹到天山后与他见的第一面,不先与他叙旧,却又要和他比试轻功和剑法。晦明禅师这时在我心里,也还是当年的岳鸣珂了。见他们二人还像多年前在中原时一样比剑,欣慰之下又觉心酸。在风砂铁堡,玉罗刹正和堡主成章五打斗时,晦明忽然出现劝止。这时玉罗刹竟和他打起招呼,众人想是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人人痛恨的白发魔女和德高望重的晦明禅师会是多年好友吧。玉罗刹笑道:“鸣珂,这次又是我遭人骂,你充好人了。你别得意,将来我还要与你比剑!”看到这儿我不觉一笑,这么多年了,异地相逢,一个成了和尚,一个变了白发魔女,在经过了这么多的世事沧桑变幻,相见却还如昨日。
晦明禅师占了天山北高峰,玉罗刹遂占了南高峰;晦明禅师收了一个得意弟子杨云骢(其实这个得意徒儿还是玉罗刹数年前托他收下的),玉罗刹也收了飞红巾。跟他比剑也罢了,连收徒弟也不要输给他,玉罗刹的好胜之心还真是可爱得紧。谁曾想到,很多年后,他二人的徒弟也会闹出一番纠葛来。这是后话了。
由是,晦明禅师在我心里早已不再是《七剑》中的晦明禅师了,他还是岳鸣珂,只是比平日多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就这样而已。虽说岳鸣珂之上还有天都居士,但观后文似乎晦明禅师的剑术造诣应该超过了他的师父,又梁公对天都居士的描写甚少,所以在我心中他绝对能当得这天山第一剑客的称号。
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乱世佳公子
──谨以此文献给大学的那些个同学,那几番离别。
练霓裳,一个被无情夺走了的名字;白发魔女,一份被细致镌刻了的痛苦。而练霓裳的青春便消逝在了白发魔女取代练霓裳的这个令人伤感的过程之中。曾经站在山巅之上,享受着冷风吹过时飘舞的霓裳羽衣,如舞蹈般优美的生命。在如练月华下的绝世容颜,用月光雕刻着自身的冰肌玉骨,这一刻,更像是练霓裳在黑夜中寻求着与星月同在的永恒,不被理解时的洒脱,如果,未曾遇上卓一航;如今独处天山南高峰,那与白雪相映的银发,在寒冷的冰雪中倾述着过往的人生,而风早已经被凝结,吹不起任何波澜。
天山绝顶的雪莲,一缕渐行渐远的清香,如那张掩埋在了白发下不变的脸。或许就这么远去消散了,或许照样可以引起曾经的怦然心动。毕竟,那里有着她最初生命的美丽绽放,书写了此前早已被她弃绝了的青春。人生之中,怎忍一次次的决绝转身?那是白发魔女对于她弃绝的生命的一次次回望。虽然回首时,一切早已不在!转身离去,就如练霓裳一夜白发般难以回头。而卓一航,他带走了练霓裳的爱,抽走了练霓裳的灵魂,甚至她那与生俱来的美丽,练霓裳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此生的骄傲。优昙仙花,不过是卓一航想象出来的一个如他一样似曾相爱的虚假承诺罢了。当易兰珠吃下优昙仙花,转身也已是易老乞婆……
卿本佳人,奈何从良?
不是说,只是喜欢玉罗刹那不屑一顾的冷笑;不是说,只是喜欢玉罗刹那把剑起舞的冷漠;只是,玉罗刹一切的冷漠以及热情的个性都会使得练霓裳变得更加美丽,那是隐藏在内心,外表之上,练霓裳于风尘乱世中的顾影自怜的矜持,一种在一声声“玉罗刹”中不被理解的气质。女性,对于自己的外貌多少总归有些自负,虽然,谁又能跨越千年而美丽?这一份对于自我的欣赏,带着一丝不为外人理解的哀伤。那是出于内心深处不自知的对于自己抑或是他人生命的尊敬,哪怕谈笑间,已是鲜血淋漓。生命的激昂伴随着无尽的快感,可曾发自内心地笑过?
为何,你会爱上卓一航?
当白发魔女转身远去,卓一航在她身后无助地望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是否还记得当初她也曾一次次用如此无助的眼神乞求着他的追随与认可?正是,卓一航所给的一次次的失望,炼就了练霓裳此时的伤心欲绝。谁又晓得转身时的眼中是否饱含泪水,只是泪水不是心软、心痛而恰恰是放弃的象征。不为现在,只是为了相爱的曾经。
毫无疑问,卓一航是爱练霓裳的。只是,可以谅解岳鸣珂背负着的铁珊瑚的死亡,却无法忘怀卓一航余生守候的红颜白发。岳鸣珂在他所辜负的爱情背后有着他一生所明确的追求;而卓一航,他在他那如无主的孤舟的人生之中错过了唯一的港湾。卓一航甚至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矛盾与痛苦之中,就这样。就这样让一个女子为他一夜白了头。只是因为,岳鸣珂与卓一航他们都还爱得不够,或许说他们的人生之中还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选择?如果说岳鸣珂有,而卓一航的可悲正是在于他却没有。
原谅谁?他们今生的选择!
只是,远方是否还依旧有人,可以原谅他们?
在《白发魔女传》的最后,卓一航写下了一首诗,只是,我已经不记得在《七剑下天山》中,白发魔女死前,看着这首诗,那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毕竟,那时她也真的已经老了,百岁之后,练霓裳是否可以忘却不是因为时间而白的头发。不管如何,对练霓裳来说,看着这首诗时,曾经的红颜白发已经没有了意义。“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或许,这一刻,卓一航终于达到了岳鸣珂的精神境界。依旧可悲的只是岳鸣珂为了自己内心的这境界而无悔地历劫经霜,卓一航却是在历劫经霜之后,才得到了悲伤地成长。岳鸣珂背负的是一个结果,卓一航后悔的却是整个过程。因为,那时,他什么都不懂。虽然,那时,也本没有必要懂。如果岳鸣珂在天山之上,于自己的心中建立起了一座墓碑,埋葬了过往的抱负与柔情;那卓一航近乎六十年的守候,只不过是无法忘却失去的温柔,只是沉溺于练霓裳美丽的容颜所伴随着的那个很远的从前。
花本无情!
突然,想起苏小小在强权下即兴创作的一首诗:“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看着这首诗,我就会觉得很多诗都没有了意思,恰如卓一航的那句“傲寒心”。风尘中人,她没有遇见可以深爱的人。只是,某一天当她为她所爱之人远离风月场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始终无法原谅她的过往。与其说他爱她,不如说他只是在爱慕着她的绝代风华。爱慕,在于赏心悦目的同时,却也不需要负起责任。转身离去,是风流而不必要决绝,而她却已经爱得深沉,也恨得决绝。如果只是多情,请静静地远观,而不要留情。远观那一幅霓裳羽衣,虽然,对美的向往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卓一航,他的一生从未曾背负过责任,不管对于练霓裳还是武当掌门,那是他对于无望生命,近乎触目惊心地妥协与挣扎。倒不是因为卓一航的懦弱,只是他出于对一切的冷漠。而当练霓裳终于唤起他心中的痛的时候,那些让他痛的一切也就风吹云散,不在了,不管是感情还是责任。痛?那是卓一航对自己内心最自私的责任。
不知道,多年以后,卓一航在大漠中追着白发魔女喊出的那一声声“练姐姐”时,是否带着一丝曾经的尴尬?
梁羽生的书中有一个让我耿耿于怀的观点。如果只是说友情可以比肩爱情,那也倒没什么可以反驳的。而梁羽生总是表达着这样的观点:两个相爱而又不能爱的人,多年之后,他们之间的友情可以纯洁到完全超越了曾经的爱情。已经过滤的爱,始终也是爱,浓了!淡了!也散不了曾经的缱绻与伤害。六十载,就算练霓裳在八十岁时本来就是满头白发,但,这份债,卓一航要背负的却不仅仅只是练霓裳的青春,而是一辈子。六十载,卓一航等待什么?他寻求的是优昙花开,却又不仅仅是,而更是此生活着的安慰。不是为了什么情,甚至也不是为了练霓裳,他是在余生中等待着,支撑着如今生活的全部意义的曾经生命的安慰。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似处,花开花落时。”
之前,卓一航可以名正言顺地思念着练霓裳;天山南北,如果卓一航不屑于死皮赖脸,那么优昙仙花便是他想着念着白发魔女的唯一凭借。如果,未能守候,那,此生也就和曾经断绝了关系,卓一航将延续他无主漂泊的人生。而,没有了练霓裳,他甚至都找不到妥协与挣扎的意义。“了无生死念”,并不害怕自己的死亡,只是不愿意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却非常珍视着与练霓裳的曾经的一切,一种回首时淡淡的伤感,一种乏味得难以忍受的虚无。倒是宁愿相信,与晦明禅师的刀剑争雄能使白发魔女那望不到尽头的余生来得好过一些。但是无论如何,这段记忆的一切,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自己所深爱的情景,必将伴随着各自走到此生的尽头,乃至尽头之后,还依依恋恋……
割舍了爱与美,百年又有什么意思?那于武学上的贡献,《七剑下天山》时的辉煌,张华昭手中的优昙仙花,早已经没有了相爱的烙印,曾经年轻过的痕迹。
“一辈子如果只是转眼一瞬间,你的目光还有多少缠绵?”
精读《白发魔女传》
(广花版1996年3月第1版2004年10月第3次印刷)
风继续吹
最近,读了德兰的《求》,读完后想到了宗璞先生,也想到了冰心先生。
又读了几部当代小说,感觉当代的文字中似乎缺失了许多东西,很珍贵的东西。
突然,又想起来要再读一遍梁老的《白发魔女传》。
还记得我之前写过这样的话:读过许多书(不仅指武侠小说),书中的角色,唯有练姐姐一人长留心中。
也曾说过:《白发魔女传》即使放之纯文学的作品中,也算得上佳作。
平时喜欢读一些所谓的主流文学,所谓的纯文学,直到如今,读过的书中,作者所塑造的女性角色中,依旧只有练霓裳一人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司汤达《巴马修道院》中塑造的女性角色公爵夫人吉娜也很精彩,但也只是偶尔会想起,不会长留心中)
有朋友认为我对《白发魔女传》的评价过高,或许只是出于我的偏爱,或许只是因为我年少时的梦,而并非梁老的才华有多高文笔有多好。以至于我一度很想写些东西为《白发魔女传》正名,然而,苦于文笔有限,一直都未能付诸行动。
也不知读了多少遍《白发魔女传》,如今又想起来读,想读得慢些精些,边读边随手写点东西。
当然,不是要为它正名,我没有这个能力和资格,只是游戏笔墨,只为再次感受梁老的精彩,感受《白发魔女传》的精彩,感受练姐姐的精彩。
同时,也在其中寻找和感受一些当代的文字中所渐渐缺失的东西。
游戏笔墨而已。
之一 纤手轻掠云鬓──练霓裳宴戏耿绍南
《白发魔女传》第一回,练霓裳惊艳出场,宴请群豪。
练霓裳看不惯武当弟子的骄气,觉得他们“虽无过错,面目可憎”,决定“教训教训他们”,于是,有了宴席上戏弄耿绍南的精彩一幕。
宴席上,处理完卓仲廉的事情,练霓裳便开始了的对耿绍南的戏弄。
“玉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身旁”──先是挨过来坐在耿绍南的旁边,接着“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酌轻谈,笑靥含春,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兰,令人心动”。
练霓裳“浅酌轻谈”、“笑靥含春”、“吹气如兰”,耿绍南“酒酣耳热”,不禁起了非份之想,竟大着胆子说出了“枳橘殊途”的比喻。
练霓裳虽是狼女出身,但也是受过教育、知些诗书的(梁老笔下没文化的主角似乎很少),自然听得懂耿绍南的无礼之言。于是,“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此时的耿绍南飘飘然,想来也不会注意到练霓裳瞬间的“面色一沉”,只有乱花迷人眼吧。
假意恭维了几句“耿大英雄”后,练霓裳做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小动作──“纤手轻掠云鬓”。
从我自身来讲,美女的许多举动中,“轻掠云鬓”绝对是最具“杀伤力”的动作之一,想来对耿绍而的“杀伤力”也很大吧,更何况此时的练霓裳酒过三巡,两颊定然有些红润,再来这招“纤手轻掠云鬓”,“酒酣耳热”的耿绍南怎会抵挡得住?!
“轻掠云鬓”不同于“搔首弄姿”,后者过于做作和风骚,而耿绍南自诩是名门正派弟子,若然练霓裳“搔首弄姿”,他定然要非礼勿视敬而远之(尽管他心里可能更喜欢“搔首弄姿”,但在众人面前还是要保持虚伪的──正人君子大都如此)。
显然,“轻掠云鬓”这个说经意又像是很自然的动作更符合练霓裳的性格,也是对名门正派的耿绍南更具“杀伤力”的动作。
“纤手轻掠云鬓”这几个字很妙!还没有完,接着练霓裳又“向耿绍南飘了一眼”,这个“飘”字也用得好!
此时,耿绍南大约已经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了,不仅王照希的提醒和警告他已是“毫不知觉”,可能连坐在旁边的练霓裳跟他说什么都已经听不到了。
练霓裳的一声“撤席”或许会惊醒了飘飘然的耿绍南,然后她“又低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寨主吩咐,哪里敢忘”,耿绍南“喜上眉梢”。
尚不知被戏弄的耿绍南,想来晚上躺在床上一定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回味着宴席上的“纤手轻掠云鬓”,在期待着第二天的约会,恨夜太长……
第二天清晨,当“发束金环,腰悬长剑”的练霓裳一改宴席上的“娇媚”之态出现在耿绍南面前时,他“大奇”之余,肯定也很失望,“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哪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
在众人面前练霓裳不忘奚落他一番,问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真是一针见血,一剑穿心!
可怜的耿英雄,此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不仅因为面子挂不住,我想更是因为晚上没休息好吧?!于是,他红着脸尴尬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之二 试一回头──卓一航初见练霓裳
《白发魔女传》第三回,卓一航华山初见练霓裳。
爱情是个难题,没有人能说清楚。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曹雪芹写宝玉初见黛玉时用这样的话。
是缘分?是一见钟情?还是缘分注定了一见钟情?
武侠小说中,一见钟情的机率是比较高的,或许是因为武侠小说是浪漫主义的写法。
梁老的小说中,有多少一见钟情,我记不清,只记得前不久重读《冰川天女传》,冰川天女与唐经天仿佛就是一见钟情。
白衣少年道:“没什么。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你独处珠宫贝阈,却无朋友,如此人生,也是美中不足。”冰川天女面上一红,这少年的话正说到她心坎里去,她自父母死后,无一个可与谈心的人,每于秋月春花之夜,也会自感寂寞。
冰川天女面泛娇红,佯嗔说道:“乱嚼舌头,谁要你多管闲事。”却于不知不觉之间,跟着他走了几步。(《冰川天女传》第六回)
读《白发魔女传》至卓一航初见练霓裳时,也有类似的描写:
(卓一航)因道:“我只觉小姐可怜。”少女截着话头,颤声道:“可怜?”卓一航续道:“也很可佩。小姐孤单一人,活到现在,还敢独上华山烧香,若非有绝大勇气,也不能够。”那少女低垂粉颈,道:“你说得真对,怎么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
唐经天初见冰川天女就“说到她心坎里去”;卓一航初见练霓裳,用两个准确的词──“可怜”与“可佩”,同样让练霓裳觉得“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都是男的说中女的心事,或许可见梁老身为男性的角度和写法,或许梁老现实中也认为自己是很懂女性的吧。)
练霓裳不让须眉,年纪轻轻便为一寨之主,料想大多数听过见过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可佩”,而卓一航首先觉得她“可怜”,这或许是大多数觉得她“可佩”的人不容易察觉的到的。所以,练霓裳听了卓一航说出“可怜”二字之后,竟“颤声”了──心弦被拨动了。
也许有人会说,卓一航之所以说出“可怜”二字,是因为他初见练霓裳时并不知道她就是让许多人闻之色变并且伤了他同门的“玉罗刹”,若然第一次见到她便是玉罗刹的身份,他或许就不会觉得她“可怜”,而会觉得她“可怕”、“可恶”了。
这样的假设是否成立,细想一下,我不认为是这样的。我想,只要练霓裳有着美丽的容颜,那么无论卓一航第一次见到的是孤单柔弱的少女,还是“玉罗刹”,他都不会就觉得她“可怕”、“可恶”了──因为男人的本性嘛。
卓一航在黄龙洞之前真正第一次见练霓裳是在他登华山之时,且看书中如何写的:
卓一航走过经堂,拾级登殿,忽见一个妙龄少女,匆匆走出,颜容艳丽,美若天人,虽是惊鸿一瞥,也觉意夺神摇。卓一航心想,若她下到半山,碰着大雨,那就糟了。
当男人见到一个美女会有怎样的反应?──这就是我所谓的男人的本性。或许是。
关于男人本性的说法,只是我的一个玩笑。我认为即使卓一航初见的是“玉罗刹”,结果应该还是一样的。因为练霓裳虽被称为“罗刹”,但所作所为却是令人竖大拇指的,令人觉得“可佩”的,更重要的却是她的性格和散发出来的魅力,依然会强烈地吸引着卓一航,这就是后文中所提的“难以描绘的、蕴藏在生命中的一种奇异的光彩”。(写此文时,只读到第三回,关于此,以后读到时再说。)
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同样小说已写成也是不能假设的。反正,卓一航就是这样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练霓裳,说了这样的话。
卓一航说出了“可怜”与“可佩”,练霓裳的心里已经起了波澜。
卓一航口中的“可怜”固然让练霓裳对他另眼相看,但是我想,更能让她觉得“你说得真对”的或许会是卓一航觉的她“可佩”原因──“小姐孤单一人,活到现在”──是啊,练霓裳最“可佩”的并不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她一个年轻女子就可以“威震绿林”、“赏罚分明”(耿绍南语,见第一回)等等,而是八个简单的字“孤单一人,活到现在”。活着是最不简单的事,何况是孤单一人,又何况是一个女子。
以前读书不细,此次重读至此,这八个字让我对卓一航增加了不少的好感,同时也更加佩服梁老,从这八个字来看,说明梁老懂生活,他的文字里有生活。
回到前面,冰川天女听到唐经天“说到她心坎里去”后,她把感觉放在心里,而嘴上却不愿意说,只是“佯嗔说道:‘乱嚼舌头,谁要你多管闲事。’”。与冰川天女的矜持和口是心非相比,练霓裳则坦率直接的多,冰川天女在心里说的话她都直接说了出来:“你说得真对,怎么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心口如一,不仅如此,对对方有了好感后,还主动地问起了他的名字。
事实上,练霓裳的坦率也正对了“性情磊落敦厚”(见第三回)的卓一航的胃口,于是,在练霓裳的坦率的影响下,饱读诗书的卓一航却也把书中所谓的礼节抛在了脑后──竟反问起了她的芳名。
接下来,便是我认为的梁老的“神来之笔”。
练霓裳请卓一航给她起个名字──“就叫霓裳,岂非甚好?”──第一次读书至此时,我不禁击节叫妙,妙笔!就在此刻,我坚定地认为练霓裳已经爱上了卓一航,爱一个人很难,也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两个字──缘分。
爱上了卓一航的练霓裳,接下来的一些举动和话语,让我觉得她竟已经像是在向心上人撒娇了,且看:
玉罗刹故意把手一松,洞外雨声渐止,山头隐有啸声。玉罗刹说道:“哟,我害怕得紧,我一害怕就想拉个人做伴,你又不理我。”
……
玉罗刹道:“你遇见我的事,不许你对任何人说。”卓一航笑道:“这事好依,咱们萍水相逢,过了便算了。我说它干吗?”玉罗刹眼圈一红,忽道:“原来你完全不把我放心上。”
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练霓裳一见便爱上了卓一航,而卓一航却似乎并没有爱上练霓裳。
“雨收云散”,二人要各奔东西了。书中是这样写的:“卓一航飞跑下山,到了山坳,试一回头,练霓裳还倚在岩前,隐约可见。”
卓一航真的没有爱上练霓裳吗?那么,他为何要“飞跑”?为何又“试一回头”?
“试一回头”真是值得回味的四个字,尤其是这个“试”字实在是妙!
爱情是何其微妙的东西,又是何其的朦胧难以捉摸,就如同“倚在岩前”的练霓裳的“隐约”的身影。
之三 但交情永远都在──卓练月夜诉情怀
《白发魔女传》第六回,卓练第三次相见,月夜,“他们直谈到深夜才散”。
卓一航看她眼圈微红,泪珠欲滴,怜惜之心,油然而生,不觉轻轻握她手指,说道:“我们志向虽或不同,但交情永远都在。”
卓一航的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求同存异”,而在我的印象中,“求同存异”这四个字是一个常用的外交辞令,是各国政治谈判中常用的手段。
卓一航口中的志向不同,与耿绍南口中的“枳橘殊途”大约是一个意思。
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却异。(见第一回)
卓一航忽然叹了口气,心想玉罗刹秀外慧中,有如天生美玉,可惜没人带她走入“正途”。
耿绍南酒后之言,卓一航心中所想,都不约而同用了“可惜”两个字。这也是许多人尤其是自诩正派的人的臭毛病,总觉得自己的路是“正途”,而与之相反或不同的路就是“歧途”。
武当派是武林中比较有影响力的名门正派,所以门徒们这样的毛病(姑且说是“毛病”吧,或许许多看到此文的人可能不认为这是毛病)也就更加严重一些,无怪乎练霓裳说他们“虽无过错,面目可憎”(见第一回)。
然而,卓一航的“可惜”毕竟不同于耿绍南的“可惜”,卓一航的“可惜”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喜欢练霓裳、在乎她,才希望她与自己心相通,而志也相同。
卓一航道:“以你的绝世武功,何必在绿林中厮混?”
玉罗刹面色一变,说道:“绿林有什么不好,总比官场干净得多!”
……
卓一航决然说道:“我今生绝不作官,但也不作强盗!”
二人志不同,似乎不是官场与绿林的不同,因为卓一航志不在作官也不愿作强盗。
但事实上,对官场和绿林的态度,卓一航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对朝庭对官场他还是抱有幻想的,而对绿林他是看不起的。
练霓裳是看得出听得出卓一航的态度的,所以她很生气。
玉罗刹心中气极,若然说这话的人不是卓一航,她早已一掌扫去。
的确,耿绍南说类似的话后就是吃了苦头的。但练霓裳是喜欢卓一航、在乎他的,所以她忍住了没动手,而是试着与他讲道理,她和卓一航一样希望二人能心相通,志也相同。
玉罗刹冷笑道:“你的祖父、父亲难道不是强盗?”
卓一航怒道:“他们怎么会是强盗?”
玉罗刹道:“当官的是劫贫济富,我们是劫富济贫,都是强盗!但我们这种强盗,比你们那种强盗好得多!”
卓一航毕竟说不过练霓裳,不是因为他的口才不好,也不是因为他怕她(看他都敢“怒道”),而是因为练霓裳说的是对的。
卓一航道:“好,随你说去!但人各有志,亦不必相强!”
说不过,便不说了,一句“随你说去”,惹得练霓裳“眼圈微红,泪珠欲滴”。
二人在志上求同不成,只好存异了。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所引的卓一航的那句话──“我们志向虽或不同,但交情永远都在。”
志不同,也不强求了,只好在心上求同了,也就是卓一航口中的“交情”。
接下来,二人的谈话果然好了很多,“两人像老朋友一样,在月亮下漫步闲谈”,“直谈到深夜才散”。
这或许算是“求同存异”的方法成功了吧。然而,我还是想说说──“我们志向虽或不同,但交情永远都在”──这句话。
我们说话的方式,一句话若是有“但”字,那么“但”字后面说的大约应该才是这句话的关键所在。似乎也就是说他们二人之间,心相通是关键,志不同是其次。
然而,事实却往往不是如此,前面说过,提到“求同存异”容易让我想到外交辞令,在政治谈判中,“同”却往往不是关键的,关键问题往往是那些被相互称为其次的“异”上面。
那么,爱情是不是也是如此?对于“异”,是该逃避?还是该努力求同?说不清。
爱情或许比政治还要复杂,复杂到旁观者说不清,而当局者却也迷失其中找不到好的办法。
不论旁观者还是当局者,或许大多数的人也只能如卓一航般说上一句──“但交情永远都在”吧。
独背斜阳上小楼,依稀白发美人犹
──读《白发魔女传》
凌霄一鸿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从前……
那纯真无暇的眼神,真想再次抬头相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叹蜂蝶误红艳。谁对谁错,爱中漩涡,又岂能道明说破?君非蒲苇,妾非磐石,所谓坚守,不过笑谈。不如醉心于小说,管他人失落洒脱,我自诗文寄托……
自古美人配名将,貌合即成,神离无计,天山南北,伤情折意。可记当初,黄龙洞内,金风玉露一相逢,“叫霓裳,岂非甚好?”值此一语,佳人公子,红线魂牵。怪不了她的狼女身世,凶残烈性,诸君亦晓,其一腔似水柔情唯心爱的他卓一航可见。一航不是不懂,他当然清楚眼前这个奇女子对他有多么倾心依恋──一剑挑武当,红颜战长老,即使背负“抢汉子”的骂名也愿挺身上山寻他一句“我愿意”。谁知爱郎怯弱的一记误伤,从此红颜白发,海角天涯,其实,心中早已原谅了他,却始终低不下头转身迎接他曾经温暖深情的怀抱。
故事的最后,她,独居天山一角,孤独终老;他,死守优昙仙花,含恨而终。一生一代一双人,怎教两处销魂?明明郎情妾意,明明惺惺相惜,明明情深意决的啊!世俗门庭,骄傲自尊,成了一双沉重的镣铐,即使你我紧锁一起,也不过是相对无言,眼神凄迷,终舞不出绝世芳菲。所以,她先选择了放弃。相爱无望,不如相忘于江湖,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曲调愈演愈悲,壮烈转低迷,唯美成凄清,直至他百年归西,优昙重放,青春不再的她在一名同是为爱执着的少年手中接过这朵仙花,终于卸下这份沉重的孽缘,清泪两行,生难同衾死可同穴,心亦知足……
一航,我从不管情路多坎坷,其实当时,我已跨了那99步,而你那唯一一步,我却始终无缘看见,因为我已转身,不再回望……
关于《白发》的碎碎念
春水煎茶
《白发》很早以前读过,前些天为了捉虫重读,感觉和原先的印象差很多,忍不住手痒记录一下。
1.正邪不是问题
练霓裳和卓一航之间的障碍源自出身不同,正邪双方水火不容──如今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练霓裳算邪道么?要论出身,书中人提到霍天都都很尊崇,那么他的妻子地位也应当不差,练霓裳的师门来历算是相当的显赫。要论职业,在梁书里行侠仗义的黑道,是被尊成绿林好汉的。虽然和不管世事的武当派不同路,但也不是敌对关系。
要论行事,对比一下《倚天屠龙记》里的邪派妖女殷素素,练霓裳虽然手段狠辣,却不杀无辜者,而殷素素灭了龙门镖局满门,这才是真正的恶行。十年之后,武当派可以接受殷素素,对她的过恶一并包容,但是一旦发现俞三受伤是她害的……他们夫妻只有自杀这条路了。单纯比较行为,灭门比伤人更严重更罪无可赦,可是对武当派来说,后者才是切肤之痛,感情上绝对无法接受的。通透洒脱如张三丰者,不会去报仇但也会在心中怨恨。
另外一位妖女赵敏,曾经说过五大派的人个个被她截去手指,对武当诸侠却没半分礼数不周。回头再看看练霓裳截去几个武当弟子的手指……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武当诸人不接受练霓裳实在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倒是卓一航此人,师兄弟关系相当的淡漠呢。
练霓裳和武当派,本来是彼此行事不同,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到敌对的关系,但她最初截断的不仅仅是手指,也是她和武当派调和的可能。
2.武当派
前几日正说到看书视角的问题,看《白发》容易带入练霓裳的视角,自然觉得武当诸老十分的可恨,不通情理。但是如果跳出这个迷局,站到旁观者的立场看呢?
假如你家小儿子被一个姑娘以“其实你没什么错,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所以要修理你为由”砍了手指。过了几天,你发现那姑娘是你大儿子的未婚妻,你这作家长的能同意这亲事?
他们的举动算“铁面”?算不通情理?完全是人之常情,一般人都会有的很正常的反应吧。
这里有必要引用一下原文,提示一下细节。
玉罗刹看耿绍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后,冷笑道:“王兄,你一定骂我手底太辣了?”王照希道:“不敢。”其实他心里确在暗骂。玉罗刹缓缓说道:“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强。武当派门徒众多,贤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着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武当五老,除紫阳道长之外,其余四人,都有护短的毛病,以至门徒越发嚣张。正是虽无过错,面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
看到这里十分的无语,连她自己都说他们“无过错”,那其他几老的所谓护短又护了什么?这名门正派也太难当了,不能做错事不说,还要把弟子教育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才行?“恃势称强”不行,仗着自己武功了得就随便修理人就行,只许我横,不许你们横……
吃了这么大的亏,而且己方实在没什么过错,我怎么看武当诸老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卓一航对师兄弟却是冷漠的紧。武当派的悲剧──他们武功实在不行,所以始终找不回场子。
总之练霓裳和武当派那么对立,个性是一方面,机缘也是一方面,如果没有最开始那一幕,不至于没有一点转圜余地。
3.这个认知偏差可能是梁老自己造成的?
在《塞外》《七剑》里提到白发魔女和卓一航的故事时,都没有说到断指这一节,只说武当长老囿于门户只见云云。把这个前因抹掉,武当派众人行动的正当性和合理性就大打折扣了。
4.最悲剧的人
白发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悲剧,而最悲剧的一个我以为是辛龙子……
其他人的悲剧至少是自己的故事,借用大明湖畔夏雨荷的话来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依然感激上苍,让我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怨的人,否则,生命将会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琼瑶奶奶果然是华语写作圈的真神,写肉麻话的功力什么金庸梁羽生都拍马也赶不上啊~)。
辛龙子的人生呢?看花,练武……六十年一开的仙花见证了卓练两人的浪漫凄美,辛龙子不过是那花园里的监视器。更可悲的是守了那么久,花最终被别人采去了。一如他唯一的爱好武功,这里他又做了次中转站,把武功传给别人就完成了历史任务,可以退场了。他是这故事里最大的炮灰,最彻底的一个道具,梁老对他实在是够狠心的。
孤独生死──博一瓣优昙仙花
(闲话《白发》)
羽 灵
遇见你
需要运气
爱上你
却要多少勇气
渺小的我
只忠于自己
人世间
却容不下一段传奇
白衣如雪的娇柔少女,在奇崛迤俪的山谷中仗剑而下,化身为传说中的玉罗刹──就这一瞬间的怔忪,注定了之前黄龙洞中的初逢,变异为她摆脱孤独的运气,也成为考验他勇气的一笔刺青。他们的选择决定了故事的结局,那或许并不是一段传奇。
现实和传奇,俗世和出尘,本来调剂着卓一航的两个本质,一点也不矛盾。他是世家公子,一生的路标在出生的刹那已很明晰。顺着家族前辈的足迹走下去,有着平常人的道德底线和生活本钱,使他在自己的圈子里出类拔萃。
只是,因着与生俱来的某些天性,这个人在试探性踏足的时候,无巧不巧,撞到了诱惑另一个本能的契机。少年人的心智可塑性极高,偶尔的一个振动就可能深埋进心底的梦境。可惜也可幸的是,驻足山洞的卓一航年纪还轻,那些人生该何去何从的高深叩问还未定型。当然,也可能终其一生这个叩问也未完成。这并不是卓一航一人的失败,依据惯性徜徉还不忘扪心自问,说着不悔不恨的豪言壮语,毕竟不是卓一航一人在唱独角戏。
出名要趁早,挥霍自身特具的光芒也要趁早。心愿渴盼已久终于到手,却找不回最初的欣慰,那心愿本身就打了折扣,光鲜不再。连带着厌恶起现在的自己,再无昔年的飞扬跳脱,无所畏惧。当年的自我都已失去,那心愿还是真心想要的的么?
拔剑反戈与玉罗刹并肩的卓一航,诚然是个纯良儿男。这一点不关他人的看法,只在于他本人的定位。所以在转身时,没有家族和江湖的界限,也没有正道绿林的藩篱。练霓裳,仅是细雨烟笼海棠春的有缘人;而卓一航,也不过是那个前生因果今世续的有心人。
练霓裳也好,玉罗刹也罢,这个时侯绝对当得上绝代风华。不仅是最表象的美貌,还有自我意识的催眠──强者为尊,我敢争先!一口剑,一匹马,足以睥睨天下,她要的是另一个世相的名与利,自由并高翔。
就这样迎风玉立,就这样转盼神飞,就这样纠缠进了卓一航出尘的一面。家族的羁绊,师门的厚望,是风光也是枷锁,是责任也是重担。这些练霓裳都不必承担,她拥有的潇洒磊落,准确的击中了少年自命潇洒的内心。然而,为什么没有人去问一下那绝代奇女子?她流连目光的原因,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失落?
无父无母,即是没着没落;无人束缚,即是无人可依;她傲然挺立的身姿,是刚强也是寂寞。吸引彼此的是自我缺失的,自我拥有的是意图挣脱的。生活在熟悉入骨的天地里,卓一航一直在说离开,练霓裳一直在说固守。离开的不仅是武当,固守的也不仅是绿林。武当是卓一航一直试图挣脱的生存资本,绿林是练霓裳极力证明独立的生命资本。
一场拉锯战,练霓裳主动,卓一航敷衍。或者只是因为,他们谁也不想失去自幼立足的天地。那么,就请决绝的想一下,失去对方到底会如何?
然后,强势的练霓裳冷然回头,遁迹莽莽天山;被动的卓一航一足踏空,不但没能抓住早已深植心田的美景,身边供他挥霍的舞台也开始松动。立足难稳,皆是破碎,进退亦难,是反悔还是执迷?一下子和练霓裳一样无枝可依,才恍悟生命不是万载不断的活水,而是日渐狭窄的淤滩。
失去了自我的存在,获得的却不是练霓裳的内涵,这个外延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即将失去早已习惯的纠缠。还能余下什么?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自我欺骗。追到天山,守护传说中的优昙鲜花。那六十年的光阴,足以找到另一个惯性存在。天上亘古不变的点点寒星,会很快把世情掩埋,幻化出一段可歌可泣的传奇。
唯一讽刺的是,失去了对方,没有换回一个圆满,反而把自我也赔了进去。
孤独生死,由一个人的无奈变为两个人的归宿。只有那拥有绵长花期的道具,在竭力停顿的时空中,留下最后一线航标。
失去了你讨好了这个天地
有什么值得了不起
要反悔比执迷还容易
最难的是失去爱的能力
在孤独里醉生梦死
我不顾一切让时间停止
也要换你一个坚持
人生的结局不相聚就是分离
也总算留下了相爱的痕迹
卓一航:谁谓河广?一苇难航
祖武符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诗经・卫风・河广》
读白发的时候,一直以为“一航”这名字和达摩祖师有关系,
不过想想,达摩祖师那“一苇渡江”的豁达贯通和卓一航终老天山的执著毕竟是两种境界,无所谓高下,不同而已。
那一苇,飘然荡然,“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那是逍遥的,
而一航,就算飘荡,也是要航的,他有自己的方向,有彼岸却无法到达。
就这么飘着,仿佛千百年,缠绕着那一曲卫风,在不同的年代重复着一样的故事
──难道怨上天没有给我们安排故事一样的情节缘分吗?
曾经有黄龙洞的人生初见,曾经想明月峡问花结庐,上天安排了很多,只是我们没有抓住
──直到仗剑名山,红颜尽换白发──故事开始了不同。
秋夜静,独自对残灯,啼笑非非谁识我,坐行梦梦尽缘君,何所慰消沉。
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
武当山上,石莲台下,刻着这样的词句。那时,霓裳未来,
而当霓裳远去,大漠上飘起着样的歌声──
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余音,
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
目送连天衰草,夜阑几处疏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
倜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果然怅望凄凉,碧山远水。
无奈幽恨难禁,无处追寻!
当跋涉千里的追随,天山在望,虽然关山难越,这绵远的起伏,其实说来,脚下的路程倒没什么,
只是几番追逐,这天山冰河,竟似成了那一条浅浅的小河──谁谓河广?
就这么浅浅的,浅浅的一条小河,千百年前,隔着宋卫,隔开了一段青梅竹马,从此,他只能隔河相望,
而千百年后,沧海桑田,小河化了浅浅的高高的天山,却依旧隔着,隔着两个人,隔开一段缘分,从此各自终老。
谁谓河广?纵然一苇能航!
谁谓相远?依然咫尺相望!
弱水三千,我如何能一瓢而渡?
本来无弱水,何必问浮沉?
若本没有雷音寺,何来三藏真经?
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
但求一心皈依,哪计路程长短?
一航和晦明的对答,似乎没带来什么触动,如果象晦明一样,那他就不是不负心盟的卓一航了,
其实晦明又何尝能忘情?不过看的更开,对他来说,彼岸既不可达,何妨在岸边,披上袈裟,念一句“般若菠萝蜜”。
他,卓一航,依旧在守骆驼峰,望着天星牛郎织女,望着南高峰,
守护着百年一诺,守护着优昙奇花──
别后音书两不闻,预知谣诼必纷纭。
只缘海内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
这是用尽一生心力才绽放的百年花朵,千年传说!
从此,未曾再渡!
原来,这名字,竟就是一语成谶的宿命!
卓一航,原来一苇难航!
一曲箫声,终成广陵散-重读《白发魔女传》
六如文
《白发魔女传》一书堪称羽生经典。梁本人的写作风格与套路、人生感悟、志趣情怀在此书中无不得以充分展现。这就是:故事与历史背景的紧密结合,书中人物的家国精神与隐士情结,刀光剑影中的诗词歌赋,男女相悦的发乎情止于理,以及对人生终极命运的悲观与无奈。
读《白发魔女传》,感叹练霓裳与卓一航命中注定的的爱情悲剧。而书中另一对情侣,岳鸣珂与铁珊瑚的故事,虽然着墨不多,却同样另人唏嘘不已。
作为配角的岳鸣珂,在书中所占的篇幅远不及男主角卓一航,但每一露面必有出彩之处,并且他的全部经历正是本文第一段的精彩诠释。在我看来,岳鸣珂的魅力实是远远大过“孰谓河广,一苇航之”的卓一航。论武功,他是可以与练霓裳比肩的人物;论智慧,他被镜明长老断为“颇有慧根,不但可成一代侠士,而且可成一代高僧”;论感情,他对珊瑚充满了关爱与柔情;论人品,他又是光明磊落,宽厚谦和。
作为旷世奇男,岳鸣珂的优秀不仅源自绝世武功,源自家国情怀,还源自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岳鸣珂原是熊廷弼的参赞,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仁大勇的侠士。当熊被陷害至死后,深知“国事已不可为”的他,不得不绝了报效国家之念。想起欠下的情债,岳鸣珂发誓要找到珊瑚,为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向她真诚地道歉。岳对于珊瑚的感情,介于兄妹与情人之间。他之寻找珊瑚,一是因为感情,二是出于责任。为了救珊瑚,岳答应随慕容冲去京师受审,甚至愿意砍下自己的右手。而此时魔掌下的珊瑚是欣慰的,在生死抉择之际,她感受到了岳的深深爱意,以往的一切误会,都已烟消云散了。珊瑚用死报答了岳的爱意。正如练霓裳所认为的,珊瑚较之她要幸福。因为珊瑚的岳鸣珂比她的卓一航要有担当的多。珊瑚带着满足死在了岳的怀中,而岳彻底心灰意冷,披上伽裟做了和尚。镜明长老的话果然成真。
一曲箫声,竟成广陵散,多年梦醒,惭作未亡人。珊瑚死了,远遁天山的岳鸣珂变成了看破红尘的晦明禅师。
如果说练霓裳与卓一航的生离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宿命,岳鸣珂与珊瑚的死别则是天人永隔的伤痛。岳对终极人生的感悟得以确立,他终于在空门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心中最美的梁书结局──永留传奇在人间
(重读《白发》)
也无风雨
说到《白发》的结局,如果我有十分花痴《白发》,至少有八分是是为了这个结局。因此极其鄙视各种影视作品对结尾的改编:一对璧人历劫团圆在我看来恶俗无比(勤版);二人相偕葬身火海则是震撼有余情韵不足(林版);就连公认不错的两处相思同吟一诗(蔡版)也让我觉得深为遗憾,明明这诗白发魔女就不该念啊。
白发魔女曾经让徒儿飞红巾传话说自己是天边那粒北极星,要一点乌云都没有,北极星才会放光。其实,这岂非预示两人一世暌违的命运。星辰可望难及,就算天山高耸入云,让人恍惚感到手可摘星辰,星辰终究不可亵玩。再四思之,北极星远在400光年之外,映入人眼帘的是400年前发出的光亮,练卓二人对这一段感情的热望早就凝滞在不同的时空里,她的真意大约只是要他用从前的旖旎与温存照亮余生吧。
我一直觉得所谓“琴声飞大漠 误会重重”,只是不愿重温旧梦的白发魔女在为自己的离开寻找理由。遮挡星光的层云与其说在未来不如说在过去,与其说在卓的行迹中不如说是在练的心里。如果真是为此事怨念纠结何不听完解释再做决断?从何绿华两次反应中很容易就能看出两人是否有弊,不听解释是因为她知道他确实深心一片却已经无力成全。
引一段小说《心爱的树》当中的话,读的时候很喜欢: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以传奇开始,却没有一个传奇的结局。两个心高万丈生死相随的有为青年最终落在了生活艰辛的窘境之中。
不是所有的浪漫出逃最终都会在巴黎的塞纳河边、伦敦的老街区,或是上野的樱花树下戏剧性地落脚。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这世上又多了一对贫贱夫妻。”
诚然,武侠小说的YY世界里没有富贵贫贱的问题,但相濡以沫的平凡岁月和锅碗瓢盆的磕磕绊绊依旧会毫不心软地淹没传奇。冰雪聪明的黄蓉变成精明势利的郭夫人,倒也算是幸事,因为金庸的女子是水,男子是器,水由物赋形,倒也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梁的女子,至少白发后的练霓裳不是水,而是有棱角的冰,当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散尽以后很难想象性格出身学历爱好差异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将会产生何种尴尬的相处模式。再者,练卓二人过去为了在一起,巨大的,更确切地说,是惨痛的付出终将成为将来在一起时不可承受之重。曾看见有前辈说卓再赶着追几回估计也成了,可是他也疲惫,更可悲的不是疲惫,是他也无法看见前路的希望。
人生如棋,至此已成死局;人生如戏,明朝难以为继。就这样结束了?她不甘心,决绝地转身离去;他也不甘心,执拗地守候山巅。含着泪、咬着牙,流光在对峙中飞转,传奇于无声处谱就。直到两个鲜活的人儿凝结成后辈记忆中情痴的符号,曾经带泪的诉说幻化成武林世界中哀艳可歌的传奇。人生在世也许本就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悲剧,悲得可以供人赏玩慨叹良久也算有境界了。
梦话《白发魔女传》
也无风雨
理论上,“重读梁羽生”这系列题目应该留给三十岁以上,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阅尽人情冷暖、世事沧桑的前辈们来写的,因为唯有中年听雨才能品出与少年时不同的情味来。但我实在手痒,冒着可能“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潜在风险,姑妄写之,大家姑妄观之,姑妄拍之吧。
第一回 铁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宝马 大盗震虚声
练霓裳第一次出场,干了三件事:惩治绿林敌手、清点封吏的财产和剑挑武当威风。大概梁老欲以此点题,从对待绿林豪杰、朝廷命官和武林名门三个方面表现练霓裳的魔女属性,第一次让读者思考那个“是魔非魔,非魔是魔”的问题。从故事发展上说,后两件很有必要,但就事情本身而言,比不上惩治绿林敌手一事经得起推敲。比如算卓仲廉的帐,在不思考数据来源及其可靠性的情况下会让人觉得练无所不能,但事实上,通读全文我们能够知道,练霓裳虽然有豪情、有勇力、有义气,但她处理问题的方法手段常常显得不够高明。她并不是一个像张丹枫一样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人物,她的全部闪光点都在于性格而不在智慧,清算帐目的思路之清晰、决断之爽利大有拔高之嫌,和她之后的种种表现连在一起看来,简直可以算是BUG。
不过,不管怎么说,与封疆大吏的交涉展现了练作为绿林豪侠干预公权力的努力。在力所能及的局部,用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天道来补济毫无公平可言的人道,从来都是文人侠客梦的一部分。十分幸运的是,练干预公权力的努力居然得到了受害者卓仲廉的理解“其实玉罗刹也不是坏人,她劫了我的银两,我一点也不怨恨”,因而并未对她的命运造成实际影响。
然而,对武林名门的挑衅则最后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最初读《白发》,深恨耿绍南:“自己长着手不拉弹弓却利用练卓之间的感情,卑鄙!”现在想来,这显然是自己代入主角视角的产物,从耿绍南的角度来看,他有充足的理由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来报复练。
这件事情的本质是练想找武当派的茬,至于为什么找茬其实不重要。就像《说岳全传》里岳飞他老人家的前身大鹏金翅鸟干什么没事要去啄虬龙和蝙蝠呢?无非是作者要为没有因由的故事找一个缘起罢了。
但我细细思量却总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且看当时情景:
“玉罗刹请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绍南道:“咱们到那边席上去坐,让我也有机会与武当派的高人亲近亲近。”
耿绍南心中一懔,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
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甜,不觉心魂荡漾,越发以为自己想得不错。
…………
玉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她刚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令人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酌轻谈,笑靥含春,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酒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哪一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一方面却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他口不择言,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地道:“我没醉,谁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己练来的。哪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纤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相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连声说道:“寨主吩咐,哪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句私话,也没办法。
她嫌武当门人自高自大,确实不虚。后来她要说耿绍南对她无礼,也勉强说得过去。但问题是,她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面对盘中鱼肉,她像猫儿戏弄老鼠一样,先是挨着人坐下、浅酌轻谈,笑靥含春,又是纤手轻掠云鬓(所谓很有杀伤力的举动)。从耿绍南的角度看,这完全可以理解为美人儿对自己有意嘛。于是本来就稀缺自知之明的耿大少在如醴的美酒和如兰的芬芳中把自己涨成了一只气球,轻轻地飘了起来,居然说了“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却异。”的话。按理说练霓裳的文化水平十分有限,连“学无先后,达者为师”的话也是后来从卓一航那儿学到的,可偏生这句用了典的话她却听懂了。心中越不爽,面上越娇媚,又是掠云鬓,又是飘媚眼,把王照希吓得不轻。还好王照希厚道,连声告退,要是让这场鸿门宴继续下去,蒙在鼓里的耿大少只怕是要将“无礼”从语言上升到行动,那就真是死罪难逃了。
虽然,我重读时仍然觉得耿某人的自知之明和观察能力非常差劲,练在往脸上堆笑的过程中至少有两次停顿:“面色一沉”、“面有不豫之色”,和如此高手同席怎能没有一点戒备?耿竟是全然不知。但是,练的手段也丝毫不值得称道:这摆明了就是“钓鱼执法”啊,先引诱别人产生错觉步入歧途,再抓住把柄举正义之旗。用如今的眼光看来,倒是深得“整风”和“反右”的精髓啊──让人“猖狂”一段时间、达到顶点,自己冒出水面。她可以说“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耿就不能说“练霓裳你昨晚十分轻浮”吗?说到底,她不过就是想用绿林规矩,凭借实力与武艺和天下第一大派进行一次对话罢了。这是她的地头,直说比武决生死决荣辱更加符合她一贯的性格和作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用这种“钓鱼”的方式对待武当诸人,实在是一点儿也不能使我信服,只好叹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再说一句后话,很多人都谴责卓一航的被动和捱延,可事实似乎是主动的练就是喜欢人家被动啊,主动的会被视为“无礼”,在成为恋人之前就会消失掉的。
凭着年少轻狂在转瞬之间播下了因,注定要用漫漫余生中无数个日夜来回味它的果。一个凄婉的故事,每个人都是失败者,每个人又都是种下苦果的人,无一例外,包括最让我心仪的梁书人物练霓裳。
也谈“黄龙洞初遇”
曾看见大牛人李寒水的吐槽文,言黄龙洞初遇好像是练霓裳设下的一场考试。我觉得依练的本意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有趣的”死亡陷阱。
根据她的话(“先生适才举动,我都见了。”)以及后来卓的回忆(“那时玉罗刹装睡装得极似”(三十一回))可知,“海棠春睡”不是真的安眠,她没准一直怀着警惕心偷偷审视着这个公子哥儿打扮的来人呢。所谓“先生真是个至诚君子,我平生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换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轻薄。”说明按她心中预先的情节设定,更可能这样的:来人被迷得七荤八素……不假思索地跑上去……妄图大肆轻薄一番……然后,被她十分果断地修理掉。毕竟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至诚君子只是稀有品种,占绝大多数的凡人一般不舍得有“便宜”不占。
然而,我们的卓公子偏生别的什么不算太好,在这一点上倒是一点也没有愧对圣人之教,很是把持得住。于是这一场失败的钓鱼计划在谈笑酬对中渐渐变了味儿,成了主人公生命中最为浪漫甜蜜风光旖旎的邂逅……多年以后,当为此情历尽劫波的卓念及当日情境,还涌起一阵绮丽斑斓的哀愁……其实要不是有了后来浪漫的爱情以及种种的波折,回首黄龙洞初遇该让卓不寒而栗才对。
从练的角度说,大约算是一场变了味儿的钓鱼,从卓的角度讲,可以算是一个足够偶然的际遇。不仅登山访友是巧合、入洞避雨是巧合,随口命名也成了巧合,大约是人要走运起来挡也挡不住吧。
练的假寐实在很妙。因为假寐时显露的,是她最平凡也最温柔可爱得一面(就算不是真的)。让我看了,都忍不住想顶着锅盖替卓感叹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多解释练卓之情的人都说,练喜欢卓是因为只有这个武功差劲、婆婆妈妈的卓公子才真正把练当成一个的女子。问题是,为什么卓会把她当成需要关怀的女子?不是卓慧眼独具,一开始未见其人只闻其名时卓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反感“贼婆娘”(启示:做人不能不积口德,他万万没想到最后自己赶着想要当“贼相公”居然没有机会(⊙v⊙))嘛?实在是练钓鱼游戏这一有意识行为的无意识后果太过强大──让卓在她最“少女”的状态下遇到了他。假设要是卓第一眼看见她时,她正在和封疆大吏算账(哪怕不是和他祖父算)或者和绿林好汉争强,这两人的人生轨迹真不知该如何相交呢!
黄龙洞初遇的美好印象不仅足够抵消之前的偏见(卓对玉罗刹有偏见,练霓裳对武当又何尝没有偏见?),也成了两人日后排除重重险阻、争取长相厮守的源动力。当然,当时还没恋上,不过依我说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练之一方面已经是以心相许了(否则下一回看见敌手中有卓的身影何必有这么大的反应);卓呢,其实也很有感觉了,一则是下山虽是匆匆却还不忘回首相望,二则第二次见面就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你这样谁敢亲近你呢?”,这句的潜台词就是“其实我好想亲近你啊!只是暂时还有点怕怕呢。”考虑到卓羞涩和慢热的属性,说到这里他的倾心程度就要靠脑补出来了(⊙o⊙)
(我觉得写这一段时,根本没有实战经历的自己变得好猥琐……)
我来吐槽“阶级矛盾”(这段比较渣)
先吐槽一下武当派,我觉得梁老为了他百年天山大业,各种欺负武当派啊。但是武当派还是很有前途的,他们不去发展民族化工业和殡葬服务业真是屈才……
记得春水姐姐说过,武当和练的矛盾可以算作“人民内部矛盾”,我个人不是很同意。武当派的门规在卓的表述下是这样的“一不许做强盗,二是不许做镖师”(第六回)但根据实际操作来看,显然第二条才是重点。比如耿绍南因护送卓仲廉而受辱,就没有人管他是不是违规在先,而且,根据事后长老们的反应来看耿绍南做保镖没准就是出于武当派的官方安排。可见“不能当保镖”云云只是虚词,武当没有纯洁到要和权力财富划清界限,不能当强盗才是他们的本意。再加上明月峡之变中他们与官府一拍即合,让我非常怀疑他们的根本立场是否一贯就是大幅度倾向于官府的。所以碰到仇视官府的练,早晚是要发生正面冲突的。因为套用阶级斗争理论,一定要算是阶级矛盾也不过分嘛。
当然阶级矛盾也是可以退居二线的,那就需要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了。所以让我说一句马后炮的话,卓一航开始时一再拖延是非常明智的。当时还没什么五族共和的先进理念,满清入主对书中的武林人士而言,绝对是严重的民族危机。这时无论是拥护明朝的还是力挺李闯的都要捐弃前嫌,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我记得《塞外》里武当长老对飞红巾的评价就很正面),“阶级矛盾”就暂时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作为女子,深感光阴飞驰红颜易老,练霓裳等不起;最后卓自己也不愿意继续这看不到前景的等待了。于是,他们想要速战速决,于是他们一锤之下定错了音,最终劳燕分飞、生死暌违……
说一句挨砖的话,我觉得“人民内部矛盾”这种说法本来就是和稀泥。历史证明了内部矛盾也足够斗得你死我活,在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也没人会去分析根本利益是否一致,就算去分析了,也还有个解释权问题,谁说“一致”才算数呢……其次,在武侠世界运用革命话语似乎有点煞风景。
好在书的最后,练卓都抛弃了自己的立场,投入塞外天山的怀抱,唯有那一方世外净土才能存放云端皎洁而渺茫的绝世之恋。作为武侠名著,我以为《白发》绝大部分的经典性就在于最后六回所包含的浪漫情怀和所引起的关于人性的思索。如果结尾仅仅是卓一航放弃自己的立场来求团圆,那就只剩下时代性了。
红娘子故事原型和白娘子故事原型
刚看报纸说到心理学上的“原型原则”,其实可以这么说,《白发》的大半可以归结为“红娘子故事”原型和“白娘子故事”原型(感谢花无语大神曾经的指导!只可惜我朽木难雕……)所谓的“白娘子故事”原型我在旧帖《<白发魔女传>的几张皮》里有所涉及,不过当时不晓得原型、母本之类的概念。在文学原典导读课上老师介绍某名家的先进理念说剧作家、物理学家丁西林的作品善于采用三人二元对立的结构,并且名之为白蛇传结构,我一边不屑(因为丁西林的二元对立真心不够强劲啊,构不成白蛇的强烈冲突)一边顿悟:白发魔女传也是包含白蛇传结构的,而且相当正宗。
红娘子故事完全是受了回帖中花前辈的启发,前辈的原句是“卓一航练霓裳的故事应该是从李岩红娘子演变过来的,卓练最初的故事和李岩红娘子基本相似”。相似点至少有:男方本是书生公子,女方是义军首领;女方倾心倒追、于男方被捕时施以援手、竭力要劝服男方跟着自己走(红娘子一开始要以身相许李是不答应的)。而且有趣的是梁老在《白发》中不仅让改版后的男女主角共谱了一曲乱世悲歌,也让原型男女出场客串(注,红娘子故事除白发版本外,全部按百度百科版本,至于其他说法或者有无李岩此人之类的问题,非我所能知):
“原来红娘子乃是河南的女盗,名气虽不如玉罗刹大,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李岩则是河南杞县的举子,父亲李精白曾做到兵部尚书的大官。因此李岩的出身和卓一航颇有相同之处,但李岩父亲早死,所以他父亲的官虽然比卓一航的祖父还高一级,但在家乡的声势反不如卓家显赫。
李岩也像卓一航一样,学书学剑,文武全才。一年河南闹大灾荒,李岩看到灾民凄惨的情况,很为同情,曾自动拿出积存的几百石粮食赈济灾民,还做了一首“劝赈歌”劝其他豪绅也拿出谷米来。其中有几句是:
官府征粮如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他作了这样的歌来“劝赈”,当然触了其他豪绅之忌,结果被逮下狱,捏以煽动饥民“造反”的罪名,监狱像一个洪炉,将他锻炼成钢,所以后来红娘子带兵攻下妃县县城之后,他也就跟红娘子走了。
玉罗刹也曾听到过李岩的名字,可没料到他和红娘子已成夫妇,更没料到他现在己是闯王部下的一个将军,所以初初听红娘子说出李岩的名字时,还不知道便是这个曾做“劝赈歌”的李岩。”
而且好心的梁老怕读者看不出联系还要特意强调一下,让练由李岩想到卓、由红娘子的姻缘想到自己的姻缘;又怕读者看不出区别,在类比之后接着来对比:“殊不知李岩与卓一航出身虽然相同,生活的道路却有差异,李岩早已脱胎换骨,这就非卓一航所能相比了。”所谓“非……所能相比”实已含褒贬之意,怪不得当时的左派想在最后让卓被转化过来成为坚定地革命者、投身起义的洪流(见花前辈《梁羽生的救赎》),估计也就是从这里着眼的。
其实,依我的小人之心忖度,李岩“脱胎换骨”不是因为他思想好,实在是逼到绝路别无他途了,他要是和卓一样有掌门当、有平顺安稳的小日子过,他愿意“脱胎换骨”不?一样的书生,本无高下之分,际遇不同罢了。反而练和红娘子倒很有些不同,红娘子对义军事业可说相当忠诚,在李岩遭遇不测后依然坚持不懈,而练说白了不过借义军的事业挥洒一腔无处安放的生命力消磨一段寂寞而无奈的岁月罢了,如果她真的能用游说卓的话说服自己,何至于一折就挠、说放下就放下呢。
梁老终究是让当时的左派失望了,二十七回里卓对热心国事的王照希说:“家国之事有你们在,我可毋须顾虑。我若不能见她,便长住天山了。”读到这里时我常常调皮地想把这句话换成另外两种模样,一是天潢贵胄版本的“天下事,公等在”,另一种便是韦爵爷的“老子不干了”。也就这意思吧。
没有全然成为李岩和红娘子,于练、卓来说可称甚幸。以二人阅世之浅性情之真又焉能觅得优于红娘子夫妇的收场?再说热血沸腾的知识分子们投身洪流之后除了为理想所欺和以理想欺世,还能有什么结局?
也说“天上星星”
又说到《白发》的结局了。如果我有十分花痴《白发》,至少有八分是是为了这个结局。因此极其鄙视各种影视作品对结尾的改编:一对璧人历劫团圆在我看来恶俗无比(勤版);二人相偕葬身火海则是震撼有余情韵不足(林版);就连公认不错的两处相思同吟一诗(蔡版)也让我觉得深为遗憾,明明这诗白发魔女就不该念啊。
白发魔女曾经让徒儿飞红巾传话说自己是天边那粒北极星,要一点乌云都没有,北极星才会放光。其实,这岂非预示两人一世暌违的命运。星辰可望难及,就算天山高耸入云,让人恍惚感到手可摘星辰,星辰终究不可亵玩。再四思之,北极星远在400光年之外,映入人眼帘的是400万年前发出的光亮,练卓二人对这一段感情的热望早就凝滞在不同的时空里,她的真意大约只是要他用从前的旖旎与温存照亮余生吧。
我一直觉得所谓“琴声飞大漠 误会重重”,只是不愿重温旧梦的白发魔女在为自己的离开寻找理由。遮挡星光的层云与其说在未来不如说在过去,与其说在卓的行迹中不如说是在练的心里。如果真是为此事怨念纠结何不听完解释再做决断?从何绿华两次反应中很容易就能看出两人是否有弊,不听解释是因为她知道他确实深心一片却已经无力成全。
引一段小说《心爱的树》当中的话,读的时候很喜欢: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以传奇开始,却没有一个传奇的结局。两个心高万丈生死相随的有为青年最终落在了生活艰辛的窘境之中。
不是所有的浪漫出逃最终都会在巴黎的塞纳河边、伦敦的老街区,或是上野的樱花树下戏剧性地落脚。而更多的时候则是:这世上又多了一对贫贱夫妻。”
诚然,武侠小说的YY世界里没有富贵贫贱的问题,但相濡以沫的平凡岁月和锅碗瓢盆的磕磕绊绊依旧会毫不心软地淹没传奇。冰雪聪明的黄蓉变成精明势利的郭夫人,倒也算是幸事,因为金庸的女子是水,男子是器,水由物赋形,倒也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梁的女子,至少白发后的练霓裳不是水,而是有棱角的冰,当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散尽以后很难想象性格出身学历爱好差异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将会产生何种尴尬的相处模式。再者,练卓二人过去为了在一起,巨大的,更确切地说,是惨痛的付出终将成为将来在一起时不可承受之重。曾看见有前辈大牛说卓再赶着追几回估计也成了,可是他也疲惫,更可悲的不是疲惫,是他也无法看见前路的希望。
人生如棋,至此已成死局;人生如戏,今朝难以为继。就这样结束了?她不甘心,决绝地转身离去;他也不甘心,执拗地守候山巅。含着泪、咬着牙,流光在对峙中飞转,传奇于无声处谱就。直到两个鲜活的人儿凝结成后辈记忆中情痴的符号,曾经带泪的诉说幻化成武林世界中哀艳可歌的传奇。人生在世也许本就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悲剧,悲得可以可以供人赏玩慨叹良久也算有境界了。
番外篇:
PS:1.一向不太喜欢严肃的、和原著关联度极高的同人,所以我校的文章里同人文的准确性是最不能保证的。我只觉得当想象力受到严重束缚时,除了温情到粘腻和煽情到凄厉好像也无路可走。或者客观一点地说,没有人的YY能够满足所有人的YY需求。要让我来Y白发故事最终的结局,我想练卓在生命的最后都应当很平静吧,一者是无愧于心的坦荡,一者是卸下重负的释然。所谓“人间别久不成悲”,悠长的岁月足以让一切回复到最理性的状态。当然,照我这么写同人文就完全没有戏了。
2.恶搞版本 黄泉路上天山三杰(天雷滚滚)
白发魔女的谢世宣告了天山一个时代的结束。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在地府,她和老情人卓一航老对手岳鸣珂很快就碰面了。三人同行一路尽诉别后心得,气氛倒也融洽。忽见前面一处挤得人山人海,不对,应该说是鬼影重重。三人好奇心暴涨(鬼的年龄归零了),就以光速奔去凑热闹,练怕卓速度太慢走丢了就揪住了他,于是减速不少。倒是让岳鸣珂先挤进了鬼丛。
只见那里开了一个小窗口,上书“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右侧的小告示上说为贯彻落实“公平公正公开”的三公原则,更好地服务广大鬼民群众,阴司民政局将定期公布夙世姻缘RP绩点云云。岳琢磨了许久都木有适应这调调,也就不管了先看记录本再说,只见他们仨还排在一起,挺好找的,自己是1624;卓是1999;练是1302。刚想回头去告诉他俩,却只听得练大喝一声“不行,我一定要去上访!”原来他俩明明就是修足了千年却偏生良缘难偕,练脾气依旧火暴提着剑就要往里冲,卓早已没了少年时闯皇宫的大胆赶忙扯着她死命地劝。正在僵持间,忽听岳“嘣”地一拍光头,说声“啊呀,卓兄,那晚……在广元……我俩……岂不是……”
卓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练挺剑直刺,嘴里嘟哝“岳鸣珂,我和你没完”,两人又开始对剑了。卓叹了口气,笑了……
(画外音:风雨:我不是我不是不是腐女O(∩_∩)O~)
《白发魔女传》的几张皮
也无风雨
曾有人猜测:《红楼梦》是由《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和“绛珠还泪”这“三张皮”拼合起来的,聊为一说吧,准确与否此处不论。我只想借这种新颖的说法,来谈谈我对《白发》的一点理解。
(一)为爱一夜白头的故事
我以为这个创意主要来源于诗词:“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诗仙李白的很多诗都将白发的自然现象与人事忧劳、心绪愁苦联系在一起。纳兰有句“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虽未指明生白发,却将友人间的聚散离合目为老态横生之因由,可能也给过酷爱纳兰词的梁老一定的启迪吧。但无论是李白的诗还是纳兰的词,都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时间限定。
故事的另一个关键“一夜”,“一夜白头”的时间限定增加了白发的戏剧色彩,给读者以更强烈、更深刻的震撼。这“一夜白头”的来源,书中也提到了──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头。
就原因来看(为感情),白发魔女更接近前者(特别是纳兰词),就表现来看(一夜白头),更接近后者。梁老的糅合与创造(前人的白发故事毕竟都不是为爱情嘛)成就了武侠史上的经典桥段和著名形象(太有名了,就算不看武侠的人也都晓得白发魔女)。
(二)“道士・书生・女鬼”
曾有网友在家园上发帖,说白发的故事有点像明清的短篇小说:卓的师叔、卓一航、练霓裳分别对应“道士、书生、女鬼”,跟帖者多是练迷,对讲练比附为女鬼的说法大为不满,但我却觉得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还是以最著名的白蛇故事为例吧。先说明一下,由于沿用该网友的称呼,蛇精被记为女鬼,伙计被记为书生,和尚被记为道士,各位担待点啊:)
女鬼之于书生是美的诱惑,而爱书生则寄托了女鬼对红尘的向往。女鬼敢于追求爱情,在书生有难时,会全力救援……这在练卓之情中是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对应的。
女鬼和道士与文弱书生不同,都是有法力的。典型的故事是白娘子水漫金山,对应《白发》,则是武当解剑崖之战。卓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不能出手,而且,武功确实欠佳,所以根据“理想模型法”,可以忽略不计。当然,我们的练姐姐可比白娘子神气多了,这一仗无论是从短期(伤了两个长老)还是长期(卓为她等了一辈子的花)来看她都赢了。
书生出现在这个故事中,就是用来摇摆的,要像杨过那样一边倒,也就没劲了。对正常人来说,世俗的安享和出尘的美丽都不是那么容易舍弃的。对女鬼覆灭起决定作用的其实是书生而不是道士:白素贞就是被许仙用那啥法器给罩住的,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之后许仙也比较绝望,就出家了。对应一下,练被卓的违心一弹打成了对爱死心的白发魔女,据她自己说,也算“死”过一回了。卓先是痛哭流涕(也就是春水姐说的“梨花带雨”:),再差点呆掉,最后也悬崖撒手,远遁天山了。
抽象一点理解,女鬼是尘世不容的美(练这边不仅是骄人的外貌,还加上自由无羁的个性);道士代表世俗的传统势力,无法欣赏出尘的美,目之为邪恶,欲除之而后快;书生既受美的诱惑又受世俗观念的束缚。
(三)新女性的风貌
(家园上曾有名为“荼蘼花事”的网友撰文论述白发魔女的现代女性精神,我尽量不重复)
梁老由于身处左派阵营,笔下的大多都是新女性,就连外表很温柔很传统的云蕾都对家国大事有极强的主见。我觉得,从自由、独立的角度来看,练霓裳大概是最像“新女性”的梁书女主角了吧,比那些彻头彻尾的革命女侠还像。
前半段,她也是革命者,但像练这样的飞鸟岂是能为一个阵营所束缚的?她不但猛追出身“反动”(没落官僚家族)的卓公子,还和大明边帅倾心相交。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啊!像冒浣莲小姐那样,强用意识形态的分歧来阻隔友谊,相形之下,就太过小家子气了。
白发之后,她抛弃了中原的一切,包括令她失望透顶的恋人和那看上去很有前途的革命事业,成了天山上的隐者。她还是酷爱找人比武打架,岳鸣珂听了好笑,他不知道,这是她仅存的骄傲和快慰啊!对这个自尊到近乎偏执,骄傲的有点自恋的女子来说,这点快慰太重要了却毕竟太稀薄了。她仰天而叹:“何以遣有涯之生?”不过,她终究没放纵自己成为杀人女魔或者是复仇狂人。这个“魔女”、“罗刹”心中自有一套衡量是非的尺子,虽然与传统“侠义道”不尽吻合,却也一样坚不可摧。
对爱反应迟钝的卓一航终于追到了天山,练霓裳这时候只要稍一低头,就会摘到虽已褪色,但仍旧“胜却人间无数”的爱情之花,然后,用它孕育出曾经梦寐以求的尘世幸福。那些是很好很好的,可她偏偏已经不想要了。于是,武林中少了一对相依相伴的眷侣,天山上多了两个遗世独立的影子。
(游戏之笔,多有附会,不要拍我)
梁书打分排名之白发
捣尽玄霜
白发魔女传
故事:35
主线:武林世家公子卓一航与山贼“玉罗刹”的经世之恋。不同生命之间的吸引与距离。
副线:以熊廷弼行走岳鸣珂为主体的家国之线。
从没有成见的初见开始,互相吸引。然后通过家国和武林两条线,慢慢展示两人之间的待人处事之间的差距,身份背景之间的差别。以剑闯名山达到一个高潮。在余韵中以痴守优昙仙花达到一个开放的结局。
设定可得满分
展开上也是稳住了剧情。由耿少南护送卓一航祖父回家,遭遇练霓裳为开端,练霓裳先声夺人,咄咄逼人,卓一航隐匿幕后,怀以畅想。
再以黄龙洞,七星岩事件让两人开始了解。以入京华牵扯出两人身后复杂的社会背景。又同时有岳鸣珂和铁珊瑚的感情线作为对比。
全文在浑厚的气氛下,讲诉这个决绝的故事。支线多,但在处理上来看,并没有打乱文章的节奏,我找不到明显的瑕疵,这里也就不吹毛求疵了。打满分
人物:24
名门公子卓一航,自然野性练霓裳,四平八稳岳鸣珂,活泼娇俏铁珊瑚。老而弥坚铁飞龙,野望自大白石道人,过而改之慕容冲……
四个主角之间各有性格,配角上也展现了不少江湖中各式各样的嘴脸。为我们呈现了对江湖的一个众生相的窥探。
设定上也可以满分
描写美中不足点有二:耿少南,何萼华,白敏,王照希,等很多角色过于npc化,没有能够有具体的形象。
另外一个不足就是对历史人物的描写流于民间向,让人觉得有些可憎。当扣一分
感情线:19.3
卓练和岳铁两种不同的悲剧,让人感慨那个“情深不寿”的世界。那个不好的时局下,没有好结果的故事。以岳鸣珂的禅心为皈依,两情若是久长时,则不必要计较那么多的空明。
配角上,则以红花鬼母,慕容冲,白石道长等很多人的醒悟给我们展示一个对侠义品质追求的世界。
是梁羽生武侠小说中,江湖味与儿女情结合地最好的一部作品。
美中不足的是梁在写这段感情的时候,带入了自己的评论进去。过早的剧透了两人没有好结果。其实如果我们不是知道设定的话,还是会像慕容冲一样,希望他们两人能在一起吧。打19.3分
武打场面:7.8
正反天山剑法的对立。武当武学的体系,铸剑术的提及。都是很中正也很有意思的设定。
大战者如七星岩联剑,少林寺“盗”剑谱,剑闯名山的斗阵,铁飞龙和慕容冲的大战。都是写得很有看点。
不过还是有过于重复和土气,缺乏新意和拔高。打7.8分。
唯美程度:4.8
很多唯美的场面。除了前面提及的,还有卓一航在石台上的刻诗,大漠飞弦音等很多场面。如流星划过天空。虽转瞬即逝,却已然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最美丽的影子。
历史地位:5
一夜白头,与苦守优昙的设定。很空前绝后。
也是真正将女子放到与男子更加平等的位置上去,展现着两种不同生命的对撞。
更是梁羽生武侠小说中,难得对江湖门派分析的一面。
最后得分:95.9分
白发世界中的暴力逻辑
岳 铁
我在梁吧和家园逛的时间里,时常能体会到梁圈朋友们的友好和热情。纳兰先生、丹丹、药师、有泪、承珠、春水,有的给过我帮助或启发,有的有过愉快的交谈。我也几次被鼓励写文,无奈文思琐碎不成章法,这次也只能用闲话的形式,把重读的感受记录下来,权作给征文拾柴添薪,祝愿能办得更红火些吧。
第一回 强盗逻辑
白发的第一回奠定了全书的叙事节奏:舒缓有致,又在平淡中峰峦突起、一波三折。从结构上看,本回的首要作用当然是女主人公练霓裳出场,并为她和未来男主及其所属武当派的冲突做铺垫。
但是,本回也向我们交代了本书一个重要的社会背景和运行规则──强盗世界和强盗逻辑。可以说,本回出现的所有人物,下至卓老大人,上至紫阳道长,都按照或服从强盗逻辑;武当派是最大的强盗集团之一,这个设定一直贯彻到书末。
这种说法是否夸张,要从两个方面去限定:第一,我并不是说白发里除了强盗世界及其运行规则,就没有其他意义世界了,后文的卓一航、岳鸣珂,行事就是另一套思维。第二,现实处事往往也混合了多种考量,有主有次。并非说本回的人物完全不讲道义,而是在暴力和其他因素之间,强权征服是支配性的规则,别的都退居其次。请看强盗世界的运行:
卓老大人没有武功,处于最底层,任人鱼肉,他的想法只有一个:“性命保得住,那些身外之物由他去吧。”
镖头们武功低微、根本不入流,无力抵抗之下的表现是“齐向耿绍南下拜……半屈着膝……说道:……要请耿英雄赏口饭吃!”
邵宣扬武功颇高,面对不及他的耿绍南,原来计划“便索性把他干了,毁尸灭迹再说”;当听说武当弟子在陕集会,人多势众,立刻“不敢与武当派的群雄相斗,烟管一收,笑了笑道:“足下何必生这么大气,既然这位是你的朋友,咱们哪里不卖个交情?”
强盗逻辑首先是一种崇尚暴力的逻辑,他们决定行为的唯一标准就是实力强弱,对强者卑躬屈膝,对弱者肆意欺凌。这种逻辑推向极致就是“不杀之恩”:
“那发蛇焰箭的汉子也翻身跨上马背,高声叫道:紫阳道长之前,请代咱弟兄问候,就说是火灵猿和翻山虎谢他老人家当年不杀之恩吧!”
照常理说,杀人是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不杀”怎么会有恩呢?可见火灵猿和翻山虎当年必定为非作歹,撞在紫阳道长手里了;而紫阳道长最终放过两人不杀,是为恶不深、罪不至死,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当下的行迹表明两人不仅没有弃善从恶,甚至对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反省悔悟,那为什么仍对“不杀”感恩戴德?
实际上,原因就在于对错于强盗如浮云,强盗世界就是胜者获得一切,败者一无所有的世界。换言之,强者本来可以取走弱者的生命,现在格外恩赐保留,这就是不杀之恩。于是作为回报,弱者就要无条件服从强者,就像主人役使奴隶一样,这就形成了强盗集团的组织力量:
归有章呼的一掌,击在檀木桌上,顿时把桌子打塌一角,大声说道:“这一年来咱们受那女娃子的气也受够了,索性趁此时机,豁了出去,斗她一斗。”邵宣扬退了几步,颤声道:“这,这……”归有章道:“亏你一世威名,就怕得这个样儿。她的厉害,咱们也只是耳闻,未曾目击,喂,你们有种的就随我来,这小子的马鞍我劫定了。”麦氏三雄、龙门三舵缩手不动,只有方家兄弟叫道:“咱兄弟愿听归大哥调度。”归有章横了邵宣扬一眼,叫道:“好啊,几十年兄弟之情,算是白交的了。”邵宣扬苦笑道:“大哥既然要干,小弟只好听从。”
这里邵宣扬跟从归有章,正与后文推戴玉罗刹是一个道理──弱者服从强者,所以一旦强者被更强者击败,一个新的强盗中心很快就会重新建立起来:
玉罗刹柔声说道:“你和归老大是几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错啊!”邵宣扬心胆欲裂,急忙说道:“女侠你明鉴秋毫,这回事没有我的份。”
试想,如果真的情同手足,兄弟被杀后必定满腔悲愤、仇深似海,但邵宣扬的反应除了撇清关系外,就是“倏的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两个耳光,高声说道:“是小的瞎了眼睛,是小的还没资格做强盗,望你老人家多多教诲”,然后和“席上群盗哪敢不从,纷纷起立,个个干杯”。
这就是强盗的世界,因为强盗也是人,所以他们也要为行动寻找准则,这样才能维持共同生活并说服自己。恃强凌弱杀人越货的勾当,让他们不可能以仁义道德为根据,否则在逻辑上将陷入彻底的自相矛盾,于是强盗集团对外和对内都处于暴力的控制或争夺之中:旧的征服达成的平衡被新的强权替代,冲突和夺权会不断地上演。仅仅在第一回中我们就看到:
这玉罗刹是最近两年才开山立柜的女强盗,真名叫练霓裳,武林中谁也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从那里练来的这一身惊人的武功!听说她两年前刚出道,就曾以双掌一剑连败十八名强盗。
玉罗刹的崛起替代了陕南原来的强盗中心,陕北王嘉胤的壮大又要伸手陕南统一绿林,但由于“两个大仇家正在陕南活动”,于是本将发生的王、练冲突因条件未熟而暂时妥协,玉罗刹的对两方的实力对比是心里有数的:
“枉你做了这么多年强盗,做强盗的禁忌你还不懂么?你简直一点眼光都没有,还在绿林中逞什么强,称什么霸?他一个少年,单身押运金宝,没有极大的来头,他敢这样做么?老实对你说,他这礼物若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
可见玉罗刹不仅武功强,眼光识见比起不问来历、不判强弱“就胡乱听人唆使,合伙行劫”的乌合之众要高得多,的确是天生的绿林领袖。从这个意义上说玉罗刹与武当派之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这是武林新兴势力和传统霸主之间的角逐,暴力世界必须要产生一个最强者统治弱者,武当弟子的言行表明他们是完全遵循暴力逻辑的:
耿绍南道:“什么浑水?我们同属一伙。金子是小事,武当派威名可不能在这儿折堕。”
耿绍南凛然一惊,心想:这玉罗刹好大的胆子,居然管到我武当派的头上。要知武当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门下弟子,不少人便养成了傲慢自大的习气,耿绍南尤其如此,但眼见玉罗刹狠辣无比,如若不从,只恐不是她的对手,但如若相从,又搁不下这个面子。
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于我,大丈夫宁死不辱,我拼着受寨主三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
整个护镖过程他一心想的就是武当的“面子”、“威风”,特别是当老镖头转述天下第一高手要让位给练霓裳时,耿绍南对武当统治地位的自觉和所受威胁的警惕就非常明显:
原来数十年来,武林中人,都推许武当派的紫阳道长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依李二斧的说法,岂不是说武当派的领袖地位就将不稳?
他行事凭借的是武当的威望和霸权:
原来他试了两招,也自知不是群盗对手,全凭武当派的威风,才把敌人吓退。
耿绍南凛然一惊,心想:这玉罗刹好大的胆子,居然管到我武当派的头上。
江湖同道畏惧的也是武当的势力:
耿绍南显了两手武当绝技,顿时把邵宣扬惊着了。本来论到武功,邵宣扬还在耿绍南之上,但武当派乃武林正宗,盛极一时,绿林好汉无不忌惮。
如今听说武当第二代弟子在陕集会,想必来的甚多,邵宣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武当派的群雄相斗。
优势的根源还要追溯到其头目紫阳道长天下第一的武功对群雄的征服,就是前文提到的不杀之恩。于是,当不存在与王嘉胤订盟类似的妥协条件时,新兴势力诉诸武力对霸主地位提出挑战,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所以玉罗刹说:“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强……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并不奇怪,王兆希如果能看清形势、把握暴力逻辑,也不会为“要惹起武林绝大的风波”暗暗叫苦了。实则他正是本回里行事风格最不符合暴力逻辑的人,对耿绍南讲同仇义气:
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相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
对送信人记传书之德,“王照希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难过,深觉自己对武当派不住”,关键时刻不屈从玉罗刹的压力,坚守恩义报偿、敢于挺身而出,这就不是暴力逻辑。所以王兆希、卓一航、岳鸣珂结为好友,正是人以群分、志同道合的体现。
至此我们再总结一下第一回的世界规则,就是一个强权的社会,从上到下武力控制,也正是中国古代社会鱼肉百姓、官逼民反的一个侧影──最大的军阀通过大刑用甲兵来取得统治地位,百姓被迫交租纳粮,直到统治集团力量削弱,农民战争产生另一个强权者也就是改朝换代为止,新的平衡得以建立。当然中国政治的合法性有更多的来源,但是不可否认对暴力的屈服和恐惧是人民逆来顺受的重要原因,在王朝循环中最黑暗的时期,武力甚至是维系统治的唯一因素,直到民不堪命揭竿而起。而所谓恩威并施中的恩即道义部分,永远是次要的因素,无论玉罗刹是真的叫邵宣扬兄弟相残还是试他心术,对她的控制都不产生决定影响,真正有效的还是暴力和权威,这就像封建王朝腐朽失德也不会失去天命和治权一样,道义的合法性不是政府的根据,推翻王朝靠得是农民起义武器的批判,而不是儒家配天的道德和无常、易变的天命。
第一回是全书的总领,也是后文的冲突的引子和铺垫。其实,女主人公暴力的逻辑和征服的习惯,不也是结局的促成因素之一吗?紫阳道长死后的实力对比,她本是强权的顶点,却放弃了登顶转而谦卑地恳求和离去,这样的妥协和牺牲对于她而言还不够大吗?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练不能再等一等、多给卓一点时间,以至于如此心灰意冷一夜白头的原因,也许对她来说已经是否定了自我、抛弃了处事规则,相当于放弃自己的整个世界以图走到他的世界里去,可是他却如此彷徨犹豫,无怪乎最后难以恕宥。难不成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两套逻辑的人吗?又何必安排这样一场相识……